如何以“终于,我成为了女帝”开头写一个故事?

朕不以为然,仍搭上他的手臂,挨近他说话。

他皱着眉,沉默着继续推开朕,朕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陆卿,等你好了,陪朕去打猎吧。」

他盯了我半晌,内心似乎挣扎了很久,终于没有挣脱开朕。

我很殷勤:「朕给你猎只银狐,给你做件冬衣。」

他忽然问:「陛下对谁都这样吗?」

他的目光沉静地望着我。我怔了怔。

他别过苍白的面孔,转向窗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带着一声叹息。

「陛下这样,会让臣以为,臣是独一无二的。」

他顿了顿,黯然道:「可惜不是,陛下后宫三千,听说陛下对谁都很多情。」

我干脆脱了鞋子,爬上榻去,把他的脸掰过来,双手搭在他肩上,蛊惑他:

「陆卿,你也可以成为朕的人。」

他抚上我的脸颊,目光柔和,苍白的脸上浮现很淡的笑容:

「臣想要的,陛下给不了。」

我不甘心地追问:「陆卿想要什么?」

他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日久见人心,往后,陛下会知道的。」

我还要说些什么,他忽然垂眸叹气:

「陛下,你不该来沧州,有些地方闹瘟疫,很危险。」

陆遥一直催朕离开,可是朕没听他的话,朕来沧州,不仅是为了探望他,还是为了安抚沧水两岸的百姓,顺带敲打下那些治水不力的官员。

十六

朕去灾民区慰问了一番,回来时,发起高烧,大夫诊断,朕染上了瘟疫。

朕浑身乏力,昏昏沉沉,听见陆遥在同别人对话:

「陛下都接触过什么人?」

「中途歇息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群小叫花子,一个个抱住陛下讨饭吃。」

陆遥的声音渐冷。

「你们这些贴身护卫,是做什么用的,废物。」

原来陆遥也会凶。

我疲倦地合上眼。

慢慢走到一片雪地里,身上渐渐发冷,我仰着头看,天上飘下来鹅毛大雪,一片片落在我脸颊上,冻得发麻,四周环视,也是白茫茫、雪皑皑一片,只有我一个人。

我蹲下来,双手紧紧抱住膝盖,牙齿打着颤,嘴唇发着抖,大喊:

「来人啊,给朕生火,给朕添衣,来人啊……」

可是我吼得声嘶力竭,没人回应,这荒凉的雪地,也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

我可是天子啊,九五之尊啊,我什么都有,可我又什么都没有。

我双手掩面,慢慢淌下泪来。曾经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又什么都有。

很早很早以前,我有父亲、叔叔、哥哥,他们承担一切沈家的责任。

我一个姑娘家,落得轻松,成日跟慕野吃喝玩乐。

后来,叔叔死了,哥哥死了。

我成了质子,虽然也憋屈,可是行知一直温柔地陪着我。

再后来,父亲也死了,沈家的责任,只得我一个人承担起来。

我成了西陵王朝的开国女帝,多么荣耀。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叔叔,哥哥,他们统统都不在了。

母后,再也不会容忍我像个孩子般任性。

爱人没了,兄弟夹了猜疑,活得真累,活得不像个人。

还不如就这样,就死在这白茫茫的大雪地里,落个清净。

「阿鱼……」

我冰冷的身子被温暖的怀抱拥住。

我抬起头,行知神色怜悯地,半蹲在我面前。

我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我紧紧搀住他的双臂,呜咽着: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行知……」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沾了雪花的眉目格外地温柔。

他沉默着用指腹一点点揩我的眼泪。他什么话都不跟我说。

「行知,你跟我说话好不好? 」

他只顾着擦我的眼泪。

我不甘心地摇撼着他的手臂。

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阿鱼,事到如今,我们还能说什么……」

我一边笑一边哭,「你骗骗我也好。」

「阿鱼,何必呢?」

「求求你。」

他拢了拢我的鬓发,笑了笑:「不用我骗,你自己会骗自己。」

……

陆遥亲自照料朕,也染上瘟疫,然后为朕试药。

多亏他,朕没死。

朕醒的时候,他立在窗边握着一捧芍药,正在修剪。

我低声喊了他一句,他转过身来,日光浮动,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了明媚的光泽。

他扬起手上的芍药对我微笑:

「刚好,花开了,你醒了。」

十七

自沧州一行之后,朕很信任陆遥,他成了我的心腹。

他志在朝野,朕就跟他一起处理政务。很多重大的事,朕都会跟他商量。

慕野吃醋了,他总说陆遥不对劲。

有一天,他忽然设宴,请陆遥吃饭。

朕一寻思,慕野的醋劲太大,怕他对陆遥下什么黑手,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一落座,慕野挨着我坐,陆遥坐在对面。

陆遥盯了我半晌,我莫名地有些坐立不安。

很快就上菜了,一桌子的海鲜盛宴。

我望了望慕野,他挑了挑眉,看向陆遥。

我忽然明白慕野什么意思,他怀疑陆遥是行知。

行知吃不了海鲜,如果陆遥是行知……

我立刻站起来,冷声道:「换了。朕不喜欢吃海鲜。」

朕不能冒这个险,万一他真的是行知,朕只会再次失去他。

如果他不是,朕依然可以骗骗自己,他跟行知,又有什么差别呢。

宫人正准备上来撤掉。

慕野双手撑在席上腾地站起来,冷着脸喝止:「不准换。」

我转过脸,恶狠狠地盯着慕野,「你连朕的话也不听了。」

慕野回视过来,毫不退让:「沈知鱼,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不能听你的。」

我气得怄火,拿指尖点着他:「慕野,你这叫以下犯上。」

慕野耸耸肩,满不在乎:「犯就犯吧。」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脸去,死死盯着陆遥,命令道:「状元郎,请吃吧。」

陆遥面色沉静,不动筷子,只微微一笑道:「臣只听陛下一人的命令。」

慕野抱着胳膊,哈哈笑起来,「心虚了?病秧子,你以为你装神弄鬼骗得了谁啊?怎么,金蝉脱壳,想复国?沈知鱼一个人犯傻,别人可都明白着……」

陆遥依旧不动声色,「臣不知贵妃在说些什么。」

慕野继续说下去:「你行啊,继续装,来人,给状元郎喂吃的。」

我狠狠摔了杯盏:「谁敢!」

碎片溅起来,擦破我的脸颊。

安静极了。没人敢动。

慕野怒容满面地盯着我,我也怒火腾腾地瞪着他。

「这天下姓沈,不姓慕,贵妃,你最好记住。」

「沈!知!鱼!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怎么,你要造反?」

「你!」

正在僵持时,陆遥忽然轻声笑起来:

「何必为了微臣闹得如此境地,我吃就是了。」

陆遥拿起筷子,优雅地夹了一口蟹肉,慢条斯理地吃了。

过了半晌,一点反应也没有。

慕野瞠目,我也呆在原地。

陆遥不是行知。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原位,举起整壶酒,往嘴里灌酒。

慕野伸手来夺,我打开他的手,瞪着他:「这回你满意了,他就是死了。」

慕野面色很难看,忿声道:

「你喝死吧,喝死了好跟你的行知黄泉相见。」

他踢了凳子,拂袖而去。

慕野简直是大逆不道。他完全没有把我这个女帝放在眼里。

我阴沉着脸,抓起酒壶继续,这回却被陆遥夺下了。

他盯着我,目光怜悯:「陛下,臣跟那个人,很像吗?」

我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

他问:「陛下爱他?」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朕不配。」

他抬起手来,轻轻抚上我脸颊上的破口,目光沉静,低喃道:「疼吗?」

我推开他,踉踉跄跄往外走。

十八

慕怀春打了胜仗,凯旋归来。

朕很高兴,可朝堂上,慕怀春忽然提议,立贵妃为后。

慕怀春一提,朝中立即一呼百应。

慕家的势力,今非昔比。

一场战争,不仅巩固了西陵王朝的势力,也壮大了慕家声势。

朕坐在皇位上,含笑道:「此事非同小可,再议吧。」

慕家固然劳苦功高,可是功高震主,朕不得不防。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朕在朝上宣布:

「立贵妃为后,封慕怀春为统领镇国侯。」

朕给了慕家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有这样,朕收缴慕怀春的兵权,才得以风平浪静。

封后那天,慕野和朕站在九台之上,接受万民朝拜。

晴空万里,白云悠悠。

朕忽然记起来,封行知为后那天,是一个阴天。

慕野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沈知鱼,你放心,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为你拱手奉上。」

我微微一笑:「我信你。」

我的目光扫过台下百官,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陆遥。

他一袭雪白衣裳,眉目如画,可神色那样黯淡,脸色那样苍白。

他似乎有所感应,忽然望向我,那目光寒凉,像一阵冷风冷雨,陡然落在我身上。

行知若是看到这一幕,他会怪我对吧。

我曾经答应过他,只会立他为后。

更早以前,我还答应他,只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我没有一个承诺办得到。

一个帝王的承诺,永远都是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慕野紧紧握着我的手。

震天的礼炮响遍万里山河。

慕野成为我的皇后。

陆遥是在酒席后截住我的,他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他拉着我躲进荒凉的冷宫里,那座大火烧过的冷宫里。

他的吻很冷,冷到我的肌肤一寸寸地战栗。

可他的手很暖,把每一寸肌肤都温热了。

在黑暗里,他寂静地问我:「陛下不是爱那个人吗?为什么?」

我在黑暗中抚摸他的轮廓,眉眼,唇,每一寸,都是行知的模样啊。

「爱?对一个帝王而言,最廉价的就是爱。因为根本上,背弃爱,除了心上的创伤,不会有任何实质性伤害。」

他咬住我的手指头,忽然低声笑了笑。

「陛下是个合格的帝王,一直都是。」

他的眼眸在黑暗里水光潋滟。

我们处于荒芜的、黑暗的废墟中。

十九

兵权最后由陆遥掌管。

他现在是朕的心腹。

有一天,朕在上朝时,忽然晕厥了。

朕,有喜了。

很遗憾,不是后宫三千的种,是陆卿的种。

醒过来时,陆遥端来一碗莲子羹,坐在床边喂我。

他的眉目温柔得一塌涂地,他喂了我一口,静静凝视着我说:

「陛下,你要养胎,最近不要上朝。」

我微笑道:「怎么可能?」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那温柔的长眉微微上扬,「嗯?都怪臣,没能为陛下分忧。」

我掀开被子,想爬起来批奏折,他却把我按回去,温柔又不失力量地说:

「陛下,听话。」

我耸了耸肩,「陆卿,朕也想听话啊,可是一大堆事呢……」

我发现,我对着陆遥,已经算得上有很大耐心了。

他默了默,起身出去,很快,搬回来一大摞奏折。

他揉了揉我的发,说:「臣念,陛下躺着听,陛下有什么指示,臣记下来。」

我只好倚在床边,听他念,听着听着,睡过去了。

大约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很催眠。

睡得朦朦胧胧,额头上、鼻尖上、唇上又落下暖和的柔软。

很难得地,我记起来从前那些岁月静好的日子。

朕仍坚持去上朝,可是总是到了半途,作呕不止。

回回都是陆遥把我抱回寝宫里的。

他温柔地埋怨我:「陛下总是这么要强,叫人头疼。」

我闷声说:「因为我是皇帝嘛,我不能不努力点……」

他静了静,忽然问:

「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人的妻子、娘亲,陛下会愿意吗?」

我仰望着他冷白玉似的面容,摇了摇头。

「这辈子是不行的,下辈子吧。」

这个帝位,是踩了千万尸骨登上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不能任性地说不要就不要。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二十

我临盆那一夜,宫外忽然火光冲天。

陆遥说,慕家反了。

有几个生面孔来催促陆遥出去布置。

他恋恋不舍地吻了吻我的额头,拉着我的手,低声说:

「阿鱼,你和孩子,乖乖等我回来。」

我反握住他的手,我的手很凉,他的手很暖。

我凝视了他片刻,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出门去调兵了。

产房里血腥味浓烈,我满头大汗。

在催生婆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呐喊中,我听见洪亮的婴儿啼哭声。

我松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叹了一口气:「要命。」

刚刚喘了一口气,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手持匕首,笑盈盈朝我走过来。

我努力分辨,「哦,是小雨。」

她对我说:「陛下,何苦费这个劲,横竖也是死。」

我冷笑着:「就凭你?」

她不甘示弱,抚掌笑道:「陛下太瞧不起人了。这宫里头,现在全是我们的人。」

我寒声:「你们的人?你们是谁?」

她笑得很快活:「行知哥哥的人啊。老话说得好,一孕傻三年,陛下真是太糊涂了。你的人,早就被行知哥哥的人换掉了,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我问:「行知?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捂着嘴又笑起来:「陛下太笨了,陆遥就是行知哥哥啊。」

我冷着脸继续问:「哦,原来他就是他,可他是怎么做到的,陆遥出现的时候,他明明还在宫里头当皇后,怎么办到的?」

「哈哈哈,没错啊,陛下第一次见的陆遥,确实是陆遥,但后来见到的陆遥,就是行知哥哥了啊。」

哦,难怪了,我就说,后来的陆遥,怎么完全变了。

「那原来的陆遥呢?」

「陛下在冷宫大火后见到的那具尸体,就是陆遥的尸体。」

「行知杀了他?」我慢慢笑起来。

「不是,那个陆遥本身就得了绝症,刚好死在大火前几天。」

「那么,既然他是行知,为什么在沧州要以身试药救朕?说不定朕在当时就死了,又何苦大费周章?」

小雨愣了愣,旋即笑起来:「陛下死了,西陵朝不一定会灭,行知哥哥那是使的苦肉计,若是不演得真些,怎么骗得了陛下,怎么赢得陛下的信任,怎么可能掌握军权,又怎么能离间陛下和慕家?」

我摇了摇头:「行知真是令朕刮目相看啊。可是,他为什么吃海鲜的时候,一点事也没有?」

小雨哈哈笑道:「提前服药就好了。又有何难?」

我轻叹道:「行知真是心思缜密。每一步都算到了,朕自愧不如。」

小雨踱步走到产婆那,她低喃道:「那也不是,这个孩子,就是意外。」

她忽然举起匕首,对着襁褓中的婴儿。

我被子底下的匕首还没来得及扔出去。

有个人影已经快我一步,抢到她眼前,夺下匕首。

地面上哐当一声响。

她惊呼:「行知哥哥……」

「小雨,你出去。」

她哭着跑了出去。

行知抱过孩子,转过身来,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我。

我也静静望着他,慢慢笑起来:

「行知,怎么,不打算杀死这个孩子吗?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帮你杀。」

他面无血色,凝视着我,轻声道:

「阿鱼,我不会伤害孩子。」

我摇了摇头,「你总是这么心软,所以当初才会输给我。」

他望了我片刻,眼眶有些泛红,俯身摸了摸襁褓中的孩子,极其温柔地微笑:

「你看你娘亲,总是太要强,总要赢。」

我忽然怔怔地落下眼泪。此时此刻我们是对峙的仇人,可他稀松平常地说着话,仿佛我们是天底下最寻常的一家三口,阿爹,阿娘,小儿。

他抱着孩子,踱步到床边,坐下来,指着孩子问我:

「阿鱼,你看他像谁?」

我别过脸去不看,他把我的脸扳正,语气仍是平静地温柔:

「阿鱼,不要跟孩子置气,你不看他,他会难过的。」

他说得对。我忍不住想看孩子。

模样根本还没长开,小小的轮廓,淡淡的眉目,什么也瞧不出来。

我低着头仔细地端详,行知忽然把脸也凑过来。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们像所有刚当父母的夫妻,静静地打量着我们的孩子。

襁褓里的小儿似乎有所感应,忽然小嘴一咧,笑起来。

这一笑,我就端详出他像谁了,跟他爹的笑容如出一辙。

「阿鱼,你想好名字了吗?」

我低喃:「言笑晏晏……希望他以后做个温柔、爱笑的人,就叫阿晏吧。」

沈晏,行晏,都可以。

「好。」

过了一会,行知叫产婆把孩子抱走。

只剩下我和他。

我平静地问他:「想好怎么赐死我了吗?上吊?毒酒?还是匕首?」

他摇了摇头:「没想好。」

我笑了笑,「慕野,我母后他们呢?现在什么情况?」

他低声说:「没找到。」

没找到,那就好了。

我继续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的?亏朕还以为,我清醒得很……」

他伸手要来摸我的脸,我往后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声音很沉:

「很早,我每次想杀你,没杀成,是故意的,让你以为我只会这点把戏,你就不会防着我了……」

我想了想,问:「李妃说,太后逼你,你才和小雨……是真的吗?」

他静了静,看着我,轻声说:「或许是你母后看出什么端倪,所以要逼我,但她逼得刚刚好,我和小雨……总之,进入冷宫是我的计划,进入冷宫,我才有机会逃走。」

我苦笑道:「所以,冷宫没烧掉的画,你是故意的,李妃说,你爱朕,都是假的,李妃也是在演戏。你只不过是要让朕以为,你还爱朕,让朕内疚,然后你扮成陆遥,朕才会对陆遥……行知,你赢得很彻底。」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

「我累了,你什么时候要杀我,再过来吧。」

我很疲惫,背过身躺下去,偏偏他要选这一天,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一天。

连喘息的时间也不给我。

我是自作自受。

行知多么心狠手辣,多么适合当一个帝王。

我以前一直嘲讽他心软,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我错得离谱,他太适合做一个帝王了,做什么,都做得那么好。

他忽然从身后拥抱住我,他的胸膛抵着我的脊背,他的手拍着我的肩膀。

「睡吧。我陪着你。」

我咬着唇,肩膀颤得厉害,声音也在发抖:

「行知,不要这样对我。杀了我,怎么都好,不要对我温柔。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不要再对我演戏。你已经赢了。」

原来我这么不堪一击。或许是因为刚生产完,丧失了所有的力量。

他静了静,仍固执地紧紧抱着我。他自顾自地问:「阿鱼,你很冷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温热的手搓我冰冷的手。

我没有说话,我厌恶这种虚伪的温情脉脉。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黯然:「阿鱼,公平点……」

我点了点头,「是,我应该对你公平点,当初我对你演戏,现在你对我演戏,一样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想怎么演就怎么演吧,我睡了。」

我合上眼,我需要尽快恢复力气,我还没彻底输。

二十一

我被行知圈禁起来,重兵把守。

他肯定还没找到慕野和母后,所以还没杀我,想留我做把柄。

我除了给孩子喂喂奶,什么也做不了。

他总是在夜里来,坐在一边,自己逗孩子,或者沉默着看我逗孩子。

我跟他什么话也不说,我们本来就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在半夜,闯进来抱住我,借着月光吻我。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一把推开他,他的头磕在床沿边,额角都红了。

他怔怔地揉着额角望着我,我望着他,忍不住笑道:

「行知,发什么酒疯?要找女人撒野,去找你的小雨。」

他红了眼,拉住我的袖子,恳求我:「阿鱼,不要对我这样。」

我从他手中夺走袖子,踢开被子,从床上爬下来。

脚刚沾到地面,他把我拽回去,力气很大,把我压在身下。

他疯了似的把吻一个个烙印在我的肌肤上。

我干脆放任他,只是冷笑起来:「哦,你想到报复我的方法,不是杀了我,是拿我当 biaozi,对吗?我以前也是这么对你的,好啊,行知,你干得好,干得漂亮。」

他霎时就定住了。

他沉声向我道歉:「对不起,阿鱼,我只是……」

我打断他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的小雨妹妹。」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目光幽深。

我耸了耸肩,「当然,你当了皇帝,三宫六院,很寻常,朕之前也这样,不过朕跟你不一样,朕,没有真心爱一个人,也不用对谁负责。」

他的脸色微变,低喃问:「没有真心爱谁?」

我满不在乎笑了笑:「行知,你该不会以为,我从前在床上跟你说爱你是真话吧?朕在谁的床上,都这么说。朕爱很多人,你说,这是爱吗?」

他气得不轻,摔帘而去。

二十二

「沈知鱼。」

有人叩响了窗,我推开,黑暗中的人翻窗进来。

他掐了掐我的脸颊,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半点没瘦,看来没吃什么苦头。」

我掐回去,瞪他。他又笑起来:「再瞪,再瞪我就走了……」

他掉头就往窗边去,我倚在桌边,抱着胳膊看他走。

他慢腾腾走到窗边,停了一会儿,很快掉过头来瞪着我:

「喂,沈知鱼,你能不能给我点台阶下?」

我说:「哦,求求皇后,为朕留下吧。」

慕野喜笑颜开,坐到我身边来,剥了瓜子磕起来。

他磕了一个又一个,接连送进我嘴里。

我一边吃,一边问:「现在什么情况?」

他耸了耸肩,「军队差不多集结完毕了,等你发话了。」

我问:「有把握吗?」

他撇了撇嘴,瞟我一眼,

「当初还不是你自己把军权给人家的,有没有把握,也不好说。」

我一声不吭,他又掐我脸颊,「喂,怎么,干得出还怕别人说?」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是是是,朕色令智昏,还请皇后大人有大量。」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忽然飞快吻了我的唇一下。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理直气壮地盯着我:「怎么,这是对你的惩罚。」

我举手投降,「行行行,朕认错,用不用朕下个罪己诏?」

他笑得暧昧:「那倒不用,回头陛下在床上多表现表现就好。」

我踢了他一脚。

「你要是这么饥渴,事成之后,朕给你多安排几个小姑娘,就当朕对你的奖赏……」

他用眼神恶狠狠地剐了我一眼。

「你以为我是你?」

「我怎么了我?」

他横眉冷声道:「道德败坏。」

我……行吧,我道德败坏。

我并没有完全输,我是把兵权给了行知不假,可是还有另一半兵权,在母后那里。

而母后和慕野跑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二十三

慕野领军打进来那天,是个阴天。

行知迎战前,来看我和小晏,他抱着小晏吻了又吻,然后望着我,低声说:

「阿鱼,你原来留了后手。」

我耸了耸肩,微笑道:「我从来没想过会用上。」

他轻轻一笑,忽然走到我面前来,低头吻了吻我,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其实如果我是他,我会拿我作为把柄,要挟慕野他们。

这么简单的办法,行知竟然不用,他总是在关键时刻心软。

我又想嘲笑他,心软,难以成为一个帝王。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再大的雨,也遮不住轰轰混混的厮杀声。

我抱着小晏坐在窗边看雨。

我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雨,接到的似乎都是生腥的、浓稠的血。

天先是银灰,慢慢变得乌沉沉,地上的雨水不知从哪里涌进来,妖冶的,血红的。

过了许久,天角又渐渐明亮起来。

窗外的海棠被雨打得落了满地。

我等了很久,直到门被推开。

我站起来,转过身,是行知,他把手上的剑丢在地上。

我沮丧着叹气:「我输了。」

他朝我们母子走来,他一身都被雨浇透了,每走一步,地上就嘀嗒淌下一汪小水泽。

殿内点着烛火,可是地上却没照出影子来。

他走到我面前,那张冷白玉似的脸被雨淋得眉眼漆黑。

他的手很冷地抚上我的脸,温柔地笑了笑:「就这么在意输赢?」

我打掉他的手,冷眼望着他。

他低头去看我怀抱中的小晏,低喃道:「小晏,你娘又跟爹生气了。你帮我哄哄她。」

怀中的稚儿哪里懂得什么,只是时不时露出一个恬恬的笑容。

我把小晏哄睡着了,把他放回摇篮里。

我拉着行知到另一边去,沉声道:

「行了,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别在这虚情假意。」

他的手格外的冷,冷得彻骨。他是在雨里淋了多久。

他摇了摇头,笑了笑,「阿鱼,你自始至终都以为,我会杀你。你以为我舍得杀你。我很失败。」

我不以为然,「怎么,不杀我,留着我杀你?」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

「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争强好胜呢。好了好了,这次还是你赢了。」

他的唇忽然覆上来,很冰很冷,我听见他的低喃声:

「阿鱼,我永远对你心软。」

珠帘被风吹过,叮叮当当地响。

有人卷起帘子,我从梦中惊醒。

窗外海棠绿肥红瘦,是个晴天。

慕野抱着小晏站在窗边折花枝。

他回过头来问我:「懒鱼,醒了?」

小晏趴在他的肩膀上,冲着我奶声奶气地喊:「娘,娘……」

我怔怔地望着地面,一点雨水也没有。

我问慕野,「有没有人来过……」

慕野折了一朵花,别在小晏耳边,朗声笑道:

「我和小晏不是人吗?」

我用手撑住下颌,又问:「刚才没下雨吗?」

慕野一脸怪异地盯着我:「你做梦吧。」

我又问:「为什么小晏叫沈行晏,谁给起的名字?」

慕野摸了摸鼻子,轻咳道:「我是他爹,当然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啦……」

我总觉得不对。可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我很多记忆都缺失了,比如去旧朝当质子,那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一点印象都没有。

慕野一直是皇后吗?他说封后大典是个晴天。

我明明记得是个阴天,我还很担忧地想,这有点不吉利。

我翻见闻录时,看见里面很详细地记载了某一年,有一位状元郎治水的故事。

为什么我不记得那个状元郎。

还有一本治水录,是那个状元郎撰写留下来的。

我问慕野,慕野说,那个状元郎英年早逝,长得很平凡,不记得很正常。

我到议事阁去,看见墙上挂着几幅书法,我问是谁的。

他们说是我的。

我的?

我盯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发涩。

我什么时候会写这么漂亮的字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走到一处僻静院落,不知谁写了个话本,扔在石桌上。

我翻开看,翻到最后一页:

那个男人输了,他是心甘情愿输的。那个女人必须杀他,可是她舍不得杀他,她拿了一瓶假药喂他,想瞒天过海,她以为他会没事的,她以为她可以再次金屋藏娇。

可是这次,她输了。他自己服毒了,服下最烈的毒,他最后还是温柔地吻她,教她:「阿鱼,要做一个帝王,必须永远不心软。以后,你不会再有软肋了。」

他还喂她喝了一杯酒,喝下那杯酒,她会忘记他。

她会拥有光明的前程,平凡的幸福。

他比谁都知道帝王之术。可是自始至终,他不舍得。

有一个宫女从我面前路过,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话本上。

我问她,「你的?」

她点点头。

我问:「你说,他爱的究竟是谁?他不是爱那个小雨吗?」

她答我:「他为小雨做过什么,又为她做过什么,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掉眼泪。

「可是他说他爱小雨啊。」

她摇了摇头:「小雨,小鱼,又有谁能分辨得清楚呢。看一个人爱谁,是看他做了什么,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谎话,谁都可以说。可是行动,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骗不了别人。」

我狠狠地把话本摔到地上,破口大骂:

「写的什么破玩意儿……」

我一路骂,一路哭。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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