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终于,我成为了女帝”开头写一个故事?

女帝

出自专栏《西陵有美人:我被病娇看上的日子》

(女帝渣慎入!)

终于,我成了女帝,坐拥后宫三千。皇后是朕的白月光,贵妃是朕的铁磁。其他妃子,撑撑场面、解解乏的……

他们背后都管我叫渣帝。

什么渣不渣,我只是吸取旧朝教训,一碗水端平,雨露均沾,家和万事兴。

皇后叫行知,是个病美人,性情高冷,不爱笑,不爱说话。其实他以前并不这样,只是被我灭了国,囚在深宫后,他才这样的。

我最疼皇后,但皇后不领情,好几次我差点就死在他床上。

多亏朕长了一颗歪心,皇后总是没捅对地方。

朕在皇后这里受了挫,就需要从其他宫妃身上找些慰藉。

离皇后宫殿最近的是慕贵妃的寝殿。

慕贵妃大名叫慕野,打小跟朕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朕偷鸡他摸狗,朕溜门他撬锁。一言蔽之,朕跟贵妃,老铁。

睡了自家兄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邀,八个字:轻车熟路,喜出望外。」

其实吧,朕至今都没想明白,是朕睡了兄弟,还是被兄弟睡了,反正就是夜黑风高的一个晚上,皇后不让朕碰他,朕就去找贵妃喝闷酒,喝着喝着就滚一块去了。

究竟是谁先动的手,不记得了。

朕想赖账的,可贵妃一边穿裤子一痛斥朕:「沈知鱼,你竟然脱了裤子就不认人。」

朕脱的是裙子,脱裤子的可是你啊兄弟。

算了算了,行吧行吧,是朕的错,都怪朕管不住下半身。

一回生二回熟,往后,朕常常被贵妃勾去喝酒,也不知道是酒香还是贵妃香。

太后对朕的子嗣很关怀,一直督促朕,「政务要用功,耕耘子嗣也不能荒废。」

朕虚心纳谏,所以忙到后半夜的时候,朕决定去找皇后用功。

皇后在床上是个烈货,这个烈,不是干柴烈火的烈,是抵死不从的烈。

朕吻他,他就咬朕,朕剥他衣服,他就踹朕,行知就是这点不好,床上总是这么不乖。

尽管朕给他用了软魂香,可他真烈起来,哪怕朕是个女将出身,还是差点打不过他。

一张床差点都裂了,打架打的。

不就上个床嘛,至于对朕大打出手嘛。若是以往,朕早就丢脸得,不,气得拂袖而去了。

可太后给朕下了死命令,谁先让朕有孕,谁就能当皇后。

朕可以怼天怼地,跟任何人作对,可拿太后没办法。

当年朕造反,太后被抓起来,吃了不少苦头。

朕夹在太后和皇后之间很苦恼。自古婆媳问题真叫人头疼。

朕没办法啊,朕只想要行知做皇后,也只想要和行知孕育子嗣,又不想驳了太后的颜面。

朕只能对行知用强了。

行知气得发抖,因为朕把他的手脚都拷在了床边,还跨坐在他身上,对他上下其手。他红着眼,咬牙切齿凶朕:「沈!知!鱼!你给我下来。」

他明明满脸绯红。

明明动情,还不承认。

朕的皇后,总是这样,嘴上不要,身体很诚实。

我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隐晦一笑:

「好好好,朕马上就下来,但是皇后先跟朕来一回。」

行知继续凶:「沈!知!鱼!你再敢动,我一定弄死你。」

哎,行知凶朕,虚张声势,朕已经麻木了。

所以朕英明神武地决定避过嘴仗,直接打仗。

就在他还要骂朕的时候,朕一咬牙,扶着他的腰……

行知气得要疯了,最开始反抗得很激烈,但伴随着……他的声音慢慢消隐……

朕很快活,回头要赏齐妃,多亏他告诉朕,对付不听话的男人,睡一觉就得了。

朕暂时把行知睡服了。

后来朕看他手腕脚腕都红了,实在不忍心,就给他拆了。

一拆完,好家伙,自食恶果,行知一下子把朕压到身下,拆骨入腹。

朕错了,第二日,行知还在补觉,朕抖着腿去上朝。

固然,结果很悲壮,但朕充满憧憬,说不定一发得子。

朕和皇后的儿女,一定又漂亮又聪明,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陛下,陛下!」

诶,朕竟然在朝堂上走神,色令智昏了。

今晚还想去找皇后用功。

朕当晚没有找皇后用功。

刚准备下朝去找皇后生孩子,就传来边境的急报:

东吾军队冤枉西陵牧民偷了他们的羊,双方对砍了起来。

这可把朕气疯了。我沈知鱼的子民,轮得到别人欺负?

是朕提不动刀了还是他们飘了。东吾小国自不量力。

真以为西陵王朝刚立,百废待兴,不敢跟他们动手。

这是西陵王朝建国以来第一场外交战。

打,必须打,赢,必须赢。

保守派怕输,坚决反对以暴制暴,吵得不可开交。

朕气得随手捞个玩意砸这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败家玩意儿。

就在这当口,慕家人站出来力挺朕,贵妃的大姐、朕的大姨——慕怀春请命出战。

她还给朕立下军令状,她说她要没弄死东吾那帮完犊子玩意儿,她就拿她自己祭天。

朕热泪盈眶,真的,关键时刻,还是亲戚管用,贵妃的亲戚尤其给力。

慕家人这么给朕面子,朕也得给慕家人面子。

当天晚上,朕没去找皇后,而是去了贵妃那,带了一大摞奏折去的。

这个一大摞,也就是批到后半夜的工作量。

朕很体贴贵妃,拍了拍他的手臂哄:

「朕的心肝宝贝,你乖啊,没事就先睡吧。朕还有好一阵忙呢。」

「那我陪陛下。」咦,声音温柔。

贵妃今天乖得出乎朕的意料,要是搁往常,他肯定要跟朕闹脾气。

难道太后叫他看的男德书生效了?

朕偷瞟了一眼贵妃,他专注地磨墨,低垂着眼眸。

烛光勾出他英俊利落的侧影,桃花眼,挺拔鼻梁,丰泽红唇……

朕看得正起劲,贵妃忽然朝我望过来,唇角勾起来一抹神秘蛊惑的微笑。

贵妃,真 tm 绝。

朕的心,乍然一澜春水荡漾。

打住!打住!沈知鱼!你不能再被贵妃的美色迷惑了!

好不容易才睡服行知的,要是叫他知道朕又偷腥了,啧。想都不敢想。

那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朕一心向行知,绝无二心,日月为鉴。

我飞快挪回视线,一头扎进案牍,开始沉浸式办公。

然而,贵妃出其不意地从身后抱住我。

我被勾引了,哎,有贵妃这个妖孽在,沉浸式办公,不存在的。

……

事后,朕清醒了,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贵妃又要凑过来撩拨,朕一把推开他。

贵妃撅起嘴,红着眼眶控诉朕:「脱裤子时是小甜甜,裤子一穿又翻脸不认人了。」

为什么次次是这个台词。

算了算了,大错已酿成,贵妃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朕也不忍心。

至于行知,不要让他知道就好了。

行知,你要相信朕,朕真的只爱你一个的。

最终贵妃把朕牢牢圈在他的怀抱里,睡觉。

朕最近在皇后和贵妃这两头跑,两头瞒,日渐消瘦。

还好朕的其他妃子多数贤惠,一个两个都来关切爱护朕。

姚妃心疼朕,下了一碗面给朕吃,色香味俱全,爱了爱了。

秦妃也很有眼色,萧管乐齐下,曲子不错,朕心甚悦。

齐妃听说了不甘示弱,扮成小宫女,在朕午休时偷偷爬上朕的卧榻。

怎么说呢,朕本来是要严惩齐妃这种轻浮浪荡、无法无天的越矩行为的。

可是齐妃本事阿,解锁了新姿势,身体力行地指导了朕一番,真得劲。

(咳咳,按摩的新姿势啊,别想歪。)

朕学会了新把式,哼起了小曲,准备给行知显摆显摆,顺便嘱咐陈公公,秦妃和齐妃再找朕,你给我拦下,朕一国之君,他们想见就见,成何体统。

齐妃和秦妃听说了,又在背地里抹黑朕,说朕吃干抹净,裤子一穿翻脸不认人,忘恩负义,又狗又渣。

朕怎么觉得这话这么耳熟。不是,骂谁呢,就朕爽了,你们不爽?

朕的这些个后妃,一个个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朕也很辛苦的好吗?

算了,无敌总是寂寞的。朕寂寞寂寞就好了,朕还有行知呢。

朕在姚妃那蹭吃蹭喝后,哼着小曲踱着小步去找行知,半路偷听几个小宫女唠嗑:

「这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渣男啊,灭了公主的国,还把人囚禁捆绑。」

「哇靠,最狗的是,他嘴上说只爱公主,到头来还跟别的女人睡!还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我呸呸呸,这不干不净的绝世渣男,他不配!让他去死!!」

「心疼公主,我的女鹅真的太难了,我打算给李妃多送点礼物,求对我女鹅好一点。」

「我也去,跪求渣男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一起去一起去,看还干不死这个绝世渣男。」

她们聊着聊着,义愤填膺地撇下扫帚,找李妃去了。

不是,这李妃写的话本,朕咋听着这么不得劲。

朕本来打算今晚给行知讲睡前故事,趁他睡觉了再摸进去,给他个惊喜。

(好吧朕承认,最近行知好像察觉朕偷腥了,死活不让朕上床,朕只能卑鄙地半夜摸进去了。)

可当朕准备掀窗爬进去的时候,听见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春光乍泄的声音。

朕此时此刻的心,直往下坠,坠到冰窟,还被踩烂了。

朕被绿了,绿朕的,他娘的竟然是皇后,是朕最爱的皇后,朕心心念念的行知。

我的脑海里飞快闪过血腥画面,手起刀落,血溅床榻,把这对狗男女弄死得了。

床上的人正到了动情处。

我蹲在窗边,蹲得腿发麻,听见行知用低哑沉沦的声音说:

「小雨,我爱你。」

如果他只是偷人,我可以理解。

可是他不爱朕,爱别人。

他从来没有在床上说过爱朕,从来没有。

尽管我说了千万遍:「行知,我爱你。」

不是朕,是我,我爱你,行知。

他也从来不回应。

我以为行知只是不善表达,我以为就算是一块石头,朕这么对他,也该捂热了。

可我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我其实应该踹了门,提了剑,劈了这对狗男女的。

可是我没有,如果我踢了门,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被绿了,皇后也会死的。

一国之君的颜面很重要,我也暂时没想好,要不要让皇后死。

我在窗边咳了几声,再慢慢走去找人来掌灯。

朕仍然给了皇后体面。

我进去的时候,殿内点了香,很浓的香,足以掩盖空气中的情欲味道。

我把所有人都撤下了,单独跟行知对质。

我知道,偷腥这种事情,有时候是控制不了的,这点我深有体会。

只要他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说他只爱我一个,我不是不能原谅他。

谁知道他不仅不悔改,还理直气壮,冷着脸迎接朕:「沈知鱼,你来干嘛?」

呵,脸上的潮红都还没来得及消退,冷着脸就能掩盖你的罪行吗?

行知,明明是你犯了错啊,怎么敢对我这么狂。

我也学他,冷着脸:「朕今晚不想跟皇后干嘛。」

行知恼怒,脸上更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愤怒地翻柜子找人,一边找一边怼他: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跟别人干嘛干嘛,不跟朕干嘛干嘛。人呢?把人交出来。」

行知直接从边上架子抽出一把剑,横在脖子上:

「沈知鱼,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把我杀了吧。」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朕说要杀他了?得,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我一个被绿的,比绿我的人紧张:

「不是,皇后,你是不是有毛病?是你偷人,你还有理了,你给朕放下剑,立刻!」

「沈知鱼,你偷的人也不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皇后不仅嘲讽朕,还不顾朕阻拦,拿着剑就直往脖子上怼,那血就呲呲呲地开始冒。

气死朕了。

朕伸手握住剑锋,想夺走皇后的剑,他不让,非要寻死,朕只能威胁他:

「行啊,你死了,我把你的小雨送到青楼去,让她日日夜夜接客。还有你妹妹,朕就把她嫁给屠夫,让她天天看杀猪,至于你弟弟,就阉了,让你们行家断子绝孙。」

行知气得直发抖,好歹总算把剑撇下了。

因为怕惊动太后,不敢叫太医,朕只能自己给行知包扎伤口,包扎到一半,行知忽然按住我的手。

朕低头一看,哦,嫌朕手脏,刚才用手拦剑,现在血糊糊的,也没注意。

朕正准备叫个哑巴心腹进来帮忙,行知不让我叫,他反过来给我包扎手上的伤口。

行知给朕一点温柔,朕就什么都原谅了。

害,朕绝对是有病。

当天晚上,朕没有在皇后这里留宿。

朕丢不起这个人。

朕没办法完全怪皇后。本来嘛,如果不是朕灭了他的国家,抢了他来当皇后,他估计能跟他的小雨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就是强取豪夺的下场。

但朕一点也不后悔。朕费那么老大功夫才造反成功,当上女帝,要是连自己想要的男人都要不得,那朕做这个皇帝有啥子意思。

朕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情况。

朕躲了,接下来朕开始流连后宫,除了皇后这。

朕也不想听皇后的任何消息。

一个月以后,他们说,皇后弄伤了贵妃,太后震怒,把皇后送入了冷宫。

这回朕没有拦着,也好,冷宫离朕远一些,朕也就不会三天两头到他面前晃悠。

省得大家都添堵。

至于皇后弄伤贵妃,说白了,就是两人打架了。

皇后和贵妃向来不对付,他们打架,时常发生的事,打起来,谁都不能占到好处。

贵妃向来嘴甜,有太后护着,而皇后这次没朕护着了。

朕心里堵得慌,想找人发发火,出出气。

朕本来是要去贵妃那找碴的,可是到了地方,却看见贵妃一袭骑装,威风凛凛,正在搭弓射箭。

朕有些恍然,慕野曾经也是少年将军。

只不过在一次战役中,他把朕护在身下,徒手替朕挡下了一刀,废了一只手。

朕为了补偿他,也为了安抚慕家,才立了他为贵妃。

啪嗒。他射出的箭,没一个中靶心。

朕躲在墙后,看着他恶狠狠地把箭砸在地上,踩踏,终究不敢露面。

朕欠了慕野,于心有愧,所以朕大多数时候对慕野嚣张跋扈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惹到皇后,朕也都包庇纵容他。

朕最后绕去找李妃,在他的小院子里荡秋千,有一搭没一搭同他扯家常:

「冷宫的待遇怎么样啊?炭火够不够啊?饭菜还行吗?宫人会不会势利眼?」

李妃望向朕的目光难得有些柔和,柔和中带着点怜悯道:

「沈知鱼,你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朕拿话本盖住脸,继续荡秋千,闷声道:

「李玉,你说他为什么就是瞧不上朕呢,但凡他对朕还有一分心,朕也不至于这么胡闹……」

李妃无情地戳破我的谎言:「就算太子殿下倾慕你,你也不会为了他遣散这后宫三千。」

李妃是皇后的旧仆,只有他还管他叫太子殿下,也只有他比谁都懂朕,沈知鱼,首先是个权衡利益的帝王,从来都不是为情爱而孤注一掷的女人。

朕默了默,半晌,幽声道:「但朕能……为他守身如玉。」

李妃又露出那种悲天悯人的表情,写话本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以为自己勘破红尘了。

「沈知鱼,你又何必勉强呢?既然当初灭了他的国,就该知道,你们不可能……」

朕登时打断他的话,「朕偏偏还就喜欢勉强。不可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李妃也好,母后也好,他们都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理性清醒,朕难道就不理性清醒吗?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行知是世界上最甜的毒药,沾染上了,就戒不掉了。

朕也知道,国仇家恨,有如隔千山万水,无法跨越。

可朕真的割舍不下。朕对行知千宠万爱,百般纵容,不过是对他的回馈。

曾经,行知也是这么对朕的,行知对朕,曾经也温柔似春风朗月。

那时,旧朝皇帝忌讳我父亲,要我哥哥来晋都做质子,可出发前,哥哥生了重病,没了,我女扮男装,冒充哥哥,离开四季如春的永南,来到这寒风冷骨的晋都。

晋都那些世家子弟总拿我取乐,朕打得过他们,但是朕不能打,只能忍,有一天被推进沼泽里,差点没了,是行知把朕拉出沼泽的,他差点跟着朕一起陷落沼泽。

朕并不怕死,可那时行知以为朕害怕,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说:「阿鱼,不怕,有我在呢。」

旧朝皇帝那样阴狠毒辣的人,是怎么养出来行知这样温柔和煦的太子的?

后来有人来了,救了我们。我们劫后余生,坐在野草堆里歇息。

我问行知,「太子殿下,你差点就跟着我这永南来的质子一起死了,后不后悔?」

行知用指腹一点点擦拭我脸上的泥,用小木签一点点抠我指甲里的土,眉眼低垂着,温柔得一塌涂地:「阿鱼,不救你的话,我才会后悔。」

行知不仅救了我,还去教训了那帮世家子弟,让他们一个个给我赔礼道歉。

如果是我,我会直接杀掉这帮狗东西,可是行知太温柔了,他很少杀人。

在晋都被软禁的那段岁月,行知给了我所有的温柔和庇护。

可他不知道,他的温柔和庇护,给了一匹狼,朕这匹狼。

这匹狼,骗取了他的信任,蛰伏在暗处,只为了某一天,击败他的王朝。

直到今天,这匹狼都没有后悔,旧朝皇帝暴虐好色,不该存续。

而行知,太过温柔,温柔得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在乱世之中。

狼没有后悔,女帝没有后悔,可是沈知鱼会后悔,后悔欺骗了那个温柔的旧朝太子,欺骗了那个愿意与她同生共死的旧朝太子,她的行知。

朕从来不在李妃这过夜,离开时,朕轻飘飘落下几句话。

「李玉,你帮忙多看着他些。这个宫里头,他只听你的劝了。」

「他身子骨不太好,你要盯着他吃饭、喝药、歇息……」

行知身子骨不好,也跟我有关系。

他国破家亡时,他的臣子要拿我祭旗,一柄红缨枪眼见着要扎破我的腹部,他冲上来挡了,他说,「阿鱼不会骗我的,他的父亲起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时的行知,多么信任沈知鱼啊。他永远不信她会欺骗、背叛他。

他自打那时候落下了病根。

状元郎进来的时候,朕恍惚了。

有那么一刹那,以为是行知,雪白衣裳,唇角含笑,笑起来,那双温柔碧澄的眼眸含情脉脉。

左眼角,一滴小小的痣。

「陛下,这位是状元郎,陆遥。」

哦,不是行知啊,对哦,行知在无人问津的冷宫里了。

朕走到陆遥面前,勾了他下巴,他望向我,就那么温柔干净地笑了起来。

太像了,太像了,陆遥太像从前的行知了,干干净净,温柔平和。

朕突然想把状元郎纳入后宫。

朕凑近他的脸,毫不掩饰地问:「状元郎,朕想睡你,可以吗?」

陆遥当时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陛下,我,我不是那种卖身求荣的人……」

啧,就连脸红,也那么像行知。

当年我逗行知,指着自己的唇问他,「太子殿下,要不要试一试,亲嘴是什么滋味?」

行知耳朵一下子血红,我乐得哈哈大笑,却很快,在错愕中,被他捏着下颌,温柔地吻了上来。

「阿鱼的滋味,有点咸,有点甜,有点软。」

行知的滋味呢,朕也刻骨铭心,可一时之间,好像又忘记了。

朕拂了拂袖,站了起来,对陆遥微微一笑:

「状元郎有骨气,朕只是考验考验你,明天开始,来议事阁任职吧。」

冷宫的墙很高,朕费了点力气才翻上墙,爬上屋顶,拨开瓦片,看瓦片下的那个人。

冷宫的烛火太暗淡了。行知的气色,并不好。他还在写什么呢?

好像是在画画。

画的谁啊,那么全神贯注?

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觉呢?

这个李妃,怎么照顾人的?

朕就在冷宫屋顶,趴了一夜,累死了。

朕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撞见了贵妃,他倚在路边凤凰树下,抱着胳膊,一只脚往后踹在树干上,跟二流子似的,听见动静,抬起眼望我,那目光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嘴上也得理不饶人,颇有种正室捉奸的凛然意味:

「我说,沈知鱼,你怎么就这么好赖不分呢,他究竟有什么好?」

我瞟了他一眼,骂回去:「你一个没有爱过的人,你懂个屁。」

贵妃的脸色很难看,咬牙切齿回道:「沈知鱼,全世界就你懂爱,得了吧。」

嘿,还来劲了。我说他不懂爱还冤枉他了,我从他光屁股蛋时就认识他了,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动心思的。

「反正比你懂。」

我俩正斗鸡眼似的吵嘴呢,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个宫女,手上捧着一件衣裳,没顾得上看我,将衣裳披在贵妃身上,嘴上还絮絮叨叨劝他:「贵妃,你都等了一夜了,要不,回去歇着吧……」

等?等谁?难道贵妃也要绿我?

我叉着腰横着眉冷着声:「小丫头,你给我说清楚,贵妃等谁?」

小丫头这个小瞎子终于看见朕了,扑通一声跪下去,嘴皮子伶俐:

「陛下,贵妃娘娘等您等了一晚上啊,本来陈公公说您翻了贵妃的牌子。」

我翻了吗?哦,翻牌子的时候,我走神了。

「一听说您要来,贵妃就兴高采烈地等着您下朝,一起吃饭,饭菜都备好了,热了好几回,愣是等不到陛下您。」

……都怪状元郎,勾起了朕对行知的思念……

「后来,娘娘听说陛下您到冷宫来了,娘娘一口饭也没吃,就搁这树下……」

……其实朕也饿着肚子翻墙趴屋顶的……

「清灵,你怎么这么多嘴!」

贵妃忽然一个箭步抢到小丫头面前,把她嘴死死捂住了,凶神恶煞地瞪了瞪小丫头,又扭过头来瞪了瞪我。

堵住也没用,话都说到这份上,朕就是再蠢,也大致听懂了。

朕有点感动,就,挺意外的,没想到慕野对朕的兄弟情这么深厚。

我偷偷瞟了一眼他的脸色,那张惊艳绝伦的小脸此时耷拉着,有些疲倦的意味,漂亮桃花眼下一圈淡青色阴影。

朕后知后觉地发现,贵妃瘦了。

要是慕怀春打战回来,发现她老弟瘦了,那可不得找朕拼命算账。

朕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立刻就跨步上去,同贵妃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笑道:

「呵呵呵,贵妃啊,今天朕休沐,不如,咱哥俩出去逛逛吧。」

慕野嫌弃地拍掉我搭在他肩膀上的大猪蹄子,啊呸,是龙爪。

「谁跟你是哥俩?我是你贵妃,跟你滚床单的男人。」

他一边语气不善地说,一边大摇大摆,朝出宫方向走去。

我立刻屁颠屁颠跟上去,再次勾上他的肩。

「朕的男人有很多个,可兄弟,只有你一个啊……」

慕野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我,冒出一句:「沈知鱼,你还是拿我当兄弟?」

这绝对是个考验。

我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慕野脸上显著地露出了笑容。

看来朕禁住了考验,于是再接再厉,继续往下说:「乃敢与君绝兄弟情……」

慕野脸色像阴晴不定的六月天气,忽然一下子又暗了下来。

男人心,海底针,摸不透。

朕一心要哄好贵妃。

逛到首饰堆,朕挑了最贵的金簪往他头上别,漂亮,真漂亮。

慕野气得上牙和下牙打架,发出小狼低嚎一样的威胁声:

「沈知鱼,这是女人的玩意儿,你是不是想死了!」

朕把金簪插到自己的头上,冲他眨眨眼,嘻嘻一笑。

他瞬间就不生气了。

逛到绸缎铺,朕选了一匹最艳丽的薄纱往他身上比划,妖艳,真妖艳。

慕野最开始还没啥反应,直到掌柜的过来讲解:

「这是最受女子欢迎的布料,这位姑娘……」

艳丽的薄纱还停留在慕野身上,掌柜的眼神顺着薄纱漂移,诡异地望向慕野。

我看见,慕野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青筋暴露。

掌柜的很危险。

朕在某个血案案发前把慕野生拖硬拽,拉走了。

慕野再次恶狠狠地警告我:「沈知鱼,我是男的,男的,不是所有的贵妃都是女人!!」

我掏了掏耳朵,「行了行了,知道了,贵妃,那有卖糖葫芦的,吃吗?」

慕野的额角又跳了跳,瞪着我:「我是男的!」

「男的吃糖葫芦怎么了?」

「娘们才吃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

我买了一串,咬了一口,慕野那漂亮桃花眼亮闪闪地盯着我嘴里的糖葫芦。

哎,口是心非的男人。

买两串非不让,就惦记着我这串。

我勉为其难地喂给他一个:「喏,吃不吃?」

慕野低下头咬了一个,唇擦过我的指尖,舌头还不小心舔过我手上的糖渍。

毛病,给他买他不要,结果还是要跟我抢吃的。哼。

最后,我跟慕野,站在街头,一人一口,分着吃起了糖葫芦。

朕跟慕野玩到傍晚才回宫,到了宫门口,抬头看,忽然觉得西边的天格外红。

我舔着糖葫芦,指着红色的天问慕野:「火烧云?」

慕野舔了舔糖葫芦,若有所思,「没见过这么红的。」

朕也没见过这么红的火烧云,烧得可烈了。

我跟慕野继续说说笑笑往宫里头走,却见宫人神色惊惶,四处呼喝。

「救火,快救火……」

「冷宫走水了……」

手上的糖葫芦摔在地上,我疯了似的朝西边拔腿跑。

这场大火,这场意外太突兀了,朕的脑袋胀得发疼,根本来不及消化。

朕从来没觉得去冷宫的路途这么遥远,拼了命地往前跑,也仍像隔了千山万水,怎么也到达不了终点,像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火把雕栏玉柱都烧成了灰,把所有的希望也都烧成了灰烬。

行知死了,葬身于火海之中,那么干净的人,烧成了灰。

只有他的画,被抢救了出来,那些经历过大火,还未来得及销毁的残画。

每一幅画,都是我,不对,不是我,不是女帝沈知鱼。

是质子沈知鱼,笑着的沈知鱼,打瞌睡的沈知鱼,骑马射箭的沈知鱼,倚在行知肩上看日出日落的沈知鱼……

原来他都还记得,比我记得还清楚……

可是行知他为什么要骗我,他为什么和小雨上床,为什么爱上小雨呢?

李妃也站在冷宫外,失魂落魄,他看见朕,对朕冷嘲热讽:

「你满意了,太子殿下终于死了。你知道他为什么和小雨上床吗?因为你的好母后威胁他,如果不让你对他死心,就要杀了他的弟弟妹妹。这宫里头没有人希望他活着,这下子好了,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哈……」

我紧紧捉着李妃的手臂,脚下踉跄,赤红着眼质问他:「你撒谎,你在撒谎,不会的,不可能,我母后不会的……」

我在骗我自己,母后会,她从来就反对行知当皇后,她也反对我跟行知生孩子。

母后那么地理智,小时候,我贪玩,总是跟一只小兔子玩,不练功,不念书,母后就把兔子杀死了。

母后轻描淡写说,「小鱼,你可以再要一只兔子,两只兔子,上千上万只,可是它们最后都会因为你的偏爱而死。」

慕野走过来,紧紧扶着我的手臂,一言不发,我一把推开他,发恨地盯着他寒声道:

「你也知道,慕野,你也知道的对不对?是你,你和母后,你们联合起来,陷害他,欺骗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朕当傻子,对吗?朕就那么好骗?打江山,守江山,朕已经很努力了,朕只不过是想要行知,一个行知而已啊,为什么这都不愿意给我啊……」

慕野又不屈不挠地走近我,紧紧地把我揽在身上,用手揉我的发顶,闷声说:

「小鱼,会过去的,一辈子那么长,不是只有一个行知的,我一直都陪着你,好不好?」

我狠狠朝他膝盖踹了一脚,他吃痛地闷哼了声,可仍然不动摇,固执地抱着我。

我还想动手,母后来了。

母后高贵典雅,面容平静,道:「小鱼,你是想要贵妃替皇后偿命吗?如果是,你做好慕家造反的准备了吗?你预备好叫我们沈氏一族同你一起倾覆了吗?母后没几年活头了,如果你要折腾,随你吧。」

所有报复的愤怒和冲动,就在一句话间消弭。

李妃走过来,冷笑道:「看吧,我就知道,就算太子殿下死了,陛下也只会顾全大局,息事宁人。」

他们都说朕是渣帝,直到这一刻,朕才承认。

朕是个渣帝,渣得明明白白。

十一

朕把行知的弟弟妹妹小雨都放了,至于行知,我也终于放走他了。

行知曾经说,「我想和阿鱼一起隐居,在云深处,种梅养鹤弹琴。」

我笑话他,「太子殿下不知人间疾苦,养鹤又不能吃,还不如养一群小鸡崽,下蛋可以吃,肉也可以吃,或者养一群猪也不错,烤猪蹄子可香了。」

行知望着我,温柔地笑,「那就不养鹤了,养鸡,养猪,随你喜欢。」

我倚在他肩膀上,笑得脸发酸:「这样好了,我种菜养猪耕田,你种梅养鹤弹琴,我们各有分工,太子殿下你就负责貌美如花,阿鱼我啊,就负责干活养家。」

行知不肯,他说他要干活养家。

……

我把他的骨灰撒在高山上,他自由了,我不再逼他和我生死相随了。

我并没有为行知掉过眼泪,他死了十几天了,我也只是同他死前一样生活。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上朝上朝,该批奏折批奏折。

一切照旧,一切如常,行知在冷宫的时候,朕不也是很久没见到他吗?

又有什么分别,没有分别。

李妃又写了新话本,我在他的冷嘲热讽中看完了,不知不觉,落下一句话:

「这结局是好的,我要拿回去给行知看,他会喜欢的。」

说出来后,李妃愣了愣,我也愣了愣。

直到这一刻,我的眼泪才怔怔地涌出来,怎么抹也抹不完,怎么流也止不住。

怎么可以这样?女帝怎么可以这样,突然崩溃,号啕大哭?

可是权势再大,却拿不出半点办法管制眼泪,管制自己。

直到这一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行知死了。

我想再给他讲故事,我想再翻墙爬屋顶去见他,我想再惹他生气,我想再跟他睡觉要小孩,统统都不会再有了。

没了,没了,这回是彻底没了。

行知和我不在一块了,不在一方天角下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

沈知鱼再也等不到行知。

长乐宫再也等不到皇后。

女帝再也等不到皇后。

十二

朕有了个新癖好,喝酒,越烈越好。

没有什么烦心事是一顿酒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三顿,顿顿上酒。

那一晚,朕在议事阁查文献,查得烦了,从柜子底下翻出来酒,蹲在墙边喝了半晌,喝大了,正趴在桌上,半睁着眼迷瞪,忽然门被推开,一道光照进来,眼下出现一袭雪白衫,一双指节纤长干净的手,那双手轻轻地按在我的手腕上,轻得像一个一吹就散的梦。

他把我手里的酒壶拿走了。

我欣喜若狂,可又紧张到极点,屏气凝神,不敢呼吸,生怕把这个梦吹散了。

我听见很淡很淡的叹息声,是行知惯有的,宠溺又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行知回来看我了。

可是他忽然松开我的手,他又要走了。

我醉得厉害,紧紧地拽住他的手,只是记得自己是沈知鱼,无赖地,撒泼地,哭着恳求他,「行知,别走了,别离开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他背对着我,想把被我拽住的手抽出来,我又往前一趴,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把头也倚在他的大腿上,继续哭:「行知,你别不要我,我们回到从前好吗?我不要当什么狗屁皇帝了,我跟你走,我们一起走,去大山里,云深处,没有人找到我们,我们好好过日子,行知……」

「陛下,你喝醉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从身后揽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肩膀上。

「行知,你别不要我了,我替你生个孩子,我把皇位给他,我们就去过隐居的生活,只有我和你,只有沈知鱼、行知,再也没有别人来打扰我们了,好不好……」

我的眼皮渐渐沉重,可是仍等不到他的回答。

我急了,我开始动手,扯他的腰带。白玉服扣,是臣子的袍服,可是我顾不上那么多,我不能让行知走,我要留下他。

他又叹气了:「陛下,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认错我的行知?

行知从前对我再生气、再抵抗,最后也会心软、也会屈服。

只要我胡搅蛮缠,只要我耍赖撒泼,他没有办法的。

我踮起脚尖,双手攀在他肩上,吻他纤长雪白的颈项,吻得落泪,绝望,毁灭。

他心软了,转过身来,一只手掌遮住我的眼,低下头来,吻我脸颊上的眼泪,吻我颤抖的唇。他犹豫着,斟酌着,询问我:「陛下,你真的不后悔?」

「不会,绝不会,永远不会,我只要你……」

我使劲地摇头,眼泪也含糊不清,恨不得把心剜出来给他看。

我颤抖着,去吻他左眼角下那滴小小泪痣。

他终于心软了。

……

浓睡不消残酒。

我在议事阁醒来,衣裳齐整,头痛欲裂,我撑着手肘,从榻上坐起来,愣愣地喊:「行知……」

门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袭雪白衫的状元郎,陆遥。

他手上捧着书,对我点头微微一笑:「陛下,早安。」

他左眼角下的那滴泪痣,尤为刺眼。

十三

朕有几个晚上喝醉酒,在议事阁胡乱睡过去。

做了好几次春梦,回回和行知,颠鸾倒凤,不知天上人间。

可是一觉醒来,春梦了无痕。

朕的心残缺了一块,白天不能饮酒镇痛,时不时就胸口疼得慌。

可每次在议事阁见到陆遥,很诡异。

五脏六腑火燎燎的沉痛就像被一只大掌安抚下去,没那么痛了。

大约是因为他这张和行知高度相似的皮相。

朕现在常到议事阁去,还设了个御座,就在陆遥的邻边。

永远不要指望一个帝王的道德能高尚到哪里去。

行知没了,朕找个替身聊以慰藉,并不对此感到抱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陆遥既是朕的臣,便也可以是朕的人。

陆遥并未察觉朕的险恶用心。

整个议事阁能看懂朕的居心叵测的人不多,除了老狐狸宋凛、小狐狸花妄。

他们当初打着公家的幌子谈情说爱,差点被朕棒打鸳鸯。

现在轮到朕借公行私,他们可逮着机会了。

每当朕不小心摸个陆遥的手、喝陆遥喝过的茶水时,他们就会向朕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天,议事阁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和陆遥两人。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适合作案。

我凑到他身边,脸倚在他的手臂上,看他执笔撰文的侧颜,端肃道:

「陆卿,朕喜欢你的书法,你教教朕?」

陆遥那冷白玉似的脸渐渐浮现温柔的笑容,他偏着头望向我,问:

「陛下想怎么学?」

「朕从前学书法,都是老师手把手教的。」

做质子时,有太多时光要打发,行知总是百忙中抽空,手把手教我练书法。

他说这样能陶冶情操,那时候可把我憋坏了,天天拔草诅咒行知。

这大约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那就照陛下说的办,恕臣冒昧了。」

他走到我身后,微俯身,一只手轻轻按在我肩上,另一只手环过我手臂,宽大温软的手掌覆在我手上,他的指尖是带着妥帖的温度的,那点温度通过触碰,一点点,一滴滴,像细密的潺潺流水,淌到心尖上。

雪白宣纸上渐渐落下遒劲舒和的笔墨。

我仿佛回到了当质子的时候,偶尔温柔娴静,岁月静好。

陪着我的是行知,我们没有家仇国恨。

一走神,笔下就落岔了一笔。

陆遥认真沉着的声音在我后脑勺响起:「陛下,练书法要专心……」

朕想练的可不是书法,朕想练的,是他。

我扭过脸去,状似无意地用红唇飞快摩擦过他干燥柔软的唇。

眼看着他那雪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桃花粉。

我舔了舔唇,笑盈盈对他眨了眨眼,略诧异道:

「陆卿,你离朕太近了,朕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

他怔愣了片刻,垂着眼眸,伸手抚上自己的唇,若有所思。

我想陆遥这样单纯无知的纯情书生,若是一下子攻略得太过猛烈,恐怕会吓坏他。

朕暂时放过他,站起来正准备走。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手腕上落下来牵制,唇上也压下来一片绵软。

他把我扯回怀里,按着我的头,俯下脸,凑近我的唇。

这场猝不及防的索吻,像蕴含了浓烈凶狠的情绪,又深又重。

胸腔、口齿都灌满他的气息,凛冬寒雪那样冷冽的气息。

他这娴熟撩人的唇技,明明就是身经百战。

简直就是跟我历练了千百回的,行知的水平。

他的手掌伏在我腰间,呼吸略微凌乱,声音沉着平静:「陛下,这才叫占便宜。」

他把下颌抵在我的发顶上。

那样自然而然的动作,毫无半点君臣之礼。

我脑袋有些混乱、发胀,质问他:「你这是跟哪学的?朕上回见你,你还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花妄带你去逛花楼了?」

他的手插进我的发里温柔抚弄,那双澄碧的眼眸含情脉脉地望着我,唇角绽放着淡淡的微笑:「臣什么都不懂,只是凭感觉。陛下这么问,是觉得臣做得不错吗?」

我静默片刻,低声道:「爱卿天赋异禀……」

「陛下受用的话,臣随时待命。」

明明是朕对陆遥居心叵测。

十四

陆遥正在教朕书法时,哐当一声,门被重重踹开,激起半丈灰。

「谁是姓陆的,给老子滚出来。」

朕和陆遥齐刷刷抬起头。

是慕野,他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抱着胳膊,下颌微抬,一副找碴的样子,目光凶狠。

我拂了拂袖,靠着背,跷着腿,盯着他。

「贵妃,你找谁啊?」

慕野没料到我在这,微怔,默默道:「吃饱了闲得没事到处溜达……」

他的目光慢慢游离到陆遥面上,瞬间,他那水汪汪的桃花眼瞪得圆溜:「病……病秧子?靠!没死透啊!」

陆遥对他笑吟吟道:「贵妃,臣身强体壮,不是病秧子……」

我插话道:「慕野,他不是行知,他是陆遥,状元郎。」

没等我话说完,慕野已经大步流星,跨步走到他面前,骤然抬高手臂,掐住陆遥的两边脸颊,扯着往两侧捏了捏,把陆遥的小白脸都掐红了,一边掐一边皱眉问:

「姓陆的,你是不是有双胞胎兄弟?」

陆遥瞬间阴沉着脸,狠狠打掉慕野的手,冷声道:

「臣是独生,没有兄弟。」

慕野默了片刻,抱着胳膊打量了陆遥一番,目光疑惑,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半晌,他盯着我欲言又止,忽然拽起我胳膊,往外走。

没等走出几步,陆遥从另一边拉住我的手腕,他的语气带着不可反驳的坚定:

「陛下,今日书法还没练完,不可半途而废。」

慕野朝陆遥狠狠瞪过来,陆遥朝慕野淡漠地微笑。

我看了看慕野,看了看陆遥,最终……

「那个,贵妃,我和陆卿还有要事,晚点去找你吧……」

慕野脸色铁青,摔了我的手腕,气势汹汹骂我:

「沈知鱼,我看你真是病得不浅,一个替身,也比我……」

他没说完,愤然拂袖离去。

陆遥握住我的手,笑着问我:「陛下,病秧子是谁?」

他笑得春风和煦,我恍恍惚惚:「是一个,温柔得要命的人。」

他忽然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问:「跟臣比呢?」

我伸手抚着他微红的脸颊,轻声叹道:「你们不一样。」

就算皮相一样又如何,不是我的行知啊。

陆遥脸上的笑容淡了。

晚上我还是去找贵妃了,去的时候,他躺在兰舟上,双手枕头,饮酒,望星河。

我往船板上一踩,小舟晃晃荡荡,他朝我懒懒看过来一眼,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

「干嘛?不去陪着你的心头好?」

我躺在他边上,拉过他一只手臂当垫枕,拿过他手上的酒喝起来:

「心头好要陪,兄弟也要陪嘛……」

他抬脚轻轻踢了一下我,冷哼道:「呵,我才不稀罕。滚吧滚吧……」

我抬起脸瞅他,「真的不用我陪?」

他用那双迷离的桃花眼盯着我,闷声道:「谁求着你来似的……」

「哦。」

我挪了挪位置,准备从他手臂上挪开,他猛地把我的头按回去,腿一伸,一压,一手圈住我的头,一手撑在船板上,把我桎梏在身下,他那漆黑浓眉攥成小山川,凶巴巴训我:「你求和,也要拿出点诚意,你看看你,什么态度。我一让你滚,你就真的滚,那病秧子,次次都让你滚,也不见得你滚……」

我伸手就掐住他的两边脸颊,嬉皮笑脸:「慕野,你跟他又不一样。」

他打掉我的手,冷哼道:「哦,当然不一样。你不就看准了我好欺负、好哄。哼,下次你要是再落我脸,我就……」

我伸出手指头去蹭他挺直英秀的鼻梁:「就什么?落你脸,你要怎么办?」

他面色微红,冷然道:「……我就带着我们慕家军造反,把你的皇帝抢过来当,天天落你的脸……」

我摸了摸他的唇,轻轻一笑,并不说话。

慕家军很强大,这就是当初为什么一定要纳慕野为贵妃的根本原因。

可是军队再强大,也姓沈,不姓慕。

唇上忽然被吧嗒亲了一口。

「想什么呢,沈知鱼……」

我盯着他,实话实说:「想……万一,你们慕家造反,我怎么对付你们啊……」

他顿了顿,盯了我半晌,又往我唇上亲了一口,慢腾腾道:

「永远不会有这一天的,沈知鱼,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拿皇位当眼珠子一样。在我这,有更重要的东西……」

「哦?什么?」

他浓睫低垂,盯着我的唇,声音很不自然:「兄弟……」

慕野也是很有政治天赋的,在我试探他的那一刻,他给出了一个让朕很满意的答案。

十五

沧水泛滥,民间起了流言:「女子夺政,天降其罪。」

这种流言最是愚昧,可朕不得不慎重。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派谁去治水,这是个大问题。

如果行知在就好了,东陵朝时,沧水也发过几次大洪,行知处理得很好。

可惜我朝暂无这样的人才,就在这时,陆遥主动请缨。

朕注视他良久,叹息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若是治不好,会掉脑袋。」

是的,如果治不好,民众不忿,必须有人来承担这个罪责,而朕是天子,天命所归,至高权威容不得半点过失,那必然,要推出一个人来承担过失。

朕并不很舍得陆遥。

陆遥对朕温和笑了笑,斩钉截铁:「请陛下放心,臣会为你平定沧水,以性命作保。」

朕批准了。在江山面前,朕永远可以舍弃美色。

此外,朕莫名地信任他。

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太像行知,让朕忍不住相信,他也有行知那样的本事。

临行前,朕去他府上跟他秉烛夜谈,大约到了五更天,朕揉着疲倦的眼皮正准备要走,他忽然拉住朕的袖子,一拽,朕跌入他怀里。

天灰蒙蒙地暗,他的声音也像沉沉夜色一样:「陛下,等我回来。」

仿佛回到旧朝,行知每次离开,都让我等他回来,我像一个等丈夫归来的寻常女人。

我轻轻颔首。

他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我的额头上。

温柔的人,都那样相似吗?

我仰起脸,捧着他的脸颊,对他笑道:

「陆卿,如果你办得好,朕把你纳入后宫,如何?」

他微笑:「臣志在朝野,不在深宫。」

两个月过去了,陆遥把沧水治住了,朝野内外对朕一片歌功颂德。

但陆遥病了,病得很重,累病的。

朕为什么知道,因为朕派了监察司一直在盯着他。

这是第一次起用陆遥,朕得谨慎万分。

但这次他办得很好,或许朕以后可以信任他。

朕交代好事务,微服去了一趟沧州,探望他。

朕出现在他床边时,他很诧异,目光顷刻明亮。

他挣扎着要起来迎接朕,朕赶忙上前去,搀着他,一壁同他寒暄。

他初见朕是喜悦的。

可不过须臾,他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微变,轻轻拂开朕的手臂,闷声说:

「陛下,离臣远一点,怕过了病气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朕隐约觉得他有些烦郁。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