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进宫那年,只有14岁”为题写一篇小说?

「怕什么?」我笑了笑,「这紫芜苑都是我的人,这房里的一物一件,到你身上里里外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的,我怕什么?」

卢氏被我呛得无言,转而道:「新皇登基,我就是正妻皇后,腹中有陛下的嫡长子,应该搬到中宫去陪伴陛下。」

连这样可笑的话都当着我的面说了,我甚至开始同情卢氏:「你从前也算聪慧过人的,怎么事到如今还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呢?」

「悔过?我为什么要悔过?」卢氏扶着腰激动起来,「我有什么错?你们没一个人是真心为陛下好的,什么亲舅舅、亲表妹,都是假的,元家只盼着你再生嫡子,而你心心念念的只有老八一个,老皇帝更是偏心,左一桩又一桩的差事只指派给老八,从来没有想过陛下,若是我再不去争,陛下更没有活路了。如今就是因为我聪慧果决给老皇帝下了毒,陛下才得了这个皇位!」

我越听越呆,只觉得卢氏已经魔怔了,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她就是帮皇帝夺得皇位的第一大功臣,我不能再顺着这个话题同她辩,抿了口茶,抬头道:「四月里老太师就殁了。」

卢氏的神情由激动转为惊愕,扶着腰后退两步,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我便继续道:「正是因为你错了,老太师用性命替你担了错,你和孩子才能在这里苟活着,才能继续保着卢家。」

卢氏像是失了魂魄,仍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缓缓道:「先皇从未想过要传位给临王,多番历练也是为了他今日能匡扶皇帝,我从来不肯侍寝,元家从未强迫我生嫡子。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招招棋错,满盘皆输,还连累了你腹中的孩子。」

言以至此,我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便起身走了,卢氏一直怔怔坐着,竟忘了起身相送。

只是此后便听说卢氏变得异常顺从,早睡早起,不哭不闹,该吃该喝,按顿吃药,到底她想开了,肯承了老太师的遗愿,打定主意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到了发动的那天,总算安安稳稳地生下了皇帝的嫡长子。我听到消息长舒了一口气,还未坐稳,却又听太医来报,说卢氏产后血崩,但怎么都不肯喝止血药,硬灌进去的也要呕出来。

她想死。

我叹了口气,叫阿珏去问皇帝要不要见卢氏最后一面。

最终皇帝还是去了,卢氏总算心满意足地死在了皇帝的怀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宫宴,有一个美貌出众的小姐姐问我是不是元家的小妹妹,我点头之后,她便叫我指认太子哥哥给她看,还说若是生得丑陋她就不嫁了,却又在太子哥哥回头时瞬间羞红了脸。

不知道皇帝此时是否也同我一样,想起了那张含羞带笑的脸。

良久,阿珏又开口道:「卢氏最后还给陛下留了几句话,要陛下纳她的妹妹小卢氏入宫,但位份不能高,既要保住卢家的荣华富贵,也不能使他们再生妄想。」

我不禁哼笑一声:「死到临头,她居然这般清醒了。」

阿珏又道:「卢氏还要陛下把孩子给太后娘娘教养,让元家做孩子的外家,不要让卢家做孩子的外家……最后一句话是不许临王娶妻生子,说若临王没有自己的孩子,就会更加尽心竭力地辅佐陛下和他们的孩子。」

还是这般狠毒自私,我立即就明白了卢氏一心求死的用意,她要皇帝知道,她为给皇帝生下这个嫡长子付出了生命。

卢氏知道,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条命,她要用自己的性命最后再为孩子、为卢家搏一搏。

终究是我小瞧了卢氏,她到死都要再拿捏皇帝一次。

我在窗前坐了一阵,夜风微凉,将人越吹越醒,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终于到了。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切,他亲自抱着孩子,满脸皆是麻木与茫然,我忙叫人关了窗户,又让阿珏去抱孩子。

皇帝木然坐下,等我屏退了旁人,便将卢氏临终的话全数告诉了我。他仍愿这般同我交心,我悄悄松了口气,将自己的盘算也都说了:「为着你的声誉卢氏没有定罪,卢家便不好亏待,到底是先皇的恩师,你的发妻家族,面子上总要顾的,小卢氏可以纳,给个贵人的位份吧,若是将来能诞下皇子,最多给个嫔位也无妨,只是若进了宫,便不许卢家再同她互通有无了。」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他的孩子,艰难道:「卢氏最后方知道你是好的,希望孩子能由你教养,可朕明白你不见得愿意,咱们另商量个人选吧。」

「把孩子送去易陵吧,」我说得很果断,「夏嬷嬷身体健朗,又有奶妈丫头伺候着,不用她费力,教养个三五年没有问题,我先前已经同她商量好了。等孩子长到能瞧出心性,若是好的便接回宫来我亲自养着,若是连夏嬷嬷也教不好他,就让他做个闲散宗室,保他一生富贵,也不算亏待了。」

皇帝连连点头,感激道:「夏嬷嬷最好,朕也担心孩子留在宫中经不住风言风语,阿瑶,谢谢你想得这般周全。」

我认真道:「你能体谅和舍得便好,虽说稚子无辜,可咱们终究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皇帝红了眼眶:「你嘴上虽这么说,可朕也记得你说过,在易陵的一年多是你进宫后最逍遥自在的日子,如今你肯对卢氏的孩子也如此心善,朕还有什么不舍得不体谅的。」

「不是卢氏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我亦不忍道,「我虽只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却也是他的亲表姑,到底血浓于水,只盼他日后能明白咱们的苦心。还有,孩子的名字请夏嬷嬷取吧,夏嬷嬷是长寿有福气的,她取的名字应当能护佑这个孩子。」

皇帝又点头说好,我最后方道:「临王的婚事,全凭他自己做主,他手里有先太皇太后的玉如意,咱们也管不着的。你不要听信了卢氏的谗言,临王对你如何,你自己心中应当有数。」

皇帝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不理卢氏的话,单是为了你,朕也不愿八弟成亲的。」

我立即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你别怕,阿瑶,」皇帝直直看着我,「从前哥哥只以为是你这个傻丫头对八弟心生爱慕,直到这大半年咱们三个天天在一块儿,朕才明白,你们两个是心心相对的。」

我撇过头,只咬死不认:「这些胡话不可乱说了,否则我就把临王打发到封地去。」

皇帝忙摆手:「朕再不乱说了。」沉默了一阵,又问卢氏封号的事。

此事我早已思量过,便道:「若真追封了皇后,你我往后也不配去祭拜先皇了。念她诞下皇长子,便追封为慧妃吧,往后还有无加封,就看她儿子的出息了。」

卢氏的丧礼虽不风光,却也不失体面,八年的恩爱夫妻,至此皇帝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十一节 一条生路

到了冬月,皇帝就盘算着给我过生辰,他政务不精,却往往在这样的事情上非常上心,可我粗粗一算,太后过一回生辰再节俭也至少要百十万两银子,我才十七岁,这一年年的哪里过得起,便坚定拒绝了皇帝,午间把爹爹、娘亲还有大哥哥请到宫里吃一碗寿面,就算过完了。

傍晚窗外又飘起了不小的雪,眼看地上又积了薄薄一层,我便搁下朱笔,到院里蹲在地上拿着枯树枝乱画。

外头报了一声「临王到」,我便站了起来,用脚尖把雪地上的小像胡乱抹去,转身回了屋。

临王跟着走了进来,我方回头笑道:「殿下政务繁忙,总算是得空来了。」

临王亦笑道:「怕来早了,叨扰娘娘批折子。」

我哼了一声,伸出手掌:「去年把小玉都给我了,倒要瞧瞧你今年还能掏出什么来。」

临王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递与我道:「画得不如你,但是用心画了的。」

我缓缓展开,画上有十七个小人儿,从女婴到女娃娃再到大姑娘,分明就是我从小到大的模样。

我猛地涨红了脸,立即合上画道:「你总不至于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就……」

临王看着我笑了一阵,方道:「都是今年画的,你小时候动辄哭得半个皇宫都能听见,我都是一见你就跑的。」

我又打开画轴看了一遍,果然有两三张女童都是哭丧着脸,一旁临王抱歉道:「我实在想不起那几年见过你别的表情,若你不喜欢,我再……」

「我喜欢,我喜欢得紧,」我忙将画轴抱在怀里,又小心翼翼道,「你明年还能给我画吗?」

临王笑着看我:「你既然不嫌弃我画得不好,我便每年都给你画一幅。」

我亲自将画轴收进书柜里,又问临王:「今晚能留下用膳吗?只今晚一回。」

临王不忍拒绝我,开口道:「那便请皇兄同来祝寿吧。」

等皇帝姗姗来了,我已经备好了席面,这一晚喝得很高兴,皇帝第一个醉了,我也第二个倒下了,最终也不知道临王有没有醉,只知道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我与皇帝都不时揉着脑袋,临王却仍面不改色地撑住了局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也颇有长进了,渐渐地也能在朝堂上插一两句话,有时竟也很合时宜。

到了春天,北狄来使,送来国书,说汗王新丧大妃,知太后新寡,又听闻太后同汗王大妃年轻时颇为相像,特来求娶太后。

这是要给皇帝做老子的意思,此种侮辱行径古来倒不罕见,我虽羞怒不止,却不好在朝堂上发作,只能暗暗思量应对之策。

皇帝却「呸」地吐掉了口中的糖饴,站起来差点掀了桌子:「做你娘的春秋大头梦!来人,把这个使立即拖下去斩了!元大呢,元大,朕命你立即带兵去把这个蛮夷之地铲平了!等等,元二就在北境,来人,给朕传旨……」

「陛下息怒!」群臣已经跪了一地。

临王独自站着,他定比我更明白不能同这个北狄来使较真发作,却因怒气一动不动,不愿开口说半句劝阻陛下的话。

我暗自焦急,听底下王大人又喊道:「陛下息怒,咱们便是要打,也不能此时动手,北狄居心叵测,咱们不能中计,不能使娘娘成为挑起战事的祸水啊!」

「关太后娘娘什么事?北狄那汗王老贼才是祸水!」皇帝转向了临王,「八弟,你说打不打!」

临王隐去了眉宇间的怒气,摇了摇头,恢复沉静的脸色:「自古只有红颜是祸水,男人只能说野心,谈不上祸水的。」又向来使道,「贵使……」

我再也不愿临王替我应付这难堪的局面,在帘后笑了一声,打断临王:「多大的事,你们这样喊打喊杀的,都先平身吧,贵使也起来。」

众人都听话起了身,皇帝不放心地靠近帘子低声喊了句「太后」,临王也眉头紧锁看向了我,大哥哥给了我一个忠诚坚定的眼神,王大人倒是悄悄笑眯了眼。

我站了起来,继续开口道:「我朝也并非不开化的,民间鳏夫再娶,寡妇再嫁,都有例文,只是,当年先皇以天下为聘,方娶了哀家,却不知道汗王能拿出什么样的聘礼?」

来使愣了片刻,倒也答得很快:「不知太后娘娘想要什么聘礼?」

我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笑着看来使:「就燕北三十二州吧,再往北的苦寒之地哀家也不稀罕了。」

来使见我便呆了呆,喃喃道:「娘娘果真和先大妃生得十分相像。」

「放你娘的狗屁!」皇帝早就恨不得把这个来使撕了,「太后娘娘花容月貌,怎会同你们那个死了的老太婆相像!」

我使了个眼色让皇帝冷静,又向那来使道:「贵使不必说这些无谓之言,若是舍不得燕北三十二州,此话就不必再提了。」

临王看着我开口道:「娘娘若想要燕北三十二州,小王亲自率兵替娘娘攻下便是,倒不用与这位贵使多言了。」

好样的,就是要这个气势压一压那来使的威风,大哥哥立即接口道:「末将愿助临王殿下一臂之力,末将对北境颇为熟悉,下朝后便可和殿下商谈。」

「末将也愿意助临王殿下一臂之力!」

「臣也愿意!」

大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之声,我满意地看向了来使,来使也算有骨气,并没有被吓晕在大殿上,只道:「原来太后娘娘想要燕北三十二州为聘,臣记下了,这便回去禀告我王,请我王决议。」

皇帝哈哈大笑:「快回去告诉你的汗王吧,朕知道他舍不得燕北三十二州,会派人亲自去取的。」

一场闹剧总算有惊无险地翻了篇儿,燕北三十二州只是个借口,倒不是真的就要打的,却不知何时起临王开始认真看起了燕北堪舆图。

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北狄来使,让皇帝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这日下了朝,照例在御书房同大哥哥、王大人等几个心腹大臣议事完毕,众人要告退前,皇帝突然认真清了清嗓子,要开口说话。

我与临王惊奇对看一眼,又一同看向皇帝,只听他正色道:「朕要求娶太后。」

我愣了一瞬,手中的折子已经飞了出去,砸在皇帝的脑门上:「凌启,你胡说什么?」

皇帝不理我的怒砸,坚定道:「既然北狄王室有父死娶母、兄死娶嫂的习俗,朕便也要求娶太后。」

我气得只匀不过气,王大人忙道:「陛下虽言之有理,可这不到底符合我朝的规矩,怕是不成的。」

皇帝毫不气馁:「朕就是要娶太后,你们都是朕的心腹大臣,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是朕的智囊团,你们替朕想办法去。」

我忍无可忍,抱起一摞折子,劈头盖脸地向皇帝砸了过去,临王忙挡在了皇帝跟前,向我道:「娘娘息怒。」又向众人道:「大家都退了吧,今日的事不可外传。」

众人忙都退了,我卷起一本书,只向临王道:「你让开,我今天非要替先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蠢儿子。」

皇帝躲在临王后头,仍伸着脑袋道:「朕就是要娶你。」

临王只护着皇帝不让我动手,我怎么也越不过去,终于气得把书扔下,向皇帝道:「你即刻就到太庙跪着去,一直跪到明日早朝再说,阿珏,你替我看着。」便摔帘子走了出去。

回宫哭了一个下午,临王到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得宛如两个桃儿,只背过脸不肯看他。

临王开口道:「皇兄已经去了太庙跪着,你只当他是儿戏之言,不必同他生气了。」

「儿戏之言?」我转脸怒道,「『君无戏言』!我先前瞧他这一阵子也能写出两句像样的朱批了,还当他转了性学了好,却没想到今日又说出这样荒唐的话……」说着又忍不住捧着脸抽抽噎噎起来,「我只当他越来越有长进,再过了三五年就能丢开手,如今他却仍是这样儿戏胡闹,我只觉得我这么些日子的心都白操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用对他这么尽心尽力。」

「阿瑶,你不必难过,皇兄的确长进很大,你的心血一点儿也没有白费,」临王拉下我捂着脸的双手,抬袖替我擦泪,继续道,「他今日口出此言,也并非胡闹。」

我仍气噎喉堵:「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不是胡闹?」

临王又伸出大拇指抹了抹我眼角的泪:「皇兄是想,若是有法子能让他娶你,我便也能娶你。」

我呆了一下,怔怔看向临王。

「他想用他的笨法子,为我们谋一条生路。」

「这个笨蛋,」我由气恼转为感动,眼泪更是止不住,「连你都想不出法子,旁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又抬眼看临王,「你去太庙把他叫回来吧,让太医看看他的膝盖。」

临王点头,走之前又抬手抚了抚我的泪眼:「你放心,咱们总会有出路的。」

我忙扯住了临王的手:「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要乱来,皇帝如今离不开我,也离不开你。」

临王没有答话,只是给了我一个宽慰的笑,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发,便去了。

皇帝从太庙跪完回来,我终究不放心,亲自去乾熙宫看他,端着药盒给他在膝盖的淤青上抹药。

皇帝不住叹气向我道:「阿瑶,你不能掉眼泪,一见你掉眼泪,我比罚跪还难过。」

我用帕子在脸上按了按,向皇帝认真道:「你不许再胡乱想我与临王的事,更不许再说胡话,如今这样的情形我就觉得已经很好了,一点儿也不想求更进一步。」

皇帝却忽然红了眼眶:「可是阿瑶,你才不满十八岁,难道这一辈子就……」

我扯了块新帕子扔给皇帝:「傻哥哥,你又哭什么,我十四岁做了皇后,十七岁又成了太后,如今指点江山,手握大权,是天下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听说连民间说书的都爱讲我的故事。」

皇帝不肯信我的话,默默摇了摇头,我方道:「咱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什么退路可言,既然身居其位,就不能负了天下百姓。你若真心疼我,朝政上再勤勉些,我更是心满意足了。」

皇帝听罢,便向我郑重点了点头。又盯着我看了一阵,道:「说到那些说书人,朕听闻如今坊间都在传你同北狄汗王老贼的先大妃生的十分相像,连朕听得都有些恍惚了,若不是你出生时朕就抱过你,差点儿也信了那些鬼话。」

「你也觉得有些不对了?」我心中生出欣慰,又道,「从那日北狄来使的反应,或许我确实同北狄先大妃呼衍氏有几分相像,可如今在我朝传成这样,只怕是北狄有备而来,故意要编造几分我同呼衍氏血缘关系,利用这样的诡异秘事,扰乱人心。」

皇帝皱眉道:「这帮北狄贼子坏透了,朕明日便把京城里的说书人都抓起来。」

我忙制止道:「不行,你越大张旗鼓地去抓,反倒落实了这事,何况天下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倒不如疏散了去。我外祖家祖上确实从北境南下迁回来的,或许几百年前真的同呼衍氏有过渊源,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也找几个说书人解释清楚了原因便是,这样新鲜的故事老百姓反倒更爱听,不用咱们费太大的力气。」

皇帝点头道:「你的法子好,而且从舅母怀你生你,到你渐渐长大,都是京城里多少王孙贵人亲眼看着的,这才十几年过去,应当不至于被北狄贼子混淆了视听,想来他们的奸计是不能得逞了。」

我便传话叫大哥哥也安排了几个说书人去讲这个新的故事,过了一阵子便人人都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宫闱秘史,只不过太后娘娘外祖家祖上与呼衍氏有一段渊源罢了。再过一阵子,便没人聊这些闲话了,最新的话题成了新皇采选后妃的大事。

三月里采选完毕,小卢氏也进了宫,我上一回见小卢氏还是十岁出头的年级,模样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人很安静,便特意去瞧了一眼。小卢氏在一众新妃嫔里并不算精明出挑,反而沉默柔顺,看着我的眼神只有顺从和畏缩,不像个厉害的人物。只是我仍忌惮当年的卢氏,仍派了人去看着她。

小卢氏与从前的太子妃一般美貌无异,皇帝每个月不免要多去几回,我见她乖巧,倒不算邀宠献媚,只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我同皇帝商量好了,如今后宫仍有我打理着,皇帝又年轻,就不急着立后,等皇子生下来便都不是嫡子,以后再取贤者立储。

王贵太妃得了一场风寒之后,身子便一天天差了,皇帝特准临王把王贵太妃接回王府奉养。

太皇太后、陛下、卢氏都不在了,夏嬷嬷也走了,如今连王贵太妃也出了宫,我忽然发现,在这宫里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看到御花园里有年轻的妃嫔打秋千,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去秋千上坐一坐了,甚至连画笔也很少再拿起。

但这些牺牲也并非无谓的,经历了无数个挑灯对坐苦熬的夜晚,朝政上皇帝与我都日渐成熟,大半的事务都能亲自处理了,临王也能逐步丢开了手。

临王便渐渐把重心转到了北境的军事上,整日同大哥哥一块儿筹备谋划,像是真的要去把燕北三十二州打回来。

虽说如今国力昌盛,正是开疆拓土的好时机,但这燕北三十二州版图之大,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打下来的,往往得是数十年之功,我便常常提醒临王莫着急贪功,临王只是笑着看我:「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转眼皇长子已经三岁了,夏嬷嬷为他取名为「恭」,这日传了话来,说恭儿该启蒙了。

我去同皇帝商议,皇帝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试探性道:「不如叫卢侍郎去?」

我立即笑了:「小卢贵人又在你跟前哭了?」

皇帝尴尬一笑,算是默认了,又讪讪道:「朕想着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不过是教孩子启蒙认字,到底是恭儿的亲外公……」

「不行,」我果断驳了皇帝,「你若念着卢家,可还记得卢氏临终的话?」

皇帝抿住唇,点了点头,我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卢氏临终的话虽自私至极,但桩桩件件都是呕心沥血为恭儿打算的肺腑之言,她不愿恭儿再同卢家扯上关系,你可明白?」

皇帝有些无奈:「可到底是骨肉血亲,如何能断?」

我正色道:「你尚没有嫡子,这皇长子的名分对江山社稷至关重要,虽断不了血缘,也不能再叫恭儿被卢家绑着吸血。还有,小卢贵人若真得了你的欢心,你也应当不许她再同卢家来往了,不论如何,咱们也从未亏待过卢家不是?」

皇帝沉默一阵,绕开了小卢氏的话题,只道:「那便让王大人去吧,朕这几年终于能听进王大人说的话,才发觉他果真教得极好。」

我又笑了:「启蒙认字是要天天上课的,王大人哪里走得开?不如让王家长子王翰林去易陵吧,虽然年轻,却是个极稳妥的人。」

皇帝并不情愿:「那个王翰林黑不溜丢的,每天脸色沉得比他爹还老气横秋,简直像个阎王,朕担心恭儿害怕。」

我都气笑了:「王翰林是去教书的,又不是去赔笑脸的,你管他长相做什么?」

皇帝明知他拧不过我,只无奈答应了,反应过来又道:「你心里头明明有了人选,还来问朕做什么?」

我拍了拍皇帝的脑袋:「这就叫『以退为进』,看来你还得跟哀家好好学呀。」

其实我也不放心,悄悄叫阿珏去易陵看过几回,王翰林虽从没什么笑脸,但异常耐心,且满肚子神怪志异,恭儿胆子也大,一师一徒相处得竟相当融洽。

从前阿珏每月去易陵看夏嬷嬷,回来常常说恭儿很好。

这回王翰林去教了大半年,王大人也特意来同我说恭儿很好。

最后,夏嬷嬷也传了话说恭儿好,我终于还是决定把恭儿接回了宫。

皇帝高兴坏了,几次把恭儿高高抛起低低接住,直到我又卷起书本去打,才把恭儿抢了回来。

可到底还是陌生的,从前每年也只能见过一两次,恭儿并不太认得我,只是清楚地知道我是谁,会恭敬地叫我「皇祖母」,反倒是阿珏常常去易陵看他们,恭儿对阿珏显得格外亲昵。

我从小便是家中最小的,也没有什么表弟堂妹,更不会同小孩子相处,只能管好他吃喝背书,也不强求和恭儿能有多亲近了。

可是,当临王来凤临宫,恭儿一路冲到院子里搂着临王脖子叫「八王叔」时,我心里不免还是吃了味儿。这个凌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背着我俘获了这孩子的欢心。

而当临王抱着恭儿向我走来时,我心中突然涌出了一阵酸楚。

二哥哥与问灵在北境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前两年大哥哥新娶的嫂嫂如今也有了身孕。

临王已经二十六岁了,他本也该拥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孩子。

多思无益,待临王走到我跟前,我只向他温柔笑了笑:「王贵太妃好吗?」

临王也笑着看我:「多谢子修找到的天山雪莲,这一回算是熬过来了。」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悲伤,临王怀里的恭儿忽然第一次主动向我伸出了小胳膊让我抱抱,我把他抱了过来,恭儿便将他小小的脑袋靠在了我的额头上,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幸福从额头的触碰瞬间蔓延至全身,我笨拙地抱着恭儿,心里前所未有地产生了一种仿佛身为母亲的错觉。

临王温柔地看着我们一阵,又伸手摸了摸恭儿的脑袋,向我道:「我答应了恭儿,等他回宫了就带他去骑大马。」

恭儿抱着我的脖子转头看了看我,脑袋又靠了过来:「谢谢八王叔,可是恭儿今天想陪着皇祖母。」

我心知临王平日里十分繁忙,挤出这样的空闲并不容易,便将恭儿放在地上,蹲下向他道:「八王叔答应了带恭儿骑大马,也是恭儿答应了八王叔去骑大马,咱们人小也不能食言对不对?」

恭儿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乖乖跟着阿珏去换衣裳。

我满腹疑问正要质问临王,他却先开了口:「不过这两年比你多去了几回易陵,到底是凌家的血脉,至少该让他觉得有个亲人关照着。」

一股愧疚忽然涌上我的心头,恭儿如今越是乖巧,我越觉得当初自己过分薄情,便没有说话。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临王又道:「当初你肩负社稷重任,如何小心都不为过,何况恭儿如今长得这么好,也是因为你当初安排得宜,后头你再好好疼他便是。」

我想了想,又摇摇头:「姑母当年那样疼太子哥哥,也没能教好他,反倒你和我大哥哥、二哥哥都不是被疼大的,却个个成器,我也应当对恭儿严厉些才好。」

临王轻轻笑了:「元大将军与元夫人那样疼你,你不也是很成器?」

我一下烫了脸颊:「当年我才进宫的时候成不成器,你还不知道吗?」

临王没有立即答话,沉默了片刻方缓缓道:「有时宁愿你一直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可现在你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好。」

我红着脸去看他,临王便看着我笑:「大概只要是你,我都觉得很好。」

这时恭儿已经换好了衣裳出来,临王便牵着恭儿告退了,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背影,阿珏向我道:「怎的这么多年了,娘娘还动辄对殿下羞红个脸?」

我转身去坐,并不理阿珏,只听她又道:「大皇子说想陪着娘娘,娘娘便不该教大皇子去骑马,临王殿下心里肯定更愿意陪着娘娘。」

我奇道:「你今日魔怔了,怎的满口子胡言乱语?」

阿珏脸上有些黯然:「我只是想,如果娘娘和殿下也能有个孩子该多好。」

「这些事情多思无益,」我转了话题,「若是觉得闲了,就好好盯着卢家送进宫的那些下作的药。」

阿珏忙道:「一直盯着呢,卢贵人只把它们收在了柜中,未曾动用,想来她恩宠最多,陛下又正值年轻,确实用不上这些。」

我想了想又问:「你先前还没说完,上午在御花园小卢氏把恭儿拉到假山后头到底说了什么?」

阿珏道:「无非就是告诉大皇子你是他杀母夺子的仇人,又叫他往后多多拉扯卢家的两个舅舅,当我们大皇子是三岁小孩儿骗呢。」又眉飞色舞道,「倒是大皇子回得伶俐,不枉我疼他一场。」

说着便学着恭儿的奶声奶气道:「大皇子就回她,『卢家的男子个个没有出息,只会在女儿身上打主意,嬷嬷说出生不是自己选的,但人生却是自己选的,恭儿的生母已经被卢家敲骨吸髓,贵人更应当多为自己打算才是。』娘娘,你说大皇子才四岁,怎么能说出『敲骨吸髓』这个成语?我都怀疑是那个暗卫听岔了,可转念一想,那个暗卫也不见得能说出这四个字。」

「自然是嬷嬷教的,」我皱眉又问,「小卢氏可有什么反应?」

阿珏道:「只是回去悄悄哭了一场,也没叫陛下知道。」

我皱眉道:「盯紧了那些药,若到了必要时,便是她并未动用,我也留不得她了。」

该动手的时机却似乎越来越迫近了。

有爹爹和王大人帮扶着,朝政上皇帝需要我的地方越来越少,我便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后宫和恭儿身上,谁知这回皇帝居然跳过了我,直接把卢家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安排到了军中。

我去质问皇帝的时候,皇帝却显得比我还无可奈何:「那两个不成器的,读书又读不出来,倒是空有一身蛮力,不如去军中历练历练,也算为国尽忠了。」

我将折子砸了一地:「军队是立国之本,你让他们两个去做百夫长,几百个赤胆忠心的将士都要被他们祸害了!」

皇帝恳切道:「阿瑶,你就给他们一个机会,从前你也不喜欢恭儿,可恭儿如今不是也十分地好?」

我怒不可遏:「恭儿是夏嬷嬷和王翰林教的!那两个祸害是谁教的?你若敢说卢老太师试试!」

皇帝沉默了一阵,道:「卢大人已经致仕了,总不能叫卢家从此败落下去。」

「那不叫『致仕』,是他自己平庸无为在户部待不下去了。」我努力冷静下来,向皇帝耐心道,「卢家那么些田地店铺,好好过日子十代人也够活的,又有女儿在宫里倍受恩宠,没人敢欺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帝想了想,方道:「你说的对,阿瑶,咱们不能叫那几百个将士寒了心,等朕将这个道理同卢贵人讲清楚了,她会明白的。」

皇帝既然肯松口,我的目的便算达成了,也不想再同皇帝过多纠结于小卢氏乱吹枕边风的事,只着人去了京营传话,再暗自盘算该对小卢氏动手了。

谁知太医院忽然悄悄来报,说小卢氏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还叫太医瞒着不让皇帝知道。

我心累至极,只无语望天,这卢家的女儿怎的一到紧要关头就有了身孕?

看着认真写字的恭儿,又下了狠心,有孕也顾不得了,不能叫卢家拿捏完皇帝,再拿捏恭儿一辈子。

正盘算着动手,京营又有消息传来,说卢家大郎的头已经被大哥哥砍了。

我立即又头痛起来,倒不是同情这个卢大郎,大哥哥杀伐果断,却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这个卢大郎必是犯了死有余辜的重罪。可是皇帝一向宽和仁善,再知道小卢氏又怀了身孕的话,面对先斩后奏的大哥哥只怕要生了嫌隙。

盘算了半天,只能叫下面先把这消息拦了,急召临王进宫商议。

临王沉吟半晌,只道:「此事你不必拦着,应当让元大亲自向皇兄奏对,皇兄一向过分仁善了些,并非为君之道,总要经历了这些,往后该狠心的时候才能狠下心来。」

我无奈道:「可是如今小卢氏有了身孕,叫他如何狠得下心来,不如我都替他做了,往后若有什么怨怼只管冲着我来。」

临王认真地看着我:「阿瑶,你管不了五哥一辈子的,我也不能。」

是啊,谁知道谁比谁先死呢。

我咬牙点了点头,见我答应得勉强,临王便又道:「你别怕,我都在呢。」

我下定决心,正要派人去找皇帝,皇帝却先到了,脸色有些沉重,看到临王却像稍稍心安,开口道:「八弟,你在正好。」

我请皇帝坐下,皇帝便开门见山:「卢家,不能留在京中了。」

我与临王对看了一眼,没有接话,听皇帝继续道:「老太师一去,卢家就已经烂透了,居然唆使卢贵人给朕用那些下作的药。」

我便问了一声:「既然是下作的药,怎会叫你知道?」

皇帝叹气道:「卢贵人自然是不会对朕用的,又不敢乱扔,只悄悄收了起来,今日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晚间才同朕哭诉了出来,求朕护住她的孩子,不能再被卢家拿捏了。她说的有道理,出生不是自己选的,但人生却是自己选的,不能再叫孩子也被卢家敲骨吸髓。」

四岁孩子的话也听进去了,总算这小卢氏清醒得早,我便向阿珏使了个眼色,既然小卢氏学会了「为母则刚」,也算为她和孩子挣回了一条生路。

临王开口道:「正想同皇兄和太后禀报,卢家大郎在营中私下以『国舅』自诩,中伤太后,笼络人心,在营地大肆醉酒之后,还去村里差点强了几个民女,元大没等他酒醒已经把头砍了。卢家二郎先醉倒在了帐篷里,没有出去惹事,只挨了三十军棍。」

「果真烂透了,」皇帝眉头紧锁,「让他们都去岭南吧,家中钱财可以如数带走,只是从此再也不许回京。」

临王沉吟道:「岭南多是烟瘴之地,只怕……」

皇帝摆了摆手:「就得叫他们活下来也要努力挣扎着,才不会再生出这样妄想。」

临王眉头轻舒,默默与我相视一笑。

筹划了近三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临王与大哥哥便要率军去北境攻打燕北了,但拟定大军开拔的前半个月,王贵太妃又急病倒下了,多少人参灵芝珍贵药材灌了进去都不管用,只支撑了五天,终于还是去了。

皇帝为着临王下旨追封了皇贵太妃,亲自参加了葬礼,而我碍于太后的身份,只能短暂地去凭吊了一回。

第一次我如此地痛恨自己不能陪在凌恒身边,一遍遍地听闻他守孝备礼,连着绝食七日,心里早已肝肠寸断,却连同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不能远远地去看他一眼。

恭儿回来说八王叔虽不肯哭泣,却神气俱损,哀毁骨立,王翰林告诉他这叫「死孝」。

我再也坐不住了,等临王从昭陵回来的那个雨夜,一辆马车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晃晃地从凤临宫驶到了临王府。

我穿戴着蓑衣笠帽抱着食盒跟在阿珏后头,王府的人只当我们是凤临宫的来送东西,轻松放了行,一路顺利走到临王的卧房外,只看到雨帘之下一灯如豆,一个瘦削的剪影映在窗格上。

这几日我的心早被揉碎了多少回,此时又生生疼了一下,阿珏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滂沱的雨声:「阿珏受太后娘娘之命,来给临王殿下送参汤。」

窗格上的影子站了起来,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看到那张瘦削的脸,我按下心疼,立即上前摘了笠帽,仰头唤了声:「凌恒。」

临王见我微微一怔,目光又朝我身后无边黑色的雨夜看去,怜惜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传了话明日我便去看你。」

「我怕你饿病了,累病了,伤心病了,一定要来让你把这碗参汤喝下去。」我解开蓑衣,接过食盒向房中走去,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伸手去端那碗参汤,却发现一路颠簸参汤已经洒出了不少,且剩下的半碗也都温凉了,只急道:「不成,这汤凉了,我即刻叫阿珏去厨房再炖一碗……」

话未念叨完,忽被临王从背后紧紧抱在怀里,我心中一颤,立即安静了下了,又感到有几滴温热的眼泪,滴在脖颈上,沿着皮肤滑进衣领里。

我转过身去捧他的脸,从未见过他这般委屈脆弱的表情,只心疼而慌乱地抬手去擦他的眼泪。

「母妃说,她至死方后悔从前逼着我去背负了那么多,宁愿我碌碌平庸,早些娶妻生子,安稳一生……我自小最怕令母妃失望,可终究我还是令母妃失望了。」

「不是的,你母妃不是失望,只是愧疚。」我不停去擦他的眼泪,一边不知所措地安慰,「是担心她走了以后你无人照拂,担心你会孤寂无依、落寞余生……」这几个字未说完,我悲从中来,破碎着声音继续道,「我,我也不愿你会孤寂无依、落寞余生……」

「阿瑶……」一声呢喃淹没在外头声势浩大雨声里,接着一个掺着咸咸眼泪的亲吻落在我的唇上,我身子一僵,仰头对上了凌恒褐色的眸子和长长的睫毛,不再犹豫,伸手环住他的腰身,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真正孤寂无依的柔弱灵魂,就这样陷入了他无边无际的温柔之中。

窗外铺天盖地的风幕雨帘筑成了虚无的堡垒,在黑夜之中默默掩盖了一切。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我从未想过这一天会突然而至,可当这一天终究降临时,我心中只有如同少女的羞赧和甜蜜。

从此,我们两个都不会再孤寂无依了。

大军如期出发去往北境,送走了临王,我的心却是踏实的,无论世事如潮,风云变幻,时至今日,我相信临王能够护得住我,也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护住临王。

三个多月后,梨影从北境回来了,如今她已成了千夫长,虽不复当年的清丽动人,多了几分尘土和坚毅,却仍是一身的剑气凌云。

我在凤临宫召见了她,只觉得惊讶:「听说你喜欢行伍生活,多年未曾回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梨影抬头看我,脸上满是不忍:「二公子说我同为女子,此事还是由我赶来禀告娘娘为好。」

梨影说,两个月前临王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失足滚下山崖,将士们多番找寻无果,又过了一个月,临王自行回到军营,还带回了一名异族女子。

是这名异族女子救了他,精心照顾至临王养好伤,还与临王私订了终身。

梨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毒针一般猛扎着我的耳膜,我一个字都不肯相信,却还是提不上一口气栽倒在地。

我被救醒时,皇帝已经到了,梨影仍跪着等待回话,皇帝见我醒转松了口气,转而又向梨影怒道:「你去告诉临王,他是监国的王爷,朕不许他娶什么异族的女子,叫他即刻给朕回来。」

梨影垂头道:「那女子愿意为了临王殿下叛族归顺,如今已经得了先太皇太后的玉如意,且殿下说北境是一片新的天地,他要留在那里,尽快把燕北三十二州攻下来,这几年都不打算回京了。」

「八弟他……」皇帝呆坐在床沿,喃喃道,「八弟他何至于此?」

梨影看了看我,终于不忍道:「那女子始终戴着面纱,只有一回大公子、二公子、二夫人和我都看到了她的长相……确实和太后娘娘生得有七分相像。」

我酸楚地笑了:「那女子可姓呼衍氏?」

梨影默默点头,皇帝大惊,立即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定也想起了当年那名北狄来使的话,还有后来说书人的戏言风语。

皇帝怒了:「这个混账老八,放着一个真的不要,去同一个假的纠缠什么?」

「真的他如何能要?」我扯住皇帝的袖子,泪水已经从眼角滑落到枕边,「算了吧,就许他留在北境,许他一个新的天地,我宁可他真的愿意娶妻生子,从此去过一个安稳的人生。」

「阿瑶,你别伤心,也别犯傻,」皇帝忙俯身握住了我的手,「不管怎样朕都在,哥哥会供养你一辈子的。」

我被子里的左手摸上小腹,看着皇帝的满脸恳切,只绝望地扯了扯嘴角。

我可以活下去,可以同宫里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继续困在这四方天地里,日复一日地在寂寂寥寥中渐渐老去。

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出生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深渊炼狱里。

可他的爹爹已经不要他了,难道他的娘亲也能不要他吗?

我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清明,只剩下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每日只知睡了醒,醒了睡,几次睡醒看到恭儿伏在床沿守着我,又更为腹中的孩子肝肠寸断。

终于,娘亲来了,送来了一碗药。

「喝吧,阿瑶,喝下去,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爹爹也来了。

「放心去吧,阿瑶,凡事还有爹爹顶着。」

一碗药下肚,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布满全身,我抓紧了阿珏的手:「我走了,你就去易陵照顾夏嬷嬷,等夏嬷嬷也走了,你就去北境找问灵……」

最后,皇帝闯了进来,不管不顾地抱着我不肯放下:「阿瑶,不是答应了我不做傻事,你知道我能照顾好你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做这个皇帝了,你还说我越来越好,你怎么不信,我能护着你一辈子的……」

我流下了最后愧疚的泪水:「太子哥哥,原谅阿瑶自私一回……是我对不住你了。」

景平六年二月十一,凤临宫圣仁明思太后薨逝,满京缟素,哀乐千里。

而在头一天晚上,遥远的北境,一顶红色的新轿已经抬进了临王府的门。

路途绵长,等临王收到消息回京,太后已经下了晚陵,这是一个离昭陵不远的小小的孤独的陵寝。

皇帝不肯再见临王,只许他祭拜这一回,往后若一日打不下燕北三十二州,临王同那个异族女子便一日不可回京。

临王在太后的陵前留下了一枝带着露水的红海棠,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还要赶回北境,那里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那里有高飞的雄鹰,有苍茫的雪山,有明珠一样的湖泊,还有他美丽的妻子和一个未出世的可爱孩子。

就在这片全新的天地里,临王府中的王妃正抚着肚子,大声质问元二和问灵:「你们到底说不说,当日到底是替我拜的堂?」

问灵拼命摇头:「我不能说,若我说了,那人该一辈子不理我了。」

元二只急得跺脚:「你这和说了有什么分别?」

「真的吗?」王妃大笑了一阵,挽住问灵急切道,「你快同我仔细说说那日二哥哥的模样,我要画下来寄给阿珏看!」

元二哼哼道:「若不是要赶在国丧之前过了大礼,我才不领这份苦差事。如今你不感念我同你二嫂嫂的智计无双,反倒来取笑我,哼,当年就不该为了你费那么大力气去搞定那个北狄使者。」

「我很感激你的,二哥哥,」王妃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凭你愿意为我穿一回嫁衣,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

元二又跺了几脚,转而气道:「这个临王,怎么还不回来,一个衣冠冢有什么好祭拜的?」

王妃脸上黯淡下来:「总要把戏做全套了,皇帝才不会起疑。」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陛下越是伤心,天下人才越相信太后真的没了。」问灵忙宽慰地拉住了王妃的手,「咱们早日把燕北拿下来,也算对得住陛下了。」

是啊,心里再愧疚也不能真的回去。

如果可以,过两年把恭儿接来北境住一阵子就好了。

王妃又振奋起来,抚着肚子开始对面前的燕北堪舆图念念叨叨:「说好的以燕北三十二州为聘呢,怎么才打下七个州……」备案号:YXA1JjdAKjcoen4j2JFJy1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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