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两方人马打斗的时候,我被一棍子敲晕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是在柳家,丫鬟给我端来一碗苦得冒酸水的药。
没想到我才和这玩意儿说再见没多久,又得开始喝。
我一口闷完连忙问起她昨晚的事,人性本质就是八卦,她眼睛一瞪坐在我床边就给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昨晚姬珩有多牛!
他不仅没让猥琐男占便宜,还直接一刀断了猥琐男以后的念头。
他把人家给阉了!
所以才被打得那么惨,但是美人光芒在身,猥琐男被阉了都没舍得杀他。
我心里对姬珩肃然起敬,就不急着去看他了,悠哉地吃起小丫头刚给我拿来的点心。
果然有钱就是好,吃了这么久的苦,这点心差点儿给我甜哭。她又给我拿来一身质地上好的绸缎,我摸着这面料,又差点儿落下贫穷的眼泪。
屋外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话音未落,柳小姐打起帘子进来了,她长得美,有一双灵动的小鹿眼,瞧见了我,先是眉眼一弯,然后露出一排小巧的牙齿。
高门大院养出来的贵女,虽然性子有些骄纵,但待人接物都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她先向我道谢,再是赞扬了我的勇气,说我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我给她夸得飘飘然。
说完这些,她略微沉默了片刻,笑着问出她最在意的事:「方姑娘和泊泽,是什么关系?」
「朋友。」
柳沅敏得到想要的回答后没再问,轻浅地笑着邀我一起去瞧瞧姬珩。
姬珩住得不远,我们从外面的走廊一直走,拐个弯,再沿着一条石子路继续走就到了一个垂花门,他就被安置在这处僻静的院落里。
丫鬟通报后我们才进去。
这间屋子格外凉爽,陈设也十分清雅,我们撩起珠帘走到里间,隔着一道屏风看见姬珩坐在床上。
我们绕过屏风,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很憔悴,本就没有痊愈的身子遭此一难更加虚弱了,不过一个晚上,我感觉他瘦了好多,搭在身上的衣服比以往都要松垮。
「泊泽,你好些了吗?伤口可还疼?」一进来,柳沅敏的目光就没离过他,看着姬珩的模样可把她心疼坏了,忍不住落泪。
我适时地摸了摸身上,哦,没有手帕,一边服侍的丫鬟很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一方。
「不过挨了几鞭子,却惹你伤心了,是泊泽的过错。」姬珩眼里温柔得好像能揉出水,「我并无大碍。」
「已经不疼了。」
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说话间似乎扯痛了伤口,秀丽的眉头一皱,这副强忍着痛故作坚强的模样,更加惹得柳沅敏心疼。
「你快别说话了,安心地躺着吧。」
柳沅敏哭得眼睛通红。
11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似乎才记起我还在旁边,脸「腾」地红了。「瞧让方姑娘见笑了。」话没说完,外头突然进来个人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沅敏神色沉了沉,不舍地看向姬珩,百般叮嘱后,道了一句 「我再来看你」
便匆匆离去。
屋里服侍的丫鬟也被姬珩打发下去,转眼只剩下我俩。
人一走光,姬珩伪装的面具瞬间卸下。
「疼死了。」他一边说,眼睛一边看我。见我无动于衷,又换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叫唤了一句:「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这模样活像生病的孩子讨求安慰。
「你自己不是说不疼吗?」我走了过去,凑近看见他胸前白色的中衣有血浸出。我下意识地伸手出去,然后又连忙缩了回来,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不必了!」姬珩收起可怜模样,莫名地沉下一张脸,又突然笑了起来:「昨夜那样拼命,如今我人在这儿,你倒没了动静。」他莫名地生起气来,「哪怕是问一句我昨个儿发生了什么?」
「昨天你生死未卜,现在你不是没事了吗?而且,你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想起他的英勇事迹,一脸崇拜,「牛啊兄弟,真是吾辈楷模!」
我竖起大拇指,姬珩懵了,反应过来气得瞪我。
「好好养伤,我回头买只鸡炖了给你补补。」
他脸色越来越黑,仍是不死心地试探:「你亲手炖吗?」
我很诚实地摇头:「我可不会,不过放心,我拎去厨房一步不离地看着他们炖,保证没人投毒!」
他气得一句话不想说!
气了半天,我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了,姬珩似乎发现没意思,无奈地叹气:「昨天那一棍子可还疼?」
我摸了摸后脑勺:「还好。」
「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我一时没留神,被他拉过去弯着腰撑在他身侧。
他低头翻我头发,冰凉的指间落在皮肤上,带来阵阵酥麻。
「肿了。」他竟然揉了起来,「本来就不聪明,还偏偏伤了脑袋。」
我微微地侧头看他,他也正好微笑着低头看我,四目相对时,我只觉得心「怦怦」直跳。
这人在撩拨我!
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这谁顶得住啊。
「我,我还有事!」我语无伦次地推开他,目光闪烁,「先走了!」
我慌慌张张地逃出去。
身后的姬珩,明媚的笑容却一点点地凝固。
12
在柳府转悠了一上午也没看见柳沅敏,问了一圈人,还是个脑子有些问题的丫鬟告诉我她被罚去跪祠堂了。
等我再见到她,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从祠堂出来,看见我先是欣喜,下一刻又不好意思起来。
「每次糗样都叫姑娘撞见了。姑娘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告辞的。」
她睁大眼:「是沅敏招待不周吗?姑娘这般急着走。」
「当然不是。」我忙摆手,「是绣纺那儿无故旷工会扣钱!」
她却笑了起来:「既如此,不如辞了那来柳府做事吧。我们家也有个小绣纺,事不多月钱也丰厚,姑娘若来我找哥哥说一声。」
听着很心动,但是这高门大院的总觉得麻烦会很多。她看出我的纠结,善解人意地又说:「姑娘不必急着答复我,先考虑考虑。」
我和她相谈甚欢,见她开心,趁机推销护手霜,这也是我来找她的目的。可当我拿出小罐子装的护手霜时,她面上的嫌弃也是掩饰不住的。
当初为了省钱,用来装护手霜的罐子都是买的最廉价的。
禁不住我软磨硬泡,她还是接受了,并答应一定会用。
我的开心溢于言表,只要她用得好,我的护手霜距离打进高端市场就又近了一步!
我离买房也就又近了一步。
正开心着,柳行秋穿着赤色官服来了。乍一眼见我,僵着脸问了句好,便阴沉着脸看向柳沅敏,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见他面色不善,我识相地告辞。
柳行秋一下了早朝就往这儿赶,满肚子的怒火在看见自家妹妹憔悴的模样后瞬间没了,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一脸烦躁。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见姬珩。」
柳沅敏大惊失色,湿漉漉的眼睛「哗啦啦」地落下泪,急得语无伦次:「哥哥,我们是两情相悦,我,我不要嫁给王家那纨绔。」
她直挺挺地跪下去,哭得梨花带雨:「哥哥,我只一个心愿,求你和父亲成全。」
「两情相悦?」柳行秋如听了笑话,看着柳沅敏义无反顾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姬珩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何来真心!这人阴险狡诈得很,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威胁我与父亲!」
「哥哥,泊泽不是的,他是真心的!」柳沅敏泣不成声。
柳行秋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真心?大周的皇帝把他丢去哪里折磨,你知道吗?他向来睚眦必报,肯吃了这样的哑巴亏?他找上你不过想借着我们柳家的势往上爬。」
「不是的,齐国爱慕他的贵女多不可数,若是为了权势,他何必找我!」
柳行秋看着自家妹妹,头疼不已,冷峻的面容上爬满无奈:「沅敏,我们柳家品阶虽不高,却是手握兵权,而且……」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幽幽地锁定柳沅敏「你是柳家唯一的血脉!他算准了我们不可能拿你去赌。」
柳家只有柳沅敏一个独女,而柳行秋只是养子,这是齐国众所周知的。
柳沅敏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这不过是哥哥的一面之词!」
柳行秋气得摔门离去,下令关她一个月禁闭。
13
已到盛夏,整个世界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升温,空中的热浪阵阵翻腾,街上只有卖茶水和瓜果的老翁躺在树荫底下打瞌睡,猫狗都逃得无影踪,唯一还能与骄阳抗衡的,就是孜孜不倦的蝉鸣。
我前脚刚踏进绣纺,老板娘就从身后堵上来,双手抱胸斜着一双三角眼看我:「哟,这是攀上哪家高枝了?还记得来我这儿。」
她上手扯我衣服:「啧啧啧,这是叫哪个男人看上了,出手这样阔绰。」
我从她手里扯回衣裳,堆着笑解释:「姐,实在是对不住,和人打了一架,打输了,在家躺了半日,不如你就罚我半日工钱吧。」
她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吊着眼睛白了我一眼:「你忘了我这儿的规矩?无故旷工按规矩是要踢出去的。不过,」她语气突然一转,巧笑着亲热地来拉我,「你只要肯把配方卖给我,我就扣你三日月钱,并且从前允你的条件都不变。」
屋子里闷热异常,她一贴上我,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立即跳远。以前又不是没人旷工,她都一笑带过,哦 ~ 这变相威胁我呢!
前前后后被她莫名其妙地扣了那么多钱,这地方不如不待!
「旷半天工你扣我三天工资?资本家听了都流泪啊!你这破地方钱少屁事还多,多吃口饭多跑了趟厕所都要扣钱,你把我这半个月的工资结了,老娘不干了!」兔子急了都咬人,反正还有柳家绣纺给我兜底,我不怕!
我陡然拔高的声音惹得屋里的绣娘也忍不住停下来往这儿探头,给我投来钦佩的目光,这些鼓舞,使我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
我觉得我这会儿,可真帅!
老板娘气得吹胡子瞪眼:「都看什么!」她呵斥了一声,伸手去袖子里掏出几文钱丢过来,「哼,有骨气啊!快滚!」
铜钱「啪嗒」落地,四散着滚走。
「十个铜子就想打发我?五百文,少一分我就去报官!」我觉得这威胁不够,又继续说,「要不我就天天堵儿,逢人就说这是家黑店,看你有多少生意够我搅的?哦,我和柳家小姐关系也不错,报官的话不怕你行贿。」
老板娘的脸比炭都要黑,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掏了钱。未出阁的女子都讲究个体面,她头一回见我这么泼辣的!
我拿着钱美滋滋地出门,刚跨出大门想了一下,回过头对她说:「你大概有妇科病,别忌讳,有时间找个妇科圣手看看吧。」
一个东西飞来砸在大门上,老板娘的怒喝传来:「滚!」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了柳家,刚走到柳沅敏的院子就被拦下,她的贴身丫鬟袭香说她被关了一个月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话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浇灭了我对生活的所有热情。
我的工作、我的事业,一瞬间,「啪」,全没了!我惊诧地待在原地,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别人穿越像开外挂,我穿越像被人下了降头,走哪儿都倒霉。
我连忙拉住袭香的手:「你们府里谁管人事?」
袭香不解地皱眉:「何为人事?」
「就我来这儿找事做,该问谁?」
她眉眼一弯笑道:「前院的孙管家。」
她带我去了,孙管家把我交给钱嬷嬷,钱嬷嬷让我用三种针法绣个富贵牡丹图,等我慢吞吞地绣完,她气得说我是来找茬的,要把我轰出去。
14
柳府的工作泡汤了,绣纺不可能回去!烈日炎炎,我愁眉不展地坐在水井旁听着几个教坊的乐工练习弹唱。这里凉爽,有不少歇脚的人。我寻思着可以来这儿倒卖西瓜!
旋即几个小孩拖着瓜果姗姗来迟,迈开嗓子在那儿吆喝:「西瓜、梨瓜,又大又甜!」
我别开眼,绝望地问乐工们教坊收不收啥也不会的学徒,工资好说,管吃住就行!
他们看我像看傻子。
我伤心地离开了那里,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晃荡,看见铺子就进去问,可他们都嫌我是个女子,更有甚者骂我不守妇道!
两个时辰下来,一无所获。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家成衣铺映入眼帘。刺绣我不在行,结构和工艺课我可是高分通过!
我打算给老板露一手!于是自信地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老板拿起我做的 1:5 比例深衣,看着桌子上剪下来的纸样,迷惑地皱起两条粗眉:「你这针线活虽不行,但是这制衣的方法确实奇特,真是前所未见,破格留下吧。」
感恩结构老师的敦敦教诲!
我看着这家店规模不小,老板一副财大气粗不差钱的体格,想了许久,厚着脸皮问他能不能住在店里,作为回报我可以每天早起打扫店铺和帮忙做账!
他惊诧于我为什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该不是哪儿逃出来的,我急忙编了一个父母双亡、家产被占、流落他乡的可怜身世,但人家不领情!
推搡间,老板娘甩了帘子从里面出来,她穿着富态,全身上下都是圆的,偏偏嗓门又尖又大,指着老板就骂:「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心是石头做的吧?谁还没个七灾八难的时候,你是忘了自己当年那落魄样。」
老板干站着不敢吭声,点头哈腰地赔着笑道:「住住住,夫人说得对。」
她转头看我,面色一软,拉起我的手:「好姑娘别怕,就安心地住下,唉,是真叫人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妈!那些个混账,自有老天收他们!」
似乎是勾起了伤心事,老板娘肿肿的圆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住房、工作都有了着落,之前的惆怅一扫而空,我欣慰地从店里出来,此时太阳正落山,一大片醉人的晚霞挂在天边,美不胜收。
我溜达着走回庙里,直到吾了大师问我姬珩去哪儿了,才猛然想起他还在柳府。
「他在朋友家休养,大概不会回来了。」那比起庙里确实是个好去处,也确实到了我们了断的时候。
吾了大师眼中不喜不悲,竖着手念了句佛:「姬施主身体并未痊愈,是要多休养。」他走到案前提笔,然后拿着一张药方给我:「方施主下山时,可把这方子交给姬施主。」
「大师真是慈悲为怀,我一定送到。这些日子承蒙大师照料才有栖身之所,现在找到了地方住,弟子就不叨扰了。」
「施主能有好去处,老衲也为施主欢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双手合十地向大师回礼,心里的喜悦都要满出来,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
这样的想法停止在第二天,我拉开门,差点儿一头撞进姬珩怀里。
他披着朦胧的曙光,墨色的长发沾着晨曦的露珠,眉目浸出温柔,挺立的鼻子下扬起一抹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微微地侧头,伸出一只手问:「在下的鸡汤呢?」
15
如果他不是姬珩,如果他不是大反派……
我想我会动心。
我痴痴地看着他,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给我吓了一个激灵,不行,喜欢大反派倒霉永无止尽,我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没出息,你是喜欢人家吗?你明明是馋人家的颜!
他的目光在扫见我胳膊上挎着的行礼时一滞,面露惊愕:「你要走!」
「对啊,我找到住的地方了。」
姬珩听完,有一刻的失神,长眉轻蹙,温润的眸子生出落寞:「那恭喜了。」虽是恭喜的话,却从他嘴里听出酸涩。我一时也笑不出来,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安慰的话。
「你我萍水相逢,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来长宁街的林氏成衣铺找我。」
「嗯。」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低垂的目光落在地上,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四周静悄悄。
远方传来牧民的吆喝,太阳渐渐地从山头升起,空气中的燥热慢慢地钻进心头,我该下山了。
「这是大师让我给你的药方,鸡汤……我日后补给你。」
「我们还有日后吗?」他冷笑,「是不是我不回来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我在柳府没等到你,以为你出事了,找了你一晚上才知道你回来了,天没亮就往山上赶。呵!」
他抬头冷冷地看我:「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望舒你,当我是朋友吗?你可曾把我放在心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里此刻都是被抛弃的落寞,莫名地让我深深自责!
「我没有,不不不,我有我有。」我紧张地期期艾艾,「你别瞎想,我当你是朋友的。这不是你没在,我没法告诉你嘛。」
听了这话,他才露出点笑容,眼中一闪而过狡黠。
事后我下了山,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自责这事,总觉得伤了一个可怜人的心,后面越想越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想来想去,脑袋都大了,索性把被子拉到头,睡觉!
林氏成衣铺包括我在内共有十五名员工,一名账房,一名干粗活的,剩下十三名缝衣匠又有细分,有专做女款的,也有专做男款的,最厉害的是那位叫秦珂的男子,祖祖辈辈都是缝衣匠,手艺自成一家,早年家族也有产业,但富到秦珂他爸这辈儿就败光了。
秦珂享了四五年的福后,一家老小又住进了荒废的老宅,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
好在秦珂这人争气,一人挑起了家里的大梁!他是有真本事的,不管男女制衣,都不用量,只看上一眼就能做出合适的尺寸。
因此人送混号「妙手公子」!
可他偏偏和我不对付!
上班第一天,拿起我应聘时做的深衣,张嘴就是嘲笑:「呵,就这手艺你也敢她招进来?不是狂妄,我五岁时缝得都比她好!哼,到底是嫌银子太多了,非要自砸招牌!」
我拿着手里的布停在隔间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板站我对面频频地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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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见了,却连个正眼都不给我,只拿鼻孔看人!「为了招牌着想,趁早辞了她才是。」
狂妄,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展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不是啊大哥,我人还在这儿呢!可偏偏我的手艺比起他是真差,这让我和他对峙的底气都没有!
「咳咳,掌柜,我需要一些硬一点儿的纸,还有你这儿有勾线的笔吗?」
老板立即答应:「有的有的,你随我来!」他急着拉我走,秦珂还在那儿不依不饶,「真本事没有,装神弄鬼倒是一绝!哼!」
「你过分了啊!」,我忍无可忍要和他理论,老板连拖带拽地把我拉走!
「哎哟,你和他吵什么,那人自持清高得很,有几人能入他眼?依我说,就别搭理他才是!」老板操碎了心,一张老脸尽是无奈,才子嘛,多少都沾点儿毛病!
「掌柜的你不是没看见,是他平白无故地骂我!我第一天来招他惹他了?!」
「你且当是狗」他心虚地往外瞟了一眼,又把我往里拉,压低声音道:「是狗在那儿叫唤,别理他!」
瞧老板委曲求全的样子我也不好再计较,全当被狗咬了!
呸,一大早的真晦气!
我尽量看着他绕道走!
可是你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找你,尤其是这种会喘气的麻烦。才短短的一天,我和他就爆发了两次矛盾!
起因是下午一个姓徐的缝衣匠给了我一批没做完的小零件,嘱咐我好好地缝,待我缝好了送还给她,她却咧嘴笑着伸手指了指里边独属于秦珂的缝制间,她说这批货是秦珂的!
我又一次知道什么是职场险恶!
感情她自己不敢缝秦珂的东西,让初来乍到的我顶锅!
丢又不敢丢,迟早是要交给秦珂的,这确实又是我做的!我怀着视死如归的心送了过去,不出意外,被他好一顿奚落后赶了出来。
至今忘不了他两只手指捏起一条腰带,瞪起眼睛皱紧眉头,无比嫌弃地对我说的那句:「就这东西,乞丐都嫌破!」
我坐在门口石阶上生闷气!好气啊!
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和绣纺老板娘吵架,因为那确实是她理亏在先,可在这儿,秦珂骂我的每一句都好有道理,我连回嘴的底气都没有!谁让我的手缝技术是真的差呢!啊 ~ 又是想念缝纫机的一天!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自尊心受挫的我逆反心理疯长。
手艺差不怕,只要我肯用心学!迟早有一天要让他认可我的技术!
17
乌云蔽月,山林间传来「簌簌」声响。
庙里的僧人早已睡下,只有后面厢房还亮着盏灯,姬珩推门而出,背着手信步走到院子里。夜色浓重,他那张惊世绝艳的脸隐在黑暗里,只一双眼睛炯炯发亮,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林子里突然响起一片鸟雀被惊飞的乱响。
他恍若未闻。
月亮从云层中爬出,向下倾洒出一片光亮。姬珩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只是本应该只一个的影子却赫然交叠了另一个!
「主子,那姑娘本姓袁,家中行五,被父母卖来的上京,因打碎了茶盏被主家打死丢进的乱葬岗。」那声音稍微顿了顿,似乎有些困惑,「但不知为何又活过来了,不过背后并没有主使。」
姬珩一言不发地盯着厢房,背在身后的手一点点地攥紧。她骗他!
「主子若真喜欢,属下可……」
「不必!既然她未受人指使,就不必动她了。」他终于移开眼看向身后单腿跪地的人,「姬裕有什么动静吗?」
「他暗中和齐国有来往,不过和谁还未查清。从前的部下也都已聚集,只不过,」他抬头不安地看了一眼姬珩,「不足五百人。」
「无碍!你继续调查姬裕和谁来往,其余的,」姬珩抬头看向又穿进乌云的月亮,「静观其变。」
想要他命的人可太多了,不着急,一个个地来。
……
秦珂就是我命里的天魔星!
对,他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但也不必每日不辞辛苦地用他精湛的技术来提醒我「我是个废物」这个事实吧!
我来了这十天,被他骂了五天,和他对骂了五天!众人一开始还劝和,到后面索性把这个当成了每日必看的娱乐节目。我们这边吵得不可开交,他们那边乐得合不拢嘴!
一生要强的我为了早日争回面子,每日睡前必做满两小时的手缝活儿,再花半小时想一遍明天骂秦珂的话,再在脑子念一遍吾了大师教我的《地藏经》,平心静气后,方能入睡。
每晚闭眼前我都觉得总有一天,我能赢他!
然后每日早晨我又会在秦珂的骂声里清醒。
就像现在,他又过来了,拿着我刚做的大袖衫!「你可蠢?这样轻薄面料用这样的针法缝,不仅不牢固且极丑!」说完他毫不留情一扯,果然衣服崩开了!「脖子上的是摆设吗?不用不如摘下来!」
他把衣服一丢拿起同样的面料,聚精会神地缝起来。他工作时十分认真,一颗心全扑在手上。
我站在他身侧,目光从他紧绷的下颌线一直滑到杏仁般的眼睛,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也挺好……额!秦珂丢了个警告的眼神过来,我再不敢分神,老老实实地看他缝。
嗯,果然美观又牢固,我上手扯了扯,很结实,细看他的针脚,密且均匀,就像机器车的。「我七老八十也不知道能不能练成你这样。」
秦珂冷笑:「难!你这脑子可没这造诣。」
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老板娘走了进来,暧昧的眼神在我们身上打转:「这两冤家就没一日消停的。」旁人听了会意地笑起来。
她过来托起我的手认真道:「方丫头,你日日见着他都恨得牙痒痒,我且教你个报复的法儿。」
一听这话,我眼睛发亮信以为真:「夫人你私下和我说。」
结果她掩着嘴笑得更欢:「这也不难,给他家做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看他还如何嚣张。」话音未落,周边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大笑。
我瞪起眼睛不约而同地和秦珂对视,彼此眼神里都露出对彼此的嫌弃。
「做梦!」
我和他一同说出口时都愣了一下,老板娘也愣住,随即又笑着对众人调侃道:「大家瞧瞧,这还不是天生的冤家!」
一时间,众人笑倒一片。
干了一天的活,终于熬到了收工,缝衣匠们各自回家,老板坐在柜台前和账房对账。屋外起了风,烛火随之摇曳。
我忙着收拾被风吹满地的布,老板娘还未走,她拉着我在蜡烛前坐下,昏黄的光打在她笑脸上,有一种母亲般的慈祥。
「望舒啊,婶子是打心眼里心疼你。白日里的话虽是顽话却也有几分真心,秦珂那孩子是傲气了些,可心眼是好的,人又是最是孝顺,模样俊又有一门好手艺。你一个女儿家孤零零地在外漂泊,就不想有个遮风避雨的家吗?你若嫁给他,也有个好归处了。」
果然,长辈都爱做媒,不管你们吵得多急眼,她都觉得能配一对。
「夫人,你的话我明白。」我低下头认真地思考,「可若是为了有一个家而嫁,我不愿。秦珂的家是自己打拼下来的,那我也可以啊,我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依附别人而活?」
老板娘面露惊诧。
「世人皆难而女子更难,这世上女子的出路很少,许多人都是大好年纪被困在后院,往后余生对着柴米油盐和丈夫孩子发愁,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做什么都要看脸色。若是夫君是良人那也罢,若是为了安稳随便嫁的人,那余生就只剩折磨了。嫁人又怎样,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夫人,女子不应该只是为了婚姻而活,她也可以有一番自己的活法!」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话有多大逆不道我是知道的,我等着老板娘的训斥,她却笑了起来,眼神中的赞许藏不住。
「你和我年轻时的心性颇有几分像。」她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流露出我看不懂的情绪,「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志向属实难得,是婶子轻看你了。」
18
日子好像恢复了平静。
自我穿越伊始到今天快满三个月,就好像一场恩赐的美梦,我总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我真的,真的还活着!
这里早就不是书里没有温度的世界了,那些所谓的主角不过是这世界的一抹点缀,都与我无关!从现在,在这个世界里,开始的是我方望舒新的人生!
我要好好地活一场!
从庙里搬出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姬珩,不管有意无意,我都不再去想和他一起的经历,那些曾经若有似无的怦然心动好像也随之淡忘了。
我说我把他当朋友,终究还是失信了,他是个危险的人物,靠近他会有无法预知的麻烦。而我害怕麻烦。
要入秋了,天气一天天地凉下去。
成衣铺渐渐地忙起来,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地有客人来定制秋衣。
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我正给一名女客量好尺寸,记录下数据和要求,转身陪她选面料时余光远远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我细看时那身影已经进了秦珂的屋子。
我没多想,继续陪女客选布料。终于选好料子送了女客出店,回来时邹家嫂子托我送东西给秦珂,她笑着解释说脱不开身,哼,借口!明明是她比我还怕秦珂!
念着邹家嫂子平日里总是给我捎吃食,我勉为其难地送了过去,一掀帘子顿时愣住。
里面笑盈盈坐着的美人也愣住,一双小鹿眼眨巴眨巴,半天才回神,忙起身迎过来。
「方姑娘,你怎地……在这儿?」柳沅敏上下打量我,她接着又急问,「泊泽呢,姑娘可曾见过?」
一边袭香猛地咳了几声。
柳沅敏脸色微变,看向一言不发的秦珂。
秦珂摸摸鼻尖,识趣地出去。
她忙拉我坐下细问:「我出禁闭后便去灵山寺寻他,可住持说他早已搬出去了,泊泽树敌颇多,我每日都担惊受怕。」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姑娘你真不知道?」
姬珩不在庙里,那他能去哪儿?我也很迷惑,「柳小姐,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我真不知道。」
柳沅敏的眼神暗淡下来,泪水翻涌着往下掉:「他不会……」似乎想到什么,她脸色变得很惊恐,整个人紧绷着,身子止不住发颤,可下一秒又疯狂地摇头,嘴里喃喃着,「不会,不会的,哥哥不会的。」
她坐不住要走,急急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一脸迷茫的我,勉强地挤出一些笑容道:「先前允诺姑娘的还作数,若姑娘要来,知会我一声便可。」
说完,带着袭香匆匆地离去。
她一走,秦珂掀了帘子进来,见我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出神,冷不丁地发出一声冷笑:「怎么,想通了?觉得自个儿吃不了缝衣匠的苦,要攀高枝去了?」
看来他方才没走远,我收回目光白了他一眼:「你做梦吧,不让你亲口承认我手艺好,打死也不走!」
「那还是你做梦吧,就你这破手艺,我咽气前都昧不了良心说好。」他反唇相讥,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今天的姐你看不起,明天的姐你高攀不起!」我冷哼了一声瞪他,「走着瞧!」
我甩了帘子出去。
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柳沅敏的话,听这意思,姬珩是失踪了啊。被男主追杀?还是被其他仇人追杀?还是说躲起来在暗地里在谋划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