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绕到我身后,和我一起审视印莱的模样,低声问道:「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我默默攥紧拳头,那种被羞辱的感觉,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吞噬。
接吻的感觉?他怎么有脸问?!
张定一突然消失,和我热吻的男人变成了骆家耀,这算什么?
我侧过头,余光扫到他,这个保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就好像笃定了我不会挣扎一样。
「爱情,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那是无意义的。」安格这样定论我的第二个角色,语气高深莫测,像是一个资深评论家,他缓缓道,「所以我觉得你作为张太太,后面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不可能找到活着的意义。你只会沉溺进张定一的温柔乡,这会让你透支很多不必要感情。」
好一个无意义,好一个浪费时间!
我冷笑一声,把包砸到地上,厉声道:「这就是你让我变成印莱的理由?这个游戏本身就很蠢,安格先生,我不想玩了。你要找活着的意义,那你去角色扮演,你去体验人生,请不要拉着我。」
安格定定的看着我,皱眉道:「这个游戏叫闭环,闭环理论的中心价值就是有始有终。我们依靠阶段性的反馈意见,进行角色调整和剧情纠正,最后顺利走完主线。你参与了游戏,就该陪我玩到底。」
我再次重申:「我不是自愿参加的,穿书不是我的本意。」
安格毫不讲理:「可你进来了,就是缘分。」
我气得有些发昏,直接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就去死啊!咱们一起死!我倒要看看你这本书有多少角色能让我都死一次!」
安格钳制着我的手腕,把我摔到地上,贴着冰凉的瓷砖地,喉头的血腥味让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个一米九的肌肉保镖,最后只剩下恐惧。
安格要弄死我,易如反掌,这是他的职业。
「全死光,剧情就走不下去,最后咱们谁都出不去。」安格威胁着我,语气冷漠,「你以为这么庞大的剧情网,靠死亡就能破开吗?我说过,这个游戏的意义是寻找活着的出路。」
「活着就是为了去爱,为了体验酸甜苦辣,为了活着本身!人来世间就是受苦的!」
我拼尽全力要给他一个解释,但安格仍旧不为所动,他的瞳孔是冷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颤抖着求他,带着哭腔:「你放我出去吧,我求求你,我想活着,我想做自己。」
安格松开我的手,淡漠回应:「这不冲突。你可以在任何人身上,活出自己的样子。印莱的身份你可以上网搜索,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你助理,知道这些,你能活得风生水起。至于我,」他顿了顿,微微一笑,「我现在要去保护真正的张太太了。」
真正的张太太,多显而易见啊,指的就是回归的女主。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戳在我的心口,逼迫我清醒过来。而剧情还在往后走,我已经替女主生过了孩子,替女主走了一趟鬼门关,而女主现在享受着所有的一切,顶替我和张定一接吻、缠绵。
但我现在的崩溃情绪是错误的,因为和张定一相爱的人本来就是女主,是我抢走了女主的东西。
真矛盾啊,我几乎要呕出血一般憎恶这种变态的游戏。
安格犯贱的能力简直令人发指!
他怎么不玩啊?这种游戏多适合变态玩!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靠着简单的死亡或者被动转换,绝对不可能逃出这场闭环游戏。
我能成为这本书里的所有人,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也就是作者的玩物。
安格创造了一本书,相当于创造了一个世界。
既然他能操控我的身份,那他也能放走我。
安格与我的周旋不可避免,而想要找到活着的意义,首先要做的就是维护剧情主线。
安格说了,剧情崩溃,空间崩溃,我们将会被彻底困在这里。
印莱是反派角色,她需要走剧情,和男主抢生意,由此才能最符合人物性格。
所以只有贴近了剧情线,才能确保这个空间的稳固性。
我捡起地上的包,扶着墙起身,掏出手机就拨打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语气颤抖着道:「明天,帮我联系顶益的张总,我要和他谈项目。」
10
那天晚上,我穿着高跟鞋,喊来助理送我回家。
一路上,看遍了万家灯火,印莱的家在市中心,助理送我进屋的时候,我才看到了全貌——欧式装潢,极简主义,黑白灰的色调。
印莱孤独地活在这个几百平的家里,没有任何动植物的陪伴。
助理替我泡好蜂蜜水,便申请了离开。
我没有喝一口水,只是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意义在哪里。
一把水果刀,被我放在了桌上,我站在那里,盯着刀,就像盯着自己最后的选择。
想不出来,就只能选择死亡。
首先,活着的意义是由谁界定的?
安格吗?
如果安格能够评判我的回答是否正确,那他首先应该在心里产生一个标准答案。
但安格一开始就说了,他不知道意义,所以才让我去找。
这样的话,逻辑就无法闭环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游戏必然有不定因素的影响,并不是一道客观题。
所以要想让这个游戏结束,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依靠安格的主观判断。
第二,这个游戏的出路根本不是找活着的意义。
第二点虽然可能性更大,但无异于是海底捞针,所以,只能从第一点切入,剑走偏锋。
这就意味着,这个游戏还有一个犯规的玩法:攻略安格。
简单来说,活着的意义并不重要,而让安格爱上我,并承认我的观点,才是意义所在。
「爱情,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我默念着他的话,微微一笑,补全了这句话,「但高等动物迫切需要低等欢愉的刺激,并由此繁衍生息。」
安格先生,你不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吗?
那就去谈恋爱好了,别糟蹋别人了,就和我谈吧,我把脑花都给你弹出来。
思考结束,我看着那杯冷掉的蜂蜜水,默默把水果刀扔了进去。
冷血操纵者和甜蜜爱情,确实是绝配。
11
助理给我定的时间是晚上五点,但张定一说只能中午,晚上要回家陪老婆孩子。
我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也没有插手男女主感情的打算。
到点就去了餐厅,张定一西装革履,没有半点温情在,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是生人勿进,显然,张定一厌恶印莱,相当明显。
我即便知道自己现在是印莱,也很难不有落差感。
一开始,我是邹荞的时候,张定一恨不得杀了我,把我困在疗养院。
后面,我成了女主,他便对我万分温柔,极其小心。
现在,我是印莱,张定一又恨不得杀了我。
真是奇妙啊,明明我穿成女主的时候,那么排斥他的爱,现在突然失去了,却觉得心如刀绞。
我嫉妒女主的这种情绪简直有悖道德,这他妈的不就是小三体验卡吗?
我冷笑一声,对上张定一的眼神,就仿佛是挑衅。
「印总,您似乎对我很不满意?难道骆家小公子晚上没伺候好您么?」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语言讽刺辛辣。
我坐到他对面,放下包,清了清嗓子,面对这样人身攻击的泼脏水,我却说不出任何抗衡的话。我满脑子都是他送我项链,帮我哄孩子,然后小心翼翼得接近我、爱我……
所以,最后只问出了一句冒犯的话:「听说张总喜得千金,不知太太近来恢复得如何?」
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怎么能这么问?
这跟觊觎别人家庭的小三有什么区别?!
好在张定一语气冷淡,懒得回应:「我想,印总一个不婚主义者,没必要过问我的家庭。」
我咬着牙,忍住了眼泪。
「如果没有正事,那张某就先走了。」张定一连正眼都懒得看我,直接起身离开。
我说不出挽留的话,我也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说,等回过神来,已经是人走茶凉,我原本计划好的抢生意,现在也变得像个笑话。
我无法接近张定一,不论是以印莱,还是我本人。
爱情,确实是享乐主义,但也是等价交换、明码标价的东西。
我对张定一的龌龊心思,我自己都不敢多想。
张定一爱的是女主,至于谁在女主壳子里,并不重要。
离开饭店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安格,他站在马路对面,平静淡然地看着我。
红灯,还有,车水马龙。
我不想当印莱,一点不想。
安格还在看着我,他有些疑惑。
我迈开步子,朝他走去,完全没有看车。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在鸣笛声中,冲了上来,将我拉到路中两道之间的安全处。
安格语速飞快,掐着我的脉搏:「印莱不能死,她手底下有上千位员工。一旦死亡,顶益会进行吞并。骆家的势力将会释放不利舆论,张定一太过年轻,接不住印莱的产业,骆家直接一吞二。然后就是剧情崩溃,无法闭环,你别犯傻!」
我虽然脑子清醒了,但还是故作迷茫地看着他,反问道:「关我什么事呢?」
安格一愣。
我继续平静地道:「你的自私,却要我买单。安先生,没有这种道理的。」
安格深吸口气,冷静的神色之下,有着几分局促。
我想了又想,掰过他的脸,直接吻了上去。
等安格耳朵都红了,我才松开唇,缓缓道:「没有这种道理的,安先生。你的事情,你也要出点力的。咱们应该一起寻找活着的意义,然后一起出去。我的想法是,咱们从最低等的享乐主义开始体验。」
安格呆在原地,神色呆滞。
我拿拇指的指腹,故作随意地擦过嘴唇的吻痕,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唔,您似乎没听明白。是不是因为接吻这种活动,您是第一次?」
安格没理我,定定地看着不远处。
我踮起脚尖,看了眼对面的绿灯,故作诧异:「呀!绿灯了。」
安格再度捏紧了我的手腕,回了我一句话:「好。」
「好什么?」我假意迷惑。
安格顿了顿,皱眉道:「低等享乐主义,我陪你。」
「那是爱情,安先生。」我啧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写过的。」
「不,我写的是数据。」安格向我解释,「这本书,男女主的经历,都是我根据样本调查,记录下现实中三十四对夫妻的爱情,筛选出可用事件,穿插进玛丽苏文学,最后汇总得出的剧情主线。」
我听完他的叙述,一时间顿住了,最后尴尬一笑,竖起大拇指,口不对心地夸赞:「还真是科学写作,安先生,网文界有你,是读者们的福气。」
安格漠然,过了会儿,说:「但浏览量很低,你是少数几个看完了的。」
我:「……」难怪你要我来找意义,确实,你也找不出别的冤大头陪你。
12
这么顺利地和安格谈了恋爱,我是没想到的。
印莱的生活太过复杂,你让一个普通人去当女霸总显然不可能。
我大概错估了五个项目,亏损连连。
助理擦着冷汗,实在没办法,就打电话给了骆家。
骆家耀来的时候,穿得很骚包,哼着一首黄腔调子,然后甩出了三个项目合同:「印总也有今天啊?」
我立刻在项目书上签了字,和骆家耀打情骂俏:「怎么?想你想得无心工作了,你还不满意?」
骆家耀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你身边的男人多了去了,哪里轮得到我?」
我靠着椅背,收好合同,懒懒道:「吃醋了?」
骆家耀刚刚想逼逼几句,就被我打断了:「那你告诉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轻狂的少年人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皱着眉头回了一句:「赚钱?」
我顿了顿,用辞藻修饰了一下,复述道:「利用职业创造价值,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
骆家耀打了一个响指,颇为认可:「有文化就是不一样!」
我笑了笑,松快了不少,起身就道:「请你吃饭。」
骆家耀上来就搂住了我的腰,语气矫揉造作:「要两顿~晚饭算一顿,你家也算一顿~」
我:「……」虽然我知道你图的是印莱和她的公司,但你这种求偶行为真的很变态。
确定关系那天,我也存了安格的电话,当我把人生价值论发给他的那一刻,安格没有回我。
我等了很久的消息,一直到骆家耀洗完澡出来,然后刷地展开浴巾,露出一条性感内裤。
安格的消息始终没有来。
我捂着眼睛,祈祷着第四次的角色转变快点到来。
但是,没有。
于是,我从沙发上起来,对着面前的男人就道:「亲戚来了。」
骆家耀破音大吼:「操啊!印莱!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我关上房门,直接反锁:「sorry 啦~」
回到房间,安格回我:「你说的意义,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有些不耐烦地打字:「我给了你两次答案,你都这个死样子。没感觉当然正常,因为你没有去体验,你没有参与感。人生的意义是要你去找的,别人找到了告诉你,那也不是你的意义。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都不一样啊。」
安格那里一直没有回复,我叹了口气,直接关机。
对牛弹琴。
13
骆家耀给我的三个项目,挽回了印莱百分之三十的损失,起码留住了一条底裤。
周末的时候,我就约了安格出门看电影,想从最简单的体验约会做起。
在我走到影院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张定一,他抱着孩子,站在一张巨大的动画片海报前,张太太陪在他身边,笑容温婉,女主的模样果然不一样。
安格不知道什么出现在我身后,突然打断我:「你说,你不会占着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笑了一笑:「嗯,我只是好奇——安格先生,您看到这个场景,有什么感觉吗?」
安格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他们挺圆满的。」
我侧过脸,看着他的眼睛:「你如果也去结婚生子,那你也能圆满,或许这就是属于你的意义,你觉得呢?」
安格盯着我的眼睛,并没有被打动到:「爱情,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
又是这句话。
我深吸口气,揉了揉眉心,疲惫异常:「那你可以向上追求,去追求职业获得感,去追求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统一,去……」我顿了顿,突然转折,「等等,你现在是什么工作?还是保镖吗?」
「辞职了,现在是无业游民。」安格双手抱胸,显得很漠然。
我咬着唇,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毫无职业道德的无业游民,是怎么把我拉到书本世界里的,最后疑惑发问:「所以,问个题外话,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安格云淡风轻地解释:「脑波,虚拟游戏的一种。我是作者,也是测试员。你或许可以思考一下自己穿书之前在干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最后只想到了自己先前报名过的一个志愿者活动。
「具体的不要多想,你也想不出来,体验者进游戏前都会屏蔽近期记忆,不然会影响体验感。那就说说我吧,因为研发团队经费有限,所以找到了我。」安格一边取票,一边道,「当时,我已经准备好自杀了。」
自杀?这混蛋玩意居然真的会自杀吗?
我有些迷茫,接过电影票就跟他一起进去了。
电影不太好看,比这本书还狗血,安格看了个开头就困倦了。
我在门口买了两杯咖啡,他喝得很快,十分钟就见底了,因为我没喝,所以第二杯也给了他。
很明显,安格先生应该迫切地需要提神,不然他会无聊到睡过去。
结束之后,男人发表了影评:「爱情……」
我抢过话头,弱弱补全:「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
安格满意地颔首,把两个空杯子丢进了垃圾桶。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事情发展到现在,我其实已经开始觉得有意思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体验这么多人的生活的。
安格给了我对于不同人生,最大限度的自由体验权,虽然转换角色的时候很变态,但是我每一次体验,都像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
我看着安格,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你当时为什么想自杀呢?」
安格双手插兜,耸了耸肩,很苍白地和我描述了他的生活:「独居青年,刚刚辞去数据分析师的职位,当时就是觉得没意思,听了心理医师的话,又去找点乐子,就写了本书,写完发现更没意思了。最后,反正都要死了,早晚都一样,不如干脆献身科研。」
我叹了口气,也说不出劝他的话,就干脆开始自我介绍了:「我呢,普通本科的普通专业,毕业即失业,找工作三个月,还是没找到。我羡慕邹荞的自私大胆,羡慕张太太的爱情,也羡慕印总的社会地位。毕竟我什么都没有。你要这么说,我活得也挺没意思的。」
安格安慰我:「所以你更需要找到活着的意义。我反正活够了,你还年轻。」
我:???妈的,你说的居然有那么一点道理。
14
安格的游戏叫「闭环」,闭环理论的中心价值就是有始有终。
这个游戏的运行很简单,如安格所说:「依靠阶段性的反馈意见,进行角色调整和剧情纠正,最后顺利走完预定主线。」
说句大白话,就是我成为的每个角色,都是剧情主线的铺路石,我需要让故事结局圆满收尾。
我慢慢接受了这场游戏,最后也确实有好好成为印莱。
我用印女士的身份去做慈善,去谈生意,去和张定一竞争。
这是一个新鲜的视角——对家。
这个视角看待剧情的主线,那自然是以男主的事业为主,安格一直有告诫我,不要夺其锋芒,适度就好。
笑死,我根本夺不过。
男主抢走了我很多项目,走的时候,还不忘奚落我:「印总年纪大了,想来不适合继续做生意。」
我觉得他说的对,为了保证印莱的产业不被我弄垮,于是就去做慈善了。
骆家耀的母亲创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商人众筹,主要目标是救急。
骆会长的理念是「救急不救穷」。
我把印莱手头的一些可用资金投进去了,然后在骆家耀的煽动下,挂了个副会长的名。
印莱的产业被我玩出了慈善理念,再靠着良好的社会声誉,以及骆少爷的明资暗助,我居然奇迹般地苟住了。
剧情主线往后推移,安格说,男主的成长契机到了。
因为大结局里,男主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作为负责送男主人头的对家,我思考了一下,问安格:「要不我给他送几个项目?」
安格翻了个白眼:「你送的还不够多吗?现在是需要骆家给他送人情。」
我脑子里一瞬间蹦跶出了骆家耀那幅骚包的模样,干笑一声:「骆家继承人是个大情种,要么印莱和他闹掰,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帮张定一。」
安格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默默咽了咽口水,骂了句娘:「啥啊,就还得让我铺路是吗?」
「你不是挺喜欢张定一的吗?帮他一把怎么了?」安格语气尖酸,一股醋味。
我嘿嘿一笑:「我还帮他老婆生了个孩子呢,你怎么不说这个?」
安格抬手,直接捂住了我的嘴,一副听不进的模样。
我故意鼓起嘴,吐了一口气到他手心,安格皱眉,甩了甩手,骂我:「全是口水,脏不脏啊?」
「你在和我谈恋爱诶,安先生。」我眨了眨眼,故意惹他不高兴,「接吻还不是吃对方的口水?」
安格颔首,凑过来就亲了我一口,神色镇定如常:「一报还一报。」
我抿唇,嘴上的温热感一下烧到了耳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闭环游戏啊,操了,这明明是和安格的恋爱游戏!
我压抑着心里的笑意,缓缓道:「你觉得现在,咱们活着有意义吗?」
安格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坐在沙发里,盯着前方皱了皱眉,顾左右而言他:「如果有一个长久的精神刺激,那么不论活着是否有意义,你都会想活下去。」
「有点像人参吊命的意思,」我沉吟片刻,开玩笑般地问他,「你看我像人参吗?」
安格欲言又止,盯着我半晌,最后失笑出声,我也跟着他微微一笑。
印莱的家里依旧冷清,电视里放着枯燥无趣的社会新闻,身边人静静地看着,我觉得很安心。
15
骆家耀和我通电话的时候,安格在厨房帮我冲咖啡,他很喜欢捣鼓手冲,买了很多豆子。
我开了免提,骆家耀一接电话就是撒娇:「印莱,你想我了吗?」
安格的手一抖,随后神情如常。
我躺在沙发上,悠悠地走剧情,道:「我们分手吧。」
骆家耀那里沉默了,安格把咖啡端过来,坐到边上,一言不发。
我故意暴露安格,于是张口就是一句甜腻腻的撒娇:「谢谢宝贝。」
骆家耀一下子明白了我有了别的男人,直接挂断了电话。
安格帮我把糖加进去,然后搅散,全程面不改色。
明明我也让他被小三了一把,安格却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我有些好奇,就问:「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现在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诶!」
安格看着我,反问我:「你以为人人都会像你一样,走假剧情还动真感情吗?」
我心里一个咯噔,想到了自己对张定一曾经有的龌龊心思,这便保持沉默。
安格幽幽道:「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后天,骆家和张定一能达成合作。」
我喝了口咖啡,嗯了一声,心里的失落感难以掩抑。
安格和我在一起,也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我喝了半杯,安格又道:「等男主的事业稳定之后,我会放你离开。」
「那你呢?」我握紧了发烫的杯壁,突然紧张,「你不是要我去找那什么活着的意义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安格顿住了,好久之后,才说:「我觉得这个游戏没意思了。找不找的,也不重要。」
「那闭环游戏?」我喃喃自语,「不玩了吗?」
安格垂眸,看着我,笑着坦白:「虚拟游戏罢了。闭环就是有始有终的意思。那你在每个环节做好每个环节该做的事情,能确保剧情线顺利结束的话,游戏自然就通关了。至于找什么人生意义,那都是我的私心……」
安格沉默许久,声音沙哑,对我道:「之前的威胁恐吓,都是我骗你的。」
这是个好消息,但我却开心不起来。
离开游戏,也就意味着离开安格,回到现实,我继续找工作。
「我其实是个恋爱脑。」我缓缓开口,对他笑了一笑,「安格,我只要有爱,就能活。」
他微微一笑:「挺好的,乐观积极。」
我眼睛有点酸,手机突然响了,骆家耀给我发了一份合同模板,说:「如果你不给我解释,那它马上就是顶益的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没有回复。
安格起身的那一刻,我喊住了他:「出去之后呢?」
「你可以拿钱,游戏成功通关,志愿者是有报酬的。」安格迈开步子,趿拉着拖鞋朝客卧走。
我怕他有轻生的念头,这就追问了一句:「那你呢?」
安格避重就轻:「我?我不是在帮你通关吗?」
我不死心,隐晦地帮他出谋划策:「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想要找活着的意义,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去玩这个游戏?」
安格把房门一关,在里面幽幽道:「这篇文是玛丽苏,你觉得合适吗?」
我:「……」确实,他也玩不起来。
安格穿成霸总吧,他也不够温柔;穿成骆家耀吧,他连骚都办不到;穿个边缘角色的小保镖,他直接被资本家压榨成苦劳力,拿着低工资看着个精神病,保安都没他惨。
我坐在沙发里,扶额思考起了自己的三次角色扮演,拼命在脑中思考这些角色的意义。
邹荞代表着绝对自由,女主代表着爱情,印莱代表着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
邹荞的角色禁锢是有形的,女主的角色禁锢是无形的,印莱的角色禁锢是个人与社会的价值取舍矛盾。
所以,他们的经历算什么?他们活着为了什么?他们有存在价值吗?
我不希望安格带着失望离开游戏。
但,我实在太愚笨,凭借这短暂的游戏体验,我真的不知道安格需要的意义是什么。
他几乎无欲无求,他的人生也是一样,一眼看到头,毫无出路可言。
可我有出路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深陷在生活的泥沼里。有些人活得比较不错,那就爬出来看戏;有些人活得惨淡些,还不敢寻死,最后只能越陷越深。
似乎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或许是因为泥沼里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勉勉强强算个有价值的人,再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敢寻死而已。
闭环游戏给了我选择生死的权利,却收走了我应该成为我自己的自由。
安格说:「你可以在任何人身上,活出自己的样子。」
他能够洞悉人的所有诉求,甚至知道人靠着精神刺激活着,但安格活得实在无趣。
安格,与其说他是操控者,还不如说他是个观察家。
他站在上帝视角,看着这些虚拟的角色,或因为低级趣味在感情里沉浮,或因为实现自我在社会上不断进取。
安格缺少的大概是对自我的认知,因为他没有低级趣味,也没有价值追求。
16
入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因为活在游戏里,所以我并不害怕,只是起身,轻轻开门。
客卧的门开着,被子也叠好了,我心里猛地一颤,奔出去就看到外面的电梯不断攀升。
安格这个点去什么天台?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我从楼梯间不断向上爬,最后到了顶楼。
安格站在天台上,手机屏幕照着他的侧脸,很冷漠也很薄情。
我不死心,吼道:「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你不能成为其他人!」
他愣住了。
我站在天台,冷风灌进我的领口,我冻得直哆嗦,最后带着哭腔道:「你是安格,你活着的意义就是因为你是安格。人生是无意义的,出路不假外求。安格,你听我说,活着是没有意义的,但安格活着,就是有意义的!」
安格眯了眯眼,从天台上下来,站在平地上,低声质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哽咽着,不断顺气,最后开口:「大半夜,突然发现你不见了,出去一看电梯在最顶上,我有点害怕。」
「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我有去留自由。」安格这样说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打火机扑朔一下,便在昏暗的天台亮出了一个小火星。
他忙着抽烟,似乎没有时间理我。
我裹紧衣服,看着安格,伤感的情绪几乎像浪潮一样将我吞没:「你说过,闭环游戏的中心价值是有始有终。安格,还没到终点呢,懦夫才中途跳车。」
男人呼出一口气,沧桑一笑:「游戏都是你在玩,你骂我干什么?」
我慢慢上前,风吹得我讲话有些不利索,只能向他形容:「剧情主线,不管我是谁,不管你是谁,我们……我们都有努力维护。但是,人生主线呢?安格,你的人生也有主线的,你的所有经历、所有迷茫、所有遇见、甚至所有糟糕的念头,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充实你的人生。」
安格沉默着,手里的烟只开了个头,就被他拦腰折断,扔到水泥地上捻灭了。
他冷冷地说:「不要和我讲道理,也不要挽留我,更不要动真感情。不然等你出去了,精神波动过大,会出问题的。」
我眼里蓄满了泪,被风一吹,就开始迷眼,我说:「可我是你女朋友——」
安格垂眸,笑意浅浅,语气像冰一样:「你还是张定一的老婆,还是他孩子的妈,还是骆家耀的女朋友。」
我想告诉他不是这样,我想说我不爱他们。但我对张定一动过的心,对那个孩子付出的爱,甚至于对骆家耀调戏我的宽容,都明摆在这里。
每一桩事情都在告诉安格,我照单全收了很多人的炙热感情,安格不是我的例外。
「安格,」我深吸口气,「我——」
他打断我,漠然逼我保持清醒:「你说,让我体验爱情,然后和我在一起,一起寻找活着的意义。我清楚,你也清楚,这不过是你自保和自救的方式罢了。你越努力地来爱我,就代表你越想获得自由。」
我看着安格,缓缓坦白:「其实我一边辱骂你,一边还沉溺在游戏里。我确实想要自由,但现在我要的自由似乎跟你的过去一样,毫无意义。」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担心我吗?」安格笑着问我。
扪心自问后,我艰难开口:「我……我又动感情了。」
是,又,我又动感情了。
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一开始,一开始穿成女配邹荞的时候,就对安格起了色心,后面成了女主,又被张定一的温柔打动,哪怕现在我是印莱,还会在骆家耀和安格之间反复横跳。
我没有拒绝过任何人的示好,一直都在周旋,或者说,一直都在接受别人的好。
因为我是个外来者,因为我被迫寄宿在了这些躯壳里,所以我心安理得,所以我毫无廉耻。
我仗着是虚拟游戏,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安格摇了摇头,纠正我:「不用这么自责。你对我动感情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你代入了我的伴侣角色。我向你宣泄了这么多情绪垃圾,告诉你,我活得很痛苦。然后,你开始共情,你开始心疼自己的伴侣,但你无法帮助他走出来。这就是你难受的症结,情感过于丰富,所以圣母心重,容易被道德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