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开头写一个故事 -

「对不起。」

他的睫毛轻颤,嘴唇微抿,反而在我手心划字。

「是我……」

「我以为……你不要……」

他写到「不要」我就忍不住泪水,另一只手也握住他的,阻止他写下去。

要的!要的!要的!

我在心里拼命呐喊。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小凌。」

我在他的掌心镌刻下誓言。

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然后憋着哭声差点哭伤。

韩溪递给我一方帕子。

他把我叫出去。

「不能治本。」他说。

「他体内的毒,只能算是压制。清除得非常慢,甚至赶不上毒素积攒的速度。」

「除非能找到更有效的丹药。」

「但,在世上唯恐仙丹才能做到。」

也就是说不可能。

我连眼泪都忘了擦,怔怔立在原地。

「你说小凌救不了?」

努力到头,挣来一场空。

虽然我做过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残忍事实,还是觉得,如坠冰窟。

44

我甚至觉得来到这里是个错误。

亲眼目睹我写过的意难平人物,亲眼见证正在发生的意难平故事。

但过了几天后,我又转了想法。

我想好了。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

那我就陪他走完这一程。

我们好好的,走过这一段路。

我推开殿门走进去,喂小凌吃药,扶他坐起来。

小凌的身体比之前好许多,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偶尔我会扶着他,去晒晒宫里的太阳。

那药丹终归是有作用的,只是不似我们幻想的那般神效。

他已经喝完了药,我为他披上外袍,趁着天气好,去外面走一走。

宫里不是没有闲言碎语。

梁季也为此生过不少事端。

不过是我把小凌看得太重,又敢梗着脖子与梁季拍案叫嚣,所以并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

我也能猜到梁季并没真的对我下狠手的原因。

总归还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苏彤的性格,倔强内敛,有事情都在心里含着的。

如果此时被寻回,失去软肋铠甲,也必会激起如我一般肆无忌惮的反骨。

除了我身边诸人的安好,我无所畏惧。

但是。

汪晚风有些怕小凌。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惧怕,是带着一种愧疚的逃避。

永远开朗活泼的人蒙上一层瑟缩的蒙版,看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小凌很宽和,虽不认识汪晚风,也固执地把过去的事情全尘封为自己的决定。

映着晚霞,他在汪晚风摊开的手掌中缓缓写下,「你好。」

45

在一切静谧的岁月静好中,只有梁季是那个异数。

我踏进皇后寝宫,宫人都不在,只有他在常明的烛盏下等我。

灯花爆了好大一声。

锁喉掐腰什么的我都习惯了。

被他抵到壁橱。

「彤妃,你真是无法无天。给朕整出这些幺蛾子。」

「接人是你同意的,你又反悔了?」

烛火映着他分明五官,我盯着那双飞挑的凤眸。

「不如把我们都送出宫。」

他的眉斜飞入鬓,咬牙切切,「痴心妄想。」

又伸手扯露我大半香肩,指腹在上面流连。

他唇瓣开合,唇角勾起。

「你凭什么以为朕不敢动你?」

我挑眉。

望向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裸着肩膀向他前进一步。

「在这里,你觉得对得起她吗?」

……

梁季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46

第二天,我如往常一样去找小凌时,发现了不对劲。

床上的被衾枕褥都收归齐整。平展舒直,看不出人住过的痕迹。

屋内陈列也都细微动过。

除了两三个值勤洒扫的宫人,殿内寂静得让人心慌。

——小凌不见了。

韩溪和汪晚风都不见了。

一回头看到梁季立在宫殿门口。

他逆光而立,阳光在他脸上切割出形状。

「彤妃,你怎么没有告诉朕,你的弟弟,是敌国余孽呢?」

我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敌国余孽。

不同时空被拼补在一起的后果。如同缘一变成了梁季的皇叔。

小凌成了敌国的小皇帝。

我忽视了小凌之前的皇帝身份。小凌未必不知,只是默许了这一切。

梁季笑的时候,眼梢是上挑的,眼眸里却淬出寒光来。

「你知道他在位时烧杀了我梁国多少子民?」

「坑杀俘虏,攻边屠城。十万军民,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可全是他的手笔。」

「最重要的。」

梁季现出一种狠毒又妖异的神情。

「若不是他发兵攻打梁国,苏彤又怎么会趁乱逃走呢?」

一声嗤笑后,他语调反而转平。

「便按司巫所言,将其献祭,以保佑我大梁安稳顺遂。」

献祭。

我心中一紧。

朝他站立的方向奔去,却扑空了梁季的衣角。

他站在逐渐关闭的殿门外,平静地注视我,指挥宫人们锁死了门窗。

拍打殿门无效后,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衍。」

「衍!」

殿内寂静无声。

没有回应。

我被囚禁在了宫殿。

45

趁着宫娥送饭的时候,我扯住了她的手臂。

「告诉我,小凌怎么样了?」

她被我扯得吃痛。

也许是还念着我当日救命的恩情,亦或是我这些日子宽厚的好意,到底还是开口告诉我。

「祭礼……定在明日。」

明日……

也就是说小凌和韩溪他们现在还没有危险。但是明日,我该怎么办?

带着剪刀,金钗银簪等利器冲出这里和人拼命吗?然后呢?

我焦灼得跳脚。

——忽然在廊下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跑过宫娥,甩开侍卫的阻拦,拼了命般跑过去。最终扑到了那人的鞋面。

「缘一大师。」

我牵着他的衣袍一角。

「救我——」

「救我小凌。」

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手中的念珠现出好看的光泽。

「你怎么会在此处?」

忖度片刻后,他问我。

「是为了那被献祭的少年吗?」

他说,「你放心,我就是为了此事进宫的。」

46

稍晚一些的时候,梁季终于出现。

他踏步走进内殿。

「你居然请得动皇叔为你做说客。」

他唤来宫娥燃灯,坐在我对面。又添了一盏酒。

「大师不过是顺从自己本心罢了。」

我说,「他是为良善做说客。」

「良善?」

他笑,「你怎的不为死去的人说道一声良善?」

「他已经国破家亡了。这一路流离失所,走来也不容易。」

我驳道。

「两国交战,军民伤亡是常事,该怪的是战事,而并不因为那个人是他。」

这样的分割局面,天下相争,主动与否,终有战火纷飞,也不过是局势所迫。而非他主观作恶。

更何况,在原文的设定里,梁国遭受的是国家内乱,而非外敌入侵。

是这个时空把它扭曲了样子。

「那死去的人就白死了。」

梁季流露出讽刺神态。

「你真是在乎那十万生灵吗?」我抬眼问他,「你在乎的,你耿耿于怀的,只是苏彤在那个当口跑掉了。」

梁季的凤眸,那双淡漠的瞳,此时流露出一些意味不明的信息。

「不错。」

他居然承认了,而后啖一口酒。

他问我,「你说,如果朕对她温柔小意,她就愿意留在朕身边吗?」

梁季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虽然诧异,我本也应该顺着他的心意答「是。」

但想到同样鲜活的苏彤,想到那个和她同甘共苦,相望相知的另一个少年,还是说出了我心里的答案。

「爱情不是比拼谁付出改变多少,是两情相悦情笃和好。」

「它是相互的。」

并不是说你浪子回头了她就要为你留下来,不是说你爱到变态了她就要同样爱你。

她没有这个义务。

梁季想了很久,最后笑了,笑的时候牵着眼梢动起来。

「你放心,明日就能再见到你的小凌了。」

他朝我举杯。

47

我捂着头醒过来。

昨夜一杯葡萄酒下肚后,就逐渐模糊了意识。

如今一睁眼,微迷糊了一下后就从床上弹跳起来,去开门窗。

拉不动——什么都拉不动!

门框窗板被钉死加厚,在外面用木板堵住封实。

零星阳光透过七七八八的木板传进来,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傻子!

骗我!

我怎么能真对梁季放松了警惕!

在殿中无助地待坐片刻后,我举起凳子,狠狠地朝窗板砸去。

困住我?什么都别想困住我!

我拯救小凌的心已近疯魔,疯狂砸了几十下后,窗板松动。

从窗户外面露出汪晚风的一张脸来。

「陈昕——」

……

汪晚风拆了门板,把我救出来。

他说,「今日皇宫里大部分人都去观祭了,地牢的守卫松懈,才被我逃了出来。」

「在你门口看守的那几个侍卫,也被我撂倒,这才救出你。」

他揽着我的肩在皇宫上空飞跃,带我去祭场救小凌。

「你们没事就再好不过。」我对他说,「韩溪呢?」

「不知道啊。」汪晚风说,「他这几日都没同我在一起。」

……

我们到祭场时,司巫的祝祷仪式已经完成,就差一把火烧了小凌。

偌大的七星祭台上,只有小凌一个人孤伶伶被绑在上面。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凑趣的人群。

梁季坐于高位,抚座赫然。

「彤妃!」

我已于小凌面前。

捧起他的脸,抹掉他眼下被涂画得奇奇怪怪的银色图案。

「小凌,我在你身边,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瞥了喧哗的众人一眼,那里面,愤怒的、开心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

——我好似瞥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梁季已经按捺不住,那双凤眸里翻涌着难抑的恨意。

「点火。」

他再也不想看到害苏彤走失的所谓作恶者,哪怕连着一起失掉我这个替身。

侍卫们听令,举着火把点燃祭台周围的枯枝,呛人的烟卷很快弥漫开来。

我解开小凌身上的绳索,把他抱在怀里。

「我不能同时带走你们两个,我带不动。」

汪晚风火急火燎,在台子上急得转圈。

「没事的,你走吧,不用管我们。」我对他说。

我抱着小凌坐在原地。

在火势愈燃愈烈时,其实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情景。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喊出最后一声呼唤。

「衍——」

时间静止了。

48

在一片白光中。

衍从天而降。

在他的指引下,我竟不由自主地松开怀中的小凌,随他而去。

「我要救小凌——」

我费劲地吐字强调,用意志去抵抗那股不可拒的牵引力。

衍回过头看我。

「先放下这边的一切,他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鬼使神差的,又或许与那股控制力有关,我放松了对那股力的抵抗。

他带我穿过重重云雾,又于下飞进深渊,最后到达一处地下境域。

我从未见过类似的地方,黑暗,安静,永无止境。

他带我来到一个黑洞口,其上一缕缕缭绕的黑色雾气似有灵魂,见到他便自觉消匿无形。

这是……

他已经又停下来等我。

我随他进了那洞口,进去后踏足在宫殿的地板上,这里的地板是黑色的,反着光。

有穿着黑衣的人已上前来,接过衍手中的黑袍。恭恭敬敬地朝他唤道:

「魔尊——」

「魔尊?」

视听感官已经被刺激了一路。

如今诧异一经出口,我的内心也是万分疑惑。

这个世界还带神仙系统的?

49

衍脱摘了外袍,我才第一次仔细地看清他的面容。

肤色胜雪,眸心点漆。

淡雅如雾,又魅惑隽美。

好似我之后的所有男主身上,都有一点他的影子。

嘶……

衍……衍 ……?

「难道,你也是我的男主吗?」

魔尊……

我的头脑飞速运转,把所有笔下的角色一一掠过。邪魅的,深沉的……

突然在记忆碎片里看到一双相似的眼睛。

「衍?」

那其实都不算一篇成文的小说。

是我初中的时候,在稿纸背面写下的一篇古早奇幻故事。

原型是当时喜欢的男生。

我才发现,衍和那个已经被遗忘的模糊面容那么像。

——魔尊衍。我笔下的第一个角色。

他身上有我加诸的无数金手指。

上天入地,凝水成冰,掌控时间……

当时凡是我能想到的能力,我都加在了他身上。

因为我是代入自己喜欢的人写的。

不过,少女的我自卑且懦弱,直到毕业都没能鼓起勇气与喜欢的人搭一次话。

反而误打误撞开启了写作之路,把笔下的故事一点点写长写精,甚至作为谋生的本业。

——很奇怪的是,我不记得我曾给过这个人物如此丰满的灵魂。

他应该是一个最单薄的纸片人。

衍立在殿厅,光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你想救小凌?」他问我。

「你为什么偏爱他?」

我……

不止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他。

是因为这是我笔下最饱满的角色,最打动我的角色。

衍说,「我带你见一个人。」

50

白衣仙袂的男子跪伏在我面前。

「清涟……」

殿下人满头银丝,生了一副仙风道骨好容颜。此时跪在魔宫,狼狈之余,竟也让人心生对战损颜的怜惜爱悯。

他抬起头,几绺白发垂落。眸角含泪,眼神却不见伤痛。

「清涟,我错了……我应该把你留在我身边,不该你受到那些伤害。」

「清涟,我爱你……」

真好笑。

他说爱我,却是我见到的这些角色中,唯一一个分不出我不是女主的。

说到底,困住他的只是我的设定。

没有灵魂的角色就会是这样。

只知道自己喜欢,却不知自己为什么喜欢,怎样继续喜欢。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

「你爱我什么呢?」

「我……只是爱你。」

我看着他的脸。

「那我问你,你认为那些天神有错吗?」

他的眉绞扭出挣扎,仿佛内心真的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他会做出各种合宜的神情,眼神却始终没有焦点。

像一个按流程工作的 ai 机器人。

「神尊他们也是为了维护天界秩序。」

所以有错的就是我这个「妖女」。

所以他依旧认为那些匡守正道的神君们无错。

「如果同样的天罚再来一次,我要杀了他们。你会护住我吗?」

「我……」

他不知道。

说到底,在他心里,只有我强塞的「神君无错」和「爱清涟」两个设定。当这两者相较,他的脑子也就死机了。

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愿意把你的内丹给我吗?」

51

拿到仙丹,我急着重返梁宫。

衍说,「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决情的一面。」

是他自愿的。

他生生将自己体内的仙丹扯出来,献给我,然后化作齑粉——

魂飞魄散时,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世上一遭。

「他没有存在的意义。」

如果可以,我想把我之前写的烂文全部抹杀撕毁,更何况其中无脑的纸片角色。

但是……

「我不懂。这个世界,还有你。」我问衍。

「你究竟是为何人做信使,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才是最大的谜团。

我笔下的魔尊衍,只是一个堆积描述的设定,在他身上甚至没有发生过具体的情节。

可眼前人如此有血有肉地出现在我面前,并不比凌韩汪这些我用心雕琢过的人物逊色。

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世界出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既然能救小凌,为什么不及早出手?」

「……现在又为什么帮我?」

他的睫帘半遮。

「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你总有一天会知晓。所有的谜题,也终会得到答案。」

衍带着我回到梁都,在祭场上空。扭转时空。

我看到下面,茫然的凌,焦灼的汪,还有……

眼前的时空景象迅速退回去,犹如梵高的画,把一切都转成混沌的漩涡。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刚刚正趴在小凌的床边睡着。

手里却握着一枚仙丹。

衍逆转了时空,抹去祭场的情节,还更改了小凌的身份。

他不再是敌国余孽,只是我的弟弟。

汪晚风和韩溪没有被关进地牢,依旧吵吵闹闹互相斗嘴。

一切都回复了原样。

我揉揉枕麻的胳膊,试着叫衍,可再也没能把他召唤出来。

52

「小凌。」

勉强抬起酸麻的胳膊,我赶忙查看躺在床上的小凌。

确认他一切无虞后,我才松一口气,把他扶起来,看看手中的仙丹。

……仙丹流光溢彩,像潘多拉的魔盒,诱惑我。

赌,一个痊愈康健的小凌。

或者更深的万劫不复。

……我还是把那枚仙丹给小凌喂服。

衍的人设是不会说谎。

也许是我的错觉,那枚仙丹下肚后,小凌眼睛上的翳层,好似闪过一层光华。

人不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病气削减了几分。

不是即刻痊愈,我心里已经十分欢喜。

他会好起来的。

小凌只是摸索着找到我的手。

我反握住他的,一遍又一遍向他证明,我在身边。

……

汪晚风也十分欢喜,他大咧咧和我一起守着,每日最要紧事就是哄小凌好心情。

小凌的病状在仙丹的加持下好转,临近月末时,眼上的翳只剩了薄薄一层。

甚至可以看到里面闪动的瞳仁。

这时,小凌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我正背着他沏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先怔住,再转身,心中狂喜。

「小凌——」

他如同刚学语的孩子,语句尚且含糊,但好在愿意表达。

「谢谢……」他说。

「我知道……你对我好。」

我紧紧抱住他。

「我会一直……我在的时候会一直对你好。」

他的身子还是发抖。

我忙松开拥抱。

「对不起,小凌……我们慢慢来。」

之前的事,所有的磨难,总会忘记。跨过去。

他坐在床上,很安静,安静到残忍。

「不是第一个。」

我有些没听懂。

小凌又解释了一遍。

「那天的人……不是第一个。」

我心中惊骇,恨不得把散在空气的话收回销毁。

「小凌……」

「我告诉你……没关系,都没关系。」

他恬然地微笑,把过往经历血淋淋向我剖开。

他在对我解释,他不在乎。

也许他认为走出过往的第一步,就是直面伤痛。

韩溪抱着扇子倚在门框。

「你果然是十分神奇。」

我没有说话。

53

晚上。

「你可看清楚了?」我问汪晚风。

「看清楚了。」汪晚风说,「我眼看着他进了这处宫苑。」

他带着我悄无声息潜进去,看韩溪同一女子交谈。

离得远,夜色又黑。看不清楚。

等韩溪走了我才叫上汪晚风跟着那个女子。

看那女子的穿着,似是宫里的舞姬。

我们悄悄跟着,本来以汪晚风的轻功是绝对不会被发现。

但那女子居然转过身来,望向我们藏身的花丛。

在路上有光映着的地方。

她露出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而后唇角含笑,表情不大变,人却是连着杀招一起逼过来。

汪晚风拉着我堪堪躲过。

「……小爷好像打不过她。」

花叶尸体纷纷坠落。

我索性不躲。

反而站出去到她面前。

她看到我的面容,也是一惊。

手中招数已停。

「就是你……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知道我是谁?」

我正诧异。

有小黄门提着灯笼开路,后面跟着一架御辇。宫人分列两旁,我和该舞姬也只得恭恭敬敬低下头迎候。

这是通往舞姬坊的道路。

梁季坐在辇上,着人迎光照亮那舞姬的面庞。

「你就是那位名为『妙』的舞姬……彤妃?」

54

我与韩溪交谈。

「你为什么这么做?」

此前去南风馆救小凌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暴露异常。

我赶着去营救小凌,韩溪当时劝我不要太冲动。

他的说辞是,「你上次赎买他的时候……」

而我明明之前对他说的是:「我与小凌自小相依为命。」

我当时被冲昏了头脑,来不及细想。

后知后觉,才发现他早已暗中调查清了我和小凌的关系。

后来进宫。

在衍未扭转时空之前,也是他把小凌的身份吐露给梁季。

汪晚风独自在地牢,不见他。

而我在祭场观祭的人群中却看到了他……

如今他又引那来路不明的舞姬入宫。

为什么?

韩溪冷笑。

「你又凭什么?」

「你凭什么主宰我们的命运?」

「我百花谷数千条性命,于你看来,不过是随手勾划,便可一笔勾销,惨死于世间吗!」

「你……」我心中大骇。

「你什么时候……」

「自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奇怪。你说你认识白术,我便更加起疑。」

「后来……桩桩件件。从缘一,汪晚风,再到皇帝梁季——你究竟是与谁的面容相像?」

「还是说,那些人都像你?」

「……直到听到你与那黑衣人交谈。陈昕,原来我们是这样可怜的身份。」

「角色?鲜活?」

「我们身上被加诸的所有惨无人道的苦难,全都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吗!」

「……你凭什么呢?你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算吗?」

「……在你看来都没关系。你紧要凌凡的性命,我们至亲至爱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韩溪……」我小心翼翼出声。

他冷挑着一双桃花眼。

「真希望你把我们受过的所有苦难全都承受一遍。」

55

我走在回宫殿的路上。

轻飘飘像抽干了力气。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努力和自己和解,和自己的职业,和自己的作品……和自己笔下的人物。

我希望人物立体饱满,希望他们有灵骨血肉。

可于那些生了神识的人物来说,直面那些虐点到底有多痛苦……

我不是不想尽力弥补,却又为小凌耗了太多心力。

我总是在顾此失彼,我总是想两相兼得。

……可我是一个虐文作者。

我不可能放弃写作,转换擅长的文风,现在也不愿意再写扁平无趣的灵魂。

要是以前,我必定大言不惭,说——

悲剧就是把美好毁灭给人看。

可是当我的角色以朋友的身份谴责我,他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应我而生。

这滋味犹如剜心。

我深一脚浅一脚,浑浑噩噩走在路上,险些崴了脚。

「彤妃娘娘。」

有人扶住我。

是昨夜那个舞姬。

我眼前一亮,反扣住她的腕子。

「你究竟为什么进宫?」

她往排演的地方瞥了一眼。只一眼,我就注意到了那个朗月风清的乐师。

那乐师与众人画风都不同。

他们是一起的。

而她,不是苏彤,不是白术。已经去世的更不可能。而现在有可能出现在这的……

她已经握住我的手,「我是凌妙。」

……她是小凌的女主。

我突然百感交集。

她和小凌。互相伤害。

小凌确实对她的身心造成难以磨灭的伤毁,包括但不限于囚禁、喂药、亲友威胁,残忍纠缠。

可以说,小凌就是少年病弱版的梁季。

她也毒伤了小凌,小凌的情况已不必说。如果不是那两枚丹丸,恐怕早已化成一摊血水。

凌妙说她进宫的缘由是:「国恨家仇,没齿难忘。」

她也是凌国人。

56

原来衍没有更改小凌的身份,他只是掩盖了梁季知道他身份的这个情节。

在这个时空设定里,凌国坑杀了梁国的十万军民,而梁国害凌国亡国。

凌妙说她进宫,是为了杀梁帝季。

她还给了我一包粉末。

「梁帝身侧守卫森严,所食所饮也须经繁琐步骤检验,我无法下手。」

「如果你愿意寻机掺到他饮食中,或是近距离接触使他吞服……你在乎凌凡,也算是给他报了灭国之仇。」

她知道凌凡在我身边。

我开口劝她,「冤冤相报……你知道现在天下纷争,战火连绵。梁季若死,梁国无人继位。周边国家虎视眈眈,即刻瓜分夺强,又会造成多少生灵涂炭?」

凌妙笑容如斯。

「与我何干?」

……

我把那包粉末拍在梁季面前。

「那个舞姬要杀你。」

他一愣,而后笑起来。笑到眼梢挑起来。

「彤妃……」

「是从哪学来栽赃嫁祸的法子?」

我冷冷看着他。

他笑容渐止。

「朕未将她封妃,以后也不会。」

「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什么?担心她夺我的宠爱?

梁季恢复常态,面容如常。他周遭气压又变低。

「她不像的。」

是,她不像。

脸与苏彤的一样,性子半点也染不上。

苏彤与我的倔强相仿,凌妙的却是一贯的自私凉薄。

纵然是装着白兔性子希望他上钩,他也分得出来,不一样的。

而面容像的有我一个就够了,他没必要再找一个性格更不相当的来。

我拿起那包毒药,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57

既然规劝梁季不成,我只能与汪晚风商议,提前做好准备。

我不想这个国家真的四分五裂,造成更多无辜的伤亡。

我们要在梁季的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阻止凌妙和乐师的刺杀行径。

「可是这二人功力都在我之上。」

他说,「我只能阻挡一阵,拖缓他二人节奏。还要靠他的侍卫们及时反应,才能救护他。」

我点头。

拖延一时半刻……应该够了。

汪晚风又问我,「韩溪呢?」

我半咬下唇。

「不知道。」

我已经两日未见韩溪。自那日交谈后,我也不知如何面对他。

「没事没事。」汪晚风看出我情绪不对,拍拍我的肩,「你们有什么误会,以后说开就好了。」

我压着一丝崩溃的情绪点点头。

又对他说,「自保要紧。如实在要险……反杀之。」

返回内殿时,发现小凌坐在殿门前。

他双目出神,空洞望向前方。

他还不知道凌妙也出现在了皇宫。

就这样,不要多想。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了,不要再把他绞到这件事情里。

我劝自己。

不要让他再次受到伤害。

在他身边坐下。

我看着他眼上的翳如蜻蜓翅膀一样,只剩了薄薄一层,心生欣慰。

「你的眼睛,大约这几日就能完全好了。」

小凌默默笑着,点点头。

58

三日后宫宴。

我被安排坐在梁季身侧。

小凌坐在我身旁。

席上时令瓜果摆的齐全,场面布置得也精巧恢弘。

舞姬们身着叠彩纱衣,腰腕间坠着银铃,踩着琵琶弦声献舞。

剑舞。

我朝汪晚风递一个眼色。

他会意。

待那乐曲转急,珠盘溅落之时,凌妙果然已和乐师一起飞身而来。

——只是。

他们居然兵分两路,凌妙在半途转道,直奔小凌而来。

她的目标是小凌!

汪晚风看到这种情况,咬牙暗咒一声。放弃梁季,往这边补救。

好在梁季身侧的侍卫拦住了那乐师。

我不会武,只能掷起酒盅挡了一下凌妙的剑锋。

溅碎开裂的瓷片四散,合着散落的水珠,像落了一场雨。

汪晚风已飞身而至。

他出招格挡,又出声唤我。

「陈昕。」

我知道,他只能坚持一刻。再多时,便无人能制凌妙。

我拔下金簪,朝腾不出手的凌妙刺去——

背上却传来刺骨的痛意,让我恨不得即刻缩到桌底成一团。

小凌手中拿着一柄剪刀。

他的睫毛轻颤,丢了那染血的刀。

他仰头,眼睛的翳已经完全褪去,明亮,灿若含星。

是我期待了许久的最好画面。

那画面里只有凌妙一人。

「妙妙。」

小凌的声线细弱坚定。

「世上无人能伤妙妙。」

无论她怎样伤他负他,他心中始终只有她一人。

凌妙得了喘息之机,翻转手臂,剑尖仍刺向小凌。

我下意识伸手欲挡。

汪晚风已挺身而出,替我受了那一招。

——却不想凌妙转手一提划,剑转杀招,一剑封喉。

「汪晚风——」

我觉得这个世界失了颜色。

汪晚风倒在我怀里,脖颈和喉咙汩汩流出血来。

我替他去擦,染了自己满手满袖。

「我知道……你是谁。」他咳着血。

「小爷不怪你……」

「陈昕……下辈子把小爷写得开心些。」

「汪晚风……」

我抱着那瞬间松沉的躯体,悲恸痛哭。

韩溪适时出现。

他的扇子化作刀锋,从前刺穿我的心脏。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

在我模糊的视线外,世界开始崩塌。

53

一阵白光闪过,听到的是刺耳的机械声。

好像有人在用手电光翻照我的瞳孔。

「患者 0699 号已恢复意识,各项身体指标数据正常。」

那个女声在我耳边再度响起。

「周医生。」

又是格外熟悉的声音,「知道了。」

我闭着眼睛,泪水却肆虐横流。

「你们先出去吧,让患者适应一下,她现在情绪还不稳定。」

一阵开拉门的声音。

唯一留下的那个人走到我身边站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愿接受现实,靠着营养液供给,三天后才睁开眼睛。

那天正逢周医生查房。

他穿着白大褂,身材修长,手指白皙,口罩后露着一双清冷的眼睛。

「一月前,0699 号患者被人发现在家中烧炭自杀,经抢救后宣布脑死。」

他给我念着手中的病历本。

「经患者亲友委托,于 x 月 x 日入住我院。采取全息影疗技术,接入神经末梢……」

「……调取患者记忆,构筑全新息影世界,唤醒患者意识。」

他合上手中的病历本,眼睛看向我。

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周衍」。

「好久不见。」

54

咖啡馆。

周衍坐在我对面。

那个在我朦胧记忆里,话很少的,永远爱穿白 T 恤的男生,我的前桌。

在我的笔下,他是常穿黑袍的魔尊衍。

我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所以,你们发现我脑死的真正原因是我脑区自杀,本我意识不愿醒来,所以选择接入我的脑区神经末梢,通过用意识刺激的方法,唤醒我。」

他十指交叠。

「是的。」

「我们研讨后,推断你是因为创作受挫而自杀。」

「为了加快治疗进程,我们选择了从你脑区中调取角色信息,把所有角色融到一起构筑世界的治疗方案。」

「角色的选择,是根据你的情绪波动值。」

凌凡、韩溪、方子一、汪晚风、梁季。

说到底,这些人,都是我看重而且在乎的。

周衍说,「治疗方案……通俗一点说,就是突破你的情绪峰值,超越你的意识可以承受的节点,重新唤醒脑机能。」

在一个虚无的世界给我刺激,刺激过头了,我就会醒过来。

「……原本的预想,是在凌凡被献祭的时候达到足够唤醒你的节点。」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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