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穿越成了一个丫鬟”为开头写一篇文

齐少邧与公子对视一眼,旋即轻笑一声,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道:「兄长不似我一届闲人,怎敢冒昧约兄长玩乐?」

蓝袍男子轻哼一声,转而望向公子,眉梢微微上挑,颇有些桀骜意味,道:「今日我与引默来得突然,秦二可嫌叨扰?」

公子淡淡一笑,稍稍侧首对抱剑立于身后的赵景明道:「再拿两个酒杯来。」

赵景明应了一声是,待他拿酒杯的空档里,公子已抬手虚请了二人入座。

宋引默落座于公子右侧,恰对着我与小姐剪枝处,视线时时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我仍记挂着先前从车窗望得的光景,心绪复杂,只将头埋得更深。幸而很快太子便落座于宋引默对面,将他身形挡了大半,只疏疏漏漏地露出些紫色剪影。

杯盏布置妥当后,公子手执了酒壶为二人倒酒,十指纤长,轻握着白瓷壶把,更衬其珠泽如玉。倒罢酒,他唇角微弯,与齐少邧一道执了酒杯向太子一敬,轻笑道:「佳人不可唐突,美酒不可辜负,缺了度曲,少邝且担待。」

齐少邧闻言,笑着瞧公子一眼,道:「你们且听听,不愧是京都第一风流公子哥,旅酬口中都不离美人。」

齐少邝与二人碰盏,旋即抬手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眼底目空一切的桀骜仍在,只嘴角微微翘起,仿佛亲和不少,道:「丝竹乱耳,我再厌烦不过,若添度曲难免坏了此处清幽。」

此轮作罢,公子淡然瞧着齐少邧与宋引默叫酬,却没有参与其中的意向。这引得齐少邝一声轻蔑的笑,视线在二人身上巡回片刻,侧首问公子,道:「还记挂着当年之事?」

公子垂眸,左手有意无意地轻抚小扇扇柄,唇角弧度淡淡,道:「从没忘过。」

那厢宋引默与齐少邧喝罢酒,将放下杯盏时却被眼尖的齐少邧叫住,「引默兄,你只略抿一口,我可是喝了个干净。」言罢将酒杯倒垂与众人看,果真滴酒不剩,而宋引默手中杯盏里却还有着明晃晃的大半杯酒。

不待宋引默开口,一边修剪花枝的小姐却放下了银剪子,微蹙了一笼烟眉,望向齐少邧,道:「宋大人午后还要办公,三哥哥何必灌他酒?」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轻笑出声,气氛竟松泛不少。

我拉拉小姐的衣袖,在她耳畔小声提醒:「小姐,今日是休沐。」

小姐略略语塞,明了众人因何发笑,吹弹可破的莹白小脸迅速攀上一抹淡淡的红,垂下眼睑的模样甚是可人。她将手中桃枝尽数塞予我手中教我剪枝,便以「再去折花」的由头飞也似的逃离了此处。

齐少邧望着她袅娜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饮一口酒,轻笑道:「你瞧她这样护着,我一时竟分不清,晚妍究竟是秦二的妹妹还是引默的妹妹了。」

公子神色淡淡,向小姐离开的方向轻瞥去一眼,不置一词。倒是齐少邝开口笑道:「自小晚妍便偏心引默,三弟难道还未习惯不成?」

宋引默轻笑一声,抬手饮尽杯中剩的酒,学着齐少邧的模样予众人看罢空空如也的酒杯,笑道:「我酒量最浅,这杯便罢了,后面可要放过我,若醉醺醺地回家,省不得父亲要收拾我。」

余下三人以笑应之,齐少邝又倡导着众人行起酒令来。正苦于未带酒筹时,公子唇角微弯,一双潋滟桃花眼里含了清浅笑意向我望来,旋即起身离了酒桌朝我处款步走来。

齐少邧与齐少邝皆习以为常地眼含玩味笑意看着他,宋引默视线却一瞬冰凉,欲起身相拦时被齐少邝不动声色地按住,右手攥成拳,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秦二」,语中颇有些按捺不住的恼怒。

公子并不应他,雪白的袍裾行步间轻拂过芳草,沾得淡淡的青草香。他向我俯下身来,一缕青丝轻落于我脸上,教我几近可以闻到他发间的檀香,其间隐约混杂了极淡的酒香,香气醉人似他一般。

便是此时,隐约听得公子身后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我不知此声何来,只将身子坐得愈发端正,稍稍低垂下脸,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他眉眼微弯,笑时较桃花盛放还要清艳绝伦,亦不回应,只伸手抽走了我怀中抱着的桃枝,再留我一个玉树芝兰的背影,回身与众人轻笑道:「花枝作酒筹,众兄以为何?」

最是人间风流客,笑折花枝作酒筹。也唯有他,能有这样风流雅致的主意。直至众人行起酒令来,他手执桃花枝的模样仍映在我脑海里。一双手恰如羊脂美玉,枝上桃花仿佛都因此而鲜妍了两分。

尚在出神,却被齐少邧的声音拉了回来。他轻「咦」一声,而后问道:「引默的酒杯何时碎了?可没伤着手罢?」

宋引默神色自若,眉眼略弯,只笑道无碍。我却想起公子向我靠来时身后那一声清脆的碎裂,莫不是那时他摔了酒杯?

这般犹疑着,我忍不住望他一眼。说来,这还是今日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瞧他。齐少邝侧身听齐少邧说话,恰巧遗了一块空白出来。小几上置了作筹的桃花枝,因几案放不下的缘故,他怀中亦抱了三两枝。一身紫衣的清俊男子怀里拥花,眼含了粲然笑意,温暖柔软赛过朝阳初起。腰系的小黄鸭荷包分明与今日着装颜色相悖,可他仍安然配着,仿佛是珍重如斯。

他本在倒酒,察觉我的视线,亦向我处望来,看清是我后,目中笑意更浓了两分,轻挑了眉梢与我对视。

我只觉惨不忍睹,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看。他却不明所以,仍含笑着看我,又向我极隐蔽地眨了眨眼。

你在倒酒啊大哥!

溢出来了!

我终于不忍直视地低下头,将把头埋进花枝里,便听说完话坐回身的齐少邝惊道:「你这是如何倒的酒!?」

齐少邧心痛道:「可惜这样好的桃花醉,再不准引默喝了!他的份被他溢罢了!」

宋引默:「……」

我忍不住一笑,先前的酸涩也暂时抛掷在了一旁,心想宋引默心底约莫是崩溃的。

较之这对兄弟,公子要泰然许多,令小厮收拾几案残局时,清清淡淡地望我一眼,先前种种似是尽收于眼底的模样。

我只觉心虚莫名,忙敛了唇边笑意,重执小银剪子认认真真剪起枝来。此前怀中花枝被公子拿了一大把作酒筹去,我怀里并未剩下多少,不多时便修剪了个干净。抬眼再看,四人正饮酒谈天,言至兴处轻笑着推杯换盏。

赵景明原规矩地杵在公子身后,不知何时已无聊得攀上了一根牢靠的桃树干,抱剑阖眼小憩起来。阳光恰好,微风不燥,模样似是分外享受。

我眼珠微转,很有些意动。确认四人谈得尽兴并无暇顾及我后,悄然侧过身,便这般蹲着一点一点挪至不远处一株年岁较老的桃树,一挪一回头,好容易才挪到了地儿。

从前我可是摸鱼打鸟、上树下河的个中高手,不过攀一株桃树,自然是难不住我。我垂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攀住一枝高处的桃枝,脚踩着树干的凹槽,轻而易举地便攀上了树,而后安然坐在桃花丛中,后背轻轻倚靠着树干。

微风过时,桃花花瓣温柔地打着旋,扑扑簌簌落了我一头一脸,却不舍拂去。其中恰有一片落于我眼睫,教我忍不住微闭了眼。再睁眼时,有突兀的片段跃入眼帘。

碧裙少女坐于桃树高枝上,轻托香腮,一弯秀眉却微微蹙起,无意识地晃荡着双腿之余,晃落了一树纷纷扬扬的花瓣。

「早知便不爬这样高,若跳下去还不得疼死。」她苦恼地喃喃自语。

恰有花瓣遮了她的眼,拂落花瓣再睁眼时,隔了花开烂漫的桃枝,影影绰绰可见得不远处行过一挺拔如竹的背影,忙将那人唤住:「壮士留步!留步!」

那人周遭飞舞着漫天的桃花花瓣,风撩动他的发,闻言身形略略迟疑,旋即微顿了脚步,循声回过头来。

将要看清那人的脸时,这片段又在脑海里消泯得无影无踪。我轻按着睛明穴,心想这若是原主的记忆,那原主也未免太剽悍些,甫一开口唤人便唤壮士且不谈,只爬树行径一条,于古代女子而言便更是难以见得。

嗯?

这样说来,怎么莫名剽悍如我?

无暇将这一巧妙的联系深想下去,小姐已另捧了一束花回来,方一见我,险些没将手中花束撒了个干净。她将花草草置于地上,提了裙子小跑来我处,面露忧色,道:「爬这样高,仔细摔了。」

我指了指同样挂在树上的赵景明,向她伸出手,盈盈笑道:「居高临下,风景独好,可要我拉小姐上来?」

爬树显然是超脱了小姐十数年来大家闺秀的设定范畴,她似是因新奇而神往,却又在礼数与向往之间犹豫不决。

犹疑片刻,终是礼数战胜了向往。她略略后退一步,轻轻摇了摇头,道:「映妆快下来,与我一道插瓶。」

我悻悻然顺着树干滑下去,拾起小姐方才置于地上的桃花枝,与她一道回了位置跪坐着挑拣适宜的花枝。

我自不会插花这等高雅艺术,便捡了两三枝柔软细长的桃枝,正小心拨弄编织时,却听小姐低声问我,道:「映妆,你觉得宋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我拨弄花枝的手一滞,下意识便向宋引默望了一眼。那个我眼底心里的男子,眼簇了笑意,正与齐少邝说话,眉目清朗,胜过回雁山一山的灼然春色。

可他此前的行径实在可气,我很有些愤然,可当着小姐亦不能说他坏话,于是气定神闲道:「小宋大人他,是个好人。」

小姐自是不知世上还有一物名为好人卡。她闻言眉眼略略弯起,浅笑道:「宋大人自然是个好人。」

哎。

倘宋引默知晓了一日之内,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连收了两张好人卡,不知会做何感想。

我正暗自偷笑,却听小姐与我咬耳,道:「幼时一场宫宴,父亲母亲分别携了哥哥与我赴宴。来往宾客太多,我稍不留神便与母亲走散了。对着大同小异的宫阙庭阁正不知所措,有个年岁与我一般大小的小少年过路见我,笑着问我可是赴宴的女眷。我称是,他便一路带着我绕过庭阁错落,将我领至了女眷所在的宫室。告别之际我同他说我是秦将军家的三小姐晚妍,却忘了问他是哪家的公子。后来才知那人便是宋大人,我便知,他真真是个极好的人。」

我好奇问道:「小姐莫诓我,你素来脸盲,见一次面是断然记不住人的,如何知晓那人便是宋大人?」

小姐抿唇一笑,道:「他走时落了一纸文章,我拾起一看,上书的名字便是宋引默。」言至此处,她浅笑着垂眸,眼底盛了漾漾的笑意。

这般模样教我觉得分外眼熟。凝神回忆,蓦然想起我与小姐遭赵景明挟持那日,她于佛像下合手许愿时曾提及她的心上人。

莫非,莫非小姐的心上人,便是宋引默?

只这般一想,似乎前后许多我不明所以的微小事情都迎刃而解。我拨弄花枝的手一滞,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如何整理。

这般混沌着未过多久,时间已蹉跎至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午时。我留下来与诸小厮一道帮忙整理众人落下的痕迹,走至最末。

本以为这回雁山上除却我再无旁人了,可回身时却看见花瓣纷飞里,眉淡衣清的紫衣男子含笑望我,眉眼温柔,缱绻了一方天地。

我一时怔住,他却忽而抬步向我走来,山间的风教他紫衣墨发为之一荡,直至他的袖触到我的发,我才恍然回神,发现他与我已靠得如此之近。

思及小姐予他的心意,我垂下眼睑,向后轻退一步。他仿佛未曾察觉我的后退,眉眼略弯,道:「春桃姑娘别动。」语落向我脸颊伸出手来。

他的手近在我脸侧,却并未触碰到我,隔了薄薄的空气,我几近可隐约觉着似有若无的温热。方想转过脸闪避,他却从我发间取下一片花瓣来,眼含笑意,道:「我只知春桃姑娘嘴皮利落,却不知道姑娘爬树也这样利落。」

原来我先前行径他竟全收于眼底。

他眼波流转,神色教我一瞬窒息。我袖下的手攥拳,指甲刺入掌心牵引出一阵刺痛来。这刺痛教我稍稍清醒,回神与他呛声,道:「宋大人还不知,我踹人也十分利落。」

宋引默闻言一笑,欲再说些什么,我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大人与谁都这般笑吗?」

与我是这般,与小姐是这般,与那个不知是谁的女子也是这般。

越想越气恼,我冷声道:「我一介奴婢,大人直呼名字便好,不必口口声声姑娘姑娘。我素来心思浅,偏想的又多,大人会教我误会的。」

他略略一怔,似想解释什么,我只打断他:「公子已为我改了名字,大人还是唤我映妆吧。奴婢告退了。」

语罢,向他拂一礼,状似昂首阔步万分潇洒地离开,可心下却是万分沉重。小姐予宋引默之喜欢,较我只多不少。她待我又这样好,竟教我一时不知要以何种面目对宋引默。

怀揣着心事将行至山下,却是出乎我的意料,马车尚在,小姐与公子竟还在等着我。公子未曾上车,卓然立于车边,眼眸略微弯起,正往我处相望。

不好再教他们久等,我忙提了裙摆向马车跑去。将跑到公子身边时,无意绊到一块顽石,脚底一滑便失了重心,顺着跑势直直向前摔去。

我只觉额头后背瞬息间溢出汗来,晕头转向之感与今晨梦境重叠。

便是心惊胆战之际,有人拉住我的手,掌中柔劲巧妙地化解了向下的摔势,将我温柔地带至他怀中。

春日熹微的光聚在他的眼瞳,胜过星汉灿烂,惊艳之余万般撩人。我略略失神,回想起我与他的初见,我也是这样一摔,也是这样被他带入怀中,连鼻间萦绕的清冷檀香也都丝毫未变。

确认我已稳住身形,他松开我,薄唇轻抿出淡淡的笑意,美目流光,静静地将我映入其中,艳若桃花瓣的唇微微翕动。

「总是这样冒失,教人如何放心。」他如是道。

直至上了马车,我才发现小姐并不在车厢中。赵景明在前驾车,因而不算大的空间里,只余了我与公子两人。我与他并非头次独处,可因了昨夜那一场敲打,此时面面相觑间颇有些尴尬意味。

公子却十分泰然,仍如先前般若有若无地把玩袖中折扇。约是饮了酒的缘故,脸色较平日多出一丝薄红。醒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我也不多言,趴在车窗边掀了帘子一味流连窗外景致,以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回府时,他淡淡问我,道:「今日玩了一遭,可解气了?」其声较之先前所见山泉还要清冷两分,可委实好听得紧。

我下意识转眼望他,却见他只静静望着我,眼眸中夹杂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垂下视线,道:「不敢生公子气,再说,公子之警醒本就没错。」

公子轻笑一声,车帘透出的碎光将他微扬起的下颌映得如玉石般流光璀璨,敛眉道:「你若没在生气,便不会这般与我说话了。」

我语塞,却听他道:「我们立个约,可好?」

我抬眸看他:「什么约?」

他唇角含了浅淡的笑意,眸中倒映出我的模样,道:「此时起,我不对你说谎,你也只与我说实话,互不相骗。」

我略略思考,只觉此约对我有益无害。自我穿越来此,原主从前的记忆头脑里便是一片空白,隐藏最深的秘密也不过是暗恋宋引默,还早被公子得知。如此想来,便颔首应了下来。

见状他眼底划过笑意,向我伸出手来,食指勾起,道:「拉钩为证。」

我:「……」

幼稚园的小朋友都不兴拉钩啦!

心底虽如是吐槽,我还是口嫌体正直地与他拉了钩。与宋引默不同,公子的手略有些凉,恰若最昂贵的玉石。直至拉钩收回手,指上却仍残留着如触珠玉之感。

既与他有了约,我诚实地回答他方才的问题,道:「我心底虽仍有气,但却不是气公子。」

他眉梢轻挑着望我,不待他相问,我如实开口,道:「我更气的是我自己。」

「明知身份低微不能与宋大人相配,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般痴心妄想,」我勾了勾唇角,「公子你看,可是好笑又可气?」

他一时沉默,眼底情绪翻涌,却始终无言。时隔良久,在我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终结时,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喜欢宋引默?」

我想了想,试探道:「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公子淡淡瞥我一眼:「我长得比他好看。」

我:「……」

我垂下眼睑,轻声道:「公子是好看,可那不一样。」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追问道:「有何不一样?」

我绞着衣摆稍稍思索,再抬眸与他对视,笑着反问他,道:「若公子有了喜欢的女子,纵使旁人再美再好,公子眼底难道还能容得下?」

公子似是想到什么,轻轻一笑。这一抹笑意消泯得极快,而后合拢了折扇,视线落至我身上,目光温润如脉脉流水,道:「自然容不下。即便花开灼灼,我也只撷心上一朵。」

昭国第一芳心纵火犯突然凹起深情人设,我自是半信半疑,也不置评,与他轻笑道:「我与公子一般,也是如此。我的心上人便是最好看,若有人比他好看,我便闭了眼,权当看不见。」

我原以为公子会如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欢喜,谁知他闻言轻哼一声,通身如结寒霜,隐隐散发出冰凉意味,车厢里的氛围瞬间便冷凝下来。

「就算白喜欢一场,求不到结果,也不后悔?」良久,他如是问我。

我启唇正欲回答,却听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垂眸,淡淡道:「罢了,你不必说了。」

我戳了戳手指,悄悄抬眼看他,问道:「公子有心上人吗?」

他看我一眼,好看的眉眼略微弯起。我忙又道:「公子与我约好了的,互不相骗。」

他以折扇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含笑颔首,道了一声有。

我揉揉头,好奇问道:「公子的心上人是哪家小姐?」

他只静静看着我,却不作答。我稍稍思索,联想他素日寻花问柳的作风,补充道:「还是说是哪位名伶?」

他嗤笑一声,抬手便是一个清清脆脆的脑瓜崩:「映妆心里便是这样想我的?」

我捂头,磨牙道:「公子是花丛流连客,我怎么知道是哪朵花儿入了公子的眼呢?」

他一展折扇,笑如清风徐来,桃花眼只略略一扬,便溢出万般风月来。

「倘我说,便是眼前这朵花呢?」

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公子,你是个好人……」

他闻言,眼底淌过温柔情绪,向我伸出手。我以为他又要给我一个脑瓜崩时,他却极轻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轻笑道:「世事变迁,你倒从未变过。」

合着古人收好人卡都这么高兴的吗?

他这欣喜来得莫名其妙,直教我摸不着头脑。于是放弃思考,只追问道:「所以公子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呢?可不许骗我。」

他轻摇着折扇,唇边挂了浅淡笑意,似名画晕染开的绯色,美目微弯,道:「只说不相骗,可没说一定要答。」

我:「……」

我拍桌:「你这是钻社会主义的空子!」

他仍摇着扇子浅笑望我,道:「既这样与我说话,想来应是不气了。」

我显然是更生气了好吧?!

到府后,我不愿再教他相扶,抢在公子前头掀帘子下车,轻灵地跳下地来,而后背着手歪头看他,略一思索,如他早晨牵我下车那般,极为绅士地向他伸出手来,笑道:「敢问公子,可要小女子扶上一把呀?」

他以折扇轻挑车帘,眉眼只略略弯起,便胜却三月里京都城中萦绕的草长莺啼。见我这般行径,眼底颇有些无奈之意,却真将手轻轻覆在了我掌心。

我只觉手心仿佛落了一片羽毛,拂动出柔软的痒来。抬眸看他,却见他唇边逐渐染上笑靥,艳煞回雁山最盛大的一场桃雨落花。

用过饭后,我去小姐房中寻她,可房中空无一人,小姐仍迟迟未归。我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便留在闺阁里等她。

我从小姐房中的书架上挑选出上次未看完的话本,而后落座于书案前撑着头一字一字翻阅。因是繁体的缘故,我看得有些慢。

书案置于轩窗边,看书时有清风拂面。恰巧从窗外探进一枝不知名的花枝,花瓣零星落在书页上,无端便染了墨香。春日午后的日头最宜人不过,看书时不住袭上困意。

未能强撑多久,我终是枕着手臂伏在案上沉沉睡去。意识渐渐归于模糊时,隐约察觉似有花瓣轻柔地落在我脸上。也无意拂去,只侧过头再睡,辜负窗外好一厢春色。

我素来睡眠质量顶好,一觉通透至转醒,极少做梦。可自从昨夜里见了公子弹琴,便开始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来。偏这梦境十分真切,教人分不清是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此时入我梦的仿佛是回雁山所瞧片段的后续,我便是那个碧裙的小姑娘,因顽劣爬上桃树,一不留神爬得太高,无从下去时,逮着个过路的小少年眨巴着星星眼求助。

那少年却仿佛不喜英雄救美的路数,只朝我处清清淡淡地瞥来一眼,便抬步欲走。

我忙唤住他:「壮士!你且救我下来,我请你上天香园喝酒!」

他闻言停住脚步,看不清眉眼,我却知他必定笑得十分好看,只轻笑一声,道:「这不够。」

我只觉此人贪心无比,然而当下除了求他也并无他法,垂眸略略思忱,道:「听说潇湘溪苑美人如云,不若壮士救我下来,小女子女扮男装,请壮士消遣一遭啊?」

他摇头轻笑,视线落至我身上,轻佻道:「若要消遣何必潇湘溪苑,美人不就近在眼前?」其声懒散清润,仿佛还带了些微笑意。

我秀拳捶树,惊落好些花瓣,纷纷扬扬遮了那人的脸,一面咬牙叱道:「我原以为是话本里救美的英雄,谁知竟是个登徒子!你快走,快些走!我今天就是挂这儿,挂树上,也不要你救!」

正义愤填膺,却听得「咔嚓」一声,不甚壮实的树干承了我这样久的体重,又被我这一通小拳拳捶胸口,终是不堪重负断裂开。

我惊叫着从树干上和着花瓣一道跌下,衣袖鼓风猎猎作响。离地这样高,想来这般摔下去怕是免不得伤筋动骨。我紧闭了眼,却不似想象中与地面亲密接触,而是稳稳当当地落入那少年展开的臂弯中。落英纷扬间,是我与那梦中少年最美的初见。

他拦腰抱住我,梦境中他的面容一片空白,只看得清唇角扬起的淡淡弧度和脸颊般微微拂动的一缕碎发。我环着他的颈脖一时怔住,他便这么由我抱着不撒手,轻笑着问我可还有话说。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在他探寻的目光中终是开了口。

「真香。」我如是说。

(七)芳心许

醒时小姐已然回了房,正整理圆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物件,见我转醒,笑着向我望来,道:「我一回来便见映妆趴着睡得香甜,没忍心吵你。」

我伸了个懒腰,起身时背上有东西滑落,忙蹲身去捡,发现竟是一件外衣,想着应是小姐为我披上的,便一面将外衣折好,一面问小姐回得这样晚是作甚去了。

小姐浅笑道:「三哥哥说他府上养出了极好的杜鹃花,我便找他借来过两日宴请宋大人时装点用。他又陪着我买了好些东西,才回来得晚些。」

我将斗篷递予她,才了然地点点头,眉眼弯起,盈盈笑道:「多谢小姐为我披衣。」

她却不接,手上动作微微一滞,旋即疑惑道:「我不曾与你披衣呀?」

我:???

小姐继续补充:「甫一回房便见你睡得沉,我尚感慨这次总归记得睡前披上衣物。」

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与小姐一道拾掇好桌上物件后,小姐去寻夫人相商宴饷细处,我便怀着疑惑抱了折好的外衣回房。阖上房门展开一看,发觉竟是件男子的外袍,上以同色丝线绣了极致精细的暗纹,想来价值不菲。置于鼻间轻嗅,隐约闻得极淡的檀香,我心念微微一动。

为我披衣之人莫不是公子?我抱着衣服,一时怔然。

而后如往日一般不闲不忙地挨过了三日,转眼便到了宴请宋引默的日子。傍晚前夕,小姐正对着宝相花纹镜描妆,绣榻上堆砌着件件霓裳,不知换了多少套才敲定这身澹澹百褶如意裙来。我为她簪上瓒凤珠钗,簪罢,她笑意盈盈地问我,道:「我今日可好看?」眉眼间颇有些小女儿家的羞怯之色,略含了渴慕地望着我,见我含笑点头,她便也轻轻笑了。

宋引默已至前厅,夫人派两位婆子将他备好的礼送至小姐处,桩桩件件皆裹了金箔,装饰分外细致好看。

小姐十分欣喜,正欲拆了礼盒,忽而轻咦一声,问道:「何故有两份?」

一位婆子笑道:「小姐不知,小宋大人好礼数,说是先前在府上查案多有叨扰,府中上下皆备了礼。这两份,一份予小姐,一份是赠予映妆姑娘的。」

我微微一怔,却见小姐将其推给我,眼底含笑,明媚而天真的模样,道:「映妆快拆,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在她探究的目光中拆开包裹的礼盒,里头盛放着一支玉簪,玉是极好的玉,触手即生温润之感,可簪上雕的芍药花却有些歪斜,想来不甚珍贵。簪下有一匹水绿云雾绡,碧色染得极好,若盈盈水波,其间隐约一点薄白,弄月轻雾般袅娜。

旁人眼底中规中矩的礼物,却教我想起那日宋引默借着盘问由头,堂而皇之地将我的喜好问了个干净,而后眉眼略弯,稍显出得意来的动人神色。我爱水绿,爱玉簪,爱芍药,他记得牢靠,半分也不曾忘记。

拆罢礼物,小姐亦妆点作罢,便预备着去往大堂随夫人接待宋引默。我跟在她身后,一行人穿过与前厅相连的廊桥时正撞着回来的公子。

诚如小姐先前预估,这三日已有三四家小姐来寻她哭诉。小姐忙于准备宴席,不似往常好耐性,皆一一打发了去,一个也不曾见。便有位小姐觅她不得,转而寻到了公子的一水居,纠缠着公子好一顿泫然欲泣、梨花带雨,惹得公子烦不胜烦,自那时起便再没回过府。

此时终于见着他,小姐略放快了步伐迎上去,笑盈盈道:「我还以为哥哥今日也不回来,预备着要如何才能捉到你,教我头疼了好一场。」

我跟在小姐身后向他掬了一礼,却见公子薄唇略弯,笑时颇有些风流客的佻达,好看的下巴微微抬起,视线从我身上略过,在小姐身上巡回了一周,轻笑道:「我还以为撞见了下凡的天仙,不曾想竟是我家晚妍。」

小姐脸上覆上一层薄红,得了他的夸奖却是掩不住的喜悦,嘱咐公子快些来后,便提着裙子携我继续匆匆赶往前厅去。将转过回廊时,我福至心灵,回头看了公子一眼。

时至暖春,他的眼底却似有寒冽冬风,将他修长的身影与背后的园林春景割裂开来,正静静看着小姐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见我回头,他略略一惊,旋即一点一点收回了目中凌厉,恰如春风化雨,桃花眼里浸染开笑意。

我只停顿这一刹,便落了小姐一小段距离,忙不再看他,回过头匆匆跟上小姐步履。

夫人此前迎罢客,将宋引默一路引入厅堂,奉上茶点正客套着互致问候。小姐盈盈踏入其间,向夫人行礼后,再与宋引默屈了屈膝。出于礼数,她并未与他直视,只垂了视线浅笑。

将军戍在边关,常年不得回府。现今只有夫人与小姐在,若无男主人出面,未免失之礼数。夫人未见公子,略蹙了眉,问道:「辰儿尚在何处?」

小姐浅笑着答道:「来时见过哥哥,应是回一水居去更衣了,」视线转至宋引默,轻轻一笑,「宋大人勿怪。」

他今日所着仍是一袭紫色袍服,上绣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样,腰间一如既往系着小黄鸭荷包,其人清俊万般,端坐于椅上,闻言唇角微弯,笑时较和春三月的日光还要暖,道了一声无碍。

与夫人谈话间,我隐约察觉他的视线不时从我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我只略微垂首,端庄立于小姐身后,闪避他的眼神,只作没看见。

夫人问及兵符失窃查案进度时,宋引默略弯了弯唇角,道:「此案已逾半月,然除却先前书房里勘察到的痕迹,仍是毫无头绪,倒教秦夫人笑话。」

我以上帝视角来看,觉得此番宋引默当真是吃了个大亏。他夜探秦府,触动机关引得府上警醒,教公子借机布此一局。府中留下的痕迹自然全属于他,他奉命查案,总不会自己查出自己来,因而此案只会成一桩悬案,谁也不知晓,骠骑军令符已由公子悄无声息地送予了三皇子保管。若如我猜想,宋引默窃兵符一事背后当真是昭帝指始,多疑如他,现在多少对宋引默起了些疑心。如此一来,公子既巧妙地得了一枚兵符,又离间了宋引默与昭帝,可谓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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