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穿越左不过穿到虐文里当女主,右不过穿成霸道总裁的小沙雕,再不济也是白莲花女配,轮到我却是个丫鬟。
《美人妆》(已完结)
(一)似初见
我穿越成了一个丫鬟。
丫鬟便罢了,生得还貌若无盐。
我揽镜自照,左瞧右看,揉揉眼睛,按按睛明穴,仰躺下去打两个滚企图重启,可爬起来再看,黄澄澄的铜镜里模模糊糊映出的仍是原主这张寡淡的脸。
苍天不公啊。
「春桃,你在叹什么气?」
是了,这个土得掉渣的奶奶辈儿都不肯用的名字就是唤的我。
我幽幽开口:「小姐听错了,奴婢不曾叹气。哎。」
小姐:「……」
小姐抿唇轻笑,桃花眼微微一弯,柔声道:「我瞧你近来都不大快活的样子,可是后院有奴才欺负你了?若有,你尽管告诉我,我让哥哥教训他们去。」
我很有些感动。
这趟穿越予我最友善的地方便莫过于给了我小姐这个主子了。小姐名唤晚妍,头上有个哥哥唤作熙辰,名震朝野的秦将军膝下便只有这一对子女。
公子被秦将军捉去随军历练,我还不曾见过,只听说是个皮囊好看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最喜欢惹风流债。
与公子不同,小姐不仅生得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有名的闺秀。她脾性也是极佳的,待人很好。前些日子原主不知怎么投了她的缘,从粗使丫头升成了贴身丫鬟。我来得倒赶巧,倘再早些,省不得要做劈柴烧火洗衣洒扫这些累活计。怀着这颗感恩的心,我格外喜欢小姐。
小姐正作一幅画,一手执笔,一手挽袖,露一截白皙的皓腕,手指纤长,玉琢似的指甲新涂了蔻丹,更显精致好看。
我上前为小姐研墨,一面偏头看她在画什么,好奇道:「小姐在画《数九消寒图》?才开春,离入冬还有许久呢。」
小姐莞尔,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欢喜,轻笑道:「哥哥信中应了我,待他从边城回来,给我带他亲手猎的墨狐皮做件大氅。我想着那时应已入冬了,便提前画好等他回来送予他。」
我无谓地点点头,低垂了眉眼继续研墨。
是夜暴雨如注,我裹着厚厚的毯子蜷在小姐闺房门口值夜。
雨声吵人,夜里寒气也重,无论如何我也合不了眼,只好裹紧毯子,睁眼独坐到天明也罢,却不想竟目睹了好大一桩祸事。
彼时我托腮看着府上巡逻的护卫绕走,将将伸一个懒腰,屋顶上便轻灵地越下来好大一个黑影,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他悄无声息地捂紧了口鼻,紧紧禁锢于怀中,裹挟着我撞开房门滚进了房间。
我的个乖乖!这可是小姐的闺房!
我心急如焚,却又说不了话,电光火石之间,计上心来,狠狠地跺了他一脚。那人吃痛,发出一声闷哼,是个极清越好听的男声。他不曾松开我,双臂逐渐收拢,将我挟持得更紧。
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折腾了好大一会儿也挣脱无果。他凑近我耳畔与我耳语,灼热的鼻息轻轻柔柔地洒在我的颈脖,牵引出一阵别扭。
「你莫动,我便放开你。」
闻言我连忙点头,却听得他一声极轻的冷笑:「小丫鬟,我被人追赶至此,并无恶意。这里馨香四溢,想来是个女子闺房,你若出声引来侍卫,可仔细你家小姐的名节。」
他搬出「名节」一词,将我制服得老老实实。想想也是,若从小姐房中深夜捕获一陌生男子,即便是个同小姐毫无干系的歹人,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也足够毁了小姐清誉。
哎,万恶的封建社会哟。
见我轻轻点头,他总算将我放了开。我揉了揉被他捂得生疼的脸蛋,借着透进门纱的黯淡烛光,回过头看到一张生得俊俏至极的脸。长眉入鬓,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之余,眉目朗朗如日月入怀,就连眼底似有若无的疏淡也十分好看,怎么瞧也不像是会干出非法入室勾当的人。
他脸色很有两分苍白,微蹙了眉,低声问我:「有金疮药吗?」
我垂下视线,看到他的左臂淌下血来,方知晓他受了不轻的伤,于是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佯作顺从道:「劳尊驾移步到我房中去,我拿药给你。」
他抬眸看我一眼,并不动作,神情略有些犹豫。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唇边翘起一点,低声道:「尊驾怕什么?小姐房中无药,且巡班的侍卫再来要等一刻钟。」
他凝神望了我片刻,先是一怔,旋即清清淡淡地一笑,道:「只怕我一离你家小姐闺房,你便立刻引来夜巡的侍卫呢。」
委实聪明。
心底的盘算被他看破,我干笑道:「尊驾说笑了,您乐意待便待吧,我这便去取药。」便只得悄声推开门,探头出去,确认四下无人后,匆匆地赶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药来,想了想又带上了三四卷纱布。
我将药瓶和纱布一道交予他,谁知那人接也不接,挑眉望着我,理直气壮道:「替我上药。」
你好大的脸呀。
我咬牙切齿,却只得依他的言,拔开药瓶的红布塞子,而后抬目剜他一眼,恨恨道:「脱衣服。」
他微微一愣,我忍住将药瓶子扣在他脸上的冲动,道:「伤口在内,你不脱衣服,我如何上药?」
也不知是这句话如何戳中了他的笑点,这人闻言一笑,笑时眉目粲然,好看得晃眼。
他如我所言解开衣衫系带,将外衣脱下来。也不知是流了多少血,白色的里衣被染红了大片,红白交织,鲜血淋漓,直教人触目惊心。待他脱完上衣,我看着面前男子精壮的上身不由吞了吞口水。
哇,八块腹肌。
呸。
我一个有文化有修养有道德有素质的现代美少女怎么可以公然馋人家身子?
我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得干干净净,低垂下眼睑认认真真地为他上药。上罢药,再将纱布剪成适宜的长度,一圈一圈将狰狞的伤口包好。靠里的纱布很快沁出血来,我眉头微蹙,裹了一层又一层才作罢。末了,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侧首看到我打的蝴蝶结,轻声道:「这个结倒系得别致。」
我很有些得意,向他一笑,道:「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结』是相思的意思。」
「如此吗」,他一面穿好衣物,一面轻笑着看我,「出去守着吧。」
我如临大敌,警惕地看了他好几眼:「你要干吗?」
他似乎极乐于看到我炸毛的模样,唇角弯起,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且放宽心,你是值夜的丫鬟,长时不见你会惹人生疑,我稍后便走。」
我自然不从:「我不放心小姐,我要亲眼见着你走。」
他轻叹一口气,唇边犹带着笑,却做出一副憾然神色来,道:「君子不上梁,如此,让姑娘见笑了。」
说罢,他深深看我一眼,让我不由警惕地后退一步,险些踢倒了身后的凳子,结巴道:「你、你想干吗?」
他低低一笑,垂下眼睑,自顾自地活动手腕,并不做答。
然后我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麻溜地从攀上柱子、爬至房梁、揭开瓦片、跃上房顶,一个足尖轻轻一点,便隐没在了夜色中。
不上梁个头啊这不上得挺利索!好歹把你揭开的琉璃瓦片盖好再走啊大哥?
我欲哭无泪。
次日,伺候小姐晨起洗漱。
小姐瞧我一眼,秀眉微蹙,柔声问道:「春桃昨夜没睡好?」
我端着铜盆,低头看到水面倒映里,我脸上挂着的万分醒目的硕大黑眼圈,手一抖,险些没摔了盆。
哎,爬房当真是个体力活。昨夜我费了好大劲从库房搬来梯子,再费好大劲爬上房顶将瓦补好,好容易下了地,将小姐房中的残局收好后天已亮了大半了。再者,经历了这一夜的惊心动魄,我得是心多大才睡得着。
有苦说不出,我只得苦笑道:「也不是没睡好,单纯通了个宵。」
小姐莞尔:「这里的活计完了你便下去休息吧。昨夜我倒睡得香甜。」
那可不,房里都能凑一桌斗地主了,您还睡得跟没事人似的。
我轻笑着点头称是,然而还未等我松下一口气来,便有小厮急急忙忙来通传。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唤小姐赶忙过去,老爷的书房失窃了!」
「还有,夫人吩咐奴才将小姐房中的春桃一并押过去,说是昨夜有人瞧见她形迹可疑!」
被点名的我头脑里霎时一片空白,只循环播放着一首歌曲。
凉凉。
我被绑得严严实实地押到前院大堂时,厅堂里只得零星几个人。我依稀认得,皆是将军、夫人身边顶信任的人,这样大的阵仗,昨夜丢的东西定不是凡物。
「跪下。」夫人冷凝了神色,目光沉沉,落在我身上。
于是我很没骨气地「扑通」跪下去,不忘为自己辩白:「夫人,奴婢冤枉。」
小姐很是忧心:「母亲,春桃为人向来规矩,其中定然是有误会的。」
夫人不理会她,只质问我道:「昨夜入夜后,你都做了什么?」
我低顺眉眼,道:「昨夜是奴婢当值,奴婢在小姐门外守夜,直至晨起伺候小姐起身,除此外再没做其他事情。」
夫人轻轻一笑,追问道:「那么,守夜的侍卫二更天后从小姐门外路过时,怎么未见你在?那时你做什么去了?库房的梯子又被你挪用去做了什么事?」
我哑口无言,额间划下一滴冷汗。
夫人见状,只笑道:「怎么,无话可说了?侍卫巡视时你大抵已在书房了,后来发现东西放得太高,于是去搬了梯子,得手后还归原位,便以为天衣无缝了不成?」
我摇了摇头,如实道:「奴婢确实搬了梯子,却不是为了行窃。」语毕,又不知应如何开口。
小姐见我踌躇,眉头紧锁,较我还要着急两分:「春桃不必有顾虑,你且直说,我信你。」
我说昨夜你房间屋顶被人掀了,我搬梯子上房连夜补瓦去了,你敢信?
只是这一说,务必牵扯出昨夜的梁上君子。我暗自思忖,失窃一事多半同他脱不了干系。此事动静闹得这样大,不知丢失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夫人审视的目光,坦然道:「君子不上梁,奴婢虽非君子,却也深谙此理。请夫人屏退四下,奴婢单独向夫人解释。」
小姐有些不知所以,不解道:「何故连我也听不得?」
我刚欲解释,身后传来的声音却令我的身子几近僵直。
「是啊,何故众人听不得?」
我回头,先是见着一双墨色的靴,视线往上移,是朱红色绣仙鹤的袍,金革带,玉佩环,身姿端的是芝兰玉树,清隽无双。再往上看,朗朗如玉的确是故人面庞。
他垂目看我一眼,轻轻一笑,长身玉立,向夫人鞠一礼,朗声道:「大理寺少卿宋引默见过将军夫人。秦将军麾下的骠骑军令符丢失,兹事体大,圣上谴臣负责此案,大理寺现已备案宗,臣特告明夫人。」
宋引默?
心绪凝结成弦,被一双无形的手轻拂过。这是个极好的名字,虽是初次听到,却熟稔得像是曾一笔一画地描刻在心里过。
我微微动容,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得他一本正经、风光霁月的模样,按捺不住腹诽道:昨夜的梁上君子,今日的大理寺卿,贼喊捉贼也莫不过如此了吧?
夫人闻言一笑,微微颔首:「如此,有劳大人。来人,为小宋大人奉茶。」
小姐唇角噙一抹笑意,眉目顾盼间美得不可方物,伸手拦住了欲上前奉茶的丫鬟,亲自取了茶盏奉予宋引默,轻笑道:「大人请用茶。」
他淡淡一笑,并不接过,只垂眸看我,眉眼微弯,故作不解道:「敢问夫人,这是?」
夫人饮了一口茶,轻放下茶盏,淡淡答道:「大人来得赶巧,这是小女的贴身丫鬟春桃,与昨夜兵符失窃一案大有关联,大人可细细查问。」
他看着我,眼底戏谑藏得极深:「姑娘方才说,有事单独和夫人解释,可是有什么大事?」
嗐,能有什么大事。
不过是少卿大人半夜强闯女子闺房、威胁正直善良小丫鬟、上房遁走不收拾好房顶、累我五花大绑、险些被扣上偷窃罪名的小,事,罢了。
我竭力忍住向他翻白眼的冲动,唇角弯起,挤出平生最真诚的假笑:「夫人心善,奴婢原是想向夫人抱大腿求放过,奈何人太多,奴婢实在汗颜。」
夫人:「……」
小姐:「……」
宋引默:「……姑娘说辞当真是清新脱俗。」
我抬目看他,皮笑肉不笑:「大人谬赞。」倒不是有意替他遮掩,只是我再笨也省得,不能当面揭人老底不是?
宋引默轻笑一声,抬目向夫人解释:「想是夫人误会,失窃一事与这位姑娘无关。在下先前去书房勘察过,房梁有一处贼人留的脚印,显然是个男子。若夫人还不信,书房地上有一处血迹,夫人可令人查探这位姑娘身上有无伤口。」
是啊。
你看那个脚印,可是与你的脚大小别无二致?
小姐亦为我澄清道:「母亲,宋大人所言有理。春桃素日为人女儿看在眼里,此事必定与春桃无关,请母亲放了春桃。」
夫人垂目思索片刻,略略沉吟道:「话虽如此,可春桃昨夜搬梯子一事实在可疑。」
我脑筋飞速运转,苦笑道:「昨夜风雨大作,奴婢恐怕小姐睡不安稳,进屋查探时发现房屋有些微漏雨。春雨性寒,最伤人不过,我便搬了梯子上房补瓦。」
哎,这才了结这桩事。
这两日宋引默常于府中查案,我想起那夜窘迫,不愿再与他碰面,便借着抱病的由头刻意避在房中足不出户。
却不想,我不去见山,山自来见我。
听见叩门声响时,我正给缝好的荷包收尾。从前宅在房间尚有快乐水、游戏机做伴,现在什么也没有。我不甘就这样长蘑菇,便琢磨着绣个荷包打发时间。用的是天青色的极好的缎面,花样原本是借的小姐绣好的鸳鸯,结果越绣越跑偏,到后头一双鸳鸯生生像是一对野鸭。我只好换了线,另画一张小黄鸭的图纸,照样绣起来倒也别致可爱。
这厢我绣得认真,险些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得扎了手,忙放下针线,小跑着去开门,一面应道:「来啦来啦。」
甫一打开门,便瞧见一袭紫衣、眉目舒朗的男子叼着糖葫芦笑得绚烂。我反应极快,不待他开口,忙合上门。他仿佛一早料到,双手将门撑住,因口中叼了糖葫芦,吐词略有些含混不清,我依稀听出是在说「来者是客,哪有这般待客的道理」。
我不愿松手,他亦不放开,二人便这般僵持不下。最终仍是我妥协,松开手抬眼看他,问道:「大人有何贵干?」
他极不客气地进我了的房间,自来熟地坐到榻上,咬一口糖葫芦,轻笑道:「听闻春桃姑娘染病,特来探望。可我见姑娘活泼伶俐得很,半丝病态也无呀。」
我不理会他,指了指敞开着的大门,言辞冷淡不留余地:「大人既看过了,也该走了。」
宋引默放下手中的糖葫芦,叹道:「好歹上次是我出言帮你,竟一声谢也没有?」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抱臂暼他一眼,勾唇一笑,道:「大人贵人多忘事,莫不是忘了小女子是替谁背的锅?那夜烛火黯淡,但大人容颜皎皎如月,小女子断不敢忘的。」
宋引默挑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问道:「春桃姑娘所言,是在夸宋某生得好看吗?」
脸皮之厚,竟恐怖如斯。
我白了他一眼,不愿再理会他,冷声道:「大人说是便是吧。门在这边,小女子不送了。」
宋引默垂眸一笑,轻叹了一口气:「姑娘统共只说了三句话,两句都在赶我走,委实教人伤心啊。」
我实在看不透这人,只得问道:「大人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宋引默轻轻一笑,道:「先前不是说了嘛,我为姑娘而来。」
来你妹啊。
我不同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失窃一案大人实在不必再来秦府查探」,微微一顿,抬眼看他,「大人与我都知道,大人查这案一日,便抓不住贼人一日。」
他亦不恼,笑道:「姑娘这话大有深意。」
我亦笑:「大人说有便有吧。」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极认真地看着我,眨了眨眼,似在确认,又如回想,良久才轻声开口:「倘我说兵符失窃与我无关呢?那夜我入书房翻找无果,无意中了机关,赶在惊动侍卫前离开。再后面的事,姑娘也知道的。」
我皱了皱眉:「大人是说,兵符失窃一案另有蹊跷?」
宋引默点头,而后粲然一笑:「所以,姑娘可愿与我联手,揪出幕后真凶?」
铺垫这样多,总归进入了正题。
我含笑拒绝:「我不愿意。」
能牵扯兵符,敢牵扯兵符的都是动动脚趾就能碾死我的大人物,我一个端茶递水毫无倚仗的小丫鬟活腻了才蹚这趟浑水。
仿佛在他意料中的一般,他微微笑了:「春桃姑娘拒绝得斩钉截铁,都不向我提两个条件再好好衡量一番吗?」
我连连摆手,轻笑道:「不必衡量。大人说兵符失窃与大人无关,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大人知道。纵使与大人无关,但大人总归起了行窃的心思,又比行窃之人干净多少?春桃小小丫鬟,先前一遭已算是偿了那夜向大人施助的孽,再不敢牵扯此事,劳大人体恤。」
他垂下眼睑,淡淡道:「如此也好」,视线落至我置于桌上的荷包,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做的?」
我眉眼弯起,昂首挺胸,很是自豪:「如何如何?可是可爱非常?」
他轻笑出声,拿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末了,评价道:「针脚时疏时密,还漏了针,绣工可见一斑。」
我撇了撇嘴,又听他笑道:「图样倒是别致,从未见过这般的鸭子,送我了。」于是十分顺手地将荷包揣进怀里。
我:???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能做出那张风靡全网的黑人问号同款表情。
宋引默眉眼弯起,笑得好看至极:「此行不亏。」
不亏你个头啊,姑奶奶血亏。
他见我义愤填膺几欲拍案而起的模样,低低一笑,道:「不能白拿姑娘东西,此物便赠予春桃姑娘吧。」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轻轻放在桌上后,便同我告辞离开了。
我目送他走远,见他走出庭院才觉松了一口气。他此番前来寻我,邀我一道破案是假,警醒我置身事外,将那夜的事守口如瓶才是真。这一通敲打,还顺走了我的小黄鸭荷包,实在是可恶。
我很有些气愤,视线落至他放在桌上的木盒,不由有些好奇是个什么玩意儿,打开一看,黑色绸布之上静静卧着一块双鱼戏莲佩,白玉雕琢而就,双鱼活灵活现,可谓巧夺天工,虽只铜钱大小,价值却难以估量。我如获至宝般将它捧在手心里,在心底换算这得值多少人民币。
嘻嘻嘻。
好一笔丰厚的封口费,这买卖十分值当。
双鱼佩太过昂贵,显然不是我一个丫鬟能有的物件,明目张胆地佩戴出去实在招眼。我又舍不得将它放在屋里独守空房,于是穿一根红线,只当作项链贴身戴着,严严实实地藏在里衣里,这才安心。
待静下心来我又有些存疑,宋引默大费周章看我一场,还打出以物易物的由头送的双鱼佩,真真只是为了封口吗?
我想起他那句「我为姑娘而来」,不由心跳加速。
我摇摇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只对自己道:就此打住,春桃,你不过是个相貌寻常的丫鬟,堂堂少卿大人是断断瞧你不上的,莫平白给人做了消遣才是。
此后四五日,听院中仆婢摆谈宋引默查案的架势,深知在一无监控二没指纹的古代,此案怕是查上经年累月也查不出。长久称病不出始终不是办法,于是我又回了小姐身边伺候。
去见小姐时,还不待我行完礼,小姐便将我扶了起来,柳眉微蹙,怜惜道:「这些日子春桃清减了许多,要好生补补才是。」
我不甚明白,成日吃吃睡睡下来,分明衣裳都紧了一圈,怎么落到小姐眼底我还瘦了?关心则乱不成?
又听小姐道:「边关急件,说兵符失窃一事是我秦家过失,哥哥要快马赶回来向圣上请罪,想来也就在这两日了。」说完便忍不住笑了。
我早便知道公子要回来的消息。倒不是我刻意打探,这两日府上的丫鬟做事分外不走心,个个心猿意马,魂不守舍。若问上两句,皆道是什么「盼星星盼月亮,总归盼回了公子」「公子回来了,不必再受相思之苦了」云云,使我不由好奇这位芳心纵火犯的庐山真面目。
听小姐如是说,我轻笑道:「公子难得回京,小姐必然十分欢喜了。」
小姐掩唇轻笑:「我哥哥最喜欢招惹小姑娘,每每他回京都不过三两日,便有相熟的小姐找我哭诉,教我烦不胜烦。你可要仔细些,别像其余丫鬟一般着了他的道。」
我当即拍胸脯担保,笑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张脸生得十分安全,保证公子见之即忘,绝不上心。」
小姐捏一把我的脸,又气又笑:「属你妄自菲薄,我却觉得我们春桃生得十分清秀可爱呢。」
我自然十分上道,狗腿道:「我们小姐才是貌若天仙、美愈天人、沉鱼落雁、貌赛西施、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清丽脱俗、如花似玉、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绝代佳人呢。」
小姐哭笑不得:「我不过如实夸你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我掸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气定神闲道:「商业互吹。」
约莫过了三五日,我和小姐被夫人早早地打发出了门,只道是这两日府上先是丢失兵符,后是丫鬟中邪,十分不太平,令我陪同小姐去京郊古刹鸿若寺上香祈求平安。
我真真是不太理解老太太的脑回路,兵符失窃事在人为且不谈,您家丫鬟集体中邪难道不是因为您儿子的缘故?
纵使心底不情愿,却也只得遵命。马车缓缓行驶,我掀开车帘刚想透一口气,便是街道上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只得放下帘子,老老实实地坐得规矩。也不知是不是车厢空间太过狭窄的原因,此行我总觉得预感十分不好。
小姐见我坐立不安,柔声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她今日穿得素净,白玉钗,碧罗裙,除却腕间一对银镯,周身再无其他装束。相较起来,我倒更像个小姐些。今日出门穿的是小姐前日赠我的烟粉色锦绣罗裙,一只简洁的雕莲银钗,银钗尾端垂一根细细的银流苏,流苏底是一个小巧的铃铛,稍稍一动便是泠泠的声响。银钗亦是小姐赠的。她说我素日行步跳脱,没个女儿家的规矩,便赠我这支钗子,我一动便有响声,也算是个警醒。
听她相问,我摇摇头,无谓地一笑:「宅得久了,坐个马车都晕车。」
哎,想念我大华国四平八稳的小轿车。
她被我逗得扑哧一笑,轻声道:「马车是有些颠簸,且忍耐着,要不要吃些糕点?」
车厢里的小柜子总存放着时兴的水果甜品,我打开柜门,取出一碟乳白色的糕点,拿起一块轻轻嗅了嗅,闻到浓郁的牛乳味,其间还夹杂了淡淡的桃花香气,尝一口只觉入口即化,美味非常。于是我一口气便吃了这么小半碟,末了揉揉肚子,叹气道:「照这般下去,年前该胖成小猪了。」
小姐莞尔:「我倒真羡慕你,终日随心所欲,倒不像我,吃饭做事样样都要顾及旁人眼光。」
我不置可否:「我也只当着小姐的面才敢放肆,能有今日亦是沾了小姐的光。」
她淡淡笑了,不再言语。我亦不说话,只靠着座阖眼小憩。
小姐行事处处规行矩步,小心翼翼,不敢出丝毫差错而偏离所谓大家闺秀的框架。然而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六出头的姑娘而已,这样过活委实是累了些。她喜欢我约莫只因为我不受教条拘束,言谈举止天马行空,是她不能成为的模样。
小姐素日虽大方雅致,却少了些生气,只在我或公子面前才稍稍鲜活些。然而不多时,我便见到了她明艳动人的样子。那般模样的她,眼底仿若藏匿着群星,周身像被光晕笼罩着一般,实在是文字难以描绘的美极。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许愿:「信女秦氏晚妍,平生至此不过三愿,一愿边关太平,二愿父母康健,三愿与我心上人结姻亲之缘,琴瑟在御,永保百年,告知神明,万望垂怜。」而后俯身盈盈一拜。
面前的佛像太过巍峨庄严,目光悲悯,仿佛将芸芸众生尽数俯瞰进了眼底,映衬着香烟缭绕,此情此景教我久久回不过神,以至于上完香走出了古刹庙门上了马车我才回过味来。
what?!
我家小姐什么时候有心上人啦?!
我震惊得一批,掰着手指将同小姐接触过且可能的异性数了又数,左思右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家的猪如此有福,竟能拱得我家小姐这棵水灵灵的小白菜。
我抬眼悄悄看小姐,她正托着香腮发呆,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目光略有些凝滞,不知在思索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声:「小姐?」
「啊?」她回过神,「春桃,你叫我了吗?」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拉车的马一声嘶鸣,马车忽地剧烈颠簸起来,而后有锐利的破空声袭来,再是「哐」一声,一支利箭穿透了车壁,精钢铸的箭头闪烁着寒光。与此同时,马车不再行驶,外面刀剑交错声声声刺耳。
小姐被吓得脸色煞白,几近从座位上滑下来,不知所措道:「春、春桃,这是?」
我忙将她护在身后,镇定地掀开帘子一角,只见一片刀光剑影,是府中的侍卫正与歹人搏斗,隐隐已有不敌之势。我深觉不妥,这次出行带的侍卫本就不多,歹人皆着清一色的黑衣,面巾戴得严严实实,一招一式很有些章法配合,不像是流寇那么简单,必然是冲着小姐来的。
京都近郊,天子脚下,到底是哪伙贼人有这样的狗胆敢对将军府家的小姐下手?
我放下帘子,抓紧了小姐的手,柔声宽慰道:「小姐莫怕,此处耳目众多,想来消息此时已传回了府上,援兵很快便来了。」
小姐手有些抖,强撑道:「不若我们下车,也比在车里干等着强。」
我摇摇头,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下去了才危险。」且不谈我同小姐都不认路,外面的侍卫们正与歹人交手,贸然下去还要分心护着我与小姐,束手束脚之余,万一混乱中误伤了小姐可如何是好?
不多时,外面的杀声平息下来,我听见脚步声靠近,心悬到了嗓子眼。
有人掀开车帘草草朝里看了一眼,便反身同外面的人回禀:「禀大人,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车上。」
「带走。」
「是。」
于是我和小姐就这么被蒙了双眼,五花大绑着扛上马背,极其粗暴地被打包带走。
我尝试着同御马之人交流,道:「敢问壮士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今年贵庚?可有婚配?」
那人不理我,只兀自扬鞭打马:「驾!」
也不知是行在哪方山间小路,道路坎坷得很。颠簸之余,还不时有树枝从我脸上擦过,勾出火辣辣的疼。
我哀嚎道:「壮士!你且骑慢些,小女子素来柔弱,实在有些禁受不住。」
那人「哼」了一声,道:「聒噪。」说罢,一个手刀砍下来,我便这么华丽丽地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到了这行人藏匿的处所。我将将转醒,便被人扔了下地。用手稍稍摸索,只触到冰凉破落的墙角,地上零零散散铺着些稻草,连块有棱角的石头都拾不到。还不待我发问,小姐也被扔了下来。好巧不巧,刚刚砸在我身上,撞得我胸口生疼。
本身就贫乳,这一砸怕更是板上钉钉了。
我正欲哭无泪,却听得沉闷的脚步,隐约有人走进来。我循声望去,隔了蒙眼的黑纱,只影影绰绰看得见一个修长的人影。
来人在我面前顿住,沉声问道:「你便是秦府的小姐秦晚妍?」他的声音很是粗砺,仿佛经受过烟熏火燎过一般。
我镇定道:「正是。尊驾携我来此,有何指教?」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小姐抓紧了我的手,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说话。
来人冷声道:「掳小姐来此实非我愿,我只想借小姐见一人一面。」
我作出一副疑惑表情,不解道:「你要见的人与我有何干系?」
「我要见你兄长。」话里颇有些怨气。
我:「……」
我沉默片刻,开始思索传闻中风流成性的公子是抢了他的心上人,还是伤了他的姊妹的少女心?
小姐道:「我家公子尚在边关,你掳了我和小姐在此也无用。」
那人冷笑道:「你们秦府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算算时日,想来秦熙辰也该抵京了。」
我心头一跳,隐约抓着些眉目。兵符失窃一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莫不是这人为了引回公子,趁夜潜入秦府,赶在宋引默之前偷了兵符?
越想越觉着可能。我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只抓我便好,何必连累他人?你放了我的丫鬟回去通传,哥哥自会如你的愿来见你。」
他嗤笑一声,并不以为意:「山高路远,你家丫鬟走不出五里路,便要被野狼生吞活剥了。」
我知晓他不愿轻易放人,也不再与他周旋,淡淡道:「如此,劳烦尊驾拿些饮水吃食,一天不曾用饭,小女子饿得紧。」
那人轻笑出声,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我原以为京都的娇小姐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不曾想,秦小姐倒很有胆识。」
我但笑不语。
嗐,饶是我想做个安静的花瓶,也得有那张脸不是?
不多时,那人的手下依令送来了吃食,搁置于地上后便合门离去。我听见脚步声远去,确认无人后,忙摸索着抓了一个馒头递给小姐,道:「小姐先将就吃些,容我想想怎么逃出去。」双手被牢牢地捆在一起,委实有些不便。
小姐接过馒头,轻声道:「春桃,此番是我连累你了。」
我再抓了个馒头,咬下一大口,也不知是饿狠了还是久不吃粗粮的缘故,这冷馒头倒别有风味。我边吃边道:「小姐这样说便见外了,你我虽名为主仆,我却是将小姐当姐妹看的,等公子来便好了。」
这话说得我十分不自信,要知道名满京都的秦二公子可是以为「干啥啥不行,撩妹第一名」的顶顶不靠谱人物。
便是此时,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有人疾步上前,将我从地上囫囵抓起来,道了一声「得罪」。
我只觉临近脖子处传来一阵凌冽寒气,便知是被人用刀挟持了,忙扔了手上的半个馒头,不敢再轻举妄动,不忘提醒道:「壮士,我保证做个顶乖巧的人质,您老把刀拿稳了,手可别乱抖。」
「留两个人把丫鬟看守住,其余人带上秦小姐同我去见见秦熙辰。」
「是!」
我听出为首之人便是之前那个声音粗砺的人,有些讶然公子竟来得这样快。
我被一路挟持出去,脚步踉跄,到了个稍平坦的地方才停将下来。
为首之人冷笑道:「秦熙辰,你不同你妹妹说句话吗?」
再便是一道极清冽的男声,似流水击石,若清泉泠然。
「赵景明,你要见我大可不必费这般周折。家中妹妹纤弱,吓到她便不好了。」
被唤作「赵景明」的人冷笑一声,道:「哦?我倒觉得秦小姐胆魄不输须眉呢。」
既然 cue 到「我」了,那我自然是要说句话的。
我微微一笑,道:「哥哥放宽心,晚妍安好。晚妍的丫鬟同晚妍一路被这位先生挟持,现下被单独关在一边,哥哥适时莫忘了救她。」
话闭,我很有些忐忑他能否听明白我的暗示,却听得一声轻笑,只那么一声,仿佛雪山巅上冰封千年的霜雪都要为之动容。
「妹妹安好,我便安心了。」
(二)风流客
那声「妹妹」明明唤得自然而然,然而叫人听了真真是九曲柔情,百转千回。若不是顾及面前架着我的刀,我真想一把扯下覆眼的黑纱来,好生瞧一瞧究竟是哪般皮相才配得上这声音的主人。
「秦熙辰,你孤身来此便丝毫不怕吗?还是说我赵某人的武艺实在入不得你的眼?」
「确乎入不得我的眼,无论是你抑或你身后这群杂碎,皆也入不得我的眼。」
声音是实打实的好听,话也是实打实的欠打。我只觉他话落一瞬,横在面前的刀锋仿佛都凛冽了些。
大哥,你说话注意点好不好!敢情刀没架在你脖子上?
他轻叹一声,淡淡开口:「赵景明,我只问你一句,放人吗?」
赵景明便是这伙歹人的首领,我听他冷笑一声,愤然道:「秦熙辰,你害了我赵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有什么底气如此心安理得?我今日要杀的又岂止你一人?我要你整个秦府为我家人陪葬!」
「如此,便打一场罢。」他低声开口,语调轻得像一声叹息。
几乎是这一瞬,我听得身后一片整齐的拔剑声,所有人蜂拥而上围攻公子一人,身后挟持着我的人亦不例外,松开了我持刀冲上去。周遭一片混乱,尽是金戈相向之声与受伤的哀号声。
失了挟制,我只觉茫然无措,不知哪处方向安全,也不晓得该躲往哪边去,只好步步后退,又因为瞧不见的缘故,后退之余,不小心被一块半隐于路中间的顽石绊倒,一阵失重感袭来,便要向后仰着摔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惊心动魄之余,我听见破空声袭来,而后腰被柔软地裹住,我依稀察觉出是一方尺素。便是这方尺素,中断了我下坠的趋势,而后一点点收拢,我便顺着尺素的方向,被拉进一人怀中。
有人揽住我的腰,将我稳稳当当地护在怀里,他身上极淡的檀香萦绕在我的鼻息,原本凌乱的心跳便这么无端端平稳下去。
便是这一刻,便因这一人,我只觉无比心安。
如果他不曾开口煞风景的话。
「我家的薪食待遇一向开得好吗?」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突兀的发问,微微一愣,旋即答道:「还不错。」
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抱着我一旋,灵巧地躲开斜前方一击,而后叹一口气,道:「难怪,妹妹未免沉了些。」
我谢谢您?
我不搭理他,他亦不再开口,只一面小心地护住我,一面腾出一只手与赵景明一伙缠斗。
起先我尚有些忧心他寡不敌众且还要分心护我,然而不多时,我便敏锐地察觉出,尚在同他交手的人越来越少,而地上的呻吟呼痛声却越来越多。我惊异于他卓绝的武艺,只觉同传闻中的纨绔形象一点也不相符。
终于,最后一人从他手里倒下。我听见一阵吐血声,辨认出是那位名唤赵景明的歹人。只听他一阵细碎的咳嗽,而后涩声道:「是我低估你了,败在你手里,真是不甘心。秦熙辰,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只一条,下手痛快些。」
公子淡淡道:「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
赵景明冷笑一声:「此时此刻,你还做什么假慈悲?」
公子叹息一声,轻声道:「当日你父亲奉命押运粮草,然而粮草到了边关时却发现了偷食粮草中毒而死的老鼠。你父亲推脱老鼠横行刻意放了鼠药,老鼠是被鼠药药死。可唤来军医查证,所有粮草均掺了毒。赵景明,你可有想过后果?若我全军将士吃了这车粮草做的饭食,三军如何?边关如何?昭国如何?」
「你只道你父亲忠君爱国,实属冤枉,可事关粮草焉能马虎?圣上下旨令赵家满门抄斩,是我父亲力排众议一力保下你这个赵家后嗣。我不过奉旨督刑,你却将我视为仇人,赵景明,你同我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赵景明语塞,许久才无力道:「有人同我说,父亲将粮草运达那夜,在粮草营看见了你。」
「我是去了粮草营,可此事与我无关,要害你家的另有其人。你且好好保重你这条命,别让我父亲白白救你。今日我不杀你,可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放过你。」
「久未回京都,京都的天气越发凉了。你若再敢动我怀里的人,你赵家也该真真正正地绝后了。」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思索了片刻公子这话为何如此耳熟。
天凉王破?霸总语录?
我忍不住想象,说这话时,公子眼底是不是平铺着三分讥讽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扇形统计图。
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应是赵景明的人将他扶了起来。一行人陆续离开,将要走远之际,脚步声却是一顿。我听得赵景明沉声道:「秦府兵符失窃一案与我无关。」
公子轻笑:「不必你说,我自然知晓。在我手下二十招都走不出,有什么能耐拿得到我家的兵符?」
赵景明:「……」
我:「……」
听了半晌也没甚动静,我不由得感叹赵景明的侍从得是把他拉得多用劲,才没教他扑过来踹公子两脚。
良久,公子问我:「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我诚实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公子话诛心。」
他轻笑一声,温柔地为我解开手腕束缚与覆眼纱布。暗不见天的黑色一点点褪下,有光倾泻而来。我不大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不由得闭上眼,再睁眼时,我看见了平生所见最美的一张脸:眉秀似山,眼簇星霜,不染风尘,仙客皮囊。
他生得这样好颜色,说他是这俗世最艳的绝色也不为过。他若眼波微横,苍山青川便融软了湖水,云卷云舒便拂尽了花开。他若眉眼含笑,浅淡笑意便灌醉了星河,漫天星辰便化作了月光。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无边月华落在心上,为九州一色覆上薄霜,好似他在这人间一日,江河湖海,日月山川便通通黯然失色。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从见识到人间至美的惊艳中回过神,收敛了面上神情,垂下眼睑,盈盈同拜他一礼,道:「奴婢春桃,见过公子,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抬手示意我起身,神色若有所思:「你便是春桃?」他眉眼微微弯起,目中山光并水色,「妹妹来信常提起你,说春桃妹妹是个聪明讨喜,伶俐可爱的妙人。今日一见,当真如妹妹所说。」
我亦笑道:「府中共事的姐妹也常常提起公子,说是个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纨绔。今日一见,却不似传闻所说呢。」
许是觉得这对白你来我往的有趣,他眼底含了浅淡的笑意,道:「如此说来,传闻不足以全信呢。春桃妹妹还听过我什么传闻?」
这样土气的名字,他唤出来却格外好听,一口一个「春桃妹妹」,只教人觉得深情款款。我不敢直视那张容色艳绝的脸,只低头道:「传闻公子街头打马过,满楼红袖招,是昭国第一芳心纵火犯。」
他眉梢轻挑,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微微一弯:「何为芳心纵火犯?」
我眉眼弯起,一本正经与他科普饭圈术语:「所谓芳心纵火犯,便是说公子是在女子芳心里纵火的人,令人心动,欲罢不能,少女杀手是也。」
他轻笑,一手抬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再轻轻俯下身来,在我耳畔低声昵语:「如此,秦二可让春桃妹妹心动,欲罢不能?」
他挨得这样近,语气又这样撩人,教我觉得仿佛他下一秒吻上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只觉心跳如雷,暗骂了一声「妖孽」,明面上却作心如止水的柳下惠模样,轻声道:「不曾。」
「公子不曾让春桃心动,也不曾让春桃欲罢不能。」
他颇有些遗憾地松开我,叹气道:「春桃妹妹半分心动都无,如此说来,秦二『芳心纵火』之名纯粹浪得虚名了。」
呵,您谦虚了,委实是谦虚了。
我心跳还未平和下来,垂首瞥见他指间多了半片落叶,才知方才他并非刻意做出暧昧姿态,只是在帮我整理发间凌乱。说他撩妹成瘾,可他确乎是君子做派,于是关乎公子此人,我又多了些不解。
此时小姐尚被关在屋里,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茅屋,将要推门而入时,却回头对我一笑。
这方破败的小院落无甚鲜妍颜色,只篱笆外探出一支粉嫩嫩的桃枝,枝头翠绿的叶映衬着花朵格外讨喜,风过时花瓣三三两两落了一地。
桃花甚美,却美不过他隔花望来的一双眼。
「『春桃』这名不甚好,既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我便为你另拟一个名字吧。」
他略微思忖,眼底晕染开笑意,道:「一株桃杏映篱斜,妆作美人鬓间花。此后,你便唤作映妆。」
我垂首称是。
映妆。
他予我的名字。
次日公子独自进宫面见圣上,我在府中陪伴小姐。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回府当夜小姐便病了一场,煞白着一张小脸,风过时眼睫如蝶翼般轻颤,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给她披上一袭烟粉薄斗篷,一面系结一面叮咛:「大夫说小姐要静养,吹不得风,我陪小姐回屋去吧。」
她摇头,移了视线,轻声说道:「哥哥也不知情况如何,我忧心得很。」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至书房,书房的黄梨木门上贴了封条,这两日府中已鲜少有大理寺的人进出。
「宋大人有几日不曾来府上了?」她问我。
这我倒不曾关注过,最近一次见宋引默还是上次他带了人挨个盘问府中下人兵符失窃那夜府上的诸多细节,轮到我时,我十分不客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他却丝毫不曾气恼,只弯了眼睛笑得好看,与我问好道:「多日不见春桃姑娘,姑娘眼睛越发大了。」
哼。
他那日未穿官服,半束了头发,着一件淡紫色的便袍,上面绘了水墨修竹,腰间系一条黑色丝绦权作腰带,腰带上垂着的天青色荷包分明是我的手笔。
我看他将我的荷包戴得光明正大,隔着衣领摸了摸颈脖间的双鱼佩,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意味,挤出笑意道:「大人向来可好啊?」
他浅笑着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头,故作头疼状,道:「眼见此案还不曾解,我书案上又压了好几卷案宗,实在头疼。」
我笑道:「大人脸上仿佛写了三个字。」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茫然地问道:「什么字?」
我笑得眉眼弯弯:「难搞哦。」
宋引默:「……」
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春桃姑娘总是语出惊人,却又总抓得住精髓。」
眼见我同他一说起话便没完没了,他身旁拿着小本子和笔记录证词的小厮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大人可以问话了。」
我也真真佩服他变脸速度之快,只一瞬息便敛了调笑的神色,眉头微蹙,极严肃极君子极正派的模样,冷声道:「本官稍后问发话,姑娘请如实作答。」
小厮提了笔准备记录,我见他含笑颔首,十分欣慰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却也配合着作出认真神态,肃声道:「大人且问,小女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引默点了点头,严肃道:「春桃姑娘爱吃些什么?」
小厮:「……」
我:「……」
我开始反思是不是我悟性太低竟看不出这同兵符失窃案有什么干系。
小厮手一抖,毛笔滴下好大一滴墨,污了整张宣纸纸面。
宋引默见状,侧首细细叮嘱道:「另拿一张纸,春桃姑娘说的条条款款都要记好了,一条也漏不得。」
我觉着要是古代能上知乎,那小厮必定得疯狂刷着问题「我的老板是个神经病怎么破」「你见过最奇葩的上司是什么样子」云云。
宋引默眉眼弯起,问道:「姑娘为何不答?事关此案,还请姑娘配合宋某如实作答。」
我诚实道:「容我想想,实在太多。我爱吃烧烤、火锅、披萨、麻辣烫、关东煮、寿喜锅、鳗鱼寿司、炸鸡、海鲜、串串香、烤鱼、烤肉、螺蛳粉、火鸡面、照烧小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