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的驸马,是个极温柔的人”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还生气?」他一捧胸口,满是怨夫模样,「可怜我伤还没愈,刚能下床走动就来请娘子回家,看来娘子是要不认账,另寻新人了。」

「谁不认账了。」我垂下眼小声嘟囔,「还不知道是谁不想认呢。」

裴景铖扑哧一笑,低下头来看我的眼睛:「娘子这么怕我走?」

教他说中,我气恼得紧:「谁怕了!你要反悔就反悔,爱娶谁就娶谁,我才不在乎。」

他竟又笑得更欢,一托我的脸,迫我正视他,神色颇有些严肃。

「鸢鸢,我们是夫妻。虽说是父母之命,但于我来说,却也从没有过反悔抵赖的念头。

「若是旁人,或许我倒真会和离,但你不同。鸢鸢,你是那个对着容赋也没动摇,一心照顾我、保护我的傻丫头;是那个肯为了我用功读书,怕我多想细心安慰,在我伤后一连七日守着我的娘子殿下;也是需要我听你讲故事,值得我用一辈子去保护的小公主。

「鸢鸢,你怕我做回裴小将军翻脸不认人,却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离开。」

「『我既做了他的娘子,就合该要有些担当在。三心二意这事,不是我的风格。』」他一弯唇角,「自己说的话,怎么不记得?」

我脸红:「这话明明是我和容赋说的……你都听到了?」

「当然听到了,」他又变得不大正经起来,「要是我不在门外偷听,岂不是就错过了娘子的这一番真心?」

偷听还挺理直气壮。

我捏一捏他的衣袖,是再普通不过的、想要得知心上人想法的小姑娘:「那你呢?你也一样吗?你也一样喜欢我吗?」

他无奈地摇头,似是气结而笑:「那日你说我特别爱你、特别喜欢你,可听见我反悔了?」

这……仔细想想倒是也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应下发誓的事儿?」

「因为……我不能只喜欢你一个。」裴景铖忽然凑近来在我唇上轻啄,眸光闪亮,活像只偷了腥的猫,「还要喜欢我们的小娃娃。」

我抬手拧他:「你这人……又没正形。」

「不逗你了。」裴景铖终于收敛些笑意,「还有一事。鸢鸢,我此次心智恢复,还是勿要叫旁人知晓。」

「为什么?」我不解,「这样的好事不能说,有什么原因吗?」

他略作思索,最终只是摇头:「是有些缘由在,不过现在还不能让你知晓。」

我没有再追问。但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很快,裴景铖隐藏的缘由便要大白于天下人眼前——

次年三月,前朝余臣自益州起兵,直奔京城。

叛军自起事以来,不过一月,已连夺三城,恐怕再过半载,这江山便要彻底的变一变天了。京中不少豪绅已然是一卷包袱,溜之大吉。

虽然我一向自诩没心没肺,但这样的大场面,也难免要多想几分。

除了私下里让阿圆和筠娘换些金条外,我还向府里唯一对战事具有发言权的裴小将军探过口风。

裴景铖敲敲我的脑袋:「就算叛军打到家门前来,也自有我护着你,怕什么?」

我撇撇嘴:「你这是对叛军的不尊重,对死亡的不看重。」

他放下手里的书:「我倒是对生命很看重,不如请娘子随我来讨论一下?」

我下意识地扶住老腰,望风而逃。

没过两日,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老父皇气急攻心,病倒在床。

待我入宫时,大皇姐已经亲试汤药,在老父皇的病床前小心照顾了。

等到老父皇睡下,大皇姐拉着我到外殿:「气色这么好,不行不行。」

话音刚落,只见她掏出一盒胭脂来,直接团在我眼皮上,又拿了小镜来递给我:「你看!这才像个哭过的孝顺样子嘛!」

我对着镜子沉默半晌:「难道不是更像和驸马互殴过的样子吗?」

大皇姐摸摸下巴:「这个皮肤还不够白,再扑点粉!」

这波操作结束,大皇姐又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太医说,父皇此次病情凶险。依我看,鸢妹就先不必出宫,多留几日陪陪父皇吧。」

虽说我与老父皇的父女情有限,但「感恩」二字总还是在心里的。

再想到自家偌大一个皇位无人继承,江山也不知何时就要易主,多少还有些惆怅。

我叹声气,点头答应。

因着不能相见,我便传信给裴景铖,写的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吃饭聊天的鸡毛蒜皮。

为了裴景铖的「傻子」身份不被暴露,我还特地交代他不必回信,只要回一个小物件证明看过就好。

于是接下来我依次收到了两只蚂蚱、半条流苏、一块花瓶碎瓷、四分之一册话本,以及一只袜子。

我下意识捏起鼻子看向送信人:「这怎么回事?」

只见小丫鬟浑身抖着:「奴婢只是奉命送来,并不知道……」说着,扑通一声跪倒,「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起来吧,没有怪你。」我这人向来宽和,「不必怕,本也是和你无关。」

小丫鬟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只要驸马丢了的事您不生气就好。」

我笑着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就是丢了一个驸……」

驸马?

丢了?

丢了?!

待我杀气腾腾地回到公主府时,门前的护军统领一脸心虚地拦下我:「殿下还是请回吧。」

好样的,裴景铖你出息了!这是早有准备啊!

我咬牙切齿:「走了多久了?」

可怜护军统领一个莽汉愣是被我吓到结巴:「十……十日。」

我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溜?

真是妻纲不振,家门不幸!

好在莽汉又及时插嘴:「殿下这些日送来的书信卑职一律是由飞鸽传书交给驸马的,至于回给殿下的那些东西也都是驸马亲自示意的,并非卑职擅作主张。」

一听这话,倒稍稍降些火:「驸马人在哪里?」

「这……事关机密,还请殿下恕罪。」

我一按额角:「罢了。你不便说,我亲自去问就是。」

毕竟这世上能差调裴景铖的人,还当真没几个。

回宫路上,阿圆的小脸皱成一团:「殿下要去哪儿问啊?又要问谁啊?」

「自然是去问能让他出门的人。」我一指头戳在她眉间,「呆阿圆,还不明白?」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停住,阿圆扬声问:「怎么回事?」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车夫的回应,而是稍觉熟悉的男声:「无事,只有一故人来访。」

车帘自外一挑,一袭玄色衣袍的容赋勾唇笑笑:「久违了,公主殿下。」

「容赋?」我不解,「你不是早就该回门派去了?怎的在这儿?」

「在下只是离开公主府,却没说过去哪里。」他一抬眼,却像带着几分讥讽似的,紧接着把剑架在阿圆颈上,「你下车。」

实在没料到容赋这般举动,我和阿圆面面相觑。生怕他的耐心耗尽,我一踢阿圆鞋尖:「还不快下去,自己找凉快地方待着。」

这双鞋是前日宫里为给老父皇积福的赏赐,但愿阿圆能懂我的意思。

阿圆战战兢兢地退下,容赋便收了剑踏上车来,本就不甚宽敞的空间更显逼仄。我低下头,容赋却有意唱反调,二指钳住我的下巴,迫我与他对视。

「一大早就这么忙乱,你来寻谁?」他故作贴近,「寻你那傻驸马?」

「不对,他不傻。」容赋兀自又笑,「能让我折损至此,果然是裴景铖。」

我稍稍撤身向后:「什么折损?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他从来不是个傻子你知不知道?」他在指上加了几成力,双目也微微发红起来,「你们可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可笑我居然……」

话一停,那双眼又逐渐变作些许哀伤和迷离:「居然也真的动了心……」

动心?难道容赋是真的对我有些意思?

耳畔「嘣」的一响,将我的思绪拉回——

一支箭重重钉在车帘旁,尾羽颤颤不停。

「这么快。」容赋眼神一暗,「看来,你我缘分只到如此了。」

话音未落,迎面一队军将策马而来。领头的那人跨白驹,披银甲,手中长弓紧攥,恰是我那狠心落跑的裴驸马。

阿圆也紧跟着跑来将我拽离:「您刚让我去宫里找救兵,幸亏我跑到一半就遇见了驸马。」

我欣慰异常:「真不枉我一天八顿饭地供着你,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嘛。」

裴景铖见我无事,似是松下口气,紧接着满面阴沉地对上容赋:「容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容王殿下?我转头又看容赋,他仍是自如,「裴小将军英姿,本王牢不敢忘。」

我倒有些生气了,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甚至还很清楚彼此的身份,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裴景铖一声冷笑:「比不得容王殿下挟持他人发妻来得印象深刻。」

容赋似笑非笑地看向我:「挟持自是没有,爱慕嘛……还是有一些的。」

这番话反将我吓得不轻。大哥你作死也看看场合好不好,万一裴景铖把你串成筛子那也不是闹着玩的啊!

虽然裴景铖的脸色有点发绿,但好在足够理智:「既然是误会,就请容王自行离开吧,恕在下要与娘子回府,不能远送。」

直接无视,反塞狗粮。高,实在是高!

容赋也是识时务的人,只见他一抬手,周边巷子里突然涌出一大批黑甲人,显然是死士一类。

临走前,容赋留下一句:「裴景铖,下次战场相见,再论输赢。」

回程路上,我忍不住问:「容赋到底是哪门子容王?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邻国的容王,名叫傅修,三年前曾在战场上见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那他何必大老远地跑来做什么道士?他是真的道士吗?他在邻国很厉害吗?他刚还说什么折损,你又和他打架了?」

裴景铖本要再说,忽然又闹起别扭来:「你问他这么详细做什么?就没一句要问问我的?」

他不提我还忘了:「裴小将军神机妙算,欺瞒人的功夫一等一的高,我还有什么可问的。」

裴景铖这才眉开眼笑地环抱住我:「小人才疏学浅,知道瞒不过娘子殿下的火眼金睛,刚刚镇定下军情便赶回来,一夜都没阖过眼了。」

我一听,不由心软:「你怎么突然就去管军情,我还正要去找老父皇要人呢。」

「等你亲自看看就明白了。」

日落西山,裴景铖带着我自后宫门赶到皇城。

我直奔老父皇寝殿,果然见他面色红润、精神百倍,全然不是我喂他喝药时的病态。

大皇姐看来也早就知情,一挠头,转而望天:「啊呀,今天的月色属实不错啊。」

老父皇压低嗓门:「天还没黑透呢,太虚假了。」

我又气又无奈:「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这个嘛……」老父皇摸摸下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夜色渐浓,宫阙楼台外,厮杀声起,火光映窗。

裴景铖和大皇姐已然外出迎敌,待刀兵渐息,老父皇拍拍我肩头:「走吧,陪父皇一起看看。」

殿外,伏尸层叠,血染青砖,陛阶石下,裴景铖率众军团围,当中那人宽袖白衣,手持一剑,竟是我那时常挨骂的大姐夫。

大皇姐已然在旁多时:「幻虚子也好,傅修也好,你起兵也好,一切都是愿者上钩。傅修都已把你做了弃子,你来,不过寻死而已。」

他却笑:「我此生也不过为了一死。」

「从前我为了复国而活,只有今日,我想为自己而活。」

「李缨,」他喉间一哽,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你可曾有一日,或一个时辰,或一瞬,是真心爱我?」

「没有。」月光下,大皇姐依旧面色清冷,可我分明看到她的手紧攥成拳,不住地颤抖,「从来没有。」

须臾沉默后,台下人突然一笑,连道三声「好」:「原来如此。李缨,你这副石头心肠,害得我好苦。」

「也罢。」他举起剑来,极是淡然,「这条命,我还给你。」

寒光过后,血线穿喉,似是玉山倾颓,再无声息。

见状不好,我急匆匆冲过去扶住将要晕倒的大皇姐。

一滴泪自她眼角滑下,脸上强撑着的是比哭更难看的笑。

她默了半晌:「你看,今晚月色,真的很好。和七年前的那天一样好。」

府门前,我借口脚疼,缠着裴景铖背我回去。

一路上,他从老父皇暗中布置他装傻开始,一直讲到今日之战。

我一拍他:「所以你一直也不傻?那你又何必要娶我?你这不是伙同老父皇一起欺骗我的感情吗?」

裴景铖笑笑:「小人不敢。实在是因为有一珍贵之物被公主盗去,不得已,想向公主讨还一些。」

「我?偷你珍贵的东西?」我仔细想了想十来年间的大小经历,「不会吧……我只偷过小摊的馒头啊……」

「某年某月某日,黑熊出没,我本是路过救人,却不想叫一个小丫头偷了心。所以没办法,」他推开门,小心将我送至锦榻,含笑执手,「我只能再偷了她的心来论公平了。」

四时如意,皓首初心。

得觅良缘,长守长依。

——————————————正文完

番外:月光如水水如天

李缨×姚从叙

夜幕渐起,京城灯火依旧,唯独月亮缩着头,不肯自阴云后显出真容,多施舍给世人几分光彩。

「迟迟,迟迟!」我提着灯自小花园走回住处,墙根暗处有人轻声唤我的名字,我听出那是阿杳,于是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等急了吧?」我笑着掏出油纸包给她,阿杳兴高采烈地打开,里面是两块层层叠叠的糖酥饼,饼皮中间印着红花。

阿杳呆看了半晌,我催她:「快吃呀!你不是盼了好久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连碎饼渣也一点一点地捏进嘴里。

「就这么好吃?」我实在不明白糖酥饼的特别之处,阿杳却很认真:「就冲一年只能吃一次,糖酥饼也比别的糕饼好吃。」

我实在没法反驳。

是了,若不是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我们是无福与糖酥饼见面的。

今天是五月廿三,是长公主府里最神秘又奇怪的日子。

自我三年前进府当差起,这个日子就是所有人讳莫如深的秘密。如我和阿杳这般新进府的小丫头没资格知道,有资历的姑姑姐姐不想别人知道,所以天长日久,也就没人去细究,只当它是个忌讳。

可是这忌讳又连带着许多异常,就如糖酥饼,除了五月廿三之外,其余时候绝不会采买或制作,甚至连提也不许提,尤其是不能在长公主面前提。但只要到了五月廿三,不仅掌事姑姑会去采买,长公主还会亲自把酥饼赏给我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侍女,三年中从无例外。

我倒是很无所谓的,因为我自小也不怎么喜欢吃糖,但对阿杳这个无糖不欢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大酷刑,所以每每到了五月廿三这天,我都会把得到的赏送给她。

我们靠在假山后望天,阿杳突然叹气:「要是我也能做近身侍女就好了,这样就有四个酥饼吃了。」

其实论资质,阿杳与我并没什么差别,何况我们是一同入府,学的事务也一样。

唯独「阿杳」这个名字犯了忌讳。星若姑姑来选人时,一听到她的名字便叹了声气,摆摆手安排她去小花园做洒扫,从此就与正院无缘了。

「其实吃太多糖酥饼也不好的。」我绞尽脑汁胡编,「吃太多……会死的。」

「真的啊?」阿杳震惊,「那我还是不要吃四个了,吃两个还能多活几年,等着以后再吃。」

她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才不会去追究什么真假。

入夜时,司和姐姐突然摸黑来唤我:「迟迟,迟迟,快醒醒!正院急着用人,快随我来!」

我蹑手蹑脚出门。一路上有些冷,风吹得小灯笼摇摇晃晃,我咬着牙,小心地问:「姐姐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是长公主贪杯……」司和没说完,只摇了摇头,「真是冤孽。」

我不大懂冤孽是什么意思,更不懂为什么长公主会与这样的词扯上关系,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或许与今天这个日子有关。

正院灯火通明,进了屋子,我才知道司和的措辞已经十分谨慎:此刻的长公主已然不能用贪杯来形容了,那醉成一团的样子,不由得让我想起阿娘经常用来骂爹的那个词——烂醉如泥。

这位天下间最尊贵威严的女子,此刻正抱着一柄剑,软瘫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

我们四个小侍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抬到榻上,却始终无人敢动她怀里的剑。

星若姑姑的脸白了又黑,终于走上前来,打算亲自抽走那柄剑杆。

可当她的手触碰到边缘的一瞬间,长公主突然尖叫起来:「不要碰它!」

紧接着,又是她压抑的哭腔:「你们谁也不能带走它,它永远都留在这儿了。」

司和适时地把我们所有人都清出门去,只留下星若姑姑和长公主。

「今夜之事,都不许泄露半分。」司和站在门前,格外严肃地训话。

待众人齐声应答后,她抬手指向我:「迟迟留下与我一同守夜,其他人都先回吧。」

此时守夜就意味着更多的秘密和责任,显然大家都不想知道太多,怕姑姑们更加严厉地对待——确保你致死都能守护主子的秘密。

我已经习惯了在门前做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只是今晚的长公主似乎格外不同。

隔着门帘,我还是能听到她压抑又绝望的哭声:「我说了谎,是我对不起他,我做了全天下最违心的人,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星若姑姑的声音紧随其后:「不是殿下的错,无论殿下那日说了什么,他都会死的。我们已经救不了他了。」

断续的呜咽中,长公主似乎在喃喃自语:「我爱他,我怎么可能不爱他,从一开始……」

虫鸣声渐渐盖过了她们的交谈。这似乎是格外漫长的一夜,漫长到第二天长公主出门上朝时全无半分昨日的影子。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脱胎换骨的魔力,只觉得奇怪——一个人怎么可以突然从伤心中脱离呢?爹死的时候阿娘伤心了那么久,是因为阿娘不懂如何不伤心吗?

其中的秘诀就是长公主所说的「爱」吗?

我问阿杳:「爱是什么呢?」

「爱?」阿杳卷着狗尾巴草,「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长公主曾经爱过一个人。」

阿杳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凑到我耳边:「听说那人是一个逆贼呢!」

我仔细想了想,说:「可是这几年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逆贼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阿杳耸耸肩,「我是听护院小六说的,小六听他师父说的,他师父可是宫里的亲卫军呢。」

回想起昨天长公主的话,我竟觉得阿杳说的极可能是真的。这念头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我却无处再说了。

直到冬月里的一天,我在书房拾到一支没刻完的玉簪,簪头上隐隐约约是一个「缨」字。

我知道长公主的闺名是「缨」,所以直觉是她遗失的东西。可当我把簪交到她面前时,她的手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甚至怀疑她会失手把它跌碎。

「下去吧,我要陪它待一会儿。」过了许久,长公主轻声说。

陪它?我再一次看向玉簪,默默地走出屋子。

直到风雪扑面,我才猛然想到,或许不是陪它。

是陪他。

他究竟是谁呢?是那个阿杳说的逆贼?

我觉得自己似乎解开了这个迷,却又像隔着十万八千里。

只是这个迷对我来说其实无关紧要,它并不会影响我做一个贴身侍女,所以我并不迫切,仅仅有些许好奇。

第二年,阳春三月,司和姐姐求到了长公主的恩典,即将要出嫁。

在她离开前,星若姑姑选中了我接替她做侍女中的副掌事。

嘱咐过一切后,司和突然问我:「你想不想知道五月廿三的事?」

这并不能由我决定,因为很快她又笑道:「不管你想不想,我都要告诉你的。」

于是她泡了两杯茶,给我讲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十年前,长公主十六岁,有一日兴起去狩猎,不想丢了随身的玉佩。因为那玉佩是陛下赐予的生辰礼,十分贵重,长公主心里急得很,只得夜里折返去寻。

「可惜玉佩没有找到,反倒是在密林里,长公主救下了一个被人追杀的少年,看他可怜,我们就带他回了府。过了半载,少年的伤养得差不多了,长公主暗地里调查的结果也到了,这才得知那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前朝末帝拼死护下的太子。

「可那时,长公主已然和他互生情意,少年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亲手做的糖酥饼。她没办法送走他,于是想出了一个最不该的办法,就是把他困在身边,永远地留住他、保护他。

「长公主知道瞒不过陛下,暗中跪求,甚至以性命相逼,只求陛下予他一个新的身份,赐他二人成婚。她说会用一辈子来捆住他,绝不会让他做出危及天下的事。

「陛下虽然疼惜女儿,可他必须考验少年是否真心。于是他和长公主立下一个约定,他可以先放他们成婚,但以七年为限,在此期间长公主不得对少年有分毫的宽容,也不得将约定泄露于他,只可对他百般不满,若是少年不做出任何背叛,他就可以再不介怀少年的身份,准他们一生长久。

「长公主没有退路,同意了陛下的约定。前五年都十分顺利,直到第六年,邻国的容王主动找到他,以邻国境内所有前朝流民的性命作为筹码,要挟他做反叛的棋子。

「少年没办法舍弃如此多的无辜性命,也在长公主整日的『不满』中逐渐开始怀疑,最终答应下来。

「可他不知道陛下早对一切有所防备。长公主尝试过毁掉他们的计划,却终究无可奈何。后来益州兵变,容王发现自己落入圈套,将少年作为弃子来抽身事外。少年不知消息,在前朝余臣的逼迫下走到了最后一步。厮杀过半后,他才知晓容王已撤兵,只是一切都为时晚矣。

「宫城里,他自知命数将尽,为了给此生一个交代,他问了长公主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就是究竟有没有爱过他。一个国家的长公主怎么可以去爱反叛的前朝太子呢?更何况,他的兵力已然耗尽,如果长公主说出实话,只怕他会破釜沉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所以长公主用尽全力地骗了他,最后他提剑自刎。那一日就是五月廿三。

「之后,长公主以继承江山为代价,留下了他的尸身,抹去了他的逆贼之名。再之后,长公主把他葬在了前朝的陵寝中,唯独留下他自刎时的剑作为念想。

「他姓姚,名从叙,是他作为前朝太子时的名。我与星若知情,所以暗中商议长公主身边再不能有这三字出现,即便是相似也不行。

「其实他们又有什么错呢?只是有各自的百姓子民而已啊。」

转眼又是五月廿三。

因为当值,我抽不开身,只得托人把糖酥饼送给阿杳。

这一晚,我陪着长公主走到城楼高处,好在有月,不至于举目低沉。

她望着那轮玉盘开口:「你说,世上的月亮永远都是那一个吗?」

我不知道,我想我的回答也并不重要。

只是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私塾窗下偷听到的一句诗: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依稀记得这是一首悲伤的诗,可惜我并不知道下句。

又或许,一半才是人生最好的完满。

完。备案号:YXA10KMPnOrcLP9rYB1f0Pv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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