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辰飞下马冲到我身边紧张地问我有没有事,我愣愣地只说了一句:「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摔得有些疼,没有受伤。」
他掏出帕子轻轻地给我擦了擦脸,搂着我飞身上马,对旁边一女兵道:「将苏大小姐送回丞相府。」
我在他怀里默默往后看了一眼,宋怀正被人抬起来。
11
箭上有毒。
宋怀昏迷了许久,错过了新年。
我缝了好几个香囊,给姐姐的,给侍卫姐姐的,给严辰的,还有……宋怀的。
送给严辰的香囊里放着平安符。
送给宋怀的香囊,是很早前就缝好的,黛色的。
府里已经开始筹备姐姐的婚礼了,越来越多的红色出现在门梁上。
我时常会想,姐姐就要嫁给太子了,她知道太子喜欢她,那她知道宋怀也喜欢她吗?
姐姐蒙住我双眼的时候,我正望着门上的「囍」字失神。
我还记得姐姐那日回来后的喃喃自语:「是我失算了。」
我一直没明白她的意思。
自宋怀昏迷后,姐姐也只是去瞧过他一次。
只看了一眼,便走了。
「染染在发呆?」姐姐倒了杯水,搁在我面前。
我看了看她,思绪万千,捏着茶杯终是问出了口:「姐姐知道……宋怀喜欢你吗?」
「唔……你们这些小家伙若是喜欢一个人的话,应该是会放在心里藏妥帖的。」
……
宋怀醒的时候,严辰正好翻墙过来找我。
当时我正坐在秋千上细究姐姐说的那句话,我们喜欢一个人,会藏在心里……
秋千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我才瞧见严辰站在旁边,含笑叫了我一声:「染染。」
今日的严辰穿着一身春蓝色锦衣,腰间挂的是我送他的香囊,整个人看起来俊秀非凡。
我有些恍惚,想当初,他还比我矮的,短短几年,我竟只到他胸口了。
「染染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家的米饭怎的就更养人些吗?」
他歪了歪脑袋表示没明白,我站起身走到他胸前,用手比划了一下:「明明只相差一岁,怎么就矮了这么一大截?」
耳边传来他的清朗的笑声:「染染是女孩子啊,我是男孩子,长高了好保护染染呀。」
我望着他的脸,突然想起六岁那年,我和姐姐被一只狗追着跑时,是严辰拿着一根木棍跑出来将狗赶走的。
这还没完,他拿着棍子追着狗跑了几条街。
再回来时已经满头大汗,还一手叉腰一手拄着木棍道:「以后我来保护你们。」
踩到秋千上,我嘿嘿笑着:「这样我就和你差不多高了。」
严辰赶紧过来将我扶稳,沉默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染,染染,我有……有话要对你说。」
我微仰起脸等他继续。
等了半天话没听到,倒是瞧见他耳朵红了。而后他飞速说了句:「还是等你姐姐与太子成婚后我再说吧。」
就……翻墙走了。
我跳下秋千,有些摸不着头脑,转眼却看见宋怀正握着那只放在他枕边的香囊,站在墙角望着我。
12
终于还是到姐姐成婚的日子了。
夜间,我是与姐姐睡的,这约莫是最后一次与她躺在一张床上了。
姐姐抚着我的脑袋说了很多话。
「染染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出了事姐姐帮你兜着。」
「染染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姐姐帮你准备银两和马车。」
「姐姐要成为最尊贵的女人,保护染染和丞相府的所有人。」
我搂着她的脖子,泪水还是湿了眼眶。
第二日,姐姐穿着鲜红的嫁衣,等来的不是太子,而是将丞相府所有人送入大牢的诏书。
上面说,爹爹谋反,要被砍头,而女眷则是被……送入军营。
姐姐换下了嫁衣,穿上囚服。她握住我的手,浅笑着道:「染染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那时我下意识想到的竟是……宋怀。
我蜷缩在姐姐怀里,想到之前看见他握着香囊站在墙角。
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缓步向我走来,举起手中的香囊,笑了笑,开口的声音还有些低哑:「真好看。」
我当时有些局促,不知怎么面对他突然的夸赞,遂开口道:「啊那个,我做了好几个,大家都有……你也有。」
记得他只是低头轻笑,握紧了香囊,没再说话。
……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被关押进了大牢,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姐姐被软禁在皇宫,爹爹……被人害死了。
剩下的人,都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
牢房里又冷又湿,还有老鼠。
我一直攥着手中的玉镯,严辰说会来救我的,他说会找到爹爹被诬陷的证据,他说要让我光明正大地走出这里。
后来,我没有等到严辰,等来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我应该是不认识他的。
他粗暴地撕开了我的衣服,强行占有我,无论我如何撕心裂肺地哭喊,都没有人来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来,像扔破布一样扔开我,离开了。
窗外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我彻底陷入了绝望,颤着手将玉镯抱在怀里,我咬舌了。
严辰哥哥,对不起……
鲜血顺着下颌滑落,失去意识前我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向我飞奔而来。
他是谁?
我不知道。
被姐姐摇醒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迷茫地望着姐姐,然后紧紧抱住她,仿若她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姐姐……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爹爹死了,姐姐没软禁了,我,我……」
姐姐摸着我的脸颊温声道:「染染不怕,只是噩梦而已,爹爹还活着呢,我们都还好好的。」
我在她怀里蹭了蹭,抬手间忽然摸到腕上的玉镯。
在梦里,我也有这只玉镯。
那场梦太真实,真实地就好像发生过一样。
那最后向我跑来的人,是谁?
13
爹爹素来是太子和三王爷朝堂之争的拉拢对象。
自姐姐被赐婚太子后所遭遇的刺杀,这其中的主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我未曾想到,他拉拢不到爹爹,竟以谋反的罪名诬陷爹爹。
姐姐说,她早就预料到了,只是发生的时间比她预期的要早而已。姐姐还说,她已经派人寻到了三王爷谋反的证据,只需拿到他手里关键的一封信件即可。
在牢狱里待了三天后,严辰出现了,他似乎没怎么休息好,衣服有些皱,眼下有些乌青。一打开牢门,就迫不及待地将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而后用手指擦擦我脸颊上的灰,柔声道:「染染,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我点点头,牵着姐姐一起跟他走了出去。出了牢狱大门,有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我随意地看了眼,并没有宋怀,只有三位侍卫姐姐站在前方。
丞相府所有人都被无罪释放,三王爷及其党羽以谋反叛逆的罪名被捕。
姐姐也顺利嫁给了太子,成为太子妃,一切都回归正常了。
但是,宋怀消失了。
应该说,自那日他瞧见我与严辰交谈,握着香囊对我说了句「真好看」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或许,他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吧,没时间来当我侍卫了。
毕竟,姐姐已经嫁入东宫了。
所以我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天望宫的弟子。
他不像宋怀那么话多,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
严辰告诉我,那封信是宋怀去拿到的,但将信交到他手上后,宋怀将李太傅家的公子打得半死后才彻底消失的。
李公子,当朝皇贵妃的亲弟弟。
亦是那日赏灯会上强抢民女的男人。
……
当我顺着梯子爬上往日里宋怀常躺的那棵树时,着实没有想到第一次成功地使用这梯子,居然是这样的。
是棵很粗大的槐树,距离开花还有些时日,但隐约已经能嗅到那淡淡的槐花香了。
「苏小姐,您注意安全。」
是那新来的侍卫,他总是恭恭敬敬地唤我:苏小姐。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趴在宋怀经常躺着的那枝干上,手指紧紧抱住。
我曾以为宋怀喜欢躺在这上面,只是因为他的性子的确和一般公子不同,不喜欢正正经经坐着。
毕竟,我从来不知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透过窗户瞧见我的房间。
我怔怔看了会儿,忽然失笑,觉得好没意思。指尖擦过树干,触到一抹凹凸不平,倾身去看,顿时愣住。
这棵槐花树自我有记忆起,就已经这般粗壮高大了,而枝干侧面用刀刻下的字,想必也已经过了许久,刻痕都已经成碳色了。
清晰地显现在眼底:「苏染 宋怀」。
几日后,我正坐在秋千上微微荡着,正觉得周围过于安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隔着数扇门传来:
「圣旨到……」
14
在我所认识的男子当中,若要排个序,严辰定当是第一,宋怀只能堪堪吊个尾。
清风朗月,武艺高强,有责任,有担当,同时对我又是温柔体贴,怎么看,都是成亲的最佳人选。这是姐姐同我说的。
记得那日严辰说姐姐成婚后有话要对我说,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给耽误了,我到现在也没听到他要说的话。
不过现在想来,我应该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我拿着绣好的腰封顺着梯子爬到墙头时,瞧见了对面院子里靠着的梯子,那是严辰为我准备的,可惜这么多年来,我竟一次也没用过。
想了想,我还是下了梯子,绕路从将军府的大门走了进去。
腰封是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严辰的,弥补过去的六年。我后来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用心绣一条就好。
书房里,我将绣着槐花的腰封递给他。
严辰很喜欢,喜悦之情甚至都要从他眼中溢出来了,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
我莞尔,低眉瞧见桌上的帖子,记忆忽然涌上来,细究起来,我的字,还是严辰一笔一笔教出来的。
我从小就笨,学什么都比较慢,初学写字那两年,一直是严辰不厌其烦地教了我一遍又一遍。
就连姐姐都说了:「染染学不会也没事。」
我刚拿起一支毛笔,就听严辰低声道:「染染,我很后悔在你身边缺席了六年。」
「严辰……」
他忽而轻笑,「可如果当初选择留下来,我……还是会后悔。」
将笔重新放回去,我转身唤了他一声:「严辰哥哥……你会成为大将军的。」
他好似克制了很久般,将我虚抱在怀里,耳边传来他有些低哑的声音:「染染愿意嫁给我吗?」
脑子里猛得蹦出姐姐当日说的话:
「唔……你们这些小家伙若是喜欢一个人的话,应该是会放在心里藏妥帖的。」
我抬手搂上他的背,轻声道了一句:
「愿意的。」
……
当我发现枝干上刻的那四个字消失了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之后了。
我坐在树上望着窗口发呆,陡然回忆起那日的赏灯会。
平安顺遂……我不是替你实现了吗?
低头弯了弯唇角,侧身一滑便往下坠去。
一声惊呼还没落音,就被人接住了。
是宋怀。
许久不见,他倒是清瘦了不少,没穿那白衣蓝边的衣服,一身黑色锦衣。
将我慢慢放在地上,他笑道:「多日不见,小小姐真是愈发圆润了……」
「宋怀。」我没生气,亦没与他吵闹,只抬头看着他,「我有东西要还你。」
将那刻着「怀」字的玉拿出来的时候,他微微愣了一下。
「五年前,你落在我家门口的。」我垂首轻声解释。
半晌,他好似才反应过来般,咧嘴笑道:「噢……原来小小姐就是那爱哭的妹妹呀!」
思绪猛然被带回那个积着厚雪的早晨,那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来的人,原来竟是……我自己吗?
我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抬眸望向他,「宋怀,你画得真差。」
嗓子有些发紧,我扯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玉塞进他手中,「我要嫁给严辰了。」
说完没等他开口,转身往回走。
顺着轻风,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
「原来……没写完的愿望,也能实现啊。」
15
消息来的突然,我知道的时候,严辰已经出发去边疆了。
只留下了一封信,宋怀启。
原本三日后,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我进宫看望姐姐,姐姐说赐婚这事儿是皇帝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想着严辰常年在外,取媳妇儿不易,大手一挥,就给你们赐婚了。
后来严辰在临走之前见过皇上,姐姐说太子当时也在场,太子看到了整个过程以至于回去后仍一直对他暗自佩服。
严辰是跪着求皇上收回成命的,他说自己行军打仗,凶多吉少,说不定哪天就殉国了,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我转过脸抹了抹微湿的眼眶,低头不语。
姐姐叹息一声:「你们这一个个的,哎……」
……
窗户猛得被一阵风刮开,一蒙面的黑衣人靠坐在窗上,眼里含着笑,「姑娘今日没成亲呢?」
彼时我正心绪复杂地趴在桌上,瞥了他一眼,「等我未婚夫回来。」
「他常年在外,倒是没时间陪你,不如……」
「不如什么?」
他眼里骤然漫起笑意,朝我伸出手,「不如……同在下私奔吧!」
我将手背在身后向他走过去,望着他,久久没动,眼泪倒是先一步掉了下来。
他先是一愣,而后立即跳下来慌乱地解释,「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说完他欲抬手想给我擦擦泪,我往后推了一步避开,「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他的手指微僵在半空,似是有些慌张失措般地将手指虚握成拳背到身后,失神地笑道:「对,对,你已经有未婚夫了,是在下……唐突了。」
我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见他突然转身跳了出去,还贴心地帮我把窗门给合上了。
我一时气急,冲着窗外喊,「宋怀,平日里欺负我倒是胆大,怎的原来这般胆小?」
外面没有声音,我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不对,你才讨厌,宋怀你才讨厌……」
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我走上前将窗户打开。
很好。
没人。
气恼地将窗户猛得关上,刚转过身就瞧见他站在我身后。
我惊讶地往后退了退,「宋怀你……」
他扯掉脸上的布,低着头显得几分落寞,但说出口的话倒是一点也不寂寥,「哎,我还是想将小小姐抢走。」
嗯?
我有些错愕,继而又听他道:「我承认,今日就是准备来抢婚的……」在我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指了指窗外,「平望宫的弟子都在外面了。」
我:……
平望宫。
我将那封信交给宋怀,「严辰留给你的。」
于是,在他一众师弟师妹的围观下,宋怀打开了那封信,上面只写着大大的七个字:
「宋怀你个王八蛋。」
在我的印象里,这约莫是严辰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宋怀气呼呼地将纸揉成一团砸向一个憋着笑的师弟。
将他们全部赶走后,他似是有些不安地开口,「我……我,我下碗面条给你吃。」
我:……
宋怀将面端来时,我正在他屋里逛着,一眼就瞧见桌上的一幅画。
画上的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熟悉的香味飘过来,我疑惑地尝了一口面。
果然啊,姐姐的手艺真的没有进步。
正当我吸溜着面条时,他忽然端端正正地坐着,然后将那刻着「怀」字的玉搁在我面前,紧张巴巴地开口,「我,我想与你成亲。」
我愣住,所以……这块玉就是聘礼吗?
不对,谁说要嫁给他了?
16
后来我问过宋怀,当初他中箭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他一开始是不愿说的,只道:「哎呀过去了就过去了。」
若不是我闹着要回家他定不会说出来。
那句话是:「小小姐,你姐姐没事。」
我没琢磨出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成亲那晚,他揉着我的脸颊才解释,「你姐姐若是出了事,你可不得难过死。」
当时我被他一身红衣及俊朗的面容迷住,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宋怀,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他正在剥我嫁衣的手指一顿,转而神色极认真地问我:「那你……喜欢的是不是……」
「我喜欢的是你呀。」我打断他,「但你这人太讨厌了,总是欺负我,还说我又呆又笨。」
他反手将我搂进怀里,笑得胸膛都在震,「可不就是嘛,小小姐呆呆笨笨的,看着就想狠狠欺负。」
坦诚相对时,宋怀撑在我上方,捏捏我的腰似是有些苦恼:「小小姐怎么这般软绵绵的,压坏了怎么办?」
我又羞又气,怒吼道:「宋怀你来不来?」
他中气十足地吐出一个字:「来!」
……
累极困极时我忽然想到,他都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在昏睡前隐约听他蹭在我颈间低声道:
「这偷来的一生,我又怎么会舍得不爱你……」
番外(严辰视角)
1
将军府和丞相府中间隔着一面高墙,墙下有个狗洞。
第一次见到染染,就是在那里。
她被卡在洞里,睡着了,手中还抓着一块桃花糕。
那年我七岁。
我戳戳她软乎乎的脸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提出来抱回了家。
躺在我的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后,她终于醒了。
没哭也没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脑袋让我帮她梳头。
我瞧了眼那乱糟糟的头发,跑到娘亲屋子里偷了一把木梳出来。
轻手轻脚地梳着她细细软软的发丝,生怕给她扯疼了,忙活了半天,也只是扎得歪歪扭扭。
我从厨房拿了一堆糕点放在她面前,就去院子里练剑了。
她却一手拿着桂花糕一手捏着从地上捡的树枝在我身边跑来跑去,咯咯笑着。
天将黑时,隔壁丞相府灯火通明像是发生了大事,爹爹一脚踢开我的房门。
他身后跟着的还有另一个姑娘,那姑娘虽然还小,但足以看出她以后定是倾国之姿。
身后啃着鸡腿的姑娘一见到她就哒哒跑过去,嘴里还叫着:[姐姐~]
被牵着离开时,我瞧见她举起鸡腿笑眯眯叫了声:「哥哥~」
「哎?……」我刚开了个口脑袋就被猛得一拍。
爹爹拧着我的耳朵,「谁教你的,啊?把人家女娃娃偷回来做什么?」
我大嚎着:「我没偷,她是我捡到的。」
当天晚上,我就被爹爹揍了一顿,他一边揍还一边大声嚷嚷:「以后再偷女娃娃我就将你腿打断……」
2
我后来才知道,她叫苏染,她姐姐叫苏清,隔壁苏丞相家的两个女儿。
再次见到她是她们正被一只小狗追着跑,一边哇哇大叫,当然,哇哇大叫的是染染。
我提着棍子将狗赶跑了,并对她们道:「以后我来保护你们。」
苏清很宠染染,就连染染一直学不会写字,苏清也说:「不打紧不打紧,染染不会写字没关系,以后姐姐养着染染。」
我可以教染染的,于是,我每天都会绕一段路去教她写字。
染染还是很乖的,多教几遍她就会了,最先会写的,是我的名字。
苏清不喜欢与我们在一起玩,总说我们是小孩子,那可正好,我就只想和染染待在一起。
我带着染染放风筝,陪她去看皮影戏,买糖葫芦给她。
她也喜欢跟在我身后,经常钻狗洞来找我,每次钻出来都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后来有一次,我捉到一只蛐蛐,送到染染那里与她玩了很久,直到我爹翻墙过来将我拎了回去。
临走前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串糖葫芦放在染染面前:「我用糖葫芦换这家伙。」
回到家后又是一顿揍,「就知道天天赖在人家女娃娃院子里……」
那年我十岁。
被爹爹揍了很久,我想明白一件事。
对啊,翻墙过去多快呀。
3
我更加刻苦练武,只盼望有一天可以直接翻墙过去。
狗洞被苏清叫人堵住了,她说:「染染一个女孩子天天钻狗洞像什么话。」
为此,染染还和苏清闹脾气了,但……只闹了半个时辰就被苏清哄好了。
第一次翻墙成功是在我刻苦练功一年后,我翻过去时,染染正踩在秋千上慢悠悠荡着。
见我跃过来,她眼睛一亮当即就迈着步子要向我跑来,但她当时是踩在秋千上的,所以……一脚踏空直接摔在了地上。
摔得满嘴血,我吓得半死,背着她就往家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爹,救命啊,救命啊,爹——」
爹爹一见着挂着泪满嘴血的苏染大惊失色:「你,你把人家女娃娃打了?」
……
大夫说,她不是被摔出了内伤,而是摔掉了颗门牙。
我看着她哭得红彤彤的两只眼睛,自责得不得了。
苏丞相没找我算账,倒是苏清跑过来让我不准去找染染了。
我当然……不会听她的话。
该翻墙还是翻,该找染染还是找,苏清也拿我没办法。
我还给染染准备了个梯子,只是没有想到她……一次也没用过。
十二岁那年,爹爹忽然将我叫去书房。
爹爹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要成为像他一样的大将军,他很高兴,拍拍我的脑袋,「不错不错!辰儿你要记住,作为男人,一定要有担当有责任,一定要有一番作为……才有脸去求娶心上的姑娘。」
我的脸蹭得红了,但也没否认。
于是,带给染染最后一根糖葫芦后,我随爹爹去了战场。
4
再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我从来没觉得六年的时间有多长,直到看见染染开心地和另一个孩子拌嘴。
原来,六年的时间,足以让染染和另一个男孩子熟悉起来。
甚至,喜欢上他。
那个人,叫宋怀,染染的贴身侍卫。
染染的情绪会随着他波动,目光会一直跟随他,虽然经常被他惹生气,但下次还是会跟他吵。
自苏清被赐婚后,她们就经常遭遇刺杀,宋怀总是将她保护得很好,虽说他总是惹染染生气,但以男人的角度来看,他必定是喜欢染染的。
他会随时关注染染的一切。
丞相府被诬陷造反时,我不眠不休查了很久,最后是宋怀将那封关键的信件送过来的。
我不知道他和染染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将信给我后就莫名其妙去将李太傅家的公子打得半死,而后消失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染染也被关押进了牢房。
我只想找出证据让染染光明正大地走出来,而宋怀,却想劫狱。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拦住宋怀的,是我。
染染是被宋怀抱着出来的,我想上前阻止,宋怀反手将剑插进我的肩胛骨,同时将玉镯摔在地上,目光凶狠:「我真该杀了你。」
直到宋怀将李太傅家的公子折磨致死,我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可那时,染染已经……不在了。
惊醒时,身上已经被汗浸湿了,外面的天色还未亮。
5
幸好,一切都和梦里的不一样,染染还是安安全全的。
只是当看见马车边只有苏清的侍卫时,她眼里的落寞还是无处可藏。
宋怀消失了,但他却留在了染染心里。
那场赐婚来得突然,我也曾想过请皇上赐婚,只是……
当初要和染染说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后来,也不想说了。
我问染染愿不愿意嫁给我,她说愿意的时候,我很高兴。
我真的很高兴。
我想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呐……
我也想让她高兴。
请皇上收回成命那天也下了很大一场雨,跪了很久,才以镇守边疆二十五年换得他收回成命。
染染的腕子上还戴着那只玉镯,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是我送晚了。
我是在离开前一晚才跟染染说婚约取消了,没跟她说要走,只在第二日临出发前让人给染染送去一封信,那封信是给宋怀的。
我一直都知道,他从来都没离开过染染,我也知道,他可是要准备抢婚的。
不过现在……呵,他们应该成亲了吧!
我喝了口热酒,倒在地上,望着天上的闪烁的星子,将手中的香囊放在鼻间嗅了嗅。
有染染的香味。
番外(宋怀视角)
1
听师父说,他将我捡回平望宫时,我约莫只有四岁,当时他也没瞧出来我是个极闹腾的孩子。
若不是我造诣高,早就被扔下山了。
在平望宫当了十三年的大师兄,日日带着师弟师妹们闹得整个平望宫鸡飞狗跳后,终于被师父赶下了山。
他说要我去暗中保护一位官家小姐。
我起初是极不愿的,我一江湖人士,自由散漫惯了,哪里愿保护什么弱柳扶风的小姐。
后来,我瞧见了苏清,那非凡的姿色当即让我改变了想法,想着这等容貌实属罕见,更不要想在平望宫里瞧见了,所以,我答应了。
一同前往的还有三个师妹。
但当我背着包袱去了后才得知,我保护的对象并不是那叫苏清的小姐,而是她的妹妹苏染。
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那个上午,苏清在院子里跳舞,她在旁边……玩泥巴。
穿着鹅黄的裙子,蹲在墙角,小小的一团。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长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皮肤白白的,像个小包子,可以一口吃掉的那种。
后来见苏清没再跳了,她起身就跟在苏清身后跑了。
这时我才看清,她不是在玩泥巴,是埋了个东西。
然后,我就给挖了出来,唔……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一只小鸟的尸体,于是又默默给埋了回去。
2
我正式开始了暗中保护小包子的日程。
小包子大多时候都是待在院子里自己玩秋千,要么就是吃着小厮从街上各个店铺买来的糕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咬着。
我看得着急,那么小的糕点怎么就不能一口吃掉呢?
后来,我趁她晚间睡觉时偷偷溜进她屋子,拿了块她白日里吃的糕点,小口小口咬着。
事实证明并没有更好吃一些。
欲离开时余光瞥见小包子从床上滚了下来,我当即闪身过去接住她。
我在平望宫待了十三年,每日和其他弟子练习武艺,互相比试,身体接触时的感受都是硬邦邦的。
但是现在,我捧着团软绵绵的小东西,实在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心脏就差跳出胸口了。
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让我头晕得厉害,隐隐感觉到两只胳膊上的筋脉微微跳动着。
小心翼翼地将她搁在床上,再憋着一口气将被子拉上来给她盖好。恨不得一步跨出屋子再飞到屋顶,好好喘口气。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次瞧见小包子,我都能回忆起那晚的感受,又晕又兴奋,比练功走火入魔的记忆还要深刻。
于是,我第一次萌生了这样一种想法:
要不……把她偷走吧。
3
苏清和小包子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苏清很美,很清奇。
小包子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她姐姐,她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对小包子的态度不算恶劣,但也算不上亲热。
还总是喜欢口吐一些奇怪的言论。
这样的女子,注定是不凡的。
后来,在一场皇宫宴会中,苏清因为一支舞被被太子看上,定为太子妃。
小包子开始自己做糕点了,日日待在厨房里,将自己的脸蛋沾得尽是面粉,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从她周身传来的一股……甜腻腻的香味。
不像苏清喜欢练舞练字练琴,小包子最大的爱好可能就是吃了。
她每次研究出了新的糕点,首先要做的就是送到苏清那里去,然后等着挨夸。
苏清倒是捧场,即使只是嘴唇碰了一下,也能表现得很好吃的样子。
我后来也偷偷尝过几次,实在是甜得慌。
平日里,小包子喜欢顺着梯子往树上爬,那是棵很粗壮的槐花树,小包子喜欢待在上面。
这可能是她干得最危险的事了。
那次她躺在树上睡着了,我飞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很软,就像刚出锅的热乎包子。
她叫苏染,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叫酥软得了。
我怕她翻身掉下去,遂直接坐在树上陪她待了一个下午。
第二日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小包子在苏清那里待了一整天,但其实苏清只是在练自己的字弹自己的琴,小包子则是在一旁听听看看。
与小包子相比起来,苏清每日要做的事,倒是规律得可以。
或许除了她那张脸,哪里都没有小包子吸引人。
不对,小包子的脸虽然小小的,但肉多,捏起来软软的,真要说起来,也不比苏清的差。
苏清的脸,约莫是一层美艳的皮裹着骨头。
我记得那是个雨后的傍晚,小包子突然开心地做了一堆糕点,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名年轻男子翻墙跃进了小包子的院子。
我刚要出手时,就见小包子扑过去抱住了他。
4
他叫严辰,是小包子的青梅竹马。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大概是自己看管了很久的东西,突然有一天被人抢走了。
他是隔壁将军家的独子,刚从战场回来的。
自他回来后,就常常翻墙来找小包子,每回来都会带各种吃食,把小包子哄得开开心心的。
我只觉得胸腔有些酸胀,得喝点酒压一压。
后来,他变忙了,忙着处理各种事,陪小包子的时间也少了。
小包子倒是像个小呆子似的一点都没在意,每天巴巴着在院子里等着。
赏灯会那晚,他跟小包子说空出时间来了,可以带她出去玩,结果玩到一半,他又临时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将小包子托给他的几个下属。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小包子提着花灯四处乱瞅,然后……被人给撞到了。
是个一脸风流相的锦衣公子。
「在下李煜风,敢问姑娘芳名,刚刚实属抱歉,是在下没瞧清路。」风流公子将折扇收起,含笑微微垂首。
小包子捡起花灯摆摆手,说了声「没事」就要离开,也没看他一眼。
那人拦住了小包子,非要知道她的名字。
见状,几个下属挡在了小包子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