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被王爷/将军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为开头写…

我是被王爷从青楼里赎回来的。
那天他是来赎我姐姐的,瞥了一眼我的脸,「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姐姐在他怀里一撒娇,指着我说:「王爷,我这个妹妹命苦,长相丑陋,您行行好,花个三五子把她也赎了,做我的丫鬟倒也省心。」
王爷大手一挥,扔下了一个银锭,我便也跟着进了王府。
姐姐得以入王府,得益于我。
我自小,便有些不同。
我能看穿人心,一个人要什么,恨什么,爱什么,我都知道。
我自然也知道,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我让姐姐穿上青衣,配上翠绿耳坠,在眉间点上赤红的小点。
我第一次见到王爷,便知道他爱而不得之人,是如此装扮。
果真,姐姐一场舞,王爷便已神魂颠倒,任人宰割了。
我同姐姐,是自小在青楼生长的。我们的母亲在世时,便是青楼头牌。姐姐貌若天仙,十三岁就成了花魁,我貌丑,一侧脸上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生来就有。老鸨念在我娘的旧日情谊才收留我,如今我十六岁,才第一次出了这青楼的门。
姐姐成了姨娘,我成了姐姐的丫鬟。
「玲珑,你放心,如今姐姐飞黄腾达,日后定给你也物色个好婆家。」
姐姐试图用粉抹胭脂,遮盖我脸颊上的疤痕,试了半天,却还是叹息一口气说,「玲珑,怎就如此命苦。」
我拂去姐姐的手,说,「女子又不是非要嫁人,我之后支个算命摊子,也能养活自己。」
我心中早已明白,有所得必有所失。
姐姐的日子会是红火的,王妃是个没有坏心眼的千金小姐,每日就开开心心的和前来王府探望她的小姐夫人们玩乐,也没把姐姐放在眼里,我心安,便也高兴。
到了王府后,我已经是自由身,终于可以上山采药。我小时候拜过一个师傅,他是我娘的相好,我娘不收他的银两,就是为了要他教我一技之长,让我以后不至于饿死。
我师父不是个好人,倒也尽心尽力教我,毫无保留,后来,他病的得要死,还是我给他诊治好的。
再后来,他说他要去皇宫里挣大钱,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第一天,我上山一上午无所获,便下山喝茶。
山脚茶馆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人,我又一袭男装,倒也无人在意我的样貌,都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可听说山中那个恶鬼又出来作祟了?」
「是啊,听说专门揭美貌女子的脸皮。」
「听说就一眨眼的事!真比吃人的鬼还可怕!」
我无奈笑笑,世上哪有鬼,不过是人在作祟罢了。
这时,有一个人忽然坐到我的对面,一把剑随身。
戴着遮盖住脸的斗笠。
「他们说的,你听见没?」
是个好听的年轻男声。
我闭了闭眼,心中失笑。
这是一颗纯净的心,从不谙世事。怕是哪里的贵公子,出来体验生活了。
「听见了又如何?不过是诳语。」我一饮而尽杯中的劣质茶水。
那人倒是毫不客气的端起茶壶就喝。
「可算是得救了,姑娘,你就不怕那个山里的鬼吗?」
我看着他脱下斗笠,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面前。
「我长的丑陋,何惧之有?」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这……」我能感受到他并无恶意。
「算了,你不必解释。」我朝他笑笑,不过摊开手「你喝了我的茶,就得给茶钱。」
这时候,一枚金锭忽然置于桌上。
我抬头一看,另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忽然出现,一把提起正眨巴着眼睛的清秀少年。
「我弟弟不懂事,添麻烦了。」
那个清秀少年明显敌不过他,张牙舞爪的想挣脱。
我闭了闭眼,想看看这个男子是何来头,却一片空白。
我刚想再进一步,却头痛欲裂。
他是什么人?
正抬眼,却与他双目相撞。
是多么俊俏的脸啊,玉色的皮肤,墨黑的双眸和剑眉,耸而直的鼻子,面部的轮廓比那少年更加清晰,也更有男子气概,一股子矜贵的气质根本无法被身上略显质朴的玄色布衣遮挡。这样的公子,怕是整个国都的姑娘都要为他争破头了。
「你给的太多了,这一个金锭,怕是买得起一间上好的合院屋子。」
我还是在努力的去读他的想法,却依旧一无所获,这个人的心似乎铁壁一般,一点突破口也没有。
他没有表情,依旧抓着那个少年的衣服没松手,只是说,「初来乍到,未带碎银,身上只有这个。」
我从袖中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将那金锭扔回给他。却听见茶馆之中有人动了坏心思。
「这个小白脸身上的金子可不少。」
「他娘的,我们种地一年也就挣个一两银子,他倒好,随随便便一个金锭都漏出来了。」
 
我回头看了眼,那两个人已经盯上了这位冷面公子。
「公子,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财不外露,这地方可不比城里,穷乡僻壤的,民风彪悍,你可得小心。」
他终于把那个少年放开。那个少年跑到我身后说:「就是!兄长!和你说了多少次,低调行事!」
那个人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皱着眉头打量着我,「你是谁?」
「我叫玲珑,是……」我想了想还是说:「是一名郎中。」
「郎中?」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很美,比女人的还美,他看我的神色也不像那些人一样,带着厌恶或者怜悯,而是有些敬佩的。
「那你可知道,贵国有一位神医,名叫朱清水?」
朱清水?这不是我师父吗?慢着,他说的是贵国,所以,他不是我们国家的?
「怎么,公子要寻他瞧病?」我站起身来,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不足之症的,身长高大,修长的身子并不似那样壮实,又能几乎一手提溜起一个男子,像是习武之人。
他似乎对我卸下了点防备,撩开袖子,我吃了一惊。他的小臂上的经脉都已经成了黑色,一看就是中毒不浅。
这是应该是我们国家独有的一种毒药。
恰好,他不必找我师父,我也能医好。只不过,他是哪里的人呢?
如果是敌国的子民,我救了就是犯了死罪,要人头落地的。
人头落地个屁,把住嘴了,又有谁知道。
 
「我能治。」
我伸出手,「把金锭给我,我还你一条命。」
我可不是张口就来,这毒虽然不能立即使人毙命,却夜夜能让人抓心挠肝一样难受,一般人不到三个月就被折磨致死。
这位公子,看来刚中毒不久,气色还如常。
我要一个金锭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享乐,只因为,这解药的药引实在难寻,需要都城乾漱坊的万蛇丹作配。
每年上供给皇帝都只此一枚。
我总是上山采药去乾漱坊换银钱,知道掌柜手里还有,才斗胆说能救他。
况且嘛,这病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个,我把他当只老鼠来治,倒也有趣。
可我心中此刻很乱,茶摊上的人心已经被一股邪气吞噬,我能感受到他们心中呼之欲出的渴望。
对那个金灿灿的金锭的渴望。
这位公子的钱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走吧!」
我实在受不了这茶馆的浊气,也怕这些人真的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冲动事来。
「还不知二位公子姓甚名谁,哪国人士?」
那个轻浮的人先开口,「吾名唤作游之陵,此乃我兄长,名唤……」
「兀尘。」
我回头看,他已在我身侧,居然所行之处都有凉意袭身。
「一个金锭不行!得两个!」
钱掌柜摸着他的络腮胡,上下打量着我。
我早就听出了他的心思。「这公子瞧着千尊万贵,绝对不是常人,旁边那个年纪小点的看着一副焦急的模样,怕是要两个金锭也给的快呢!只是不知这两位是何来头,不敢太敲竹杠,怕引火上身。」
我回头看见那人正从钱袋中欲取,忙按住他的手。我一愣,他的手冰凉刺骨,好冷。竟不像是活人的温度。我觉得奇怪,却急忙放开,清了清嗓子对钱掌柜说:
「钱掌柜,我们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你不给我面子便罢了,我姐姐再怎么说也是王府里的人。」
敬王是谁呀,整个都城除了皇帝谁能惹得起?手握西北兵权,夫人是镇北侯的独女,一手遮天的人物。
虽然我一眼就看出,那钱掌柜心中想得分明是「区区一个小妾,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可我还是得到了那颗万蛇丹。
 
因为我只是一个散医,开不起医馆,平日里住在王府又根本不许外人进出。
于是……
我请他俩逛了窑子,也算是给我之前的妈妈介绍个生意。
「这青楼呀,是我们齐国的一大特色,我们这里的青楼不比别处,花魁娘子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不是只会唱浓词艳福的庸脂俗粉,你们来这一趟不容易,也体验一下嘛。」
那位小公子虽然连连摆手,还是在千拥万簇中被带到了那歌舞伎生之处。
我却要带着这位兀尘去治病。
我在这里有一处密阁,小时候师父教我医术,就在这密阁之中。
他轻轻缓缓的跟在我身后,绕了半晌终于坐定。
我摊开我的工具袋。
「把衣衫褪下。」我取出一坛烈酒。
这是师父炼成的酒之精华,有消毒之用。
他并没有犹豫的褪下衣衫。他的外衫单薄简洁,内衫却是精致到了极点的料子,我在王府都未见过。
那衣襟上的扣子,竟有龙纹。
他终于将上身衣袍褪下,我抬眼,竟觉得脸上发烧起来。
他精壮的身体实在是晃眼,只是他的右臂,从手腕开始,黑色的经脉逐渐上爬,竟已到了肩膀。
若是累及肺腑,怕是无可救药了。
「怎么?被吓到了?」他盯着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并没有一个将死之人那样的求生欲。
「要怕,也是你怕。」我笑了笑,从桌下取出那个竹筒,里面是我养的一条小青蛇。
「诺,这便是你的救世主了。」
小青蛇从竹筒中蜿蜒而出,一口咬在了他的血脉之上。
他也在那瞬间服下了万蛇丹。
可是当那经脉的黑色逐渐褪去,我那条师父给的养了三年的小青蛇,居然直接暴毙而亡。变成黑漆漆的一坨僵硬。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惊诧的抬眼,却被急来的一记重掌敲在后脖颈。
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姐姐在我床头。眼圈红红的拉着我的手说,「玲珑,昨日你被妈妈送来的时候,晕的不省人事,我的心都揪着一晚上了。」
我想到昨天最后的那一掌,才觉得后脖颈疼痛起来。
真是过河拆桥。
只是我从床上坐起,猛然看见姐姐下巴上的一块淤青。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姐姐连忙擦干泪说,「罢了,你无事就好,今日王爷要进宫去,我也得送送。」
「他打你了?」
姐姐显然吃惊的紧,义正言辞地说,「休要胡说!王爷对我好得很!」
我看着姐姐如今的模样,已不再身着那姹紫嫣红,而是庄重少花的丝锦,可我感到她的心已经变了。曾经在青楼的时候,虽说日子苦些,她的心是轻快的,如今她的心似乎日渐重了起来,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样。
只是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觉得我的脸奇痒无比,我随手蹭了蹭,居然蹭下来一片皮屑。
 
我看着手上的皮屑,并不去在意,反正这张脸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了。
我穿上衣衫,让姐姐坐下。
「那个色坯子,不就是贪图姐姐你一时的新鲜。若是姐姐不快些怀上孩子,怕是无法在王府站稳脚跟。」
虽然那个王爷正当壮年,风华正茂风流倜傥,可是膝下无一儿半女。我早就看出那人无生育之力,是个空心火铳。
他脾气乖戾,对待王妃那样的侯府千金才会礼让三分,姐姐怕是只有逆来顺受的命。
只是我依旧记得当初姐姐求我,「玲珑,姐姐断不想在这烟花巷柳供人玩赏取乐了,即便王爷府是刀山血海,我也要闯进去。人前显贵人后受罪我也忍得,只要能进王府,我们就能抬起头做人。母亲……九泉下也能安心了……」
如今的姐姐,担着王府侧妃的名头,穿的是最名贵的蜀锦,绣着簇牡丹纹样,戴的是普通百姓见都见不到的珠宝金银钗环。身后随侍数十名婢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吃的是最精细的私厨名菜。
「玲珑,这是我最好的命了。」
我跟着姐姐出门去,那位敬王已然穿戴整齐准备上轿。他的正妃荣氏正在一侧同他说话,那位女子的容颜也是绝美的,像是一朵气色极佳的芍药,朱唇粉面,富态得很,雪白的脖颈下赫然流连着傲人风韵。她总是微微笑着,可我看得出她的心。
她是丝毫也不在乎这位王爷的,她根本不屑于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她只是用那双细细的眼睛空洞洞的看着随便一处发呆。我似乎在她心上看到了另一位公子的背影,只是已经十分模糊了。
姐姐迎上去的时候,王爷斜斜的睨了她一眼,伸出手勾了勾姐姐的下巴,挑逗似的拍拍她的脸颊,犹如在训练一条幼犬。「秋水,本王会尽快回府的。」
「 轻贱的女人。」
我听见他心里的声音。
马蹄声远去,奢华的马车不见了踪影,姐姐才从门口回去。
侍候姐姐休息完,我回了自己的房中,这才发觉脸上依旧痒得紧,几乎到了令人生疑的地步。我终于不得不取出早被我藏在柜中的铜镜。
我害怕照镜子,虽说总是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自己脸上蜿蜒的疤痕,只是每每看见,心中依旧生厌。
那些从小到大的目光,那些人心中对我的鄙夷,都涌入脑海。
那些时候,我恨自己的读心之术,将人心最黑暗的想法都剥开摊平一般。
铜镜中的脸,已不是孩童那样圆润,不变的是那条黑漆漆的疤痕。只是,疤痕的四周不知为何起了许多的皮。用手一碰,便会掉下来一些。
真是恶心啊。
也许我真要变成怪物,就像传说中永夜城的鬼一样,杀人嗜血,吃肉食髓。
从前,每当心情不好时,我便会和我的小青蛇玩耍,让它绕着我的手指,可是手刚伸向那个总被我别在腰间的竹筒,我想起了。
它死了,吸了那个人的血之后,它便死了。
它是百毒不侵的,即便是那个人中的毒,在它看来,也不过是一顿美餐而已。
我的后脖颈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到底是谁呢?出手阔绰的不可思议,蟠龙纹扣锦袍,浑身冰冷,剧毒的血。
我拿起那个竹筒,才发觉里面有一张银票,那张银票不是我国的,上头画着一个图案,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却有一张纸条:一万两谢礼,谢姑娘救命之恩。
谢个鬼啊!谢我还把我打晕?这银票也不知真假,还不如给我金子。
想到我的小青蛇,我心里一阵酸楚。
谁知这时,一条凉凉的生物顺着我的脚踝爬了上来,直至我的手腕。
这不就是我的小青蛇?
昨日已经硬邦邦黑漆漆的一坨,今日已经恢复如初了?我看着它脑袋上的一朵乌色,确认了就是我的小青蛇。
它冲我摇了摇头,乖乖爬进了竹筒里。
王府里都知道,我是被王爷用一个银锭子买来的姐姐的陪嫁。是个连青楼女子都不如的赔钱货。
敬王在府中时,时常留宿姐姐的房中,王府上下看姐姐得宠,便对我也尊敬些。其实王府上下,只要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是王爷染指过的,不论是王妃屋里的翠云、暖玉,还是厨房陆奶妈的侄女珠儿。这些女孩儿都是神似那个在王爷脑海中已经朦胧了的姑娘的。那是王爷青梅竹马的女子,窄窄的小脸,眉心一颗红痣,喜爱翠绿色的衣裙,只不过十四岁就死于痨病,我当初也是让姐姐照着她的模样打扮,才得以让敬王失神,稀里糊涂娶了个烟花巷的女子进门。
如今姐姐已经不复初来时的宠爱,我自然也在府里处处受欺压。
「玲珑玲珑,名字倒是好听得紧,长了这样一张刀疤脸,笑死人了。」
我去小厨房给姐姐取菜的时候,那个珠儿坐在桌子上,手中拈了一块酸杏,晃荡着她的小腿。
她早就嫉妒姐姐嫉妒的发疯,她本事满心欢喜等着王爷封她做个通房丫头的,谁知道被我姐姐截胡,还直接封了侧妃?
我不理她,她便跳下桌子,口中念念有词要来打我嘴巴。我松了竹筒的盖子,小青蛇滋溜一下爬到她的小腿咬了一口。小青蛇本身无毒,她却痛的大叫起来,看到那条蜿蜒的青色后更是吓得瘫倒在地。
小青蛇见好就收的偷偷钻回我的竹筒,我眼疾手快的从砧板上偷了块肉塞给了它,够它消化一整天的。
然后端起姐姐的饭菜盒子走了,不由得偷偷笑了笑。
 
夜已深了,我却依旧无法入眠。
我在烛光中看着那张银票,若真有这一万两,姐姐和我,还不如逃出这王府自己过日子。我这天分,若不是怕招来是非,还不赚他个盆满钵满。
只是那个名叫兀尘的,他就如此消失了一般。
我又不是什么庸俗之人,只认钱的,有一句告别也好。
问过青楼的妈妈,说是并不知道二人去了哪里,只是见到我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倒在那里,昏迷不醒了。
他那样好看的人,怕是我连他的一根手指也够不到吧。
我只记得他清冷的墨黑双瞳,我几乎从未见过那样清澈的眼睛。只是看似清澈,他却是唯一一个,我连一点点心思也捉摸不出的人。
还没等我想更多,我的脸却又开始奇痒难耐。我忍不住用手去抠那一道疤痕,却是越抓越痒得厉害。
不对劲,一定是被下了毒了。我于是翻箱倒柜的想找药,却觉得那痒从皮肤渗进去直入血肉。
我恨不得用刀将那一块肉剜去。
只是我终究将刀抵上脸颊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住手哦姐姐,你忍一忍就好啦。」
我惊诧得到望向窗外,我身处楼阁之上,窗外便是王府的围墙,并有一棵槐树。那槐树很高,枝丫直冲天际,枝叶繁茂的几乎可以将整座楼阁遮蔽。
此刻那槐树之上,正斜斜的倚靠着一个白衣少年。月光将他的白衣染成了月牙的颜色。他弯着眼睛看着我说「这是我送给姐姐的谢礼,救我主人于危难的谢礼。」
这就是当日和兀尘一起的那位少年,游之陵。
他见我走到窗前,于是灵巧的从树枝上跳起,敏捷的,几乎是飞到了我的面前。他的脚尖稳稳地踏在枝丫上,那槐树的枝丫上下浮动了一会儿便平静下来。
他的神色同之前大有不同,若是说之前是个心无城府的天真烂漫之人,如今他的心却是变得千折百绕一般难懂,虽然总好过那位兀尘的空白一片,但也是我从未在尘世见过的心思了。他们似乎给自己的心竖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游之陵,我的脸到底怎么了?」我痒的抓心挠肝,他却还在一旁悠然自得呢!
他笑着说:「姐姐不必担心,是我自作主张的小礼物。主人知道后怕你会忍不了这奇痒自毁容貌,派我来查看,果然呢!」
「这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烦躁至极,却听见那少年唇中喃喃自语般的在数着什么。
可是面部却又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是刀割一般的疼痛。我几乎晕眩过去,这时,忽然一阵凉意袭身,我霎时愣住了,这凉意和不由明说的奇异清香,是他?在我开口之前,我的双手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束缚于身后,手中本握着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只觉得脸皮似乎被什么牵拉着,另一只冰凉的手遮住了我的面庞。
一瞬间,我就从剧痛中脱离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
他终于放开手,我终于得以看到他的容貌。
是兀尘,依旧是一袭玄衣,却不再是当初那样廉价的粗麻,而是在月色中都泛起华泽的衣料。依旧是那刀刻般精致的面容,月光中,他似是在发光一般,墨黑的发在微风中轻轻扬着,竟不像是尘世之人。
此刻我们站定,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我,只是那诧异在他眼中转瞬即逝。
「你……」我正想声讨他那天击晕我的举动。
他却先行开口:「游之陵不懂事,在你身上用了秘术,怕你招架不住,于是来看看。」
那个白衣少年在树上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额头。
他们昨日还兄弟相称,怎么现在就是主仆的关系了?
我从身侧取出小青蛇放在掌心直着手臂给他看。「它昨日分明已经死了的。」
那小青蛇似乎嗅到了兀尘的气息,直直的往我袖中钻去,我能感受到它很害怕。
兀尘看着逃窜的小青蛇勾了勾嘴角,我看愣了,这是我初次见他笑,很浅很浅,几乎立马找不到唇角上扬的踪迹,可却在那一瞬间,似乎他周身寒冰似的气息都收敛了些。
「我不会叫我的「救世主」死的。」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下来。
「我主人可是有通天的本事呢!」那个依旧稳稳地立在树梢上的少年说道,只是兀尘抬手示意他噤声。
「姑娘,我们的缘分自此,你从未见过我们,也从未救过我,那一万两银票,可以去令国国都的日月钱庄兑换。」
他欲走。
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你要去哪?我能去找你吗?」
他居然对我微笑了一下,「玲珑姑娘,我们不再见面,才能保你一世安稳。」
我几乎要溺死在他深邃的双眸之中。
只是他的衣袖如同烟一般在我手中消散。再回过神,他已经跳出窗外,连同那个少年一起,消失在了月色里。
我怔怔地站着,过了许久,小青蛇才从我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胆小鬼。」我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它张张嘴巴,似乎默认了,垂头丧气。
脸上终于不痒了,我摸了摸脸颊,只觉得是前所未有的滑腻之感,好像摸不够似的。
只是我毫无心情去想这些,我满脑子都是那双绝美的眼睛,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乌潭水。
若是我能再美一些,也许我能对他有些许的奢望。只是他连一个认识的机会也不给我。
他看起来也有二十上下了吧,不知是否有妻室,是如何的女子才能与他作配呢?怕是真得是天上的仙女吧。
也对,即便救了他的命又如何呢?已经给了万两白银为报,居然还痴心妄想能同他有什么交集么?好在我本就有自知之明,也绝不是那伤春感秋之辈,想想也就罢了。我活在世上,苟且至今,不过就是想认识些有趣的人,懂得些道理,缘分无需强求。
只不过游之陵说的他单独送给我的小礼物是什么,我愣是没想明白。
直到我再次坐到那铜镜前。
我差些叫出声来。
镜中的自己还是自己么?五官未变,可是整张脸雪白透亮,像是出生不久的婴孩一般。
那条长长的骇人的疤痕,就如同从未出现过那样,寻不见丝毫踪迹。
原来这就是游之陵所说的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从未哭过的人,居然在此刻,不自觉地落下几滴泪来。
镜中人分明是我,却又似乎是两个人一般。万般情景涌上心头。
我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夜,盯着这张再也不同的脸,看了一夜。
只是第二天,我依旧用墨水和胭脂,新画了一条疤痕在脸上。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同姐姐说这件蹊跷的事,只想每天把这疤痕画的淡些,就说寻到了好药,慢慢治好了。
早晨去取早膳的时候,听见几个帮厨小丫头嚼舌根,说是城外那个专揭人脸皮的妖怪,好像被打死了吊在了城门示众。
「说是妖怪,也不过是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就这么被吊在城门上,也不知道是谁吊上去的呢。」
「啧啧,像是疯子,揭人脸皮做什么,吓死人了。」
我到城门下的时候,那个尸体还高高的悬挂着,是一个干瘦的男人,还披着外衣,蓄着胡子,年近半百的模样。神色平静。可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听说是在他手中紧握的布袋中掉出了几十张人皮面具,才得以确认这就是数月前便猖獗的「妖怪」,专揭女子脸皮。
只是我看着那尸体转圈,我的眼睛从小就尖,那尸体背对我的时候,我分明看清楚他后脖颈处,印着一个记号。
那个记号,和我怀中的万两银票中的特殊符号,一模一样。
 
到日月钱庄的时候,掌柜看着我递过来的银票愣了愣,细细打量我一番,「取多少?」
我结巴着:「就……就先一百两……」
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就一百两」这几个字。
当沉甸甸的银锭子揣进怀里,我才知道,原来兀尘给的是真银票。心中不由得快活了些。
只是,那个被吊在城门口的男人,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掌柜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国的银票呀?」
掌柜的吃了一惊,似乎很惊讶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毫无回答之意,倒是垮起脸来下了逐客令。「不可说、不可说呀。」
他颤颤巍巍地说着,几乎不敢看我。
有了银子,我自然宽裕许多,诸多药材,针,刀也无需用旧的了。我去市场给姐姐买了一朵绒花,她戴绒花最好看。
我抱着绒花回府的时候,看见敬王的轿子停在大门口,心中立刻暗了下去。真是讨厌这个男人,他这不屑一顾的样子,总是将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
我从侧门进去,才发觉他搂着一个新的女子,狐媚一般的模样,丹凤眼,双颊绯红胭脂浓重的抹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像是杨柳一般。
论长相,她是胜不过姐姐的,只是姐姐终是有骨子里那一份清高,而她,却自动低到尘埃,去迎合那个男人。
可是我走的越近,却越能闻见那女子身上的香气,如同兀尘一样的奇异香气。
那个女子的目光瞥向我的时候,带了些许的厌恶,她的眉头皱了皱,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指着我说:「王爷,怎的府里有这样倒人胃口的货色?」
她的手腕手指上都带着富有异域风情的饰品,此时叮铃作响。
姐姐忙过来把我护在身后。
「哟,原来是这位姐姐的人,恕妹妹无礼了。」她随即娇艳一笑,眼神里却带有对姐姐的挑衅。
她的心不太干净。我看见了许多黑色,看见了血,妒火,看见了一颗毒辣的心。却有一些部分隐藏了,不太容易在初见时看清。
她的口音很浓重,不像是我们齐国的人。
只是我实在无法忽略她身上传来的异香,我悄悄问姐姐:「姐姐,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你可闻见?」
姐姐疑惑地摇头。
我的目光顺着她的后脑勺看下去,她的后脖颈处却有一个圆形的烙印,像是用滚烫的铁烫过的一块疤痕。
她一个女子,却甘愿承受身体上一个几乎有玉佩大的丑陋的疤。我几乎能感受到滚烫的铁破坏她肌肤时候的痛感。我看见她几近咬碎了牙,眼中积蓄的泪。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乎为了掩饰,别说是一块皮肉,就算是一条胳膊一条腿,她也愿意。
 
好在,这日我给姐姐化妆描眉之时,特地凭借着王爷心中所想的那位少女的模样模仿,将眉浅浅的描成柳叶,胭脂薄涂眼下,未着口上,显得娇俏了好些。
他便果然来用晚膳。私厨的菜今日做的尤其好,什么山珍海味都上来了,只是都只小小一盘,满满的铺了一桌。
我给他二人斟酒。姐姐靠在他怀中,我看见他的手在姐姐身上游走,只觉得心口恶心,于是总将眼神撇向另一边。
敬王向来厌恶我,厌恶我脸上的疤痕,厌恶我不像其他婢女一样对他谄媚的笑,也厌恶我的机敏。自然,他最厌恶我似乎看透他一切的眼神。我这天赋,有些人是可以觉察到的,只是他们不会相信罢了。
于是我不得不给他斟酒的时候,他随手将我斟的酒泼在了我的脸上。
「贱人,你主子尚且要讨本王的好,本王来此处不是看一条母狗的脸色。」
姐姐忙站起身来,塞给我一块手绢,陪着笑说「王爷,玲珑野惯了,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她很害怕,像是风中飘摇的一叶舟。
我很想保护她,只是我如何能与这手握重权的男人对峙呢?只会害了她。
只是那个男人忽然站起身来,慢慢地靠近我,神色似有疑惑,伸出手来,我以为巴掌要落下来的时候,他的大手在我脸上狠狠地抹了一下。
「居然是假的?」
糟糕,我抬眼看他时,分明看见了他眼中闪过情欲之色。
我看见姐姐惊诧的脸。
敬王已经将我那条用胭脂膏子和墨水化出的疤痕擦去了,他的手掌在我脸上停留。
「没想到,这小姨,竟有如此倾城之色?」
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他心里又一闪而过那个青衣姑娘的影子,可是这一回,当他正视我的眼睛,我终于看透了他一直在隐藏的那颗腐烂的心。
我知道,他永远都在寻找替代品,他永远,都不能再真正爱上另一个人。
那青衣女子,是他的软肋,却也是他午夜梦回的梦魅。
「延哥哥,韶卿很是想你啊」
「延哥哥,为什么不能娶我,咳咳为什么要娶侯府家的小姐。你说你不会负我。你说过的!」
「我就是做鬼也要缠着你不放呢……延哥哥……」
他将那女子的棺木都一把火焚为灰烬,连带着女孩的尸骨一起。
什么爱,只是怕自己的一世荣华毁于一旦罢了。若不是王妃侯府的势力,他又如何能做得了如今只手遮天,连皇上都撼动不了的敬王殿下?
在最深的那一层,我看见他用枕头,狠狠地按在那个患了痨病的姑娘脸上。
我快要呕吐,我几乎能感受到那个姑娘最后的绝望与窒息。
他狠狠地钳住我的手,良久,却忽然笑着放开,「小猫,自然是要慢慢调教的好。有趣。」
他忽然抬手示意身旁的随侍去取东西,那个瘦长得不像话的侍从进来时,手上一个金色托盘,镶嵌着龙纹。
敬王拉着姐姐的手走过去,掀开那上头盖着的红布。
一条项链赫然呈现,二十八颗镶满珍珠的金球串联起来,最上头是一个镶嵌了青金石的扣,最下端是一颗十分莹润的鸡血石,环绕着更加细小的金珠,鸡血石之下又是一颗水滴形的青金石,透着紫气。
极尽华贵,可是那宝石上透出的伤感与泪水,实在是太满。
我感到这不是活人之物,倒像是陪葬品。
「这可是皇帝赏赐的,说是数年前去往永夜城所得。」
「永夜城?书中的永夜城?真有此地?」姐姐看着那流光溢彩的项链震惊道。
「当然,皇帝能做齐国之主,可还是去永夜城求得的。只是如桃花源一般,一般人一辈子也进不得一次。」
姐姐无心看这饰品,却十分激动的看着我,她是在为我高兴,她心里说,「我的妹妹,一定会过的好起来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睡在母亲的闺房之中,仅仅一道屏风就把我和她的床隔开,我听得见母亲和不同的男人同房时的响动,我总是紧紧的把耳朵捂住,很轻很轻的哼着姐姐给我唱的童谣。
可是窗外就是繁花似锦的国都,春日里桃李争妍,即便是晚上,月光也与清风也将那香气送入房间。人潮涌动,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们在街道上互相传送着秋波,没有客人的时候,娘、姐姐、还有我便一同从窗外看,看看好人家是如何过日子的。我馋那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羡慕他们腰间佩戴的当啷作响的玉佩。
可是这夜的梦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轻纱掩面。在高高的屋顶穿行,却跌落在了我的屋檐下面。一动不动的躺着,几乎被同时掉落的无数花瓣掩盖。
我试图救他,握起他的手却是冰凉刺骨。我揭开他的面纱。
却是兀尘稚嫩的脸。
惊醒。
这个莫名奇妙的梦给了我一身的冷汗。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疤痕的事情暴露,我便用不着遮遮掩掩,于是撇去了胭脂和墨水,洗了把脸就干活去了。
姐姐自然是高兴,张罗着要给我找婆家,我心里闪过兀尘的脸,心想,见了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还能看上别人呢。
姐姐这两日独守空房,自然也闲了起来。她便给我打扮。
「到底是年轻几岁,这皮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细细的端详着我。「对嘛,这才是我的玲珑。若不是你八岁那年出了事,怎会有那样一条疤痕呢?」
我愣住了。
我这疤痕不是从小就有的吗?
姐姐叹了口气说:「八岁那年,你忽发高烧,这道疤也是当时用药不当现出来的,你醒了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是后来慢慢记起的。」
「怎么会忽发高烧呢?」
「这便是蹊跷,你的身子先是冷的像一块冰,然后忽然滚烫,都说活不成了。还是那位朱清水,也就是你师父救的你呢。」
「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呢!」
「你有疤本就不幸,若是说是天生倒也认命了,如今你好了,自然可以告诉你真相。」
难道,梦中所见并非是假?
可还未等我问更多,只听得外头叫喊声一片,随即出现的火光几乎将整个夜色都照亮了。
「走水啦!走水啦!」
外头的人慌乱无章,我的心也动荡的利害。这便是我这天赋的弊处,我同姐姐冲出门去,只看见王妃的寝殿火光冲天,巨大的热浪将一盆盆水吞噬得一干二净。
王爷正衣衫不整的同那个异域女子一起,他指挥着佣人们到后院取水,看起来焦头烂额,他逼着几个壮丁进去救人,那几个人哭天抢地的磕头,「王爷,饶我们一命吧!这样大的火势,王妃怕是已经不行了。」敬王大骂着,抽出剑来将这几个人的喉咙砍断,却依旧无人敢去。
他只是在做样子,敬王早就知道王妃对他毫无情意,王妃死了,他比谁都恣意。
我让姐姐千万小心,抱了我的被子,用水打湿。便要冲进去救人。我经过那个依附在王爷身边的女人时,我居然听见了她心中的声音——
「烧吧,都烧光,烧的一干二净吧。」
我回过头,她居然面露笑意的看着这通天的火光,似乎十分满意似的。
「城主,这回,你可不得不来找我了。」
我顾不得太多,依旧冲了进去。
火势很旺,好在烟还不多,只是将人炙烤的快要晕厥过去,被烧的火红的门梁几乎掉落下来,时不时都有残骸下落。
几个丫头都在逃命的时候被掉落的重物压倒,已经没了气息。
我往里走了很久,却寻不见她的踪影。
烟越来越浓重,若是再寻不见,怕是我也要葬身火海。这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脚踝。「救我。」
我知道是她,她已无法开口,是她心里的声音。
原来她藏在了床下。
我拉住她的手,使尽了力气。她终于站起了身。不住地咳嗽着。
「快披着!」火势已经太大,几乎是逃不出去了,只剩后门一个出口,可是这时候,我发觉我装小青蛇的竹筒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刚才匆忙,没有来得及放下小青蛇!
我将她推出了那个出口,却如何也寻不见我的小青蛇。
虽说生死有命,但我还是急火攻心一般,不住地寻找。
我听见姐姐的哭喊声,我知道,我不能死。
可是这时候,火势却如同被浇上了油一般忽而暴涨,几乎一切都要爆裂开来。
我吸入了一口烟,霎时间窒息似的狂咳,目光恍惚起来。
怎会如此?不该如此的,我的命要绝于此吗?
这时,一个身影忽而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从天而降般的出现,似乎所有的火焰都在他身边消散,连他的衣角都染不上半点火星。他玉白色的脸被火光照射着,他的眼中也是熊熊的火焰。
他急速地抱起我,用身体护住我,我只觉得他周身冰凉,舒服极了。迷迷糊糊之间,我还是认出了他。
「兀尘。」
「是我。已经无事了。」他往我口中塞入一颗丸药,我胸口便清爽起来。
「我的小青蛇。」
「在此处。」他将那条缠绕在他手腕的小青蛇归还于我。小青蛇慢悠悠的爬到我的袖子里。
只是他居然并不急着要送我出去。
「玲珑,」他静静地看着我,「原来你叫玲珑。」
木头爆裂之声在耳边,只是我忽然感到他曾经空白一片的心,裂了一道口子。
只是我没来得及去揣摩他话语中的深意,一股气流便将我推了出去。
我逃脱的刹那,宫殿应声倒塌。我看见他的身影飞入夜色之中。
姐姐冲过来抱住了我,只是那个妖媚的女人忽然跪下来,冲着兀尘离开的方向狂吼着
「城主!!!为何你来了,也不愿意看看我!!看我一眼也好!!奴婢错了!!带我回去!!城主!!!」
这一场大火,惊动了整个国都。
不仅王府众人都大伤元气,国都百姓都议论纷纷。今晨宫中来的信人,也询问昨日发生何事。
王妃回了娘家养病,说是敬王府乌烟瘴气,不是她此刻可以待的地方。
「玲珑,我谢你救命之恩,等我回来,若是日后有事求我,定当不在话下。」
王妃因为火焰灼伤了皮肤,此刻正敷着药膏,她握了握我的手,便踏上了回候府的马车。我感受到她心境的变化,如果说曾经王妃的心是一朵宁静的云,波澜不惊的随风而变。现在,她似乎终于下决心,再不做那金丝雀,再不做那人偶般谈笑的人。
姐姐同我置气,「那样大的火,想都不想就冲进去,若是你死了,我该怎么活!」
我躺在床上,喝着姐姐送到嘴边的清神汤,有些抱歉的笑,「姐姐,我没事,你回吧。」
姐姐走后,我又将窗户打开。
今日是个雨天,春日的雨依旧是寒而萧瑟的。雾蒙蒙的天,王府的人正在将断垣残壁修整重建。
几个尸体也已经被处理,裹着凉席送出了王府。齐国,下等人就是如此,一条命轻而易举的就能消失,谁也不会在意。
我看着窗外那棵槐树,枝叶繁茂,雨水打在那叶片上,沙沙作响。我想到了那夜,一个白衣一个玄衣在我窗前的人。
他们到底是人是仙?
我站在窗前,只觉得雨水打到身上,冰凉凉的,就像是兀尘的体温。可是,那样冷的身体,冷到连火焰都无法近身的身体,是如何存活于这世上的?
他昨日所言,「原来我叫玲珑,」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小青蛇又忽然从袖中爬了出来,可是嘴中衘了一个小指粗的短笛。
我拿起来吹,却怎么也吹不响。
于是泄气地丢在一边。
烧毁的宫殿开始重建,王府却依旧夜夜笙歌。
新来的那个女子叫拥莲,她是皇帝在征讨蕃国时得到的女人,只因皇上自己年事已高,又要奖赏敬王在国都的作为颇佳,将此女献给他为妾。
她像是有妖术一般紧紧地将敬王缠绕在身边。
只是我依旧记得走水那天她的一切。
火是她放的,可是最后她喊出的那一句,只有我听见了。
她是为了引他来。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兀尘能来。
她脖子后头已经模糊不清的烙印,是否就是那张银票上的那个标记?
因为死了几个侍女,人手不够,晚上我被叫去侍候敬王和拥莲。
酒过三巡,敬王竟然就昏睡在了一旁。他本是海量的。
我去扶那倒了的酒杯。
却被拥莲一把抓住手腕。
「你昨日见他了!对不对!」
我转过头去,看见她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她的眼睛很细长,点缀过多,明媚的有些晃眼。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和城主有所交集!?」她的巴掌欲落下。
「是你放的火。」我并不躲避她的眼睛。
「你后颈的疤,是为了遮盖原来的印记吧。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为何还要后悔呢?」
她的目光局促的闪动着,呼吸也局促起来,「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她忽然笑了,看向我,「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永夜城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你以为你看见的城主是那样温柔。可是,你未曾见过他那个时候的样子。我只是想活命罢了,可我爱他,如何能放下他。」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心此刻已经乱成了浆糊。我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几近癫狂。
永夜城,又是永夜城?
【兀尘】
百里之外。
一处山景。
「主人,莲花两年前背叛我城,早就应诛,如今又如此闹事,是否要我去将她结果?」
白衣少年恭敬地站立,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此刻背对着他的男子。
「不必,最近已然过于招摇,莲花又居于王府,更是与齐国有了牵绊,不过,」他转过身来,「她若再伤人,绝不轻饶。」
「主人,此次我们出城已有二月,您的毒已解,千面鬼我们也杀了,要不,咱们回去吧?长老们怕是担心您的安危。」
「他们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也会叛城?」
兀尘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箭,游之陵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抱拳道:
「主人,您是城主!况叛城之人正流窜各国,只城主与我怕是无力招架。」
「雕虫小技。」兀尘轻蔑地笑了笑,那些人不配做自己的对手。
可他不再说话。
其实应归了。
只是为何,竟不似以往来去随心。
竟会想着同一个人的安危。昨日大火,她那样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呢,若是无他,她怕是已然葬身火海。
十年了,他居然只那日她恢复容貌时,才认出了她。
「罢了。」
他叹了口气。
那时候,她浑身的热气都几乎被自己吞噬。若不是在最后关头他封住了她的穴位,怕是十年前她就会因自己而死。
只是,若是他留在她身边,怕是会惹来更多祸端。
谁都怕他,可是谁,都想找他的软肋。
【齐国】
姐姐将那条敬王赠送的项链戴上了。
美极,金珠与珍珠的光几乎在阳光下扎眼。
只是,终究是太过华贵,姐姐今日周身青衣白裙,总觉得有些压不住那条项链的华美。
那日拥莲说完永夜城,似乎自知失言,仓皇从我面前逃走,前两日,竟失踪于王府,谁也寻不见了。
王爷暴怒了几日,日子倒也安稳起来。
只是我对永夜城的线索,也断了。
他也再没来看过我,像是一场梦,若不是我脸上再也看不见那道疤痕,我似乎都要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幻境。
只是我如何也没能料到,师父朱清水从宫里出来寻我,向我讨要小青蛇。
「丫头,我这次来,是要你的小青蛇入宫去!」
他急急忙忙低头翻着医典,抬头看我时,大叫一声,绿豆般的眼睛都睁圆了。
「丫头,你的脸好了?这这这!谁治的!神医啊!我朱清水也算是有对手了?!」
我没回答,只是瞪着眼睛看他,「小青蛇没有,要命一条。」
他叹气说:「哎呀!为师也是没办法,你说这青蛇是稀罕物,我这一辈子也就得了一条。若是真有办法,我也不舍得把它晒成蛇干啊!」
听到蛇干,我怒了,冲他叫道:
「老头你疯了!我不会给你的!」
「宫中太子殿下病重,年仅二十岁,皇帝独子如何能让这香火断了啊,老皇帝年事已高就指着这一个儿子!」
太子殿下?每个齐国人都知道的太子殿下齐尧。
自幼丧母,由皇后养着,早年夺嫡的胜出者,只因他的两个兄长都暴毙而亡,几年前西征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稳坐太子之位已有三年了。按理说,不应该是个身体孱弱的病秧子。
可这个太子,是齐国百姓的所有希望。若是他再死,齐国怕是内忧外患,迟早要垮。
我忽然想到,当日遇见游之陵时,他说送我的小礼物除了这脸,还有一个锦囊,里头有两粒丸药。他当时说:「姐姐,若是还有一口气在,吃了,也能立刻活蹦乱的了。」
于是我便同师父一同进宫,他非要拉着我一同入宫,怕我的药不灵,说如果不灵就抢走我的小青蛇去。
但也奇怪,我随随便便就能进入齐国的宫殿。
太子殿里熏了安神香,整个宫殿外头跪着几十个人,里头内殿还是跪了几十个人。
他的宫里一股幽闭之感,虽说依旧是连毯子都沾满金粉的华贵,只是现如今,竟已经像是死人般的静谧了。
「人,来了?」
我听得一声细若游丝的疑问。师父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我于是说:「奴婢玲珑,带药前来。」
我慢慢走向他的帏帐,果真是太子,连帐子都是层层设防。
我却有些紧张起来。这人不像是有病,一颗心跳动得十分有力。倒像是越来越兴奋似的。
然而已来不及,我的步伐在最后一层帏帐前停住,我只觉得再向前,便要有危险。
只是一只有力的手透过那帏帐揽过我的腰,直直地将我拉了进去。穴位被立刻点住,动弹不得。
我这才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他捂着我的眼睛,将我放在了他的床榻之上。
丝绸的锦被冰丝丝的蹭着我的脖子。
他松开手。
咫尺距离我看见了一张脸。只觉得鼻梁高耸,我无心去仔细看,只因距离实在太近,我只是感到心慌。
只能注意到他的瞳色是浅棕的,肤色苍白,此刻他正跨坐在我的身上,用一种不可明说的目光看着我。
他的衣衫敞开着,估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此刻的画面过于香艳。
「这就是兀尘的女人么?」他抬手勾了勾我的下巴,「果真绝色。」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挣脱,可是他的武功实在精妙,正中我的穴位,我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离了一番后,许是看见我越来越红的耳朵,终于轻笑一声。从我身上下来,离我稍远了些。
他下床去斟那侍从金制托盘中的酒,我只能斜着眼睛看他,将那酒一饮而尽。
他又倒了一杯,继而端着走向我。
他的身躯十分健硕,胸前还有几道旧疤。
「献药?」他的目光下移,看见了我手中握着的锦囊。
他将酒再次饮尽,一只手却去抽那锦囊。他刻意将我的手指一根根的摸了个遍。
我怒目瞪着他,他觉得有趣似地笑着说:「做什么?多少人排着队想睡储君的床,小小奴婢竟不识抬举?」
他终于将那锦囊抽出,上下翻看一番说:「倒也是,永夜城主夫人,可比太子妃尊贵。」
「你出去,和那庸医说一声,她不走了,就留在此处。」
那名宦官应了一声匆忙出去禀告,我只听见师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回王府去报信。
该死的臭老头!我咬紧了牙关。
「能让兀尘不惜抛头露面的去救你,怕不只是美貌这么简单吧。」
他的指尖在我喉头一点,我终于得以说话,骂道:「卑鄙!」
「我卑鄙?卑鄙的是他兀尘!他以为他是谁!?让我齐国都对他卑躬屈膝?!我父皇老糊涂,我可不糊涂呢!」
齐尧取出锦囊中的两粒丸药,冷哼一声,捏成了碎片。
「你干什么作贱好东西!」我气急。
「本宫乐意。」他弹弹身上的药渣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目光又看向我腰侧的竹筒。
「这个竹筒,倒是有趣,不知装了什么。」
我故作淡定,「你随意看吧,反正我也奈不了你何。」
他将竹筒打开,小青蛇十分迅速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他暗骂一声,猛然甩开,小青蛇便逃窜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
他却猛然掐上我的脖子,「你真以为有兀尘护着你,你就是千尊万贵的主儿了?一日为奴,终身下贱。你不过是一个贱婢罢了。」
「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当朝太子,不论国事,不忧外患,居然在寝宫和一个下贱的奴婢周旋,太子殿下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我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气恼,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况且,奴婢一介弱女子,太子殿下却封住奴婢的穴道,难不成,还怕奴婢使什么花招不成?」
他心中嗤笑一声,识破了我的激将法,却还是明白我真的对他构不成威胁,如此倒还真像欺负了我。
于是他一抬手点了我腰侧,我终于能动弹了。
「奴婢告退!」
我迅速站起身欲走,却又被那个结实的手臂拦住。
「既然太子殿下无病,奴婢该回敬王府了。」
「只要你在此,兀尘便会来。你自然不能走了。」他用口吸出刚被小青蛇咬的伤口中的血液,吐在了侍从端着的金漱盂中。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是棱角分明的脸,虽肤色苍白,却毫无阴柔之气,他说话强硬得不容置疑,一双眼睛却是桃花眼,不似兀尘般清冷漆黑,而是有些勾人的棕,一如他的发色。
他穿得很是单薄随意,仅仅一件丝绸寝褂,暴露太多,我于是总是将眼睛对着地面,只觉得混身不自在。
「倩影?」 他又漱了口,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姑娘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是个年纪尚轻的姑娘,一张圆圆的粉白小脸,虽说不上惊艳,却有些可爱的韵味,身上却毫不沾染这齐国皇宫的污浊之气,清新脱俗得很。额前的刘海微微蓬松,目光却是坚定地看着齐尧。「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带她去洗洗干净。」
那姑娘的目光看向我,又看了看齐尧,一双柳叶眉拧巴了起来,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
我看出来了,这姑娘,喜欢他。
只是那姑娘还是没能开口,只是冷着脸和我说:「随我来吧。」
「太子殿下尊贵,不是你这种王府来的人能伺候好的。太子殿下招你,只是看你一时新鲜,你可别太得意。」
「我可是同太子殿下西征的人,多少女人得宠失宠,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她在谈及齐尧时,那颗心雀跃的都快飞上天去。可我也无心同她绕舌。方才齐尧说,有兀尘护着我?
我早已没有他的消息。也许他早就回了那个神秘之地。
我对兀尘,所知甚少。
只能记得他对我展露的几次笑颜,那样冰冷的体温和双眼,却让我如沐春风般。
只是为何,除了我,所有人都那样忌惮他,憎恶他,甚至想置他于死地呢?
那日拥莲的话依旧在耳畔——「我是想活命罢了!」
但我想到兀尘,心中只有他如墨色烟云般的衣袖,清冷的声音,还有,唤我玲珑时的目光。
【永夜城】
又是一片雨。永夜城中的屋檐正一时不停的滴落下粒粒雨珠。这荒原之境,再无俗世污浊,却也无俗世的鲜活。
兀尘从小便生长在这里。自记事起,便是这偌大之城的城主。仅仅因为流着永夜城最后的纯血,他深陷泥潭却也无能为力的挣扎,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最深最深的梦魇。
永夜城并不是什么仙境,恰恰相反,这正是个人间炼狱。不是人人都能进入永夜城,若非城中人,想进,便需用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有人为了续命献来妻子的心脏,有人为了权力将新生的孩童作为祭品。
兀尘小小年纪便看透了人间道的可恶卑贱。
只是在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出城,和侍女追月一起,寻找母亲的消息,消息透出去,被判离永夜城的三人追杀。
「追月定誓死保卫城主!」
她比他年长两岁,已是婷婷少女,一把软剑挥舞起来七八人近不得身。从小便是服侍兀尘的第一侍女。
只是叛离了永夜城的人,大多习得了永夜城的邪术傍身,又皆为习武几十年的前辈,兀尘身量未足,又长年受寒毒之苦,无论如何,二人皆无胜算。
追月皓臂轻舒,每一剑都像是要刺中那三人的要害,却都被躲开。两个少年背对背护着彼此,体力却越来越不支。
「城主,你先走,我有办法拖住这三人!」
追月口中藏的隐笛吹响,正是那三人身上蛊毒的催命符。只是一口气终有断时,追月还未来得及唤第二口气,她洁白如玉的喉咙就被那脸旁印了黑龙的头陀的青黑色的刀划开了,赤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那一日,是兀尘永生难忘的日子,也是那一日,他终究是褪去了所有的感情。追月不仅是他的侍女,更像是一个伙伴,是他在这幽冥般永夜之城中的些许慰藉。追月就像是那天上的月一般皎洁。
他依旧在跑,他的身子很轻,房檐之上随意翻飞,只是寒毒因外伤复发攻入心脉,他只知道不停地跑,目光模糊,只能看见前方是灯火通明的人声鼎沸之地,只是他何时晕过去,何时坠落,他一概忘却了,只记得闻见了淡淡的桃花香气。
再睁眼时,是一个粉雕玉啄般的小女孩,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他唯一能记得的是那双黑葡萄一般大,又如同在秋水中浸泡了三天三夜般的眼睛,只是他浑身已经颤抖,他努力的发出声音,「你,愿意救我么?」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了他的手,「愿意,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救?」
「会很难受你也愿意吗?」
那个小女孩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本是绝不该如此的,只是他得留着自己的命。他要杀了那三个人为追月报仇,他要成为这世上唯一的主宰。就必须得活下去。
于是他终于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的热气吸入自己的身体,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本能,在最后关头停手,封住了女孩的穴道。
女孩软软地倒下了,可是他无法停留,他只是用暗器击中了那扇窗,有人发现了女孩,他便遁走在了黑夜之中。
【齐国】
我换上了宫女的衣衫,便要去服侍齐尧。只是他居然要我去骑射场侍候。
我于是迈着步子去了那尘土飞扬的骑射场。
骏马飞驰,一根根箭狠狠地戳中靶心。
齐尧骑着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倒是如天神降临一般威武。
倩影的目光已然贴在了他的身上,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可我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骑着一匹油光水亮的黑色骏马,跟在齐尧身后。
他从容地拉满弓,也是根根直入靶心的精准。
他的目光略过我,似乎知道我会在此一般。
可是我看齐尧对着他笑得灿烂,「好样的,不愧是齐国勇士!」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齐尧,并不认识兀尘啊。
绕着靶场骑了几圈,齐尧终于大汗淋漓地下马,走向帐篷,倩影立即上前为他脱下了盔甲,「太子殿下果然神武!」
齐尧朝她挑挑眉,似乎得意地很。继而指指我,「新来的,倒茶。」
我瞥了眼兀尘,他居然正在远处喂马,我又想起初遇时他身着玄色麻衣的模样。似乎不论高贵抑或低贱,他都自在。只是,他分明可以来去自如,为何偏偏扮作骑射手呢。
我倒了茶,齐尧却不接,「喂本宫喝。」
我并不气恼,毕竟这位太子比起敬王来,还是没那么惹人厌烦。
我将茶水送到他唇边,他似乎惊异于我的顺从,一边用眼睛盯着我一边喝了口茶。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更加羞辱我的方法。
「给他也倒一杯去。」他指了指还在喂马的兀尘。
我于是压着心中的欢喜,拎着茶壶走过去。
是他,那股异香再次淡淡的钻入鼻子。还有他周身泛起的凉意,不会错。
「兀……」
「多谢姑娘。」他接过我手中刚到好的茶水,浅浅的喝了两口。
我愣住了。
他喝完茶水,将杯子递还与我。
「我是想谢你救……」话音未落,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可你身陷此处,只因你与我有所牵扯。」他的目光竟是那样的冷,那夜火光中叫我玲珑时的温柔神色再也不见。
分明是轻缓的声音,我的满心欢喜却被浇了个透。
「所以你来,并非为我?」
「此事因我而起,须有我来平息。」
原来,我的一厢情愿,居然是这样的可笑。
「有什么事?不过是我在此处和在王府的区别罢了。」我苦笑着。
他没再说话,也再不看我。他分明可以直接带我走,可是他没有。
「我同你们口中的永夜城城主毫无干系。」
「是吗?」齐尧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可是有人看见,那日王府大火,是兀尘舍身救你于熊熊烈火。」他勾了勾嘴角,「谁不知道永夜城从不会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见死不救,」他的目光忽然狠厉了起来,「已是惯例了!」
他救我,应该只是想起我曾在儿时救过他一命吧。如今,也是两清了。
「齐国上下,本就已是民怨四起,二十年前皇上继位之时,是大齐无前盛世,如今良民有冤无处申,官员皇宫奢靡无度,却不见远洲饿殍遍地,藩国屡犯边疆而不派重兵前往,只是守着这酒色生欢的国都一片繁花似锦的假象。臣子不明大义,为奴一般的饮酒作乐,偶有醒者上书请愿,皆是拒折。」
齐尧总是喝着酒,自从两位兄长死后,他日日以酒为伴。
老皇帝自上次西征便渐渐糊涂,朝中事务越发敷衍。继位大典却总是被这敬王一拖再拖。
东宫如今势弱,只因有一个敬王。
「本宫定要除掉他。」
齐尧口中喃喃道,想到那日敬王对自己所言,胸口就如同燃起一团火:
「太子殿下的两位兄长,各个都是文武双全之才,虽不及太子,倒也是世间少有的。只是相继在宫中暴死,怕是谁听了都要怀疑到太子殿下身上的。」
「大胆!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是当朝太子殿下!」那日倩影的剑已经出窍,直直地对着敬王的喉咙。她的脸色已经气得发红,一双眼睛目光炯炯。
只是他依旧只能呵斥倩影放下武器,并重则她三十大板,才救了她一条命。
其实齐尧知道,二位兄长之死,便是永夜城所为。
当年父皇登基,便是用二位兄长的各五十年阳寿所换,兄长的名字被轻描淡写的记在了永夜城的往生簿上,这轻描淡写的两笔,竟真的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如今,父皇大势已去,他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皇家的基业!
只有除掉永夜城,这齐国,才能盛世恒昌。他才能做这齐国唯一的主君。
可是他从未见过兀尘,那个在父皇口中神一般的存在。
齐尧自然不知,他父皇口中的兀尘早已去世,他如今能见到的,只会是他的儿子。
永夜城主的名字,永世不变。
 
夜已深了,我睡在倩影的身边,她已经呼吸渐沉,入梦去了。
我虽然已经竭力克制,却还是让她的梦境所扰。
我不想去窥探她的心,却也被她过于浓墨重彩的梦烦的睡不着了,到处都是黄沙、酒肉、还有太子。
我在想姐姐现在如何,是否会为我担心。没了我的扶持,也不知道那个敬王会不会对她不利。
可我最是烦心的,竟依旧是兀尘。
他到底为何独自前往这齐国宫殿,即便他有通天本领,也抵不过这三千御林军吧。
这时候,小青蛇忽然爬上了我的腿,这两日它都不见踪影,倒是叫我好生担心。我将毒汁拿出来喂它,它狼吞虎咽地吃了小半瓶。
太子的宫殿已经吹熄了大部分的蜡烛,只留了几盏暗灯。
我本以为这太子是好色之徒,这两日却发觉,他除了爱饮酒,目中无人这两点外,并不是个糊涂的人,可以说,他很清醒,至少,他明白这个国家的病重,明白这繁华下的糜烂。
我望着窗外的明月,每每看见这明月,我便会想起娘。
她走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想她。
不论何时,我都记得她的声音,她的手,她把我揽在怀里的温暖。
「阿娘,我们如今已经不愁吃穿,也是好人家了。」
「你看到了吗?」
 
我在早膳之时看见了拥莲,她依偎在齐尧的怀中,喂他吃了一颗葡萄。她看见我的眼神,怎么都有些幸灾乐祸。
我早该想到的,若不是她,齐尧如何知道兀尘那夜在火中救了我呢。
「父皇将她赐给敬王,他那副视若珍宝的模样,想想就觉得可笑。玲珑,她走了以后,那家伙是否大发雷霆?」
齐尧此时在和门客下棋,他已经要输了还不自知,只是那门客战战兢兢,就是不肯下死手,也是可笑。
「敬王十分爱惜娘娘。」
「娘娘?」
齐尧推开棋盘,似乎不耐烦了,「她不过是永夜城的一个叛徒。本宫留她在身边,只是发挥她最后的一点用处罢了。」
我没有说话,若是拥莲在此,看见了兀尘,那还得了!
我正欲找个借口离开,却发觉齐尧正面露难色地捂着他的右手手腕。
「又是阴雨天。」他骂了一句。
「殿下可是受过旧伤?」
他未答,我这才发现他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绑带。
罢了,算他命好,也当我行善积德吧。
「若你信朱太医,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我解开他的绑带,取出针包。
「那个庸医,成日里为我父皇炼药,求长生,可笑至极。」
我心中无奈,也许这就是师父进财之道,弃了本学,倒走起旁门外道。「让奴婢试试吧。」
我握住他的手腕,还没扎下去,他就滋哇乱叫起来,「本宫最怕疼,你若是扎的重了,看本宫不罚你五十大板!」
我心中暗笑,眼疾手快的两针下去,他惊奇地看我。「确有奇效!」
收起针包,才发觉他竟依旧看着我「若你留在我身边做个医官,倒也不错。」一双眼睛竟不似平日里跋扈,倒有些欣赏之色。
他想的美。
三月初六,是皇帝的六十大寿,皇宫夜宴,请皇亲国戚并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一并入宫庆祝。
我分发请帖给各府信人的时候,看见了姐姐的名字,和敬王与王妃一同受邀。
我本应提醒兀尘拥莲在宫中一事,他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不见踪迹。
「罢了,早就两清了的,再也不见也好。」我嘟囔着,心里却不太快活。
拥莲却在此时进来了。她穿着一条窄腰桃粉色广袖裙,袅娜地走进来。她并未看我,可是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此刻心中的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浊气。
华灯初上,宫中夜宴。可是谁又能知道这金碧辉煌歌舞升平的夜宴之中,藏有多少危机。
各宫妃嫔尽态极妍,老皇帝坐在最高处,金杯金盏,美酒佳肴,美人献舞。我注意到敬王妃并未坐在敬王身边,而是在她父亲镇北侯的身旁就坐,并有她家两位兄长。
姐姐坐在敬王身边,许是饮酒的缘故,面色红润的很。她并未看见我,只是静默的吃着菜。
只是从方才开始,我的心口就很不舒服。似乎总是在热烈的狂跳。
金色外罩的灯笼点满了整个皇城,本是万里无云的夜色,忽而却刮起了风来。
「怕是要下雨。」倩影在齐尧耳边说了一句。
夜宴才到一半,此刻下雨,怕是国师的脑袋便要不保了。
只是这风越刮越烈,高挂的灯笼一盏盏被吹熄,献舞的美人们的衣裙也翻飞着,露出白雪一般的腿。
大家却也毫不在意,倒是都兴致更高,男人们只恨不得钻入那罗裙之下,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大臣面露忧心之色。
只是这美人们依旧在舞蹈,舞着舞着,却忽然从衣袖中窜出银晃晃的暗器来。
风将她们的长发吹起,我这才发觉,她们的后脖颈,都有着和拥莲一样被烫出的圆形伤疤。
她们都是永夜城的叛贼!
好在御林军在侧,那暗器被瞬间挡在了盾甲之前。
只是三千御林军,竟挡不住她们十几人的锋芒。
夜宴的宾客已然四处逃窜。
「玲珑快走!」倩影拉了拉我的手。
我才反应过来。只是我的胸口难受得很,每当这样,所有人的心都受惊的时候,我的心会比他们难受百倍。
当我反应过来时,拥莲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前。
「玲珑。」她笑着叫了叫我的名字。
「自从上次大火,你没死,我便日日忧心,今日,我可能做个好梦了。」
她冲我扑过来,却被一粒金珠打中了右肩,她哀嚎一声,却不忘扣住我的喉咙。
我站定时,只看见一袭墨色衣袍的兀尘站在我们面前。
「莲花。我早就说过,念在主仆情谊,我不会杀你,可你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拥莲在我耳边不住地咽着口水,她紧张至极,却还是强压着理智说。
「主人。我本是一心待你的。只是,你不让我们再吃秘药。毒发之时抓心挠肝一般的痛!他们有秘药我是一时糊涂。」
「秘药只会让人越陷越深。你沦落今日境地,还不明白么。」
拥莲的泪水已经决堤般的扑簌簌落在我的肩膀,她颤抖着说:「主人那您呢!不练秘术,不吃秘药,你如何能守得住永夜城的体面!」
兀尘抬眼,他的目光忽然就变了,满是杀意。
拥莲开始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跪下一般的颤抖,她感受到了自己即将命绝于此,却将我的喉咙扣的更紧。
「主人留我一条命。不然……」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兀尘便飞身前来,拥莲大叫一声出剑刺他,他却面无表情的迎上她的剑锋,仅仅一掌,拥莲的长指甲在我喉咙轻轻划了一道,便垂了下去,再无气息。
我只觉得自己被轻轻拥入怀中,只是温热的血珠滴滴落在我的肩膀。
他被刺伤了,伤的很深。
这时雨倾盆而下,他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罩于我们二人身上。他的血依旧在流,浓烈的血腥气环绕。我捂着他的伤口,只觉得那灼热的血液一寸一寸顺着我的指缝溢出来。我这才发觉,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会痛会伤会死,无论他的身体多么冰凉,他的血也是热的。
「兀尘,你不必管我的,你欠我的早已还清。」我只觉得自己拖累了他,若不是为了我,他怎会畏手畏脚,连拥莲的一把剑也躲不过?
「管不管,不由你说了算。」
我抬头看他,他的唇已然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却深深地盯着我看,带了一丝怒意,像是怪罪我的多舌。
我于是识相的闭嘴。
此刻宫中已是一片腥风血雨。
【赵容莺】
「容莺,你不要忘了你是敬王妃,此次宫中夜宴,你同我们坐在一处,本就已经失了规矩!」
老侯爷在马车上已然满脸怒容。
赵容莺没有说话,她掀开马车侧边的卷帘,看着窗外已是倾盆的大雨。两位兄长已经带兵入宫镇压叛乱。她心中并无担心,区区十几人,不论多么厉害,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只是今夜,她又见到了他。
柳世庭。
三年后再见,他似乎一点没变,剑眉星目,推杯换盏之间从容的微笑,还是她旧日所识的庭哥哥,只是身边已然坐了一位夫人,容貌平凡,穿着素色衣裙,只会乖从的笑,同他极不相配。
她没想到他的夫人会是如此普通的中人之姿。
宴中他分明看见了自己,目光却没有丝毫停留。
这时候,同路的马车却赶超上来。
「吾乃柳大人的车队,柳大人要向侯爷请安。」
赵都面色微变,看了眼女儿。她把弄着手腕上的珠串,似乎没听见一般。
还是决定去往一处长亭,毕竟已经三年,再深的怨恨也该解了,如今柳世庭在朝中的势力也不是往日那般可容小觑了。
「你待在此处,不要出来。」
赵容莺看父亲下了车,她从那卷帘之侧看见柳世庭跨下马车,同他夫人一起,他伸手扶着夫人的手,握在一起,恩爱非常。
她握紧了手中的珠串。曾几何时,是他们二人,一同纵马快意,他将这珠串放于她手心。
「莺儿,我柳世庭此生,仅爱你一人。」
赵容莺咬了咬下唇,还是踏下了马车。
她是那样的美,就算是在昏暗的夜色下也是一样。「三年未见,怎么柳大人大婚,也不请旧时好友喝一杯喜酒?」
「王妃说笑了,我同庭哥哥成亲之时,他身患重疾,实在不好大办,于是匆匆礼成,并不是……」
听见庭哥哥三个字,赵容莺只觉得胸中一团气闷,只有她才能叫他庭哥哥!
但是她却厉声道:「我在同柳大人说话,柳夫人随意插嘴,可是失礼!」
只是柳世庭却将那女子拉在身后,笑着作了个揖 ,「参见敬王妃。是我夫人无礼了。鄙人替她向敬王妃赔罪。」
口口声声的敬王妃。他的眼神里,空空荡荡,连一丝丝旧日的情意也看不见。
赵都被自己女儿的失态弄得失了些颜面,他没想到三年了,这个他娇惯了二十年的女儿还是如此不端庄。
柳世庭看着赵容莺因为气恼而泛红的脸,只觉得心中忽然一痛。三年未见,即便他再掩饰,再欺骗自己,他也无法全然不顾自己的心。只是早就物是人非,她已是他人妻。
【玲珑】
「你伤的这样重。」
我们到了隐蔽处,他靠着一处假山,似乎力竭。
他的伤口几乎贯穿了左肩。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在此处,无容身之所。
我绝望的发现他的身体愈加冰冷起来。
「不用怕,死不了。」
他取出一颗药放入口中。
「你饿不饿?」
他本来闭目养神,却被我这句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如此时刻,想着吃饭的也许只有我了吧。
「看,我偷偷藏的,刚才居然没掉。」
我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糕团。
「我小时候生病,无精打采的,我娘就会给我买这种糕团吃。这宫里的肯定更好吃。」
我拿起一个送到他的嘴边。
他咬了一口,笑笑说,「果真好吃。」我被他此刻的笑容震慑,玲珑啊玲珑,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见着美男子就走不动道似的。
于是我也吃了一口,「可是,如今,再没人给我买糕团了。」
大雨渐渐停了下来。
「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她们都死了。」兀尘十分笃定。
「本就是来此送死,为的就是挑拨永夜城和齐国的关系。」他居然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的站起身。「是我太仁慈了。早该全部歼灭才是。」
他忽而转过身,「玲珑,你若是见过真的我,你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想与我再见了。」
他扯去方才压在伤口上的布带,那伤口已经奇迹般地复原了。
他向我摊开双手,「我这双手沾了太多血,是不会长命的。」
我看着逆光而立的他,只觉得他的心,是我从未见过的沉重,似乎有一把铁锤,在不住的摇摆着。一面是光,一面是暗。
他还是没说再见,只是一恍神,他便又消失了踪迹。
可是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他是永夜城城主,他是我孩提时候便见过的人。他是救我于危难的人。
雨已经停了,只觉得空气中飘着血腥味,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却觉得十分安心。
我握着手中残留的糕团,喃喃说:「娘,也许真的会有人在乎我的。」
当年娘死的时候,已经病了很久,身上都是花柳病的脓疮,所有的银钱都用完了,姐姐和我年纪尚小,我们跪在床前。我记得娘已经骨瘦如柴的手抚着我和姐姐的脸,「玲珑,秋水,你们要记住,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爱你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恨不得都摘下呈到你面前,玩够了,就是你跪着,你死了,也不会来看一眼。」
我自此,再不信男子。
他不同,可他,除了如此,似乎也不会来爱我。
 
我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像是个落汤鸡。
倩影正从寝殿走出来,看见我,拧着眉头说:「方才叫你快跑,跑到哪里去了!」
「我对皇宫并不熟悉,只是像没头苍蝇乱走。」
她看到我衣襟上沾着的血迹,住了口。我刚要走,却看见齐尧从里头走了出来,看了看我染血的衣料。
「怎么回事?」
「跌一跤,无碍。」
「你也是厉害,那些永夜城刺客没伤到你,倒是自己跌一跤。」
他语气嘲讽,却忽然伸手在我脸颊一抹,「好啊你,居然还偷吃糕团。」
我擦擦脸,「你们主子吃不完都是喂狗,我们奴才尝尝有何不可?」
我其实心虚,怕他看出我并未受伤,于是匆匆沐浴去了。
出来的时候,发现房中桌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盘糕点和一罐药膏,倩影没好气的说:「也不知太子殿下着了你什么道。」
早晨给齐尧沏茶的时候,他忽然和我说:「你知道么,永夜城的人,体内都有一种蛊毒,除了城主天生体内寒气可以压制,其余人,都得靠着永夜城的药过活。」
「有蛊毒的人,生的孩子,也会有。这就是永夜城驭人之道,你瞧。」
他忽然拿出一个小瓶,「这瓶东西,就能让他们身上的蛊毒发作,生不如死。」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心中忐忑,他本将我软禁在此,是以为我是兀尘的女人。
「你试试这药,我就知道你是不是永夜城之人了。」他打趣似的说。
我嗤笑一声「这有何难?」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齐国人,还怕这药不成?
我接过那瓶子,打开,发现只是一瓶无色无味的水。我使劲嗅了嗅,还是没有气味。
「殿下原来是取笑奴」
可是我话音未落,笑容还僵在脸上,浑身上下忽然开始不对劲起来。先是脚底,然后顺着脚踝一路向上,直至小腿,然后是大腿,后腰,直至心脉,似乎都有无数的小虫在噬咬一般。我瞬间倒下,只觉得一股生不如死般的痛苦席卷全身。
手中瓷瓶早被我捏成了碎片,扎到手心里,鲜血淋漓,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因为那和我此刻全身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啊!!!!」
我凄惨的叫声充斥着整个大殿。
齐尧似乎并没有料想到这一切,他抱住了在地上打滚的我,声音都在颤抖,「怎会如此!我如何救你!如何救你!」
他试图去掰开我的手将瓷片取出,却实在无能为力。
「封锁东宫,谁也不要进来!」
「找我师父。找我师父。」我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我只觉得我的牙齿都要被咬碎一般。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房中。师父在桌子边坐着,打瞌睡。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透了,我有气无力地叫道:「师父……」
他忽而惊醒,胡子都颤了颤。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眨眨眼说:「哎呀,可算醒了,没事了吧?」
「我是怎么了。我身上怎么会有蛊毒呢?」我几乎无力说话,却还是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他哀叹一声,「你母亲身上便有这病,你身上自然也有。」
他似乎在避重就轻。
我直直地瞪着他,当初他把我引入东宫的帐还没算呢!
他看瞒不过我,拍了拍大腿说:「你娘!也是永夜城出来的人!」
「什么?!永夜城?」
「当年你娘受不住永夜城残暴,同几个人一起偷了秘药逃来齐国,因不愿再用永夜城秘术,又无银钱,只得入这青楼。当时你才一岁,什么也记不得。」
我从小一直在想,若是娘不是青楼女子,那便也不会身染花柳病,三十刚过便没了。
可我无论也想不到。娘是为了逃离永夜城,才将自己清白的身子都献了出去。
「丫头。如今你也大了,师父才同你说。你总以为师父教你医术,是因为占了你娘的便宜,其实非也,若不是她你娘的秘药方子,我怎么能混成如今的神医呢?」
「那我爹呢,我爹是谁?」
我曾经一直以为我是娘和青楼寻欢客生的孩子。
「你爹,你娘从来不肯说」
「那我姐姐?」
「你姐姐并不是你娘亲生骨肉,是她在街边上捡的孩子,那日大雪,你姐姐几乎冻死,是她捡回去,说就是她女儿了的。」
「好啊师父,亏我尊称你一声师父,你如何骗得我这样苦!」
「玲珑!师父我的确是贪财好色,只是从未想过害你!你姐姐嫁到王府,你如今在东宫,方才那太子对你如此紧张,怎能不去想想未来……」
「够了师父,我想一个人静静。」
「玲珑。本来这蛊毒不被刺激,是一辈子也相安无事,谁知道竟发生这样的事,我只能给你用了秘药。」
「师父。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求你。」我此刻实在无法面对任何人。
师父出了门,我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跌跌撞撞从床上起身,只觉得双腿都轻飘飘的。
原来,姐姐非娘亲生,原来我居然身上也流着这永夜城的血。
我不知道师父口中的秘药是何物,我只记得,小时候,每月十五,母亲都要喝用酒冲泡的药粉。也许就是那个吧。
那我,是不是也就是永夜城叛贼,兀尘要歼灭的,是不是也有我?
他是否已经知道?
【东宫】
「尧儿!你宫中那个女子,分明是在你父王生日宴行刺之人的一员!倩影已将所有事告知于我,你不必再辩解!」
皇后张氏坐在东宫上座,已然一脸怒容。自己的儿子都为了皇上稳坐龙椅散尽阳寿,便宜了这个婢女生的庶子当上了太子,如今却偷偷藏了个女人在宫里,她一点风声也不知,竟还是齐尧身边的女官倩影,担心太子安危才立即上报。
「母后,儿子留她在身边只因她医术超群,她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从未出过国都,不可能与永夜城有瓜葛。」
齐尧微微低头,玲珑不知如今好不好,那日若不是他心血来潮卖弄那宝贝,也不至于害她那样痛苦。
「是么?本宫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
说到这句话,齐尧心头一紧。
「你别忘了当初那个彩云是如何死的。」
齐尧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母后的手段,儿臣自然知道,只是,」他忽而向前两步,「儿臣早不是从前的那个懦夫了。」
「若是不处死她,本宫定要上报给皇上!」张氏心中被齐尧的眼神看的阵阵发冷,这个人,果真变了。当初连一句话也不敢和自己顶嘴,如今,居然咄咄逼人起来。
「无妨,此女子的师父,便是父皇最近极为器重的朱太医,日日炼丹,怕是快要飞升了呢。」齐尧嘴角勾起一笑,「母后若是想给自己讨嫌,儿臣自然不拦着。」
张皇后走了,只咬着牙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为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倩影只觉得心中一颤。
「奴婢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你知道本宫最讨厌的是什么。」
倩影抬起头,看见一双没有怜悯的眼睛。
「太子殿下。」她跪着去抓他的鞋。
「本宫最讨厌,背叛。」
可是齐尧终究还是把她扶了起来。倩影毕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女人。
倩影把住他的手时,忽然大声的抽泣,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抱,「太子殿下!倩影为了殿下,死了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齐尧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倩影的心意。他从来只把她当做自己的一把剑,一个助手,最多是一个朋友。
可是她抱得那样紧,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倒也使他凭空多了俩分怜惜。他本就是个多情之人,只是似乎这些对他来说,很轻很浅,从未有人真正走入过他的心。
【玲珑】
我的病刚好。正盘算着马上可以告假回敬王府。
一道晴天霹雳便从天而降。
姐姐没了。
师父拿着讣告来找我的时候。
我骂他,「臭老头,你再和我开玩笑,我要小青蛇咬死你!」
师父落下两滴浊泪,「玲珑,是师父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娘,没照顾好……照顾好你们姐妹俩。」
我拿过那讣告。
玉秋水。
是姐姐的名字。
我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
回到王府,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侧门。王府之中并未挂白绫。甚至连灵堂也只是小小一角侧屋。
我只觉得一颗心犹如碎了一般。
母亲死时,病了半年,我心中已然有意料。可是姐姐。才二十岁的年纪,前两日刚在宫中夜宴时见过,忽然就没了。
我看见敬王此刻衣物如常,只是在灵堂供了一柱香,就走了出去。
我跑过去拦住他,他见到我,倒是很惊讶
「小姨受尽太子宠爱,怎么还舍得回来看你姐姐?」
禽兽不如。我恨不得立刻将他的胸口剖开,看看那颗心到底是不是像我认为的那样黑。
「敬王。虽说我只是一介奴婢,但是我姐姐几日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就忽然没了。我姐姐死了,可是我还活着。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一个交代。」
我语无伦次的地说着,几乎要把心吐出来一般,我不想在敬王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
他果然啧啧咂嘴说道:「可怜见的小美人。你既知道自己是奴婢,就该守本分,你姐姐是本王的女人,死了本王怎能不心痛?」
他说着居然要伸手为我拭泪。我后退一步,浑身发抖。他的目光里却满是戏谑。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我只想见姐姐。
我冲进灵堂,姐姐已经被放进棺中。
我使劲地去推开那棺盖,终于,姐姐的脸出现眼前。
好似睡着一般的宁静。
「姐姐……姐姐你说过……会和我一起过好久好久……」我说不下去,此刻姐姐的心再也没有了温度,我只是趴在那高高的棺盖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时候,敬王忽然从门外走进来。「好,你不是想知道秋水为何会死么?本王告诉你。」
他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因为,本王用她五十年的阳寿,换本王做齐国下一任皇帝。」
我从棺盖上直起身,看着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
「你说什么?」
「你姐姐甘愿献出她的阳寿助我大业。」
我一步步走向他。
姐姐,你总说,人要惜命,除了我,你绝不会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你怎么会为了他,这个禽兽不如的男人献出你的生命呢。
我不信。
姐姐,我们从小就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两粒尘埃。我总以为我为你找到了可以依靠一生的归宿,可是我错了。是我把你推向深渊,是我害了你。
可是我不想再忍了,同归于尽也罢。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敬王殿下,你不知道吧,姐姐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一副无惧无畏的模样,「什么?」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我拂袖,两根银针从袖中直直戳入他的双眼。
他在地上打滚咒骂,我被小厮们瞬间压在了地上。
可是我很高兴。这银针参杂了我特制的毒药,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被关押了起来,毕竟我射瞎了敬王的双眼,还让他中了奇毒。就算师父也解不了的毒。
此刻毒还不会发作,再过两个时辰,他便会恨不能将身上的骨头全部折断。
用我姐姐的阳寿换齐国的皇位?那我倒要看看齐国如何让一个半死的人继承大统。
「又来一个死囚!」
狱卒将我扔进铺满了草垛子的牢房中。
「哟呵。」那吊眼睛的狱卒看了我一眼,立刻招呼其他几个过来。
「瞧瞧瞧瞧,这样的美人,怕是满国都都找不出一个」
「肤若凝脂,手若柔荑,真正无双也!」
「就你识字啊酸秀才!」
他们的眼睛粘在我身上,我此刻心如死灰,心想大不了一死,姐姐九泉之下也有照应。
那个丢我进来的中年狱卒冷哼一声,「小心着些,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小女子,戳瞎了敬王双眼呢。」
他们听闻这句,都大吃一惊,离我远了些。那个中年狱卒倒是走过来,幽暗的烛光中,他的大胡子如同蓬草一般,皮肤黝黑,连眉毛也是浓密的几乎连在一块儿。
「何苦来,大好年华都丢了去!」
我转过身去,不声不响。
只是狠狠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拷打我的时辰,比想象中来的慢。
我被捆在那骇人听闻的老虎凳之上,小时候听说书,感觉酷刑都是血淋哒滴的,可是心死之时,似乎什么也没那么可怕,也没那么痛了。
「说!解药在哪儿!」
我看着急的直冒汗的官老爷,若是他拿不到解药,怕是官位不保。
夹板上手的时候,我居然想的是,这双手以后怕是再也拿不稳针和刀了。
痛自然是很痛,只是后来我都有些麻木,即便是浑身都皮开肉绽,只要我想到敬王此刻的痛苦不比我轻松半分,我便自在。
「再打下去,怕是快不行了。」
于是他们将人参汤从我喉咙灌进去,难喝的要命。
被扔回牢中的时候,我连动也动不了了。
「好好的画一样的人物,竟被摧残成这样。唉!」
「怕是活不过三日了。」
「可是那王爷天天在府中求死,这女子心也太毒了些。」
只是恍惚之时,许是到了半夜。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抱了起来。
是温暖的,便不是兀尘。
他的手有些颤,胳膊却抱得很稳。我闻到了他衣衫上的熏香,是东宫之人。
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身穿一件鸦青色缎面衣衫的男子背对着我站立。
我试着动弹一下,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他立刻转过头来,是齐尧。
「你怎能将自己弄到这般田地!」他面有怒容,眉心皱的很紧。
「你怎会,知……」
他示意我噤声,叹口气说,「是敬王妃托人寄信以我,说了你的事。」
想到那个女子,我不由一阵愧疚。是啊,我是害了害我姐姐的男人,可那个男人,也是敬王妃的夫君。
他用手抚了抚我鬓边的碎发,「本宫没想到,你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气魄。」
我无力再回话,浑身已经上过了药,此时却依旧疼痛难忍。
「随我回东宫去吧,你如今,也无处安身了,不是吗?」
他的目光低垂,我竟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揪心。
「其实,我该谢你。帮我除了敬王。虽说,你不是为我。」
他的声音愈加温柔起来,「这几日,我很挂念你。」
齐尧琥珀色的双瞳看着我,让我想起了秋日里的梨膏。他在说胡话呢,挂念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东宫的歌舞伎,也不是那个躲着不见人的太子妃。
可他却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救我,我心中挂念的那个人,却似乎再也不会来。
入了东宫,我便一日日好起来。
齐尧日日让师父来给我医治,老头子医术极佳,我本几乎碎裂的手指关节都恢复如常了。
但我只能是一个秘密的存在。敬王因受不了毒药的折磨自尽而亡,姐姐的尸首却也不知去了哪里。听师父说,有半仙说是姐姐的魂魄缠上了敬王的身他才得以发病,所以都一把火烧了干净。
我没有哭,姐姐自小就说,等死了就是要烧作灰,才不要等着被地下的蛆虫吃掉。
可是每当暴雨侵盆而下,手指的关节依旧会疼。每月十五,我也必须服下师父送来的秘药才能免于蛊毒之苦。
师父说:「兀尘是永夜城之主,永夜城的人永远都在追杀叛贼。你娘躲了一辈子。如今你蛊毒已经发作,是断不可再见他了!」
我随口答应下来,反正即便我想见,似乎也再没机会相见了。
可我却见到了游之陵。
在万花会,他捧着几束鲜花寻找买家。
「游之陵!」
我张口叫他,他却似乎没听见似的转过头飞跑起来,他的腿脚却好像瘸了一般,竟没我跑得快。
当我终于捉住他的领口,他才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
「游之陵你跑什么?」
他此刻身穿土色粗麻布衣,竟像个庄稼汉,只是那皮肉依旧还算白,但从前那个白衣飘飘的小公子已经不复存在。
「玲珑姐姐,日后你再见到我,权当不认识便可。」
我这才发觉,他的鲜花是绑在他的胳膊上的,他的手筋已经全被挑断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绵软无力。我惊道:「怎会如此是谁干的?」
他摇摇头,「别管了,姐姐,我已不是永夜城之人,自然要把功夫还给他们。」
可是我分明从他的心中窥探到了那个名字——「兀尘。」
我看到他手起刀落的挑断了他的手筋,那样鲜血淋漓。
兀尘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残暴之色。
我吓了一跳,几乎摔倒。
「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数月前,主人匆匆赶回永夜城,带着一具尸首,说是要还一个人的阳寿。」游之陵艰难的用嘴叼起一个倒得半满的茶杯,喝了口水。
「那女子死了已有两日,照理是绝不可的。可主人像是疯了一样,不惜动用了秘术。将那人救了回来。」
我气血上涌,问道:「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只记得尸首眉间有一点红,只是一抹就掉了。身上带着一条金珠制成的项链,是之前永夜城赠与齐国的。」
是姐姐!
「那她活过来没有,她现在在何处?!」我急不可耐的问道
「主人动了早被封上的秘书。将她的阳寿生生拽了回来。只是终究天命太难违,救是救回来了,但前事必得悉数忘却。」
「这是何意?」
「就是说。」游之陵顿了顿,「她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心中大喜,那兀尘呢?
「主人再次动用秘术,必遭反噬。所以他已经克制不住心魔,他知道我不愿看到他再做那些事,就放我离开了。」
「那你的手筋。」
他目光暗了一下,笑说:「主人没杀我,已是最大仁慈。玲珑姐姐,我从前的一切荣华富贵和体面都是永夜城所赐,如今我离开,必定是要低贱到尘埃里的。」
他站起身来,冲我笑笑,「姐姐,初见时你请我喝了一杯茶,如今,恐怕我又是付不起这茶钱的了。」
我拿出钱袋,在他口袋中塞进去几个金叶子。之前兀尘给我的一万两银票,我还是没有用完。「游之陵,我不能看着你受苦。你同我走吧,我照顾你。」
他后退一步,想要将那几个金叶子从袋中抖落,却终究失败,他说:「姐姐,我已经有人照顾。若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如此决绝离开永夜城。」
话音刚落,从远处跑过来一名少女,笑得十分灿烂,「阿陵阿陵,快去,那里有夫人要买花呢!」
看见我,她愣了愣。
「这是我的朋友,玲珑。这位是我妻子,小萍。」
「呀,好漂亮的姐姐!」小萍穿着桃粉色布裙,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樱桃小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牙齿。
「小萍,你取了花先送去,别叫人等急了。」
小萍高兴地应下,取下游之陵手臂上绑着的花便蹦着远去。
「姐姐,我逃不过一个情字,我爱她。我也不想再看永夜城堕落下去。」游之陵的目光里很沉重
「主人也是为了一个情字,只是他从不承认罢了。他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游之陵看着我,欲言又止,「若是可以,姐姐能。」
我疑惑,「什么?」
「罢了。主人不喜欢我自作主张,姐姐,金叶子算是我先借的,日后定当奉还。」
我知道此刻拒绝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点点头,看着昔日如仙般的少年已经落入人间沾染凡尘,我心中不知为何阵阵酸楚起来。
他冲我笑了笑,恍惚之间,我似乎又看见了那日在槐树上靠着,白衣染月,轻飘来去的少年。只是他转过身,却是一瘸一拐的向人潮汹涌中走去。
我则是呆立在人群中。
我姐姐若是活着,我自然是要去见她。只是我该如何谢他呢?
他为了救姐姐,似乎已经要陷入万劫不复。
可是我根本无法在找到永夜城的丝毫踪迹。
游之陵的话在我耳边萦绕,「你姐姐如今已是永夜城之人,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皇家在办完了敬王的丧事之后便一切如常,老皇帝依旧日日跟着师父炼丹求长生。齐尧倒是把敬王手中那些兵权都夺了过来,其中耗费多少心血与精力,我不知道,只是那些日子里他几乎不曾睡觉,经常出入,总是在深夜回到东宫。
「太子殿下,奴婢伤已痊愈,伺候太子殿下多日,只求一事。」我捧着一瓮子燕窝鸡丝粥,小心翼翼地问着此刻正在习作画像的齐尧。
他抬头看我一眼,笑着说:「端着够重的,放下来说话。」
我走过去将粥放在案边,去看他画的人倒有七分像我。
「像么?」他冲我挑挑眉。
「求太子殿下准我出宫。」
他眉头一皱,目光冷了下来。
将画作团成一团扔到一边。「你还是想去找兀尘么?」
我没说话。
他指了指那瓮子粥。轻描淡写地说:「给本宫舀一碗。」
粥很烫,我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吹凉了些送到他嘴边。
「你倒是殷勤。」他夺过我手中的粥碗,将我忽然抱起,放在了那桌案之上。他并不温柔,桌案的边角磕得我生疼。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有醋意的拧着眉。
「本宫是太子,齐国储君,跟着本宫,日后什么没有?」
我低下头,「太子殿下,奴婢本就不是什么珍宝,只是太子殿下见惯了闺秀才觉得我等与众不同罢了,奴婢不会是太子殿下的良配。况且。奴婢心中早有他人。」
他似乎笑了一声,逼迫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论你心中是人是鬼,不需你爱我,只要你长久在侧便好,休想逃。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该还。」
分明那样高傲的姿态,他的眼尾却染上一丝红色。
真的能惦念一个人一辈子吗?
即使再不相见?
有时我看着皇宫四方的天空,会对自己说。
玲珑,你简直是天底下最违心的人。说了十几年的自由快意,如今却被囚禁在这四方天地。
太子妃,我是见过一次的,她常年幽居在东宫一角,从未出门。听说实在是生娇体弱,连倩影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见她的那天,天气极好,她到太子跟前请安。
梳着翻刀髻,戴了一支攒花珠花玳瑁步摇。身披湖蓝色印花祥云纹烟纱天香绢。手上戴着一个珊瑚手钏。这些玩意儿都是倩影后来碎碎念说给我听的,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单薄的小女子带【内 容 来自 网站 盐选书阁:YX.CBGE.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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