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亲、姐姐和我都是在青楼长大的,他如此侮辱我,是真的对我死心了。
我走上前去,狠狠地咬着牙,努力不让声音颤抖着说:「原来你竟从未将我看做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原来在你眼中,我永远都是青楼中,」我顿了顿,「水性杨花之人。」
「否则!?」他朝我大吼道,「你同我说,是来永夜城谈判,要他兀尘送还云英公主灵柩,并对齐国俯首称臣,可你却做了他兀尘的夫人!」
这时候,冰凉的手将我拉到身后,「齐国皇帝,你说的这些,不觉得贻笑大方么?」
我看向兀尘,他微微的眯着笑,一点不似城楼下齐尧的歇斯底里。
「云英公主为吾母亲,按理就是供奉在永夜城之中。称臣一事么,」他似乎在思考,继而说:「若是吾没记错,你登基后还未向本城进贡吧。从来都是臣给君进贡,你此番可是坏了规矩。」
齐尧似乎气急,却忽然静了下来,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兀尘的容貌,忽然说道:「居然是你,没想到那么久之前朕就见过你。果真卑鄙,扮作骑射手在朕左右数日,朕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齐尧还想说什么,我却深深地看着他,对他轻而又轻的摇了摇头。
他一瞬间怔住,却又随即神色如常。
「既然你已经做了永夜城主夫人,那自今日起你便与齐国恩断义绝,再不可踏入我国土地半步!」
他又从身侧取出一个竹篓,看了看,苦笑说:「枉我对你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
他将那小竹篓扔给我,我接住一看,居然是我的小青蛇。
而我抬眼之时,他已经骑马离去。
而我抬手之间,看见那个竹篓中的小青蛇。我找了那么久都寻不见的小青蛇,此刻再一次绕上我的手腕,它长大了一些,其余却还是一点也没变。
没想到,居然是他给我找见了。
兀尘看着我手上的小青蛇,忽而好奇说:「怎么如此眼熟?」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们长大后第一次见面,是你到齐国求医,你身中齐国一种奇特的剧毒,几乎毒至心脉,就是它,吸了你的毒汁。救了你的命。」
他伸出手触了触小青蛇的头,小青蛇在山林中生活这许多日,野性初现,竟然张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来。
我看见兀尘的眼中又一闪而过一丝杀意,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也急忙将小青蛇收入袖中。
兀尘收回视线,看向远处。远处已是一片氤氲,雾气升起来,像是一切都被笼罩在了水雾之下。
其实我一直想问,他深居于永夜城,是如何染上齐国的剧毒的。
「明日,便是齐国士兵身死兵败之时。」
我被他冰冷的声线吓了一跳,抬起头时,只看见他皱着眉,看着那早已模糊一片的远方。永夜城的云街,已经亮起了灯火,百姓似乎毫不在意这场交战,他们依旧醉生梦死般的笑着,还是那五颜六色的衣着,却独独不见我身上的水绿色。是兀尘下令,百姓绝不可身穿皇族衣色,他已然,将我当成是他的亲人了么?
可是这一切假的像是一场梦境,想是我也身处这一场宏大的梦境之中一般。
我握紧了双手,闭上眼,试着回忆了一下那条通往密阁的路。可是不知怎么,想到的竟全是兀尘的脸,他如何吹响那一片竹叶,如何湿润的双眼,如何同我穿行在那竹叶清香的山林中。
用晚膳的时候,兀尘带来了一坛酒。和我们当初在寒湖喝的那一坛一样的酒。香而不烈,充斥着浓烈的桃花香气。他为我斟酒,「明日过后,我们会直驱齐国国都,昨日那齐尧如何侮辱你,本君定要他百倍奉还。」
他微微勾唇,饮下一杯酒,将他给我斟的那一杯酒递给我。
我没有接,倒是起身坐到他的身边。他低头看我,眼中万般风情,他今日来时未束发,只斜插一根白玉镶金的发簪,此刻乌发散落在我手背上,只觉得凉丝丝的很舒服。
「不如,我们来喝一次交杯酒吧。」我此时才接过他手中那杯酒,兀尘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对我的言语甚是喜欢。
他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且共从容?只可惜,今日过后,我再不能驻足。
当我们的手臂交错,我饮下那酒,还未来得及放下酒杯,便是疾风骤雨般的吻落下来,桃花的香气在唇齿之间萦绕不休。他冰冷的手掌托住我的后脑,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却将我箍得更紧。
我将那药藏在舌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咬破,他未事先服下解药,只一瞬间,他的力道便消散下来。我看着他缓缓地失去意识,我扶着他的头让他躺了下去。无意识中,他竟忽然拉了下我的手,却又立刻垂了下去,眉头微皱。
我别的本事没有,制作迷药最为拿手。
我又陪他坐了一会儿,然后将灯吹熄。
每每他同我在一块儿,殿外都是无人的。于是我轻而易举的溜了出去。我穿过那紫竹林,穿过那寒湖,直到我走到那密阁之前。
我学着兀尘之前的样子,用内功去击打那大门,可是那门纹丝不动。我于是胡乱的拍着那扇门,不知怎的,它居然缓缓打开。
我心中大喜,一个闪身便走了进去。
此处是永夜城重地,却无人把守,想来十分奇怪。
里面永远都是亮堂的,四面似乎有之前甬道之中的发光物,但时至今日我也不知是什么。
我记得那颗画在顶上的菩提果,可是此刻我抬起头,却怎么也寻不见那菩提果,只是密密麻麻的枝叶,眼花缭乱,怕是一晚上亦可能找不见,若不在今晚事成,则功亏一篑。
我握紧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石子,如今我有了永夜城的内功,如此高度不是问题,只是若找不到窍门,一切都是徒劳。
我记得,那颗菩提果画在一尊佛像的脚下,那尊佛像是不同的,应在东南方向,有数丈之高。
在那里!我立刻抬手将那石子打去,几次之后,终于击中。
我已出了一身薄汗。终于,四周墙面中的暗格突显而出。
而这时,我也听见了密阁之外愈来愈近的人声,他们发觉了,他们是要来抓我的。
我取出身上所有的火折子,用最快的速度扔向四面八方,终于火苗从一簇簇化为几丈高的火焰,四周都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我被浓烟呛得狂咳不止,本能的向那门口逃去,当我推开那扇门。
我看见一袭玄色衣袍的兀尘如神一般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我一般,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武士,他们手持着火把,并未着急去救火。兀尘的眼神冷的如同玄冰,他幽幽开口,「玲珑,本君终究是等到了。」
兀尘看着站立在滔天火光之前的女子,她穿着他赠予她的水绿色衣裙,她的脸被火光照射的很红,此刻看着她无措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竟没有想象中那样感到舒心。
分明在她第一次主动吻上自己之时就已经知道,她是有目的要接近自己,一步步的顺着她的意,让她一步步露出马脚来。故意带她来这假的密阁,教她如何解机关。
终于,她落入圈套般的烧了这假密阁。终于,能将她的伪装撕碎。
可是其中代价。是否太过重了?
若只是演戏,自己何以将十年功力全数传给她?为何此刻,竟然心中更多的是愤怒,而不是计谋得逞的快意,愤怒自己这么些日子,竟还是无法转变她的心?
「玲珑姑娘还真是心怀天下。」他站在数百将士之前,语气之中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分毫情绪,只是用那双眼睛剜着我。
我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如此顺当,我如此顺利的来到密阁,如此顺利的打开这石门,找到这菩提果机关都是他设计好的圈套。
「早知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你说喜欢本君也是假的。曾经认识救过本君,也是假的。」他缓缓上前说:「本君本以为,留你在身边有个乐趣,救你一命,原来又是个恩将仇报养不熟的。」
他伸出一只手,只对着我,一股强大的气焰便将我直直的拖向他处。
他的手指瞬间掐住我的脖子。
兀尘的手此刻冰冷的令人血液都要凝固一般,我无法呼吸,条件反射般的去掰他的手指,却被他周身升腾起来的魔气震慑开来。
他忽然一甩手,我就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终于得以呼吸,抬起头看他,他半垂着眼,似乎嫌恶至极。
「好在,本君留有一手。」
兀尘从袖中取出一颗白色丸药,依旧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你虽是吸收了永夜城的功夫,可是还有这最后一味药,你若是不服下,在你十八岁生辰那天,你依旧要死。」
他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丸药碾成碎末,一张开手指,便扬在了风里。
我看着那化为一缕白烟的丸药,内心并无波澜。是我错了,是我自以为是,是我一意孤行,是我用这自以为并不高明的手段想去骗他。
而他却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
他失去了完整的心,变成了他曾经所厌恶的模样,甚至杀了十二长老,挑断了游之陵的筋脉。
我却还要来骗他,若是我成功,那永夜城便会毁为一旦。
即便是阻止了这两国的交战又如何?怕是我千刀万剐,也还不尽我欠他的债。
「我不愿看见你这样。兀尘,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到原来的样子?」
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伸手拽住他的衣摆。
「什么意思?」
这时候,他身边两名亲信忽而将我驾了起来,「主人,此女居心叵测,望主人以极刑处置!」
「不忙。」他弯下腰来,看着我,「你倒是说,本君原来什么样?」
见我不说话,他嫌恶的移开眼睛,似乎一眼也不愿意再多看我,幽幽开口:「曾经本君,优柔寡断,违逆祖训,使得永夜城势微,本君再也不愿回到那时的模样。」
他顿了顿,却又转身捏上我的下巴,力道很大,「你莫要再编排什么,你若再敢说我们曾经两情相悦这样的谎话,本君便立刻取你性命。」
是错觉吗,分明是寒冰般的眼神,似乎我是他再不愿见到的人,我却在他眼里读到了丝丝伤情。
此刻身后的山洞已经轰然倒塌,纷飞的石块向人群飞射而来。
我只觉得额上气流汹涌,居然是兀尘为我挡去了那即将落于额头的碎石。
人群急退。
火光依旧热烈,山边几棵百年老树也烧成了黑炭。
而这时,忽然一把冷剑向我身边那颀长的身子刺去,明晃晃,谁也来不及去挡,我大叫一声,条件反射般的扑过去,却被兀尘轻飘飘的拉在身后,我们向后退了数丈远。他却只是抬手迎击一掌,剑锋都为触碰到他的掌心,便如同竹片一般断裂了。
我站立不稳,被落石绊倒,就在我以为要跌下数丈高的山崖时,忽然一股力道将我往上拽了拽,我便稳住了身子,只看见兀尘的背影,他几乎纹丝不动,只有衣袖在翻飞。
那些永夜城武士已经将来人团团围住。
却见到兀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当包围圈褪去,我看见从那包围圈中缓缓站起来的游之陵。
他穿着永夜城下等士兵的衣服,仇视地看着他面前的兀尘。
他的手怎么居然好了?
「哪里找的医者,妙手回春呢。」兀尘戏谑的看了看游之陵此刻略有颤抖的双手。
「兀尘,就算我死了,外头亦有万千人会要你的命。」
「要本君的命?这世上还无人能做到。」
我缓缓走向前去,游之陵看到我并没有惊讶,而是用一种同样仇视的目光看着我。
「游之陵。」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却绝望的笑起来说
「本以为你能成事,没想到不过也是个蠢货!」
「当初你救他便是源头若不是你解了他的毒,我便能诓他去宫中找寻朱清水,就能将他活活锁在天牢之中。」
我心中一顿。
身边的兀尘也面色微变,「你说,她真的救过我?」
游之陵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游离,他已经受了重伤,方才那一掌怕是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此刻他的口中都是腥红的血沫。
他哈哈大笑说,「不!是我说错了!你们毫无关系,毫无关系!咳咳咳!」
「兀尘,你真是命大,齐国那样烈的毒药,你生生拖了十日都没死。可是我也不差,你当时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我还不是能咳咳,能再来刺你一刺。」
「你知道这是送死,为何还要来?」
相比游之陵的歇斯底里,兀尘平静的过了头,他将游之陵的眼睛遮了起来,「不必说了,念在主仆一场,给你个痛快。」
只一瞬间,他的脖子便被拧断了。
我看着游之陵的身子缓缓地瘫软下去,了无生气。他的双目圆睁,十分可怖。
我不由得想起了初见之时,他一袭白衣赛雪,提起我桌前的一壶茶水猛灌的样子,那时候我分明看过他的心,是一片纯净,原是他那时连自己都骗了过去么?
兀尘松开手,转身看我,「你怎会认得他?」
却不等我回答,他便讥讽道:「哦,是了,你们都是齐国的细作,又怎能不相识?」
细作?游之陵是齐国的细作?
「念在主仆多年的情分上,本君饶了他一命,只是挑断手筋脚筋,谁知道他执迷不悟,非要死在本君的手中。」
他缓缓又走向我,「不过,你为何要惊讶呢?难道不是你治好他的断手么?」他忽而笑了,「你看起来真是,可怜至极。」
不是我。我没这么大的本事,世上能接起这手筋的人,只有我师父,朱清水。然而这手术要做成定要在刚受伤之时就及时医治,所以那日我在花都汇见到双手残废的游之陵,是他装的。
为什么,到底为何要骗我。师父又和此事有什么关系。既然是齐国的细作,齐尧又怎会一概不知他们让我看到的,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
「城主,叛贼游之陵身上搜出了这些东西。」
我看到那个和他曾经给过我装着所谓救命丸药的锦囊一模一样的东西。兀尘接过锦囊,取出了一模一样的棕色丸药
身旁的随从见状,面色大变。「城主,这叛贼居然有永夜城的毒药,怕是齐国已经通晓之,制得解药了。」
原来当初游之陵给我的救命丸药,竟是毒药?!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置我于死地么?因为我破坏了他要杀死兀尘的计划。那后来,他为何又不杀我?
兀尘面色微冷,似有所思。
「明日交战要紧,此女先押入水牢。」
我却看见他轻咳了两声,眉心微皱。
在梦中惊醒,四周是寒冰一般的水牢。我抱着自己的膝盖,腿脚都被铁链锁了起来。梦中景象,本是繁花似锦的国都,娘亲、姐姐都在身侧,我们手牵手穿行在人潮之中。娘亲不再是烟花女子,姐姐也还记得我是谁,我们一同去吃了藕粉圆子,小饽饽,又一起去看戏,快乐到了极点,可是画面一转,我瞬间跌入一片黑夜之中,师父、齐尧、游之陵,他们手中握着剑,围住我,面露凶色,口中喃喃的说着要刺死我,还有两个蒙着面的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退下面纱,居然是兀尘和姐姐,我吃了一吓,便浑身冷汗的醒了过来。
心中淤塞不解,只觉得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小青蛇此刻正轻轻地撞击着竹篓,似乎想让我放它出去。
此刻我身处水牢中央,四周是深不见底的水。我只能以这样的姿势坐在这块小小的石板之上。我打开竹篓,小青蛇便爬了出来,它水性很好,一下子就钻入水中。
我看见它破开水面游向那天牢尽头,那里便是出口。方才是被小船带来,如今哪里还有出去的可能?
其实我虽然水性不通,但也是会游水的,只是如今被沉重的铁链锁住,一入水就要沉在水底动弹不得了。
这水常年幽闭在地下,虽然清澈不成冰,却是寒气刺骨,若不是我已经有了永夜城的内功,怕是不被淹死,也要被活活冻死。
我依旧在想游之陵的话。原来,是他给兀尘下的毒,齐国土地上才生长的见血封喉加上百种毒物的烈性毒药,若不是无尘体内寒毒与之抵抗,怕是会立刻毙命而亡。
也只有他,这个从小便生长在兀尘身边的人,才能让心细如针的他放松警惕。
可是,他能在我面前如此伪装,怕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有玲珑心,就知道我能看见他心中所想?
可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有玲珑心的,就只有师父。
我不敢再想下去,这时,小青蛇却忽然爬上石板,它一张口,吐出一把钥匙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惊异于它的聪颖,可是就连这小青蛇,也是师父赠与我养的。
这钥匙虽小,却真的将我身上的锁链打开。我看到小青蛇口边沾着血迹,想来是将人毒晕过去得了钥匙。
我将脚伸入那刺骨的水中,却迟疑了。
就算我要逃出去,又该去哪儿呢?我摸上了我的长命锁,却觉得有些讽刺,母亲将这长命锁赠与我,是想要我岁岁平安百年康健,可是我却要死在十八岁这年。这藏在长命锁之中的文字,我也许再也搞不明白了。
可是我还是跳入了那水中,冷水将全身淹没,我努力睁开双眼想向前游去之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看似清澈的水底,有好几具尸体,竟像是刚死之人,皮肉毫无腐烂肿胀痕迹。我拼尽全力向上冲出水面,疯狂的咳嗽起来。
早就听说被关进水牢的人,是被活活饿死的,再加上寒气腐蚀,死得很快。死后尸身涂上特质药水,继续封于水牢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好恶毒的水牢。
我是医者,自然不怕尸首,于是继续下潜想看看明白,那些人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一般。只是这些人他们都穿着齐国服饰,有一个人背对着我,我看见他后脖颈上的圆形烫伤。我心中好奇,又去看其余几具尸体后边,竟然都是圆形的疤痕。看来这些人便都是永夜城捉回来的叛贼了。
然而我想上去的时候,我忽然瞥见他们其中几人佩戴的玉佩。
师父也有一块,他平日里不示人,若不是那天我忽然闯进他的书房,我是见不到的。
在我气息未尽的时候,我游过去,扯下了一块玉佩握在手里。
我终于浮上水面大口呼吸起来。
出了水牢,我看见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几名狱卒。小青蛇本是无毒的,可是偶尔防备之时会有轻微毒性,这些人应该只是暂时晕厥并无大碍。
我换上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衣服。虽然宽大,但也算能遮一遮我那晃眼的水绿色衣裙。
我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玉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师父会和永夜城的叛贼有所牵扯?
可是我该往哪里逃呢?这千转百绕的水牢,我该怎么出去?
「玲珑。」
忽然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条件反射般的拔下发簪对着她。
转过身才发现,原来是姐姐。
「姐……秋水姑娘。」我缓缓放下了簪子,苦笑说:「既然你已经发现我,那速速去禀报城主才是。」
她摇摇头,「我放你走。」
「你只要记住,你从未见过我,你只是误打误撞出了这天牢的门,若是日后再相见,你要绝口不提。」
「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你便不要管了。」她的目光依旧是冷冷的,「你跟着我走,不要抬头。」
我听见她的心砰砰的跳,似乎在对我撒谎。
我低头跟着那双绣花鞋疾步走着,她的鞋上绣了一朵牡丹,她之前便是喜欢牡丹的。
她的心越跳越快,我看见她心中的画面。是我与她小时候,一起去元宵节的灯会的画面。是我拉着她的手,一句一句叫着姐姐,姐姐。这些画面在她心中反复流转着。
她想起来了?怎么会?不是应该永远都记不起?我盯着她的背影,那样瘦弱的背影,此刻奔跑,未全部拢起的发飞舞着,我恍惚起。
一路未停,我们出了天牢,继而除了皇城,那些兵卒都十分尊敬姐姐,称她一句秋水姑娘,一路畅通无阻,她领着我穿过了那条繁华的云街,我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似乎耳边的嘈杂都归于宁静,似乎眼花缭乱的人都化为虚无,似乎天地之间只有我与她两人在穿行。
她送我到了那条路口,才终于转过身来。轻轻叹了口气说,「玲珑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就算我求你。」
「姐姐,和我一起走吧。」我抓住她的手。
她吃了一惊,却故作镇定的说:「玲珑姑娘,我与你只不过见了几面,你这么说,实属可笑。」
我心中翻涌。
「姐姐!」
「玲珑,有些事,已经物是人非,我选择在此,是身不由己。有人为我牺牲太多,我该还债。」
我看着姐姐的墨色衣裙在今夜的清风晓月中泛起华泽,她依旧是那样美,而她看我的眼神,终于熟悉了起来。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对我展露一笑,伴有泪珠滑落,「玲珑,我知道你明白姐姐的,我知道你心中早有定夺。」
我知道,我明白,可我却总不愿承认。
「可是你放走我,兀尘他总会查出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他是不忍杀你的。你以为,是谁让我来救你的?」
我目光一滞。
「虽说我已经有了一死的准备,可是城主他,他应允我来救你。他说,只要你能永远不回来,他就不会杀你。」
「走吧,玲珑。」姐姐含泪看着我。「这条路,是只有他知道的。你不必担心齐国的军队。」
那双眼睛真美,就像是两汪秋水,正如其名。
我扑了过去,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姐姐,姐姐……我真的好想你。」
从未想到眼泪会如此汹涌,几乎争先恐后般的掉落。
「是我对不起你,把你推进那个敬王府,可是我已经将敬王杀死了,他偿命了。」
「玲珑,你为什么这么傻?」她拍着我的后背,我感到灼热的泪水湿了我的肩膀。
「我从未怪过你,若不是你我怎能从那烟花巷出来?你一直是姐姐最亲的人。只是从今往后,万不可来找我,走的远远的,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各自安好。
此刻月色那样美,是月圆。姐姐抽出剑,割下一缕青丝,带泪笑道:「虽说这青丝都是男女相赠,只是你我情谊不比那男女之情浅,以后再难相见,见青丝便如见我。」
我将那青丝接过来分出半缕,又将我的头发割下来一缕,两股青丝编织在一起,我递给姐姐,并不再说话,转头便踏上了出城之路。她想来是不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吧,不过也无妨,让她以为我长命百岁就好。
一路不敢停歇,一出永夜城我便脱下了永夜城狱卒的外衣,我得了永夜城的武功之后,行路也快了许多,脚不沾地的走,又搭上了顺路的马车,很快就到了齐国的地界。
此刻齐国国都戒备森严,好在我本是齐国生长,又是一介女流,还是安全入了关。
一刻不停的赶路,口舌生烟,我去附近的茶馆喝了一口水。
握了握手中的玉佩。怎么能找到师父呢?可是就算找到了,我该如何应对?他早知道我有读心之计,定是将心中真实所想深深隐藏。
「姑娘,怎么一人行路,如此美貌,无人同行,岂不可惜?」我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打扮妖冶的男子,面容清秀,一头如瀑的乌发,竟不似男子般束成一个发髻,而是随意披着,眼尾竟还涂了胭脂。此刻一双狐狸眼斜斜瞥着我。我心中烦躁,只是不搭理他,继续想正事儿。
他却不依不饶的说:「真是奇怪,全国都的千金小姐都喜欢我呢,你真奇怪。」
我将茶钱拍于案上,转身欲走,却被他拦住。他一动,身上幽香袭来。
永夜城的味道。
这种味道,大多是在永夜城生活了多年的人身上会有的。
兀尘有,游之陵有,当初的拥莲有。
他也有。
但是这味道,若是长时间离开永夜城,便是会消失的,娘就没有这个味道。
我于是装作生气的说,「让开。」
他只是微笑的看我,并无动作。于是我顺势一闪到他身后,挥手撩起他的长发。
圆形疤痕!
「姑娘,我不过是看你长的美,想同你交个朋友,做什么如此粗鲁。」他收回手,面色委屈的擦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其实我能看出他的武功极高。
我闭上眼,试着进入他的心。
迷雾迷雾。
迷雾之外,我看见了师父,看见了一群人。他们聚在一起。
万幸的是,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他与我多舌纯粹是因为他好色。
但是我并没把握能冒充永夜城叛贼从他口中套出师父的底细,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机极深。
我于是退后一步,「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他瞬间笑了起来,「你如此美貌,我自然不会怪你。」
他笑起来十分妖媚,竟比女子还要柔情。说着就要上前挽我的手。
我抽回手,「如今齐国同永夜城大战在即,人人都愁眉不展,你怎么丝毫不在乎?」
他将长发理了理,「君王之事,与我等有何关系?小美人,这与你也没关系呀。」
「你身处齐国,若是齐国败了,永夜城接管,那岂不是民不聊生,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呀?」我退后一步,故意试探的问。
「我只要有酒喝,有曲听,还有,」他又上前一步,「有美人为伴便是极乐咯!」
「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嘛。」
他长臂向我袭来,我抓住他的手腕一拧,他便子哇乱叫起来,「小娘子你手段这样厉害,是嫁不出去的了!」
虽是在茶摊相遇,他却有些未散的酒气。
看来空口白话是套不出什么来的。
「你别来挡我的路,我要去宫里寻我师父!」我将他的手腕一推。
「你师父?什么师父?有我长得俊俏吗?」他跌跌撞撞的倚在茶馆外的栏杆上,双眸半睁。
我心中一笑,故意说:「我师父是远近闻名的太医,名唤朱清水。」
他一愣,心中明明白白的浮现出师父的脸来。面色却无异样,只是依旧懒洋洋的问:「太医?我还真没听说过,我不关心你师父的名字,我只关心你,这连国都都鲜见的美人的芳名。」
「玉玲珑。」
「这名字甚妙,不过颇有烟花女子的风韵。」他似乎故意要惹恼我,我微微一笑说
「你呢,你叫什么。」
似乎他知道我是朱清水的徒弟以后,对我更谨慎了些,不过他并未心生怀疑。
「我本无名,不过美人在此,若是能给我取个名字,我便用那个名字,如何?」
他的名字,是翼无心。那个被他深深埋葬在心里的名字,似乎这个名字承载了巨大的伤痛,他不愿再提起。
「名字岂能乱取,你既不愿告诉我,便罢了,我有急事,告辞。」
他还要拦我,我于是不耐烦的放出小青蛇,它张开嘴露出獠牙,翼无心见状,瞬间一个箭步闪开了。我心想在此与他周旋实在费事,还是先找到师父再定夺。
「喂,美人!」他在身后叫嚷,「你怕是去皇宫也见不到你师父的!」
「你若和我交朋友,我倒是能领你去见他呢!」
脚步停下,我转身用剑抵着他,「你认得我师父?快说他在哪里!他是否有危险?!」
「玲珑,求人得有求人的样子嘛。」
虽说他的确像是落入我的圈套,但也实在令人气恼。
我看他还不像是想露出功夫的时候,于是把剑拍在了桌上,「给你一个机会,说还是不说!」
他装作害怕的赔笑说,「你怕是离开国都有些日子了。你师父早就出宫,开了家医堂,国都闻名。」
他没在撒谎。只是,若是他真是永夜城叛贼,如此未免太不谨慎了。
我伸出两根手指钳住他的手腕,居然是中毒之相。
他却顺着我的手指想要摸上来,
「都快死了,居然还如此不得体!」
不过我与他倒也算是半斤八两,都没几日活头了。
「是啊,就是因为无几日可活了,随你是想杀了朱清水还是什么,我都无所谓,你要去,我便带你去。」
他忽然朝我笑了笑,「你师父早就料到你会来寻他,要我来引路呢。」
「若不是我看你漂亮,才不和你多废话,直接打晕了带回去,多省事儿。」他站直了,理了理衣襟。「走吧小美人儿。」
「翼无心。」我轻轻的叫到。
他神色大变,方才所有的假面似乎霎时间崩塌殆尽,一双眼睛瞬间血红,我只觉得他浑身真气翻涌,几乎要将我冲倒,「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他的心中万千画面涌入我的眼睛。
我看到他和兀尘曾经把酒言欢的样子,两个人在至高之处,晨光熹微,笑语阑珊。
那时候的翼无心,也是一袭白衣,发丝一丝不苟的束成发髻,比起如今的妖冶,更多的是少年人的正气。他身边的兀尘,一袭玄衣,眉目如画,不知为何,翼无心心中的那个兀尘,看向他的眼神,竟然夹杂了万般温柔情谊。
万千画面,皆是兀尘。直到最后那把对准胸口的冰冷的剑。
「师父没告诉你么?」我知道,如果他此刻硬要将我带走,我是没有反击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