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描下这句文字的字条,就藏在我的长命锁之中。
那晚,我知道了永夜城最深最深的秘密,就藏在永夜城一处密阁之中。
若是将它毁掉,那么这永夜便再也不复存在。
我留着这张字条,就是为了有一天,如果兀尘的心魔真的将他完全吞噬的那一天,如果他真的变成了魔头的那一天,我能有机会,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只是我不知道那个秘密藏在何处,也不知道这句密文的用处。
我也,绝不想走到那一步。
我握紧了我的长命锁。
不知为何,醒来的时候,我居然觉得心口比之前舒服了一些。口中的血腥味也少了,把了把脉,虽依旧是很脆弱的脉象,倒是比原先跳的有规律些。
我朝外头望了望,这时候姐姐正好从外头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食盒。
她面无表情的将食盒中的粥端了出来。
我看着那碗粥发愣,这粥,和之前我坠崖时兀尘给我做的一模一样。
「姐姐。」
「莫要叫我姐姐。我分明只见过你几面,哪有什么姐妹情分。」她斜着眼睛睨了我一眼,冷笑一声说。
「城主变成如今的模样,都是你害的,你还要回来做什么。」
我怔住了。
眼前的姐姐还是姐姐,可是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说着我从未在她口中听过的话。
是啊,若不是当初他为了不让我伤心,牺牲了心脉的一窍来救姐姐回来,他怎么会忘了我,怎么会杀死十二长老,怎么会让永夜城继续修习邪术使用秘药。
怎么会,性情大变得让我那样陌生。又怎会,不顾多年主仆情谊,分明知道游之陵绝不会再用永夜城的武功,还挑断他的手筋又让他成了个瘸子?
又怎么会……让这场大战变得没有商量。
「那日你离开永夜城之后,只是因为人群中有一蓝眼男子说你身患重疾活不过十八岁生辰,他就……」
姐姐的目光变得闪烁起来,似乎想起了极其恐怖的画面。「我刚来时,主人虽然权力通天,倒也是温文,敬重长老,渐渐的便越发……」
逆天改命,本就是不可行的,天命不可违,可是他为了我,将这天命也违抗了。
那怎能全身而退,怎能不耗损至此?
而若是姐姐知道,兀尘是因救了她的命变成此番模样,她又会如何?
「你好自为之。」姐姐拂袖而去。
我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用勺子舀动那一碗粥,我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果真是一样的味道,「原来这永夜城的粥,味道都是一样的么。」
「自然不是。」
我抬起头,却发现一抹玄色闯入眼中。我急忙站起来,「兀尘!」
他却上下打量我一番说「你若是想以身相许谢本君救命之恩,本君倒也不介意。」
我吃了一惊,要是从前,他那样冰冷自持,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然而我下一瞬间才想起我几乎衣不蔽体,直直的爬上床将被子从脚蒙到头。
而他似乎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而是将我脸上盖的严严实实的被子轻松拉下。
用那双墨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本君也是男人,对你这样娇俏可人的女子,自然也是颇为喜欢。若是你愿意好好服侍本君,保不住本君一高兴,就把你救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心想难道他本性如此,从前自我约束,如今放飞自我?
他却目光微冷,松开手说「你若是无事,便可以离开了。我不要你的玲珑心。你也不要再劝说什么,齐国大军已兵临城下,只是……」
他忽然笑了笑,似是鄙夷,又似是故意要我忧心一般的说:「他们只要敢进入那条甬道,来一个,死一个。」
「兀尘!」
「本君知道,你同那齐国皇帝相好。你为他不惜自己的安危只身前来,还给他们引了路,真是可歌可泣。」
他淡淡的笑着说着这些话。
「只可惜,本君一个也不想放过。特别是那个齐尧。」
「兀尘,我来此处,是为了和你谈判的。」
「谈判? 你有何筹码和本君谈判?」他忽然离我更近了些。「不过只要你叛离那齐国,来我永夜城,我便将永夜城的内功心法传授于你,救你性命。」
他靠近的时候,我又闻见他那奇异的淡香,还有周身席卷而来的凉意。
「你到底为何,不给齐国一条活路?」
「活路?」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说:「这世上的人,早该归依永夜城。如果他们不来,本君也会去。」
「你说什么?」
「有些人,不配活在这世上。永夜城中千万密卷上写下的那些名字,都不配,活在这世上。」
「秘卷?」
他却似乎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却只是用眼睛盯着我。
「玲珑,我们真的不是旧相识么?」
他忽而变了眼神,「不知为何,每当我靠近你之时,我总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
他的手指拂过我的嘴唇,很轻很轻,他靠得越来越近,将要吻上来的时候,我偏了偏头,远离了些。
「兀尘,」我笑了笑说,「其实我是一个俗而又俗的人。我不想心怀天下。我不过是一个流着永夜城带有蛊毒之血的小人物,谁知造化弄人如此。娘亲早逝,姐姐也不在了。我这颗生来奇异的心又居然只可支撑我活十八载。」
「我自小生活在繁花似锦的齐国国都,却过着最为不堪的生活。我看尽了世间百态,虽一世清贫,行路于那十里繁花般的帝都,就像是一只风雨飘摇中的木舟。可我也,从未想过要将一切都毁于一旦,即便所有人因为我的样貌出身而厌弃我,我也从未因此想过杀之泄愤。」
「你的样貌?」他似乎不明白。
「我从小便有一条疤痕生于脸上,直至不久前才去除。」我不自觉的摸了摸我的颊侧。他盯着我,目光有些疑惑,却也只是轻笑出声,「所以你是想劝本君,放下?」
「不,我懂。我不会劝你忘记,有些事是一辈子也不可忘却的,只是,值得吗?」
我多希望他放弃,这样我就不用骗他,利用他,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可是他清澈的双眼看着我,坚定的说:「值得。」
我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此刻我终于明白,我面对的,再不是曾经的兀尘了,我不能再留下哪怕一点点的心软。
我迎上前去,吻上了他的唇角。
「是,我们认识,很久之前我们便认识。」
「你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出宫寻找你母亲遇刺受伤吗?」
他惊诧的看着我,点点头,
「那时候,是你吸收了我的热气对抗你的寒毒,才得以活下去。」
「还有……」
我将所有的一切都说给他听。
他第一次这样安静的听着,竟分毫没有质疑。
「玲珑,本君且来问你。」他忽而开口,「你是否,心悦于我?」
他的神色竟不似之前那样淡然不屑,倒是十分认真,似乎十分急迫的想知道答案。
我的心猛地一沉,即便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又怎么能说,这是一个谎言?
「我自然,心悦。」
他从未问过我这个问题,没想到,却是如今他才能毫无顾忌的问出口来。我也没想到,说出答案的那一瞬,我会心如刀绞。
我话音未落,忽然周身一凉,他竟然将我身上的被子扔去床尾,将我搂进了怀里。
他的眼睛离我的这样近,我几乎看清了他瞳孔中小小的自己。他唇角微扬,几乎勾人射魄。若是说从前的兀尘是个绝美而不自知的仙人,如今的他却是风情无边,我只觉得让他这样看着便已然呼吸不过来了。
「若是如此,那你更不能躲。」
他勾起我的下巴,只是深而又深的吻了下去。这时候,我感到他冰凉的身子逐渐热了起来,竟然恢复了常人的体温。
他将我的双手抓起放于他的颈后,而后便更紧的搂住了我的腰。
吻了一阵子,我只觉得快要晕过去。我的心脉受损,承受不住这样热烈的心跳。
他微微放开我,他染上了润色的眼脉脉的看着我,「玲珑,我不懂什么是情爱,只是想来奇怪,每次见你,似乎从心底生出一种欢喜来。」
我怔住了。
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
「玲珑,你若是心悦于我,便要站在我身边,再别提齐国的事了。」
他严肃起来,说:「因为你说你喜欢本君,是不可再为旁人说一句话的,齐尧,也不要再提。」
见我面色苍白,他又吻了吻我的脸颊,「你这病拖不得,若是你愿意,我便将永夜城的内功传给你。但是有了城中的内功,你便是永夜城的人,是我的人。」
是他的人?
我并不是为了我这条命委身与他,却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出永夜城密阁才如此假装妥协。
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可是。我也不能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为其陪葬。
就算东窗事发,他恨我入骨,我也认了。
到时候,唯有我一死,也无憾了。
于是我点点头,「我愿意。」
他擦了擦我额边沁出的汗。
缓缓的说:「传功,需是皮肉贴合才能达到至上之法。本来永夜城之人都是从小修习,练到你这个年纪的内功则足矣救你的心病。只是你从未练功,又病入膏肓,只有此法可以救你。」
「皮肉贴合?」我不解「是手心贴手心么?」
他听闻此言,居然笑的前仰后合,说着「非也。」
便将他的外衫脱了随手扔在地上。
这宫殿很大,却没人上前服侍,像是都被赶出去一般静谧。只我们两个四目相对。
我心中已然明了。
「你是说,要脱衣服?」
他并未回答,只是将他层层叠叠的精致衣衫一层层褪去,我再抬眼时,闯进眼睛的竟已然是他赤裸强韧的胸膛。虽然早在初见之日便已经见过,可是此刻此时,我恨不能立刻躲进那床锦被之中,我的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
「放心,本君只是为了救你,并不会乘人之危。」
我不敢将视线向下,因为我知道,他全身的衣衫都褪尽了。
我横了横心,终于抬手要解开我中衣的系带。可是这不知道是谁打的结,我使了半天得劲儿,怎么也打不开,我的手指绕在里头半日,那个结还是死死地系着。
「这个节,只要找到命门,便轻松化解。」
一只已经恢复凉意的手轻轻一扯,那中衣领口上唯一的结便散落开来。
「你别看。」
我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双睫在我手心扫了两下,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你背过身去,我便看不见了。」
我于是迅速的收回手转了过去。
他却在身后,将我身上的寝衣扯去了。那衣衫太薄,轻轻的从我身上滑了下去。
我只感到一双炽热的手贴上我的后背,炽热的我都有些受不住,果然他运气之时,周身寒意便会消失不见。
「忍着,什么时候受不住了便说一声。」
我闭上眼睛,只觉得他双手与我贴合的那一块烫的人发晕,只觉得源源不断的内力像是流水一般钻进我的身体。很烫,烫的我几乎觉得疼痛,可是我咬着牙没有吭声。
「疼么?」他的声音有些抖。
「如此太慢,怕是把你的皮肉都灼伤了也来不及。」他却没等我回话,一下将我拽进那已然滚烫的怀抱之中。
他垂着眼睛看我,像是捉住了一只可口的猎物一般打量着,我抬起头,只觉得浑身舒服极了,方才的灼热之感被分散到了全身,自然减轻了许多。
「方才那样主动的吻我,此刻倒是怕了?」他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你是要治我的病。我自然不会怕。」
「要治你的病,还有一至上法,你可想知道?」他的手袭上我的颈部,颇为温柔的抚了抚。
「你方才说,只是疗伤的。」我看着他勾魂摄魄般的双眼,只觉得神思已然模糊起来。
忽然间,后背一阵凉意,我整个人随他倒在了这软榻之上,瞬间,殿内的灯烛灭了大半,我们之间霎时暗了下来。
我看着他在昏暗光线下的脸,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我,他的心脏跳的很快很重,呼吸也是一样。我们之间萦绕着他的淡淡异香,只是一切都热的令人晕眩。
「抱紧我便好。」
我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后背,闭上了眼睛。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在身体中横冲直撞起来,周身却似乎跌入了让一个梦境。
我的心已经许久没有那样舒服。
然而他只是抱着我,将他的内力传送给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片温暖中沉沉睡去,醒来之时,身上已经穿上了寝衣。
身边的兀尘也已经换上了寝褂。
我却深刻的感受到,我已经好了,这颗心已经彻底的好了。
我抚摸着胸口,它强劲有力的跳动着,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可是身边的人却睡得很沉,我想给他把把脉,却在手指靠近的瞬间被抓住了手腕。
居然睡觉也如此警觉。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放开我的手腕下了床。
唤来俩个婢子进来,那两个婢子手捧托盘,上面是新的衣物,一件玄色,一件水绿色。
婢子服侍兀尘穿上那玄色衣袍,他却又招呼我过去,将那新做的水绿色衣裙递给我。
「你穿这个。」
「可是永夜城中都是穿黑色的呀。」
「那才显你不同。」他居然对我温柔的笑了笑。
那两个婢子也是惊诧神色,我听见她们心想:这数月以来,城主鲜少展露笑容,却因为这个女子才几日便笑了数次。况这地上一片凌乱,怕是昨日已经……
我真想跳出来为自己争辩,却想到昨日那样赤裸裸的依偎在一起,即便什么也没做,即便是为了治我的心疾,也似乎过于亲密了。
我却也没有想到原来治我这病只需要他传功力给我,还以为又要像当初救姐姐一样要他另一脉心窍呢!
我自然不知道,他几乎将他十年的功力都传给了我,这十年功力需要他服下永夜城至烈的补药,夜夜潜心修炼多日才能恢复,我只以为他轻飘飘的就随手救了我,却不知这也是损了他的根本,要极痛苦的修行才能弥补。
「你既受我恩惠,便是永夜城之人,今日,我要你同我一起,去给外头十万齐国士兵下战书。」
他拉起我的手,「玲珑,等永夜城统一天下,你我二人便可共赏这盛世。」
我挤出一个笑容。
不会的,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我一定要阻止你,哪怕,哪怕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哪怕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哪怕需要我的命来偿还。
只是我如同芥子一般的小人物,活了这十八载,除了姐姐与阿娘,从未有这么多人视我为珍宝,可是如今看来,必是三败俱伤,谁也要对我失望透顶了。
城楼之上,那把弓箭大的骇人。
需要几人才能拉动。
那支箭中,藏着战书。
当那支巨箭终于冲破天际,飞入那草原之上时,瞬间就被无数的箭击落了。
「报!!!」
那只箭一步步传到最后方的齐尧营帐之中。
他解开箭上头的卷轴,摊开来,是简洁的百余字。却看得他面色红涨,暴怒起来。
将那卷轴拍于案上。
特别是最后那署名:「永夜城主兀尘并玲珑」
似乎是在告诉他,他派去的那个人,他还忧心的那个人,已经转投永夜城,再别报任何幻想了。
「玉玲珑!你怎可如那卑贱的墙头草,摇摆不定,亏我还信你忧你有愧于你!」
他将那帛书扔进炭火,哔啵之声响起。
他取下腰间装有小青蛇的竹篓,扬了扬手,却终究没有扔进去。
「陛下,以微臣看来,怕是那女子本就是永夜城的探子,就连这入口,也是故意引我们来的!」
是么?
她居然是那样会撒谎的人么?指甲扣入掌心,齐尧的拳头已然紧握。分明也曾怀疑过她是否衷心,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心中却如同被生剜去了一块肉般流血疼痛不止。
前方却再次传来急报,说是已有永夜城之人出城开战。
齐尧冲出营帐,前面已经是喊声震天,却不像是大军来袭之声。
「传令给柳大人,万分守住几处地形要地。你,去带上几十人,将我们这里的火药输送过去!」
倩影看见那几把明晃晃的长刀向她砍来。
她第一次慌张了,这些人的武力几乎均在她之上。
她已经很累,已经好几个回合,她的红缨枪已不似初时那样快了。
「挡我者死!」
她还是呐喊了一句,只觉得刀光剑影扑面而来,她的身上瞬间多了几道口子。却已经感受不到疼,杀红了眼了,只知道往前冲。
却瞬间处在了下风。
「停手!」
忽有一声怒喝。
倩影抬头,看见这几个人的身后,走出一个少年来,圆眼浓眉,比自己看起来还小一两岁。倒像是这群人的首领。
「我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子,有违祖训!莫逗留,走!」
那些人正要略过她继续向前,倩影却将那红缨枪直直的对准他们。
「如今逞什么英雄!当初秘密刺杀我们太子殿下之时,怎么不说违背祖训?!哦,原来你们的组训只叫你们不可欺负女子,却不教你们礼义廉耻!」
「好好一个姑娘,长的也不难看,不呆在家里学学女红,出来送死!」
那个少年的目光变飞一片肃杀,让其余人先走,自己来对付她。
只是一出手,倩影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那个人的刀快的像是从未出手一般,她根本抵挡不住。
当那刀锋终于要落下的时候,一柄重剑抵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孙起!他虽然也已经满脸血污,但那都不是他的血。
此刻孙起和那个少年。
一轻一重,一矮一高。
两个人竟是完全不一样的功夫。
「倩影快走!回到陛下的营帐去!」
孙起的刀那样厚重,竟似乎抵挡不住那少年的薄刃。
「没想到齐国的将领,竟还有几分真功夫!」那少年将那刀横于身前,咧开嘴笑了笑。
孙起皱着眉「黄口小儿少废话!」
刀锋相见,流血是必须的。
只是这似乎只是永夜城的一场刺探,他们并不恋战,只是向前冲锋了一余里,便急急撤退,遁入甬道之中
倩影带兵欲追,被柳世庭拦住了。「圣上下令,不可轻举妄动。」
她只好将那沾满了血的红缨枪扔于地上。此次交战,未得一个俘虏,存活的永夜城人士皆咬破毒囊而死。
「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轻举妄动。」倩影喃喃自语,却渐渐的被泪水模糊视线。陛下不愿轻举妄动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玲珑正在城内,他忧心她的安危吗?这一战,仅仅永夜城一千将士就杀了齐国五千余人。
柳世庭面露愁色的看着那黑漆漆的甬道,这一战已然打响,然而胜算又有几分呢?他不由得握了握腰侧那枚缠上了红线的铜钱。这是他唯一带在身边的物什,是多年前赵容莺的馈赠,那时候她才及笄之年,身量小小的,手也笨,这样简单的结也是编了许久的。他转过头看了看垂泪的倩影,叹了口气。
孙起受了伤,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不长,却很深,流下很多血。倩影到他的营帐之中,看见他正在换药,方才他挡在自己身前对付那个高手的样子在眼前浮现,心中感激,于是上前说:
「孙将军。方才谢谢你。」
孙起看她来,立刻直起了身子,装作毫不痛苦的模样,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说「我们二人并肩作战,自然要相互提携。」
倩影看见他紧紧咬着的后槽牙,「若是疼,叫出来才好。」
「小伤而已。」孙起煞白着脸色,依旧面无表情,铠甲依旧在身上,神威无比。
这家伙,怎么那么爱逞能呢?却也叫人隐隐的生出心疼之意来。
「喏,给你。这是我自己去庙里求的平安符,送你。」
那个小小的平安福被塞进了手里。孙起愣愣的盯着她。
「不要还我。」她似乎要来抢。
他连忙塞进了胸口,「要!要!」
「既已是本君的人,为何不可嫁于本君?」
看我神色踌躇,兀尘又款款上前说,「莫要担心,等交战完毕,我定送你凤冠霞被,盛大无前的婚礼。」
他眼中光彩流转,似是很高兴。
我笑说:「只是我怎么敢来呢,都传说永夜城是炼狱,就连你,兀尘,也是臭名昭著呢。」
他不恼,倒是朝我说:「我都救了你性命你还不信我?」
「罢了,随我来。」
他拉起我的手。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只是他跑的很快,我因为得了永夜城的功力,居然也能几乎脚不沾地的飞跑起来。
我们风一般的穿过一片紫竹林,一汪碧色湖水,人迹愈来愈少,我也惊异于这宫城之大。
然而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望着那山门口的大门,「这是什么地方?」
「永夜城的密阁。」他淡淡的说,「既然你还不信任本君,那本君就将这永夜城根本给你看看。」
他一挥袖,那巨大的石门便缓缓打开。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的走进去。
「这密阁。是为何用?」
「探究长生之法。我父亲究其一生,也未能从中习得。」他忽然看着我说道,「密阁藏万卷,有天机,也记那些愚人的阳寿。」
「愚人?」
「用阳寿亲人换东西,非愚人?」我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圆弧形状的顶,上面描摹着极尽精细的画,精细到一棵菩提树的每一片叶。
只是那顶隔的太远,我实在看不清这密密麻麻的画,像是画又像是地图,又像是文字,千回百转的眼花缭乱。
这高顶之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与他两个人。「那你说的密卷,就是这顶上的画?」兀尘不知怎的从袖中脱出一颗珠子,往那顶上射去,我看到那颗珠子分毫不差的击中了那颗周遭画满了纹路的菩提果。
忽而周身传来凉意,有风!而本来平滑的四周墙壁,却忽然层层叠叠的显现出一格格的金丝楠木暗格。每一格上都有一个锦盒。我抽出一个就近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卷丝绸卷轴。「上头的文字,是永夜城特有的经文。十二长老在时,立下规矩每日去祠堂念的经,就是这个。」
这就是永夜城的密卷么。
上头记载了这些年多少人的命格,多少人的阳寿。
我想起了我那藏在长命锁之中的文字,若是能习得,那我便能知道娘要给我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接连看了几卷,每一卷上,都有一个特殊的标记。
期中,我看到了一卷,同娘字条中的一个字吻合。
「兀尘,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只是标记罢了。」他瞥了一眼,似乎并不在意,也随手取了一卷来看。
我记住了这卷轴的位置。可是按照字条来看,应该还有六卷。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是在这偌大的山中宫殿中到处逛着,试图找到余下的六卷。
只是这些暗格高低错落,最高的暗格直通高顶之上,实在无法逐一寻找。
「这暗格这么高,最上头的卷轴怎么能拿得到呢?」
「对本君来说自然不是难事。」兀尘只是轻轻一跳,随着脚尖轻踏每一级暗格,就飞到了最高处,信手拈来那金光闪闪的卷轴,再翻飞落地,将那卷轴递与我。
「长生之法便藏在最高处的卷轴之中,只是我始终觉得,这不过是收拢人心的幌子,世上哪有长生之法?」
他不屑一顾的看着手中的卷轴。
是啊,他那样手起刀落杀死了十二长老,废除了念经的活动,自然是不信的。他的目光冷冷的看着那丝质的卷轴,却在望向我的时候又闪出温柔的光来。
我的心隐隐的有些痛,他即便已经不再有从前那个兀尘的记忆性格,甚至一丝慈悲也消失不见,可是我又如何能说服自己他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人呢?眉眼发梢,没有丝毫是不同的,如今,就连眼神,也越来越相似了。
我多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让永夜城的信徒继续服用秘药,练习从前他所不齿的秘术,我想问问难道之前的善,都是他对我的伪装吗?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故作笑容的打开那卷锦帛,上面的经文又是我所看不懂的文字。只是这锦帛已然是半新不旧,磨损严重,想来是被无数次打开抚摸过了。
我看着那卷轴发愣,兀尘却忽然又从身后将我抱住,凉凉的,却又那样炽热的吐息,「不过若是你想同本君长生永不分离,那我,自然可以为你破这个戒。」
怎么回事,心中居然如此难受,又痛又酸。竟然眼眶也酸酸的。
我最爱的,一直都只是从前那个兀尘呀,我为的分明是大义呀,为何此刻,我居然觉得不忍心,我居然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卑鄙之人?
「你的手怎么这样抖?这地方确是寒冷,我们回去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痴痴地点头。他将我手中的卷轴放回原处,又抬手击中那颗菩提果,所有暗格都陆续回到墙中,四周又是光洁如初。
他再次将我搂在身边,这次我们慢悠悠的步行在山间小道,闻着雨后的清香。当紫竹林的竹叶沙沙作响之时,我以为身处仙境。他似乎心情好极,随手截住一片落下的竹叶,放于唇间吹起一首曲子,十分悠扬,可不知为何,我无法从那首曲子中听出丝毫的快意。我转过头看他,他的眼看着前方,我觉得他的眼睛很湿润,却又看不真切。
我记住了那颗菩提果的位置,记住了从太极殿到此山的路,我知道该怎么做。
若是下辈子还能相遇的话,我即便抛弃一切也会站在你的身边,这短短的几日,说来惭愧,竟是我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只是你与我说凤冠霞被,我怎敢去想呢?也许我们本就不会是同路人,你生长于永夜之城,我生长于庸碌人世间,若不是那年你跌落在我窗台之下,怕是我们一生也不会有交集。
能陪伴我这些日子,我已然是满足至极。只是我终究要背弃你,因为我不懂什么是爱,所以再靠近只会让我这颗异于常人的心碎掉,如果你终究要杀死我,将我碎尸万段,我又怎敢有怨言呢,毕竟,我的命已经是你给的了。
有时候,我会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的我,恣意快活,除了一道疤为我引来的恶意之外,我什么也不愁。
走了不知多久,只顾着看那风景,回到宫里,已有众多武士候命。我看到一个还像是个孩子般的武士站在最前头,他的脸上挂了彩,却丝毫不在意一般,看见我们来了,立马抱拳半跪说,「属下拜见城主城主夫人!」
我大吃一惊,连忙摆手说,「我不是……」
却被身旁之人打断,「如何?」
「回城主,我们牺牲百余人,齐国士兵我们至少杀了五千余人!」那个少年瞪圆了眼睛,粗粗的眉毛拧在一起,倒颇有些英雄气概。
我却因为他的话怔住了。只是小小的交战,就能折损齐国五千兵卒,那若是真的打起来,一路冲到国都,踏平齐国,似乎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一件难事。
我没注意到兀尘看我的眼光,我只是在心里想着那些流血死去的人,他们又是谁的夫君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儿子。虽然向来战争就是如此,只是,分明可以避免的交战,为何还要白白去死?
而这时,却又有齐国战书呈上。
「并请永夜城主夫人玉玲珑与朕一见。」
前面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只是最后一句,直直的戳入我的心口。
齐尧要见我?是了,他必定认为我投靠了永夜城,要向我讨说法呢。
「齐国皇帝对你还真是痴心一片,竟不惜独自来城门下见你。」
什么?独自?他是不要命了么!
「怎么,你是怕本君会暗算他?」兀尘似有醋意,一双眼睛压迫般的盯着我。
我正了正神色,笑道:「既然我已经是永夜城的人,自然同他毫无干系,他要见我,我便去见,让他死了这条心也好。」
我惊诧于自己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兀尘也有惊讶之色,却也淡淡笑说:「原来你竟是这样绝情之人?本君可是有些忌惮了。」
我只是笑着。
当与兀尘站在城楼之上时,我低头看见单枪匹马而来的齐尧。他穿着银色的软甲,骑着一匹棕红色的良驹。
兀尘果然守信,即便他是独自前来,穿过甬道时,也未遭暗算。城楼不同那大门,不算很高。我能将齐尧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紧绷着一张脸,即便是数百名弓箭手对着他,只要兀尘一声令下他就会被射成筛子,他也毫无忌惮之色。
「玲珑!」他仰天吼了一声。
随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好红的眼。
他应该是恨我至极了,那双眼睛充满了恨意,连带眼角眉梢一起,似乎都恨不得冲过来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只是他若是恨我,为何还要哭呢?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落下两滴晶莹的泪,似有魔力一般,竟也要将我眼中带出泪水来。
我心虚的看向身旁的兀尘,他却没有看我,而是颇为戏谑的看着城楼下的齐尧,讥讽道:「齐国皇帝如此失态,莫不是为了我的夫人?」
他握起我的手,抬起来,让齐尧看得清清楚楚。
齐尧闭上眼,竟然不可自抑的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抖动,却没有丝毫真心欢喜,只是叫人心中很苦。「罢了,不过一个女人。今日我来,是想问问令夫人,如此轻易易主,与那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何异?!」
似乎有人捏住我的鼻子,灌进去一股辛辣万分的辣椒水一般,我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