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没告诉你么?」我知道,如果他此刻硬要将我带走,我是没有反击能力的。
「你倒是说!你从哪里来的!?见过谁?!」
茶馆中的人纷纷侧目逃窜,翼无心此刻实在恐怖,像是下一瞬就要血刃我一般。
「你知道我见过谁。」我强装镇定,声音却微微的抖了。
「他好吗?他好吗?」他眼中的狠意瞬间消散,却立刻起了一层泪水。
我的心一阵抽痛,翼无心此刻的心一定比我痛上千倍。
「是他要你来见我的吗?他要我回去吗?」
他忽然急不可耐的上前捉住我的手。「他同你怎么说的我?」
「你若告诉我,你为何当了永夜城的叛贼,我师父又是什么人,我便告诉你。」
「永夜城世代练习秘术,食秘药,求长生。我们所有的功夫,皆是邪术,重气,轻功。并不是什么能摆在明面上看的武功。」
「可是那邪术,比世间万般武艺都技高一筹,无人能敌。被我们奉为金科玉律。」
「直到兀尘成了城主,要废邪术,习正道,可是练了一辈子邪术之人如何停的下来?我们生来体内就有蛊毒,若是无秘药为医,便要每月分出一脉内功来抵抗蛊毒。内功本就难习,便有人不满。只是城主那时虽为少年,却丝毫无动摇之意,犯了戒的都就地斩杀。」
「从那时起,便有人出逃永夜城。」
「若是想光明正大的走,便要废了一身的武功,挑断手脚筋脉做个废人。可是谁都不愿意如此。我还记得那时候,无数的箭矢飞来,将藏匿在水中的人都射死了,寒湖都是一片血色。我趴在船上,身上是成堆的尸首。」翼无心目光闪烁,我在他心中看到了那夜的场景,静静的湖面上的一条小舟,月色很美,却映照在一片满是浮尸的湖中。那是我和兀尘曾经去过的湖。原来时光流转,再怎么充满了鲜血的湖水也会再次清澈见底。
我定了定心,问道:「你为何要走?是为了练习邪术?」
翼无心看着我摇摇头,苦笑说:「那时候,我同他生了嫌隙。他身边那个游之陵,我觉得有问题,他同我吵将起来,我气不过,便跑了,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六年。」
「那你们为何,要拜朱清水为帮主?」
「朱清水是早些年齐国的郎中。他因救了早年间出逃永夜城的擒霜,得了秘药,并且配出了药方。他用秘药控制我们,要我们为他卖命。」
「我本来早就想回去。可是谁知道,朱清水在秘药中加了一味药,名唤落珊,几乎每日都要服下解药,不然就会慢性中毒而死。」他捻指算了算,「我已有七日未服药了,想来中毒已深。」
「他想要什么?到底为何这么做?为何要挑拨齐国与永夜城的关系?」
「他是蕃国后裔,蕃国百年来都是弹丸小国。被侵略了不知多少次。他要复兴蕃国,便是要打倒这最为强盛的两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我都说了,该你说了吧。他怎么样,他的寒毒可好些了?」
我想起如今的兀尘,怕是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
「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恨我当初背弃他?可他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在此度日如年般做着违心的事,去做对他不利的事,每每如此,我都恨不得能将自己千刀万剐而死。」
然而我刚想开口,却又忽觉心口剧痛,吐出一口乌血来。
翼无心大惊,看了看那口血。
「哈哈哈,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将死之人。我们也算是心心相惜了吧。」
我不在乎的擦擦嘴,「那,朱清水要你捉我过去意欲何为?」
「你先回答我,他到底如何说我?」
我该怎么说,我从未听兀尘提起过他呢?我只听他说过,只要是背叛过他的人,他再也不会相信第二次。
我忽而想到自己,心中不由苦涩。
却觉得这样的话太过残忍,我于是说道:「城主说,他犹记得山林月色共饮,那是回不去的好时节了。」
「他真的这么说?!」
他的眼睛里闪出光来,似乎喜极,可那欣喜却又瞬间消失了,他失去力气一般的放开我的手。
「他说回不去了。看来他终究不肯原谅我。」
他狠狠地握紧手中的折扇,指节都发白了。
「你走吧。」
他一双明目看着我,上下打量说:「虽不知道朱清水要你何用。但既然你是兀尘的人,我便要保。」
「你不怕死么?」
「我早就不想苟活于世了。我这些日子都未服解药,本就是毒入骨髓。」他冲我无所谓的笑笑,「既然他已经不在意我了,我是死是活更无意义了。」
然而他乘我不备,一把拽起我的手掌,一股热流涌入,只觉得我体内的内功与之抗衡起来。
翼无心忽然皱眉看向我,「你这内功是他的!你区区一个下卫,他怎会给你渡功!」
他瞳孔震颤了两下,低声问:「莫非,你是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我怎么会是呢?他早就失去了感知情爱的能力,又怎么会爱我呢?
可是他又为何要放我离开,为何不干脆就杀了我呢?
眼前闪过他的一双眼,却觉得心中郁涩难开,只淡淡的说:
「因为我骗了他。」
「我骗他说我救过他,我骗他说我爱他,我骗他说他也爱我。因为,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几乎吼着说出这一切,喉咙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可我的心更加痛上百倍。
翼无心怔怔的盯着我看,「你哭起来真叫人心疼,怕不是这眼泪骗了他吧。他是最怕人哭的。」
「对啊,他最怕人哭了。」
可是翼无心还不知道,此刻的兀尘已经不是从前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他不再慈悲,不再仁义,他嗜血无情,可是我依旧爱上了他。
我好恨,即便他面目全非,我依旧爱他。我好恨,明明是我让他变成如今模样,我却还一次次以此为借口伤害他,欺骗他,即便他早就料到我的计谋,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所做的一切。
可是翼无心听完我的话,居然如释重负般的吐了口气说
「看来你也是真心在意他的。那我便放心了。」
我不想多说,只是问:「翼无心,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残缺的人恢复如初?」
「逆天改命,是要付出好几倍的代价的。你从永夜城而来,不会不明白吧。」
「可是那个人是为了我变残缺的,我要还这笔债。」
翼无心看着我,目光忽而怀疑起来:「你说的,是不是兀尘?!」
他疯了一般的抓住我的肩膀,「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了?!你说!你说啊!」
「我害了他,他失了心脉的一窍。他从前的良善温柔,都不见了。」
「什么失了心脉的一窍?你怎敢如此害他!」折扇打开,根根扇骨上的利刃现出,寒意乍现。翼无心周身升腾起杀气,眼中皆是狠意。
「他本就孤苦,你怎么舍得如此待他!」
他将那折扇抵在我的脖颈,「你是如何骗得他让他为你失了心脉?!说!如何?!」
我没有骗,也没有求。是他自己,那样傻。
「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最在意的,已经永远的失去了。」
我闭上眼,却没有疼痛袭来,而是听见翼无心喃喃自语道:「他那样薄情的一个人,也会那样热烈的爱别人吗?」
我听见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你要问的,我知道。」铁刃相撞之声袭来,翼无心收回了折扇。
「南国之境,有一蓬岛。你可去那里寻求秘宝。」
那一刻,我没敢去读他的心,我怕他说的是假,我怕我再无机会救他,哪怕是假的,我也要去一看究竟。
「我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忘了很久。只是我每每见到她时的那种酸楚,不太舒服,却又如有瘾一般割舍不了。」
兀尘半倚在那张巨大的雕花椅上,发丝微微垂落,一双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却伴有深深愁思。他手中不知从何处摘得一只玉兰,轻捻一片花瓣,微一用力那花瓣便掉落膝头。
秋水站在兀尘身侧,看着那瓣瓣玉兰坠落。「也许城主是否想过,是自己真的忘了?」
「忘,为何而忘。怕是忘了,也是好事。」
他手指一放,那朵玉兰的残花也掉落下来。
前方战火四起,那天玲珑走后不久,双方交战便开始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会落到今日的局面。
这是一盘大棋。由他兀尘和齐尧布下,要杀的,只是朱清水为首的叛军。
他们骗过所有人,才能骗那狡兔三窟之人露出马脚一举歼灭之。
只是那个名唤玲珑的女子,她费尽心力的要阻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而那齐国君主,竟然为她对自己的心,妒火中烧,几乎决裂。
好在他依旧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
只是要想戏做的逼真,就不能把它当作是一场戏。
战场交锋,也必定是生死对决。
铺天盖地的齐国士兵涌来,被轻而易举的射杀之人不在少数。但齐国的弓箭,也伤了太多永夜城的侍卫武士。
齐尧在马上,只看见城楼之上的兀尘飞身而下,兀尘并未穿铠甲,一如往常的一身玄色锦袍,可是无人近得了他的身。
齐尧拉起弓,三根羽箭直直的对着他的胸口。
这三根箭本绝伤不了兀尘,只是他这箭是射给军营之中的叛贼看的。
只是这件事,只有二人知晓。
漆黑的羽箭飞速射向他,兀尘察觉到那根箭射来,偏偏不躲,确实在没有料到那根箭直直的插入玉秋水的心,她的身子霎时间跌落在了兀尘的怀中,她的血从那伤口中泅泅流出,灼得他冰冷的手疼痛不已。
「城主。」气若游丝,神形就要俱灭。
「秋水,你忠心护主,本君谢你。」他皱着眉看她,只是他看过太多生死,早就明白生死各有时。此刻心中唯有平静和淡淡的可惜。
「城主。我知道曾经是你救了我,这条命是还你的。」朱唇轻启时,鲜血也随之涌出。
「什么?」
「我知道,你救我是为我妹妹,可是我依旧很感激你。」
她又怎敢说,她对他的心呢?
虽然也就百余个日夜,朝夕相见,那永远不敢说出的那句话,永远不敢触碰的衣角,永远不敢久久对视的双眼。
他为了救自己的性命断了情,可当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爱上他了。
那时候他说:「你叫玉秋水。」
那时候她还没想起妹妹,没想起自己嫁过人,嫁错过人,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把自己从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中拉扯出来,他又长的像是天上的仙一般,便是无情也动人。
直到那天,她刚训斥完那个从齐国来的玲珑,她便想起来了,往事犹如潮水一般覆灭了她的心。她想起了一切,想起在青楼的二十年,想起娘亲,妹妹,想起那年凤冠霞帔入王府,又想起了那天一杯毒酒在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的男人手中递过来。他一步步的靠近却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喝吧。」
眼睛带笑,「等你去了,我会帮你照顾你妹妹。不然,你们都得死。」
那日的天很亮,亮到天光明晃晃的照进她的寝殿。她不爱敬王,可是她感激他的怜悯,那日他所谓的怜悯成了笑话。
「王爷,你真的相信,我的死,能助你成大业么。你真的相信那虚无缥缈的传说?」
「已经有人已经同我保证。只要你死,我便可为皇。」
饮下毒酒,肝肠寸断。她记得自己很快就死了,那时候竟然那么痛她都忍受了,如今这一点点的心痛,她却忍不下去。
而再次醒来,却看见一双墨色瞳仁,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人,后来听他说自己叫秋水,是他的侍女。自己不会武功,便慢慢的练,只要在他身边,似乎一切都不是难事。
多活了这些时日,够了,足够了。够如此真心实意的爱一个人,够再和玲珑好好告个别,接下来的阳寿,是要还回去的。
「城主,若有来生。」
我不想做烟花女子,我不想。
我只想,化作一滴雨,落在你的肩头。
当怀中的女子闭上眼。
那颗心脏停止跳动之时。
不知为何,兀尘只觉得万千思绪涌入心头。重重一击,他竟觉得神情恍惚,头晕目眩。
心中凛然出现一个名字。
那个他自以为记得一清二楚,实则早就深深忘记的名字。
玲珑。
那一脉心窍终究是随着秋水的死回来了。
他在一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只觉得心像是被揉碎一般疼痛不已。前方的喊声震天,兀尘放下怀中已经停止呼吸的秋水,站了起来,他看着无数的将士厮杀战场,原本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如今已被鲜血深深染红。
可是他依旧握起了手中的剑,高声喊到——「杀!」
他要把这场戏演完,同那齐国皇上一起。
即便尸横遍野,即便这似乎对玲珑来说,实在是不公平到了极点。
原来生死有命,即便用代价换回来的命,也终会急急逝去。他自以为如此便能让玲珑免于丧亲之痛,真是太过自负。
为何没能早点想起她,为何没能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真心待她,为何竟以为她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
种种折磨冷血的回忆冲进脑海,居然有如刀剑般伤人。可是现在,他还不能倒下。
而他心头忽然一震,她的病,还没有完全医好!那颗最后的药,她并没有服下。
「断仇,你去齐国寻找玲珑姑娘,定要将这粒药丸给她,切记!」
他实在无法走开,只能将药交给那位粗眉圆眼的少年,永夜城除了自己以外,他的武功最好。
少年接过锦盒,抱拳半跪:「定不负城主所托!」
「齐国永夜城叛贼聚集,万加小心。」
「是!」
那黑色身影欲走。
「慢。」
少年疑惑回头。
「定要亲眼看见她服下。」
断仇第一次看见城主这样的眼神。
看的他心中不明所以的酸楚,只能低头说:「臣万死莫辞。」
「还要同她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若是她愿意见我,便带她回来。」
断仇的身影遁入人海。
即便断仇去,兀尘也不会放心,他一定是要亲自再去一次的,还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断仇穿过那片已经布满断肢残臂的草原,挥舞着他的轻刀,不知道砍到了谁,也不知道谁的血溅到了脸上,他也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要找到玲珑。
断仇只能闻见浓烈的血腥味,前所未有,连他都有些作呕。他走的很快,无人可挡。
直到一把红缨枪挡住了他的去路。
「又见面了,小弟弟。」
他抬起头,居然是上次那位不敌自己的女子,此刻枪头染血,直指自己。
「识相的就滚开。」
话音刚落,那把红缨枪就刺向自己,带着怒火,连锋芒都更盛。
只是二人实力悬殊太大,断仇不恋战,只是从袖中打出一粒金珠,将她定住了身,却又担心她会被乱箭所伤,胜之不武,跑出了两步后给她又飞石解了穴。
倩影轻咳两声,看着那个向齐国方向奔去的身影,心中疑惑。
「陛下,方才交战,奴婢看见永夜城一个首领往齐国方向奔去,他武功太高,无人拦得住他。」
齐尧正在帐中,他心中本无慌乱,这毕竟是他和兀尘的一个局。可是这件事,他是不知道的。
「派人去追,务必弄清楚他们永夜城在搞什么花样!」
「陛下,他一人之力,无法在齐国闹出什么水花,如今当务之急不是此处吗?」
倩影急得跳脚,齐国的士兵已经死了将近一半,再这样下去,齐国要大败。
「倩影,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齐尧将其余人支出营帐。
「这场仗,赢或者输,根本就毫无意义。这根本就是一场假的战争,是朕和兀尘之间的约定,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引出身居在齐国的乱臣贼子。」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却看见眼前的倩影面色逐渐发白。
「假的?」倩影的目光呆滞了许久,忽而睁大眼睛问:「那什么是真的?!那些枉死的士兵他们为了一场假的战争而死他们的命也是假的吗?!」
她第一次这样和齐尧说话,她没想到她心目中的太子殿下,居然是这样一个冷血之人,一切的回忆与美好在她心中赫然崩塌,他曾经,是连受伤的小马驹,落水的小猫都要救的人,怎么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倩影,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怎能是枉死?他们也是为了大齐而死的!」
「是。您是陛下,奴婢不该如此。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这就飞鸽传书给后方的柳将军,让他千万拦住那个人。」
这一刻,倩影心中的太子殿下死了,她心中终于化为一片荒芜。
是她自己太傻,皇家人,怎么会有心呢?他们只顾着建功立业,只顾着保住他们的皇族地位。
人命在他们看来,不值一提。
「回帮主,翼无心未归。」
「派去的其他线人呢?」
朱清水半垂着眼,盯着底下跪着的下属,那人哆哆嗦嗦的摇了摇头。
「翼无心的住处,搜过了,没有。」
「搜过了,搜出来好几瓶秘药,他应是已经多日没有服药了。」
「砰!」
朱清水狠狠地拍了拍椅子的把手。「废物!一群废物!」
「帮主,你要玉玲珑回来,不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若是不成事,能以她要挟齐国皇帝,放我们回蕃国吗?」
朱清水瞪了他一眼,却又抚了抚胡子说:「我看着她长大。她自小聪明伶俐,本是天下无双之貌,本想着培养此女入宫,未曾想八岁那年遇上兀尘。她那时身上分明是寒气入体,那寒气,如九天玄冰一般,唯有永夜城主所有。她本就是永夜城之人擒霜所出,那时候,我便知道,这老天爷都有意要我下一盘大棋。」
「她若是面容姣好,免不得招蜂引蝶,于是我特意让她生出一条疤痕来。」
「游之陵替我在永夜城埋伏多年,找准时机布下剧毒,我知道他杀人心切。我怕坏了我的棋局,特意减弱了那毒药的烈性,让兀尘能撑着来求医。只是我没料到这天定之缘,居然让他们先遇见了玲珑!」
「我曾和游之陵说,若是兀尘得见玲珑,一定要将她面上疤痕去除,让他知道这便是多年前相救的女孩。」
「其实我又何曾冷血无情?玲珑不过是一个孤女,她每每天真烂漫叫我是师父,我怎能不心痛!只是,一个小女子,决不能阻碍我的大业!她做的,是应该的!我为她花尽心血,教她医术。可是她偏偏长了一颗玲珑心,我无法长久的和她待在一起,每每隐藏内心所想已经是极难,如今游之陵一死,她心中应该早已生疑了。」
朱清水叹息一声,似乎惋惜,可是如今齐国与永夜城正在厮杀,他的复国大业,很快就能达成了。被欺压了那么久的蕃国,终于要壮大起来,只差最后一步,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是他忍不住的说着,似乎想把自己对玲珑做的一切都说出来,是不是说出来,心中的愧疚会少一些?
自己年逾半百,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在意她恨不恨自己做什么?
他还在说着,「那瓶能让蛊毒发作的药水,也是我秘密给予齐尧的,只为让他知晓她永夜城后裔的身份。」
「那只小青蛇,是我送给她的及笄之礼。」
底下的人似乎愣住了,没想到帮主会连珠炮般的说这么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多一些,一根银针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听我说了这么多,自然留你不得,如此废物,更是留你不得。」
朱清水深深吐了口气,似乎觉得的确爽快很多。那人的尸首被拖拽了下去。
「叛贼就是叛贼,下贱至极。」朱清水冷哼一声。他作为蕃国的贵族,一心为蕃国效力,自认是忠肝义胆,而这群人,都是为了秘药可以为他所摆布,他只是视其为蝼蚁。
「加派人手,全城搜寻玲珑和翼无心的下落!」
当断仇的长刀碰见一柄重剑之时,他便知道,他碰见了上次交战的那位对手。
本并不心慌,他逃命的功夫也是一绝的,可是当另一侧出现另一个魁梧的身影,手中那把,是柳家刀。
柳世庭,孙起二人受皇命,前来活捉他。
断仇虽然少年神力,可是两位高手左右夹击,也难逃出生天。
他们都不知道这场战争是一个局,都使出了全力。刀刃相见,竟有火星冒出。每一刀都快如闪电,断仇根本没有机会使出暗器,只能实打实的抵挡着。
断仇只是护着胸口,那里是城主的锦囊,绝不可丢。他的腰侧,大腿,甚至脖颈,都已经布满了伤口。
柳世庭和孙起,人多势众,伤的自然轻了许多。
「束手就擒吧,再这样下去下场唯有一死!」
「痴人说梦,小爷我死不了!」
话虽倔强,可柳世庭的柳家刀实在难挡,断仇被一刀砍中肩膀,孙起的重剑就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把剑犹如千斤般,他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孙起和柳世庭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而重剑之下的少年嘶吼着,双眼血红却无能为力,他霎时间从袖口抽出一只鸣笛,想向城主报信,可还没来得及放,就被柳世庭一掌击中胸口,断仇口喷鲜血,霎时晕厥过去。
「陛下,这是从永夜城之人身上搜出来的。」
齐尧打开那个锦囊,是一颗白色丸药,指甲盖大小。
「那个人醒了没?」他此刻已然脱下了盔甲,只穿着一身鸦青色长袍。如今战火暂休,一切就快尘埃落定,他同兀尘约定的大战七日还剩下最后两日了。
「他身受重伤,还没醒。」倩影想起那个满身伤痕却一声不吭的躺着的人,一口药也灌不进去,怕是快要死了。
他盯着那粒丸药。是什么丸药,要他兀尘那样急切的送出去?
那日线人来报,说是玲珑已经出城回了齐国,这药,莫不是给玲珑的?
那天,他在城下怒骂之时,玲珑复杂的神色,他也早已解开谜底。
那天的大火,连城外也得以窥见。是她放的火,原来她说的把握,是假装委身于兀尘,获取他的信任,再一把火烧了永夜城的根本?
他错怪她了,彻彻底底。
那天,分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同兀尘的一场戏,自己却还是觉得心如刀绞,看到玲珑握着兀尘的手,失言失态,说了那样伤她心的话。
那天他回营,竟问倩影:「倩影,朕也听过不爱朕的人说过爱朕之言。可是,为何她连说也不肯说一句。朕贵为国君,已经为了她放下诸多身段,她为何看不见?」
「本以为,彩云是朕这辈子也不会忘却的了,可谁知,忘却是忘不了,心中的位置却都让位给了另一个人。」
「此乃薄情寡义之至吧。」
那时候倩影说:「皇上,情,是最摸不透看不见的。奴婢曾经那样爱,却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单恋之苦,太苦。若非两情相悦,不如就放下吧。」
思绪被来人打断。
「皇上,永夜城人说话了,那人半醒之间,只喃喃说这几个字,他说,玲珑,要救命。」
「玲珑,要救命?」齐尧重复着这一句话。
又看向手中锦囊,「玲珑,药,救命!」
这药是救玲珑性命的?
「来不及……救命……药……」
倩影贴在那少年的唇边听了半晌。
床上的少年紧闭双眼,只能说出断断续续的字。
「皇上,此药无毒,可若真是玲珑姑娘的救命药,耽搁不得呀!」
「倩影,你取一匹最好的马,连夜赶回国都,必定将此药送给玲珑!」
「你真要去?南国蓬岛距离国都少说也有一月路程,你这身子骨,怕是还没到,就要死了。」
一桶冷水淋下,是啊,我的生辰还有不到十日。
我是不可能活着到蓬岛的。
「况且,你不怕我骗你?若是我只是恨你伤害兀尘,想要你去白白受苦呢?」
「别说了!」我颤抖着,「即便是说谎话,也别让我知道,我信你,我信。」
「那好,我不留你,你走啊,再不走,怕是朱清水就要把你捉回去,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翼无心背过身去不再看我,他甩开那把折扇轻轻扇着,他的手上筋脉已然变黑。
原来他口中的毒,是这个?
我不由分说的走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撩开袖子,果然,那黑色经脉顺着小臂一路向上。到大臂处停滞了。
「你做什么?」他抽回手,似有怒意。
「我能救你,只是没有万蛇丹,得让你受些苦。」
翼无心难掩惊讶,看着我从腰侧取出小青蛇,他便吓得大叫起来:「这这这是何物,拿走拿走!」
武功绝顶,胆子是真的小,不愧是「美人」。
「不疼的。」
我眼疾手快的将小青蛇的牙触碰上他的手臂,他嘤嘤切切叫了几声,黑色经脉褪去,可是因为没有万蛇丹为引,他也晕了过去。
我咬了咬牙,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方才为了说话,我们躲进一处废弃草屋,应是隐蔽的。
我给自己把了脉,果不其然,虽然已有永夜城的武功护体,可是没有那药作为调和,我依旧没能自愈。
可是,我一定要去南国,我一定要把兀尘失去的一窍心脉找回来。
即便是死。
我取出针包,从小,师父教过我,人身上有几处隐秘的穴道,只要先后施针,即便是弥留之际,也能多挺住几日。
我伸出手臂,咬了咬牙,狠狠地将银针扎了进去。
那是我从未受过的痛,分明针扎在手臂上,五脏六腑却都如同移位一般疼痛。
每扎一针,那痛苦就多一分。直到最后一针颤抖着扎入下颌,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可是脉搏跳的有力了些,定可以助我撑到南国。
将针包收好,我支撑着站起来,看了一眼昏睡的翼无心,他的毒已解,等醒来便无事了。
可是刚出那间草堂,就看见十几名黑衣剑士站在那里,似乎等着我一般。
「玲珑姑娘,我们奉帮主之命,接您回去!」
手中的迷药早已备好,可是当我伸手一撒,他们却没人倒下。
「玲珑姑娘,帮主早做准备,我们早就服过解药了。」
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我一人之力,要逃出去,天方夜谭。
当万念俱灰之时,忽有一暗紫色身影从天而降,信手打出十几颗石子将他们全部定住了身。
继而一把红缨枪三下五除二,将那些人都捅了个对穿。
「倩影!」
那个身影翻身上马,急急向我跑来。
「你命真好,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
她将我拉上马背,一路飞驰。
「这颗药,你可认得?」
我看着她手中那颗白色丸药,心中大喜,这不就是能救我一命的解药吗?
「这药,是哪里来的?」
「我们捉了一个俘虏,从他身上搜来的。他口中说着要给你救命,陛下就吩咐我来送给你。」
想到两国交战,我忽然心头一刺。
「如今,战况如何?」
倩影将药塞给我,冷哼一声:「战况如何,又与你何干?你是帮齐国,还是帮永夜城?你快吃了,我好尽快回去复命!」
我于是吃下药。
「觉得如何?」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那颗药从入口,一路热辣辣的,直至胃部,浑身都烧了起来,却很舒服。
我于是点点头。
倩影打量了我一番,并没有笑意,「你好自为之,最好再别让我见到你。」
她再次骑上那匹汗血宝马,一骑绝尘。
倩影走后,我才回味起她说的话。
是永夜城的人,说要救我?
那是不是,兀尘他,原谅我了?
心中一阵热流涌过,我竟不由得笑了笑。我不记得我多久没有这样笑了,竟觉得有些不自在。
倩影将我带到的地方,正是驿站,有马车可供租赁。
去往南国便不是难事。
我身上还有一些曾经在齐国行医攒的银两,去掌柜那里买了一身厚衣服,打扮成了一个男人,行路也方便些。
老板娘十分客套的送了我十斤干粮。
「姑娘,你一个人走实在危险,这样,我家伙计正好也要去南国进货,你同他结个伴,我们有车队,行路安全些。」
我刚要推辞,所看见里屋走出一个熟悉的少年人,这不是当初救了倩影来医馆找我的宋行么?
「玲珑姑娘?」
宋行看着我很是惊讶,「许久未见了!你的医馆怎么说关就关了,我总想去找你,送些蔬果,可是你再也没开张了。」
「说来话长,我着急赶路,快走吧。」
这一路,便走了二十天,我熬过了生辰,身体一天天的健朗起来。
宋行原来是因为爷爷去世,才来驿站寻一个差事,他总是支支吾吾的问我倩影的事,我只说她在宫中一切都好,要他别挂念。
到了南国,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他去鹿城进货,我便坐着船去蓬岛。
那是一个巨大的环山湖,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带着斗笠坐在船上,只觉得那雨水也系数飘洒在脸上。
四周高耸入云的青山被烟雾缭绕。
「小兄弟,你去蓬岛做什么?那里人烟稀少,不是做生意的去处呀。」
船家年纪尚轻,是个皮肤黝黑的姑娘,她船上的茶水很好喝,有一股荷叶的清香。
我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说:「去寻一个人,求一件宝物。」
「蓬岛哪有什么宝物,你可别是被骗了呢。」
「不会。」
一定有的。
翼无心的话回荡耳边,「蓬岛有一灵山,山中庙宇之主,便是你要找的人。」
「你在此为我奴三年,助我练功,我便圆你的心愿。给你秘宝。」
蓬岛高人年过半百,幽居于灵山。
我不知道的是,这蓬岛高人,是永夜城十二长老的友人,幽居于此。而兀尘屠杀十二长老之事,早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翼无心有心引我至此,就是为了让我付出应有的代价。
蓬岛高人说的需要我帮忙练功,不过是在手腕之处,用细小管针戳个小口,放出我的血来,十日一次。
我没来之前,他都是用鸡鸭牛羊的血。其实我知道他是在故意折磨我。他将对兀尘的恨意悉数转移到我的身上来了。
他膝下有不少侍女,期中一个名叫偃雪的,最是不俗。
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好几次,啧啧称奇,「齐国女子真美。我也是多年没见过如此招人喜欢的女子了。」
她虽是少女模样的打扮,可是我总觉得奇怪,她的眼神并不是年轻的模样,倒像是垂垂老矣。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她,竟觉得有些心心相惜之感。
晚上我同她挤在一张竹床上,偃雪的心很静,我竟没有被她烦扰,我也没有刻意去读她的心。
她却翻来覆去了半晌,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那个糟老头子,你这任劳任怨供他驱使,他如今还忌惮几分兀尘不敢真的拿你怎样,若是有朝一日他顾不得了,你的清白都可能要失去!他可是个色胚子呢!」偃雪不知为何,丝毫不尊敬她的主子,语气中多有鄙夷。
「三年而已。」
就是为了能让他恢复。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三年呢!你知不知道,人的气血是有定数的,糟老头子放你的血是要短你命的!」
我看着手腕的红色疤痕,笑道:「我知道。只是我发觉,我身上痛一分,我心里就舒服一分。」
「…傻丫头。」她嘟囔了一句。
「玲珑,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我许你长生,但你得放弃心中求兀尘恢复的执念,你换不换?」
「不换。」
「为什么嘛,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你知道吗,那个比天大的永夜城,历任城主终其一生也不得期中奥秘,姥姥。哦不,我是看你同我一样百年不遇的体格,才……」
偃雪越说越激动,我打断她:「长生孤寂,我只想好好过完这一世,有人相伴,而不是看着一个个都先我而去。」
偃雪怔怔的看着我,「真是傻子,你如此心意,他根本不会知道,男人哪有长情的嘛。」
我转过身去,从窗口往外望,是一轮明月。我知道,此刻战火应该已经停歇。
此刻蓬岛于我来说,其实已经有如世外一般。虽然身苦,可是心,却时隔多日终于宁静起来。
蓬岛三年,绕过春去又赴冬。
我踏过了灵山几乎每一寸土地,一双手已经长满了茧子。那是手掌开裂破皮无数次长成的。 好在,我还活着。
日日如同百年,可依旧是被我挨过了这三年。小青蛇都长大,如今已经不能呆在我的竹筒里了。
再有十日,就是三年之期。
当兀尘终于找到翼无心的时候,翼无心瞬间愣在了原地。兀尘一点也没变,翼无心心心念念的脸依旧是那样的矜贵冷傲,像是一切永远都在股掌之中的淡然。一袭墨色衣袍,腰间配有白玉,一把雕花长剑在手,无人可挡。
翼无心曾经无数次的靠近,他却从未敢说出心中对他的情意。如今再见,兀尘的第一句话是,「你见过玲珑,是吗?」
她果真是他的心上人,翼无心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一个人的样子。
「城主,快十年了,我们已经那么久没见了,怎么开口,就要问别人?」
他忽而笑的张狂,一步步的靠近。
「是我恨她伤害你,所以骗她的。兀尘,你若要为此杀我,我无话可说,本应在三年前就死的身体,如今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了。」
「她在哪里。」
一股强烈的气流扑面而来,翼无心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点住了穴道,无法动弹。
「你真就这样爱她么?凭什么?她将你害的失去了心窍,都三年了,你如今,还是要寻她?」翼无心的眼角愈加发红,终于是落下一滴泪来。
「无心。我从未想过要杀你,那年,是我错信了游之陵逼得你出走,我很少认错,但是今日,我欠你一句,是我错了。」
翼无心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夜夜在梦中才得以相见的人,熬了快十年,才等到他一句抱歉的人。
分明应该恨他的,可是当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刹那,翼无心就知道,他输了,一败涂地,永世不得超生。
他似乎永远也不会恨他。
自从他第一次对自己笑,那夜月光落下华泽。他就像是偶然下凡的谪仙一般。那样高不可攀,却又霸道的占据他的心。
如果兀尘能快乐,自己如何又有什么相干?而且若不是当初玲珑为自己解毒,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南国蓬岛,灵山之上。」他吐出这几个字,却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如此成全,为何依旧不甘呢?
那年他与齐国皇帝设下的局,剿灭了那群叛贼,却偏偏被朱清水金蝉脱壳。
齐国与永夜城签订了永不交战的契约,云英公主的灵柩回到了齐国,兀尘知道那是母亲的愿望。
断仇是在战后被送回来的,他跪地时,自己的心都揪成一团,生怕他说出没能送到灵药一言。
可是好在,断仇说倩影已将药送到,可是却也不知她的去向。
直到兀尘只身前往齐国,几经转折,齐国地大物博,竟寻了快三年,才得到她的消息。
原来玲珑竟为了自己,只身去往南国,去寻找所谓的秘宝?她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恢复如初,曾经的点滴回忆早就回来了。
可她有读心之术,又怎会不知翼无心所言是假?
况且这居于灵山上的人,怕是视自己为宿敌。
这三年,她怎么熬的过呢。越想,越觉得心中郁塞苦闷。
环山湖之上。
「公子,您不是南国人士吧?你的模样和三年前一位小公子一样,都好看极了。」
嗯?
「那位小公子白净极了,像是个女子呢,说着要去寻秘宝,如今快三年了也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寻见了没。」
「那位公子,可是去蓬岛灵山的?」
「对对对,怎么,公子你也要去寻秘宝?」
兀尘心中翻涌,确并未说话。
船家却喋喋不休,「那位小公子可真是倔强我劝了他几回,他还偏要去。」
为何命运捉弄至此,分明曾经有机会得到想要的一切,有机会让她长伴左右,可是自己却生生的放开了那双手。
近来,那位高人很是奇怪。
我为他端茶之时,竟感到他有些许的杀意。
只是,他杀我做什么呢?
这杀意伴随着他每日从山下而来的童子回话而来。
他身居于灵山,却并不与外界隔绝,有数十名童子充当信人,日日传递世间要事。
其实年岁过去,我早就知道,我在此不过是为自己赎罪,他口中的秘宝,并不能帮我。
我也早就知道,原来当初我拼尽全力想要阻止的战争,不过是两国主君的一场游戏。为的,是歼灭一直从中作梗的永夜城叛贼。
本想着三年之期一到,我便下山去,在南国开一家医馆,赚点小钱,了此残生。
可是,如今我居然担心起来,他会不会放我走。
「玲珑,你在此三年如一日的侍奉我,如今时日快到了,只是这秘药么。」他抚了抚胡子,「若想得到,你还得为我做一件事。」
不用他说,我从他眼睛里就读到了他的意思。
我明知故问道:「请问主子,是什么事?」
「这事,得睡下说。」
他的手忽而盘住我的肩膀,在他滑向我的手臂之前,我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一掌劈来,似乎想将我击晕,我偏了偏头,一个转身说「主子,您请自重!」
他忽而奸笑道:「如今我也不瞒你,等你侍奉好了我,我便杀了你,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你曾来过,无论谁找上门来!我虽隐退多年,但是依旧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服侍我一回,并不是作践!」
他道貌岸然的说着令人作呕的话。我冷笑说:「为老不尊,还真是响当当。」
他似乎气急,我想,若是实在到了末路大不了同归于尽,可是这时,忽而齐刷刷的飞出三根银针,几乎直中他的命门。
那高人飞身躲闪,却展露狼狈之感。
而我身后,那银针丝毫未停,我转过头,竟是偃雪。
「老匹夫,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骗人给你放血练功不算,还要玷污人家身子,本看你还算本分,想饶你一命,如今看来,哼哼!」
那人震惊的看着偃雪,「你究竟是谁!你怎会……」
「还记得你小时候尿裤裆的事儿吧,老匹夫!」偃雪眼神忽变,她此刻气血翻涌,浑身真气都提了起来。
「竟然是你!几十年了!你居然一点也没变?」
他吓得连连后退。「原来十二长老说的是真的世上真有长生法。」
「不错,不过他们永夜城又怎会知道,他们世代守护的长生之法,其实根本保的不是他们的长生呢?哈哈哈!你与十二长老交好,不就是为了能在长生之法得以成真之日分一杯羹么?」
「只可惜哈哈哈,只可惜那个小孩儿,那个新城主,竟然把他们一锅端了!妙极,妙极!」
偃雪走来,将我护在身后,「放心吧丫头,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那位高人此刻哆嗦着,还想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额头上却都是冷汗。
「我看着你长大,若是你诚心悔悟,我也不杀你。」
然而下一瞬,一根银针贯穿了那满头冷汗的男人。
「他没有悔改。我听见了。」
偃雪回过头对我说:「我相信,你也听见了。」
我的确听见他的心在想着如何至偃雪于死地。
「你……你也能看透人心?」
「丫头,我早就说了,你和我的体格是一样的。」
偃雪的眼睛里,我居然看到些许慈爱。
「我们的族人,如今只剩下你我。你母亲的祖母曾与我是好姐妹,你母亲曾经流落于永夜城,后又在齐国讨生活,可是当初,我无力对抗永夜城,只能幽居在这灵山之上。没能帮她。」
偃雪落下泪来,「可是如今,我遇见你了。孩子,你真的不要长生?」
我摇摇头。
她叹气道:「也是,我怎能贪心将你留于我膝下,是我看你实在是个好孩子。」
她握住我的手说:「你要等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灵山之上,烟雾缭绕。
兀尘踏上这片土地之时,已是黄昏。
似乎命定一般,只是向上走了半晌,一个身影便进入视线。
她穿着一袭素衣,洗的很旧,却很干净。
她的面色不在像是从前那般白皙中带着一摸飞粉,除了苍白还是苍白,她的唇都失了血色,像是一张纸,风一吹就会飘走一般。
她提着一盏灯笼,从那高处缓缓走下来。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脚下。那盏灯笼发出微黄的光,在黄昏之色中,似有若无。
心脏像是被击碎一般疼痛。
「玲珑。」
当那墨色衣衫闯进我的眼睛,我心中问了自己三次,是不是在做梦。灯笼从手中滑落,一路顺着山路滚下去,沾上尘土,直至熄灭。
直到他飞奔而来将我拢入怀中,轻而又轻的抱住,似乎害怕稍一用力眼前的女子就会破碎一般的小心,我真实的躲进了他的怀中,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来了,不是梦中的幻象。
我感受到他在颤抖,他冰凉的指尖触碰着我的背脊。
这个时候,我感受到,眼前人的心,再也不是一片白茫荒芜,而是变成了一片完全光明境地。
他不必说一个字,我就知道,他全想起来了。曾经的一切,周而复始,终于是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良久,谁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两颗心热烈的跳动着,撞击着胸口想要贴的更近。
他稍稍放开我。
那双眼睛似蕴藏万语千言。
我感受到,他的悔,他的痛,没有比我少一分。
我们之间曾经存在的万千欺骗,计谋,勾心斗角的心思,此刻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消散不见。
我怔怔开口道:「我常常想,会有一日再见么。我于是一直等,只是聚散不由己,我能做的也只有等。等我拿到那虚无缥缈的金丹,等你有一时忽而想起了我。」
「上天待我不薄,我等到了。」
他静静的盯着我的眼睛,鼻子,嘴唇,然后深深地吻了下来,温柔缱绻。
他居然落下一滴泪,冰凉凉的瞬间滴落在我的手背之上。
「若是我早一步想起你,抑或若是能早一步见到你,你便不用受这样的苦。」
他抬起我的手腕,看到我经久不愈的伤疤和伤痕累累的手掌。
「带我去见见这位高人。」他声音冷了下来,眼神也冷若寒冰。
「不必,姥姥我早帮你把他杀咯。」
我抬起头,看见偃雪抱着胳膊看着我们俩,「这小孩儿果真如同天外飞仙呢,怪不得你长生都不要啊臭丫头!」
我红了脸,「别瞎说啦!」
兀尘倒是大方,「这位是?」
「我是玲珑的好姐妹。」她蹦跳着下来搂住我的肩膀,又上下看了看兀尘,「真是的,永夜城那么毒都地方,生的孩子个个都是绝尘脱俗般的容貌啊,上天不公喔!」
「兀尘,我且问你,若是我同你说,你永夜城那几本长生经文我已经参透天机,只要你让玲珑以后都陪着我,我便系数告诉你,你愿不愿意?」
我拉了拉偃雪的衣角。兀尘看向偃雪,握了握我的手说:「前辈,永夜城长生的经文,已被我一把火烧尽,你说的长生法,于我无用了。」
兀尘微微笑道:「数百年来,世人都将永夜城奉若神明,传说可以血肉换金钱,更是有长生经文。只是也许只有我知道此中厉害,曾几何时,我失了心脉,差点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如今清醒过来,只觉得那些交易实在血腥。」
偃雪怔怔的看着他,忽而笑道:「原来,你们家的人也不是都冷血无情的呢罢了,我便不留了,只不过,我有一件礼物,送与你们。」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们,「那个贼人,躲在蕃国,我想,永夜城主是想得而诛之的。」
「朱清水?」兀尘皱眉,「只是蕃国虽小,他躲藏起来,又有国人庇护,怕也是难以捉拿。」
「不妨事,若是以玲珑为饵,倒也不算难。」
当朱清水真的出来见我,我的心居然为之一沉。
他苍老了太多,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他再也没有一见我就笑呵呵的叫我丫头,而是深沉的叹了口气:「玲珑,你如今是什么也知道了吧?」
「从始至终都是利用。」我冷冷的看着他。「你如果不出来见我,至少还可以苟活。」
「玲珑,其实我没害你娘,我只不过威胁她给我秘药,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