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被王爷将军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看了就倒胃口,滚!」

就连那个看起来最是斯文的打杂小哥,看到我都避之不及。

他们心中都是对我万分的嫌弃。

可兀尘不是,那日在茶馆之中,他看我的眼神就是如此,淡淡的,却丝毫没有鄙夷。

原来,那不是垂爱,只不过是一视同仁。

我终究没让他送我,若是无情,便再不要动摇我的心了。

穿过那甬道的时候,我只觉得在地狱之中穿行。

漆黑的一片,我却丝毫不敢停住脚步,我疯一样的奔跑,摔倒了不知多少次,又爬起来。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才跌进了一片草丛之中。

我的衣衫被摔得有些破损,白色的衣料也沾上了尘土。

可是我站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吐出了一口血。

许是这些天实在急火攻心,承受了太多,身体受不住了。

我再也不要用我这颗心了,再也不想去看别人心中想了什么,我已经因此失去了姐姐。也杀了人。几次入险境。似乎这些日子的一切,是我在青楼之中如何也想不到的。

我的小青蛇也被留在了那座我坠崖的山上,也许再也找不见了。

可笑的是,那张永夜城还未用完的银票,还被我贴身放在胸口,已经被我的血浸透了。

我将它撕成碎片随手扔在了地上。

自今日起,我再也不是玲珑。娘要生生世世离开的地方,我也再不会踏足。

兀尘回到人群之中的时候,有些恍惚。

近来,他忘却的事情越来越多。

方才面对玲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面前这个女子是谁,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城主!你怎能放那个女子离开!老臣请愿,立刻高手前去捉拿!」

他看着那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朽。

那天他执意要救秋水之时,便也是这几个人站出来极力反对。

可是他坚持救了她。为什么那样坚持呢?兀尘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秋水。

为了救她,他失去了心脏的一窍,于是渐渐失去了情感。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曾经动过的情,是以遗忘的方式渐渐消亡。

玲珑那样美的一双眼睛,却充血地盯着他看。

兀尘不明白她为何要流泪,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见她流泪,自己的心居然会抽搐一般的疼痛。

他本就是为了她的玲珑心,才在那山谷之下将几乎支离破碎的她救下。

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地放她走了。

「长老不必忧心,即便那女子回到齐国,也活不过十八岁生辰。」

人群中忽有声音传出,众人惊诧望去,只见一带着白色斗篷的男子缓缓走出,将帽子取下时,是一头蓬乱的黑发,古铜色的皮肤,却是蓝眸。

「常人心有四窍,而玲珑心为七窍,虽是可知万人心,却不是长寿的命格,若非习得永夜城秘术,年满十八就会心脉崩裂而亡,所以,不必担心。那女子来时,心脉已不似常人强健,依我看,已经没有三个月活头了。」

然而他的喉咙被兀尘瞬间钳住:「你再说一次!」

那双手已集聚了内力,稍一用力,他的脖子就会被轻松扭断。

「主人!」「城主!」

兀尘没有理会众人,却似乎被激怒一般,周身忽然升腾起黑雾。

众位长老惊异道:「布阵!」

他们十三人居然迅速围成一个圈,将兀尘团团围住。

他放开那蓝眼的脖子,将他扔了出去。

神色却已改变,淡漠的眼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

当所有冬日残存的凉气消散,齐国宫中的桃花开了。阳光开始逐渐热烈的铺洒下来。

齐尧闻见那香气的时候,终于从终日的高烧之中清醒。背部的伤口开始渐渐恢复。他似乎这两天都在梦中一般。那日突袭的仅仅五人,却把自己的三十护卫杀的片甲不留。他们的兵器十分锋利,那种两手才能挥舞起来的长刀,一下就能将马蹄砍断。

若不是自己的马匹是头半年不遇的良驹,怕是他也要丧生在那冒着森森寒气的长刀之下。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宫人们都手在外殿。齐尧支撑着坐起了身子。这几日一动不动的趴着,只觉得浑身僵硬无比,恨不能起来活动活动,可是一抬右手,还是锥心的痛。

「嘶——」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他吻上那小巧双唇的场景。

那样软,像是花瓣似的。他想着那张肤白如玉的脸,那双闪烁如星的美目,只觉得跌进了蜜糖里。

「哈!」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倩影,把玲珑叫过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

可是奇怪的是,倩影并没有回答。平日里,几乎只要他唤一个「倩」字,她就会甜甜地回「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的。

于是齐尧又叫了两声,这时候,外头的侍女匆忙赶来,跪下说:「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齐尧有些厌烦地问:「倩影在何处,见我昏睡,跑哪里去了?」

那宫女断断续续地说:「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倩影姑娘去找朱太医了。」

「找了这几日都未归?父皇的宫殿离此处最多来回一个时辰,本宫已经睡了几日了。」

「没、没有几日,仅仅一日。最近朱太医出宫去了,怕是倩影姑娘出宫去寻了。」

那小宫女简直要哭出来了,齐尧看她是个生面孔,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本宫又没骂你,哭什么?」

「回太子殿下,奴婢是太子妃娘娘宫里的。」

太子妃,那个病西施?

齐尧并不在意,只是自己觉得睡了很久,怎么就一天?

这时候,也是巧了,门口有人来报,竟是太子妃袁桂芝来了。

齐尧本不想见她,可是怎么说她父亲也是袁大将军,自己伤得这样重,作为妻子,是要尽些本分的,于是便要她进来。

袁桂芝缓缓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瓮子汤。

齐尧看见汤就头痛,这年头宫里的女人,动不动就煲汤做糕,毫无新意,他看都要看吐了。

就像这袁桂芝的名字,俗不可耐。

不过不得不说,袁桂芝长得标致,有些闺秀的样子。只是太无趣,总是一副苦相,娇滴滴小女子的样子,令齐尧也不想同她说话。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今日她倒是很不一样,穿着明艳的鹅黄色裹胸长裙,漏出脖颈的一抹雪白。主要是那殷红的唇瓣,倒像是那窗外盛开的桃花。

「嗯,坐下吧。」

「这是臣妾煲的汤水,对生骨有益的,若是太子殿下有胃口,臣妾给您舀一碗?」

「本宫昏迷了多久?」

「也就一日吧。」那双杏眼眨了两下,随即笑道:「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好的也快些。」

齐尧觉得肚中空空,于是端起那碗汤喝了一口,倒也觉得口齿生香。

虽说他此刻只想见见玲珑,但是毕竟太子妃还在,实在是不合礼数,心中就想快将她打发走。

「本宫乏了,想再睡会儿。」

太子妃似有不舍,「太子殿下不想臣妾陪陪么?」

齐尧心中疑惑,怎么仅仅一日,这太子妃就从连正眼都不敢瞧他变得如此亲昵?

直到他仔细看了看她的唇,左侧有一丝小小的伤口。他记得自己和玲珑亲吻时,过于忘情的咬破了她的唇。

难道,那日不是玲珑?而是袁桂芝?

齐尧突然咳嗽起来,只觉得越想越不对劲,的确,那日的声音也不是玲珑。

似乎有一桶冷水从头浇下。

齐尧冷下了脸,声音也沉重道:「本宫乏了。」

袁桂芝于是不敢造次,抱着汤走了。

几乎抓心挠肝般的后悔,为什么就偏偏认准了那个人是玲珑!

他在房里踱着步子,实在无聊,就想去玩玩倩影养的蛐蛐儿。

「独角大王今日吃的什么?」他扒开那蛐蛐儿笼子,吃了一惊。

那蛐蛐儿,统统死了,一动不动。像是几天没喂食,饿死了。

原本那笼里绝不会缺少小豆子,可是现在笼中空空如也。

「来人啊!来人!」齐尧靠在椅背上,方才那位胆小的小宫女又来了。

齐尧抿了口茶,「再给你一次机会,倩影哪儿去了!」

那个小宫女赶忙磕起头来「太子殿下,倩影姑娘真的……」

啪!一个茶杯砸到了那宫女的面前,粉碎的渣子溅到她面庞上,划出了一道小口子。外殿的人听到动静,也都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把玲珑姑娘叫来。」

齐尧觉得伤口隐隐作痛,似乎动了气,扯动了伤口。

可是没人动弹。

「这东宫是无人了?本宫不想再说第二次!」

「回殿下,玲珑姑娘并未回宫来。」一个小厮上前回答道。

「什么?」

他愣住了,他昏迷这几天,到底给了谁这么做的机会,让他身边的两个人都消失了?

是张皇后?还是父皇?

可是,为何太子妃要撒谎自己才昏迷了一日,为何眼前这位宫女,也如是说?

若不是倩影从来不会忘记喂食,他还真的相信她们的话了。

他派人去请袁桂芝,谁知道,袁桂芝却是和张皇后一同前来,齐国皇上。

「尧儿此次出行遇刺,为父实属痛心,好在有惊无险,不然这齐国的皇位还真是后继无人。」

张皇后听罢,便赔笑说:「这不是纳了太子妃么?日后尧儿康复了,便可抓紧给皇上生个孙儿了。」

袁桂芝笑得羞怯,只是用眼睛看着齐尧,不说话。

「尧儿请太子妃过来,怕是有事?」

齐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儿臣身边的两名侍女,名唤玲珑和倩影,近来不知去了何处。」

齐尧瞬间看见袁桂芝的脸色苍白了下去。

心中已经明白一二。

张皇后却说:「本宫倒是知晓原委。那位叫玲珑的女医,说是为了替太子找药材,提前下了马车,太子妃知道那是太子心尖儿上的人物,特地派了两位下人保护,谁知道这位玲珑姑娘敏捷得很,一个不留神就不见踪影,可怜那两个下仆,找了半日都一无所获。」

齐尧愣了愣,她逃走了?她分明早就无处可去,难道,是去了永夜城?

「况且,」张皇后看了眼皇上,似乎是无意间提起,「那姑娘本就是尧儿从民间抢来的。」

齐国老皇帝倒是无所谓的笑笑:「吾儿倒是个多情种子,有你父皇当年的风范。」

张皇后看皇上不怒反笑,倒是尴尬起来,清了清喉咙不说话了。

「那倩影呢?太子妃和儿臣说的是她出宫一日,可如今都已经至少三日。」

「死了。」张皇后忽然说了句。

震得齐尧说不出话来。

「母后,您说什么?」

「她出言顶撞本宫,本宫赏了杖刑一百。」

齐尧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咬牙切齿般的问:「尸首呢?」

「扔出去喂狗了。」

啪!

齐尧一掌拍到了桌面,他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崩裂开来。

「放肆,那是你母后!」皇帝怒目而斥,却看见自己儿子背后的伤口流血不止,「传太医!」

我蒙着面纱,看见倩影被一个男子抱来的时候,我是惊诧的。

惊诧于她出宫,惊诧于她伤得这样重。

她面色苍白地说:「若是能治,银钱不必担心,我会给。」好在她并不能认出我来,只是我能看出她巨大的痛苦,纤瘦的身子不住的抖动着。

我只是将面纱又加了一层,示意她平躺。

那样残缺的一双腿,是多么狠的心才能下得了手。

我将她麻晕了,开始仔细检查她的双腿。碎肉被我割去,碎骨我尽力的将其拼凑在一起。筋脉断裂之处我也试着缝合起来。

只是缝起来又能如何?她怕是没命挺过这感染的风险。

倩影不过也就十六岁,还是花一般的年纪。此刻安静的躺在台上,身下是几乎没有复原可能的腿,说不定还是会要她的命。

我忽然想到了秘药。

那日我坠下山崖,情况不会比倩影好多少,但是喝了秘药,紧紧三日便恢复如初。

可这麻药的力度很小,倩影醒过来,奋力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地说:「求你……我要活下去,回到他身边。我要告诉他真相!」

是什么真相呢?揭穿太子妃的真面目?

倩影,你为何这么傻,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有皇帝和皇后庇佑,我们只是这乱世浮萍,背靠着的,只有自己。

可我还是压着嗓子问:「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吗?」

「一切代价!」

我将秘药和了水,喂入她口中。

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努力的吞咽着。

然后沉沉睡去了。

「让她好好休息,等能走了,再来我这里一趟。」我把她交还给那个送她来的少年。

他看起来稚气未脱,虽说一副庄稼汉的打扮,目光中却不似那庄稼汉一样无知无畏。

「她会好起来吗?」那个人轻松地抱起倩影。

我点点头。

「我没有钱,但是地里种了许多地瓜,我明日过来送您一口袋。」

多么纯净的心,清澈见底。我笑着说:「好,正想去买,倒是省钱了,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宋行,我叫宋行。」

「是在何处遇见她的?」

「在乱葬岗,那时候我和爷爷去翻翻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我怔了怔,看着少年怀里的倩影。

她睡得沉沉的,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心中居然也隐隐发酸。

我的身子越来越弱,看诊也只能半日了。曾去那山上找寻过我的小青蛇,也一无所获。也许我和它的缘分也尽了吧。

今早晨起的时候,我又咳出一口血来。

我才知道,并不是急火攻心的病症,是我得了医不好的病了。心口一直阵阵刺痛着,有时候得吃好几粒药才能止住疼。

那日宋行送来的地瓜,我只吃了两口,便再无胃口。今早,我是一口饭也吃不下了,只是喝了两口茶。

我在此处看诊,却谁也没见过我的真面目,还有人传说我是个男子,倒也有趣。

倩影终究是来了,她一席紫衣,同那个少年宋行一块儿来了。

「郎中!」她愉快的大喊:「我来付药钱啦!」

我知道她一好,便要去宫里,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倒也不愿再遮遮掩掩。

我从那屏风后头走出去的时候,倩影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宋行。

「玲珑,你没死?」倩影的眼睛睁大了,忽而汇聚起一汪泪水。她虽然口口声声说讨厌我,居然也会因我还活着高兴落泪。

「快同我一起进宫去,我们去找太子殿下,把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揭开!」

我没回答,淡淡地看着她。

「玲珑,你不想惩罚她吗?她把你逼下山崖。还那样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你怎么甘心!你又怎么安心!」

我的不甘心早就磨灭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有任何的野心。我只是想颇有尊严的活在这世上。

一开始,我只是想姐姐能入王府,我们能不再受人白眼。可是一切就如同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永夜城,东宫,都是我本应永不踏足之地。

如今,我没有几日可以活了,我只想安稳的度过余下的日子。

「倩影,齐国还不是太子的齐国,太子妃的势力能帮他稳坐皇位,他绝不会为了我们二人忤逆皇上。若是回去,只能是再一次的万劫不复。」

她呆立着看我,苦笑说:「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况且太子殿下心中只喜欢你一个。可是我又如何能骗自己我不爱殿下。为了殿下,我死又有何足惜?」

这次我轻而易举地看见了她的心。我看见她如何在西域陪在他身侧,他们曾经也是那样快乐。长河落日下的两个身影,如何不能让人记挂一辈子。

我留了倩影和宋行吃饭。我能看出来,宋行是喜欢倩影的,一双眼睛总是瞟着她。

「宋行,前两日放榜,考的如何?」

我给他夹了块肉,倩影倒是惊讶,「你居然还科考?」

宋行摸摸头说:「落榜了。这年头,我也就是去碰碰运气罢了,种地的哪有出头之日呢。」

倩影不高兴了,「什么这年头,这年头好着呢,大齐好着呢,你不配说大齐不好!」

我夹了几粒米送进口中,随便嚼了嚼,是啊,这齐国已经是内忧外患,民怨四起了。

只是倩影还未来得及进宫,宫里忽然传出消息,皇上驾崩了,说是暴毙身亡。我怔怔的看着那讣告,心想怕不是老头子炼出了有毒的「仙丹」,把皇上给吃死了?

倩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们太子殿下该有多伤心,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我知道齐尧生母是上吊而亡的,为了儿子的前途自愿去死的。只有她死了,自己的儿子才能抹去这卑微的庶出身份,名正言顺的当齐国的储君。

按照齐国的旧俗,新皇登基,必得去永夜城一次。

只是这回,一切都安安静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然后便是招兵的布告,举国上下,年满十六的男丁都要应召入伍。

「这是要攻打永夜城?」人群发出一阵唏嘘。

有老者骂道「这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狗屁的大逆不道,咱们大齐被压了几百年,也该出口恶气,我第一个便要参军去!」

齐尧!你到底要做什么!

齐尧背后的伤已经快要痊愈,新生的骨头代替了碎骨,背后玲珑亲手缝合的线也被拆去了。

那日的刺客已经明确为永夜城之人。

他握紧了拳头。自己是多么无能?无法保护身边的人,就连几乎致自己于死地的刺客,都无法忤逆。

「是永夜城保佑齐国繁荣昌盛,怎能忤逆!」

那个糊涂的君主用血亲的性命换来的皇位,就那样牢固吗?

大哥,二哥。还有早些年的他未曾谋面的姑姑。

大哥说,姑姑前去永夜城和亲不过一年就传回去世的消息。他永夜城视大齐公主为草芥,为何大齐要对他们卑躬屈膝?

齐国,早就不是最初那个繁荣的国家了,本体不变,再怎么严惩贪官污吏也是无济于事。

这些天他经常想到倩影。那个傻丫头,总是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身前,从不会为她自己考虑。他眼前浮现起倩影的面容,她该多疼啊,一百杖刑,怕是骨头都会被打碎。

心脏一阵抽痛,齐尧站起身来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下。

却有些令他害怕的预感。

玲珑说要为他采药的,她是个不会言而无信的人,有那么多次机会她都可以离宫,为何偏偏是在山间溜走?

他慌了,只觉得浑身僵硬起来,这时候他望见桌上的药渣,这就是可以安神的药,玲珑曾给他喝过,治疗自己的失眠症,那日她颇为得意的说:「这药只有我自己知道,绝不外传的。」

他当时笑说:「世上无绝对,只是价格未谈拢。」

她却不以为意的说:「只有我死前,才会将它传下去呢。」

「什么?柳世庭为将军,攻打永夜城?!」赵容莺听到这个消息,几乎立刻涨红了脸。

「父亲!天塌下来应该是袁大将军顶着,怎么轮到柳世庭去?!」

自从敬王暴毙身亡,赵容莺便回到了自家侯府去,老侯爷本就看敬王碍眼,后悔将女儿嫁过去,如今虽是成了寡妇,在身边倒也是觉得心中少些当年拆散女儿和柳世庭的愧疚之心。

「新皇登基,怕是着急提拔新材,袁将军年迈,也是担不太起这重任。」

「父亲,这是必死的一战,那永夜城谁都没去过,谁知道是何地貌,柳世庭,就应允了?」

老侯爷喝了口酒说:「君王之命,如何不从?莺儿,你如今还不明白么?你几位兄长也会去的,都逃不掉。」

「我看不是他皇上重用柳大人,倒是像为了自己岳丈能活命把无辜之人推进火坑!」

「放肆!」

老侯爷重重地拍着桌子,「你同他柳世庭是什么关系?他的亲人娘子都不曾说什么,你在此喋喋不休,与你何干!」

说完才发觉自己失言,老侯爷看见赵容莺通红的双眼。

「是吗父亲,女儿为何如此,您当真不知道么?!」

老侯爷冷了半晌,哀叹一声道:「造化弄人啊。莺儿,为父当初也不知道。」

「罢了,女儿乏了,先行告退。」

出了门,赵容莺飞奔回了自己的闺房,放声大哭起来。

不行,自己决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柳府之中,已是一片嘤嘤切切。

柳世庭看着此刻默默垂泪的夫人,心中也有悲切之情。

本就是齐国的臣子,如今是自己该许国的时候了。这些年,虽不似当年爱赵容莺一般对待她,倒也是安安稳稳过到现在,若是亏欠,是没给她一儿半女,自己走后也能留个支柱。

最后的宴会,为自己辞行。

曾经玩世不恭的太子已然一副稳重模样,举手投足间皆是另一种风范。

而宴至一半。

忽然一个身影从宴席之中冲出,老侯爷没能拉住,那女子玉葱般的手指指向齐尧。

「皇上,我仅有一事相问,为何明明国仗大人袁将军更加身经百战,皇上还偏偏要让一个三年来只打过一次仗的人去送死!」

柳世庭看着那桃红色身影怒目而视着上头的主君,那样明艳之色,那样无所畏惧,和三年前的赵容莺一模一样。

「朕当是谁,原来是婶婶。」齐尧轻描淡写的端起一杯酒,「叔叔死了没多日,婶婶就这样为别的男人怒发冲冠,不合礼数吧?」

「皇上,当日是谁给您送信,您怕是也忘了,若不是我,你的可人儿早在天牢中死了!」

「别再和朕提她!」齐尧紧紧地握住酒杯,居然被她激怒。

老侯爷这才匆忙走到大殿中央拉着赵容莺跪下说:「小女一向如此,喝多了酒就要耍酒疯,望皇上恕罪!」

这时候,柳世庭大步上前,行礼道:「皇上,赵家小姐是臣儿时玩伴,性格如此,望皇上宽恕,皇上委臣以大任,臣定当鞠躬尽瘁!」

他看向赵容莺,向她摇了摇头。

赵容莺怔住了,那一瞬间她确信,她的庭哥哥还在,那个将她视若珍宝的庭哥哥还在。

齐尧无心为难赵容莺,挥手说:「做什么这样紧张。不过是几句玩笑话,朕醉了。」

身边的女眷立刻扶着他离开。

柳世庭回席,坐在夫人身边。她依旧是嘤嘤哭泣,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泪。而对面的赵容莺,依旧用那双他在梦中想念了千百遍的眸子盯着自己。那样热烈而骄傲,坚定不移。

倩影还是要入宫去,她要把这些日子她受的苦都说给齐尧听。

「倩影,我救了你,那这次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点头。

我说:「别告诉齐尧我的事,就说你没见过我,好吗?」

她虽然不解,但还是应允下来。

我看着倩影和宋行告别,我知道倩影是绝不会爱上宋行的,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在她看来光芒万丈的男子,宋行又如何能入她的眼呢?

「宋行,你放心,等我见了圣上,一定要还你的功名的!」倩影深深地看了眼宋行,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恩人,也知道少年对她的心,只是有些事勉强不来。

我和宋行一块儿看着她入了皇城。我和她说,要留个心眼,化名入宫,等时机成熟见到了齐尧再袒露身份才最稳妥。

回到医馆,我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一般。越来越严重的病症正在不断蚕食着我的身体。

想着要去关门,却偏偏这时候来了客人。

「今日不看诊了,明日再来吧。」我几乎站立不稳,这时候,来人却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霎时抬眼,撞上一对熟悉的眼眸。

可是这双眼睛此刻充满了杀气,十分陌生,陌生到我只想逃离。

我立刻转身想要往里屋逃去,却被立刻拽住了手臂。

「你认得我你是谁?!」

他逼迫我直视他的眼睛,我却被他身上升腾而起的邪气所震慑。

我的手腕几乎要断裂,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我几乎要和他扭打在一起,两只手却都被他牢牢地钳住。

他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讥笑,「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竟也妄想能敌过本君么?」

「兀尘你若是要我的心,拿去便是。就当我把欠你的还了。」

「你果真认得我。」他稍稍松开了我的手,我立刻跌倒在地。

兀尘却俯下身来,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看。

「我心中有一个声音,要我来找你。只是你是谁,我为何要来找你,我不记得了。所以,」他伸出手来勾起我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我,「你是谁?」

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心魔吞噬,只残存下一丝原有的思想。

我却因为方才的那场扭打,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那鲜红的血,又看了看我。似乎没想到我的身子这么差。

「你快活不长了」他蹲下身想摸我的脉搏,我抽回手,「不用你管。」

他皱着眉将我的手拉去,半晌后甩开我的手腕说:「一个将死之人,我为何要来寻你?」

「既然无事,请你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不对。」他看着我吐出的那口血,「你血液里有蛊毒,你是永夜城之人。」

我支撑着爬起来,自顾自的将地上的血液抹去,又走入里屋躺下了。

他跟着我的步子走,看着我躺在我那张摇椅上。

这时候,外面忽然风雨大作,第一声春雷终究是落在了我耳畔,接下来就是愈演愈烈的春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落在世间一切上,屋檐的雨柱落下,我看着窗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下失了翠绿的叶片上溅起雨水。

我的胸口很疼,不知是那病的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玲珑。」他忽然说:「你是玲珑。」

我感到一阵冰凉意,他忽然俯下身来将我拥入怀中。

我闭上眼,他抱得那样紧,我不知我怎会如此,分明应该推开,分明应该再次和他扭打在一起,分明应该拼尽全力的逃,可我此刻,只想在他怀里,哪怕就这样死了,也不想动弹。

他微微放开我,此刻他的眼神是我熟悉的模样。却也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

「玲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会忘记。为了救你的姐姐,我失去了心脏的一窍,许多事我都要忘了。那日在永夜城,我说我是为了你的心,其实不是的。我只想你永远在我身边。」

我没有想到,他为了救我姐姐,失去了心的一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救她。」

「如果她死了,你会活不下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的兀尘。他不是要利用我,他无时无刻都为我忧心,即便是忘了为何要来找我,还是来了。即便他只剩下一点点同我的记忆,他还是来了。

可是我就快要死了,我不能,也不愿意他哪怕一点点的为我忧心了。

我知道他能救我,可是这一次,又要让他失去什么呢?他已经变得不像是自己,已经快要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他分明是那样温柔的人,为救我姐姐,他已经抑制不住心魔,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一点点蚕食着他原本的模样。如果这次再救我,那他的命还会残存几分?我这条命,本就轻贱,如果那年,他没能在最后一刻封住我的穴位,我也就那样死了。

「你走吧。」

我支撑着从那摇椅中站起,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玲珑,你同我回永夜城去,我有办法救你!」

「我不会同你走的,你早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兀尘了。你救我姐姐的恩情,今生无以为报,若是我死后,这颗心于你有用,你便拿去。」

他似乎又一次动怒,我眼看着他周身升腾起的黑雾笼罩住他颀长的身子。可是他似乎努力抑制着那怒气。他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体内的怪物,似乎一有情绪波动,就会失控一般。

「玲珑,你为何还不明白?我要你,我要的是你!」他扳过我的身体,双手紧紧地捉着我的肩膀。

他的眼睛像是闪烁的星星,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双眼升腾起一层薄雾。

「我不愿意再回去。我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杀死我爹爹的地方。」我努力的推开他,「我恨那个地方。」

兀尘似乎怔住了,他像是被我的话击中,那目光却忽然变得不容置疑起来,「不论你多么恨永夜城,我也要带你走,我要救你。」

他一下子将我扛了起来,我拼命的想要从那肩膀上下来,几乎用尽我毕生所学的踢打抓挠,他的力气却大到我无法反抗,不容置疑的往门口走去。

可是他没有料到我的迷魂香,我只是轻轻在他鼻尖一抹,他便昏了过去,我随着他的倒下从他肩膀上摔落下来。几乎也晕眩过去。

我喘了半晌,终于直起了身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兀尘,他依旧是那个模样,他睡着的模样就像是人畜无害的白面书生,我想,他醒来的时候,应该又会忘记我了。

希望他能永永远远的忘记我,不再记得有这样一个麻烦的姑娘,不要再因为我,受哪怕一点点伤害了。

我将这几日开医馆挣的银子带上,便走了。离开前我把大门锁上,这样便不会有人闯进来,若是兀尘醒过来,翻窗就能走。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他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地面上,我从未对他表明过我的心意,没想到最后一次的见面,居然是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痛,连哼都没哼一声。

不知道我这颗心还能支撑我活多久,只是能久一点就久一点吧,我还要去阻止齐尧做出糊涂的事情,他再怎么厌恶永夜城,也不应该用齐国整个国家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国都已然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模样,满城都在招兵买马,听说西部的军队已经出征先行前往,再过三日,皇上便要御驾亲征,柳大人挂帅。

可是只怕永夜城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那甬道之后布下天罗地网,即便他们能找到那入城的窄道,怕是在那漆黑的窄道之中就会被乱箭射死了。

我不知道齐尧怎么就变得那样冲动,像是什么都不考虑的疯子。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虽然平日里总是不正经,但是在大事上,绝不会如此昏庸的。

我本以为众臣力鉴,齐尧再怎么样也会妥协,没想到已经足有半月,依旧是络绎不断的年轻人被征用进兵营去。

倩影又是满心满脑都是一个太子殿下,哦,我总是忘记,如今已是皇帝陛下了。

虽然我这病体没几日可活,虽然我人微言轻,我也得试着去阻止这场闹剧的发生。

本来是想看完了那位得了痘症的病人再去宫中的,谁知兀尘却找上门来,才无法耽搁。

我还留着之前在齐尧宫里当值的令牌,自然可以蒙混过关,到了宫里再去找师父给我安一个太医的头衔,我便安全。

我先吞下一颗保心丸,给自己买了身行头换上,便进了那皇城。守门的禁卫军近来也是忧心忡忡,怕自己的性命没几日也要结果在和永夜城的战争中,看我的令牌没问题,也不管新旧就放我进去了。

齐国的皇宫依旧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屋顶铺的都是极贵的琉璃瓦,走进去,就像是立刻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华服美眷,应是多好的日子。

只是都城十里繁花似锦,却不见边城的落魄。也许齐尧以为只要打败永夜城,齐国就能用更多的精力和银钱去扶持边疆。可是多年的取舍关系,又怎会在朝夕就被打破?怕是迎接齐国百姓的,会是连年不息的战火。

若是曾经,我会劝齐尧和兀尘谈判,可是现在的兀尘,再也不是通情达理的人了。况且,之前在永夜城,我听说,兀尘的亲娘,就是齐国曾经的公主,仅仅嫁给先城主一年就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了。

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若不是在乎他亲娘,他又怎会在十三岁之时出城来探求她的哪怕一点消息,被永夜城的叛贼盯上,几乎丧命呢?

如今的那根刺,怕是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即便齐国不去攻打永夜城,他也不会再让齐国好过。

倩影到齐尧身边,并没有很难。她了解宫中的处事规矩,只要使了银钱,即便是小宫女,也是很容易能到殿前伺候的。

她端着一杯茶走向齐尧的时候,只觉得胸口一颗心都雀跃不已。

她的太子殿下,曾经稚嫩的太子殿下,如今已身着龙袍,静默的坐着批阅着奏折。他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又似乎消瘦了许多,面庞的轮廓都锐利了些。

他该是有多累啊,如此突然的成为国君,又那样快的要去出征。

她多么想躲进那温暖的怀抱里,被那双长长的手臂圈着。

这是她的梦,只要能和齐尧在一起,做什么她都愿意。只是他是太子的时候身边就有无数的女子来去,如今已是皇上,她一个出身低微,空有一身武功的侍女,如何能

还未细想,齐尧忽然抬头,倩影吃了一惊,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当那双眼睛看到她的时候,先是惊诧,紧接着,那明黄色的身影欣喜若狂的奔向自己,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倩影,你还活着!玲珑呢?你可曾见到玲珑?她怎么样?」

心陡然一沉。

原来太子殿下看到自己,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好不好,而是问玲珑在哪里。

原来这些日子的思念,这些日子幻想了千万遍的重逢,都只是自以为。在尸体堆里拼尽全力爬出来,支撑自己活下来的信念。居然是这样将自己最后的一丝欣喜冲得一干二净。

太子殿下虽然已经贵为天子,却早早的就忘却了,自己是十二岁就跟了他,十四岁就随着他去了沙漠行军,他们共喝过一个水囊,骑过同一匹马。也是她用一把红缨枪挡住了那蕃国将领的长刀。

太子殿下也忘了,曾经对着长河落日,少年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他分明和自己坐在高高的沙堆上,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说「倩影,我不会忘记的,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

这句话,她记了两年。她以为那句话的含义,是他心中也有她的位置。

可是渐渐的,他忘却了沙漠之中的情谊,他如今已是大齐的君主,再也不会是当初那个和自己共饮的少年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倩影还是愿意,为他赴刀山火海。

这一次,她要存一点私心。

「皇上,我见到玲珑了,她说她要追随永夜城去。」

倩影明白,齐尧绝不会不信任她的话,因为她从不会对他撒谎。

永夜城么。

那日她闻了那药水,那样痛苦的摔倒在地,他便知道,她身上流着永夜城的血,有永夜城的毒。他当时心头一紧,心中想的却不是如何防备她,而是如何救她于蛊毒之苦。

只是齐尧没有想到,在自己危在旦夕的时刻,那个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去寻找另一个人。

她就这样爱那个永夜城主吗?自己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曾经那样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即便是性命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给她,她却将其视为无物吗?

自己为了她担惊受怕茶饭不思这么些天,原来是多虑了,她并没有什么事,而是径直走向了他大齐的对立面。去往那个几乎杀死他的永夜城。

而此刻的倩影,红着眼眶。

他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会……太后说已将你杖毙了啊。」

「是吗?太后娘娘是如此说的?」

倩影的声音颤抖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她知道自己不该以此回报玲珑的救命之恩,可是她恨,恨自己在拿命保护的太子殿下心里仅存的一点位置也要被她掠夺去!

她撩起裙摆,露出膝盖上的累累疤痕。「皇上,奴婢的腿,是一棒一棒被打断的,奴婢被打了整整一百杖,若不是从小习武身子软,怕是早就死了。」

齐尧看着那斑驳的腿,只觉得心中一痛。

他心中暗暗骂自己,怎能刚才一句话不说便问玲珑?倩影也是九死一生回来,自己却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倩影。」

「皇上!没事的,奴婢已经好啦!」倩影看不得他皱眉,立刻绽开一个笑容,却又认真地说:「陛下,可是我要说,并不是太后娘娘下的令。是德妃。」此刻的袁桂芝已经是德妃,过不了多日就要封后的。

「是她?」 齐尧心中大惊。那个对他永远都是小意温柔的女子,那个只会低声下气的叫他陛下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狠的心?

只是,袁桂芝还不能动,他得留着她牵制她爹袁科。

他只是说:「倩影,我知道你受了万般委屈,只是还不是时候,等朕将兵权悉数收回,定还你一个公道。」

倩影点点头,她看着这个身着龙袍的男人,这些日子,没有一日他不在她的心尖上。此刻她多想他能抱一抱自己,哪怕就一下。

可是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他便爱她,而即便自己为齐尧做了千万件事,也是无济于事。那个女子,淡绿罗裙,只要轻轻浅浅的笑笑,陛下的心,就全被她收入囊中了。

在去太医院的路上,正是脚步轻盈,却在回首间看见师父被羁押着从我面前走过,我揉揉眼睛才确认是他。他本来是多么要干净的一个人,此刻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灰白的头发散落肩头,这时候我才发觉,原来师父这么老了,他的背都弯了下去,眉眼之间尽是疲态。我只觉得心咚咚地跳着,我想上前拦住他们,问问为什么先帝一死,曾经有功的太医要被这样对待。

可是师父也看到了我,先是大惊,然后给我狠狠地使了个眼色。他让我不要过去。侍卫似乎注意到了师父的目光,向我这边看过来。我只能故作镇定的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可我有一种预感,师父这一次真的凶多吉少。我上一次看见这样的人,是要午时砍头的,那时候我还小,经常一个人乱跑,就有一次,我手中握着刚买的糖人,却看到穿着白色囚服的男人被侩子手砍下了头。血液喷射,我几乎吓晕过去,之后我便再也不往那条路走。

我不能看着师父死。

我要去找齐尧,我要他救救师父。可是怎会这样巧,为何我竟然正好撞见师父被压走!

来不及多想,我匆匆混入了浣衣局,偷拿了一件宫女的衣裙换上,凭着记忆,去找皇上的寝宫。我走的很急,心中慌乱,连脚步都乱了。

可是我居然碰见了袁桂芝。

她坐在四人抬着的轿辇之上,流光溢彩的华服着身,容光焕发。身旁跟着数十名随侍的内官和宫女。

她再不似从前那般柔弱,倒是显出几分尊贵的威仪来。

不知为何心中慌乱,我急忙低头站到一边。

是她逼我坠入山崖,把倩影扔进死人堆里的。我再不信这宫里的人了,他们一个个的将真心一层一层的藏起来,毫不犹豫地杀人,害人,一个眨眼就能想到千万种折磨人的法子。

可是如今她却还好好的坐在那华贵的轿辇上,那倩影,倩影怎么办?我那几乎重生一次的痛,她又如何偿还?

也许只要见到齐尧便分晓了,可是如今他已经是皇帝,没了师父的帮助,皇宫这么大,我怎么能寻得见他?

我只能偷偷的跟在袁桂芝的轿辇后头。她身边的侍女提着食篮,想是要给皇上送吃食的。

但是我还没跟上去,一只手便捂住我的嘴将我拉走了。

我根本无法反抗,是一只男人的手,常年舞刀弄棒的粗糙,力大无穷。

直到他将我丢进那个偌大的宫殿,我才看到他的脸,是宫里的御林军统领孙起。

而我面前另一个人,就是齐尧。他变了许多,消减了不少,龙袍着身,竟真有了真龙天子的气质。

他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眉头紧锁。

「奴婢参见皇上。」

「你当真以为,这皇城是来去自如的?若不是孙统领早一步发现你,怕是你早就被当做刺客被射成筛子。」

我抬起头,「皇上恕罪。只是……」

「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只是着急要他救我师父。「求陛下救救我师父!」

「你要朕救他?」

「凭什么救他?他是朕亲手关押的。」

「师父所犯何罪?」

「他没有罪。」

「那为何陛下要将他斩首?」

「你师父勾结永夜城之人,罪不该诛么?」

「他是我师父,你恨我是永夜城的人也罢,只求罚我一个人便是,为什么总要别人来给我担罪!」

「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很陌生,此刻,他垂着眼睛,似乎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笑话一般。

「朕背后的伤口,是你一针一针缝起来的,流了多少血,你不会不清楚。可是你却转头就去了永夜城」

他站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你说,是不是朕死了,于你也无所谓?!」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却忽然把我拉进怀里,他用力地吻着,像是一种惩罚,又像是怕我挣扎似的按住我的后脑,我愤怒的咬他的舌头,可是他不吃痛似的,丝毫没有松开,反而咬上我的嘴唇,疼得都快流泪,直到我狠狠地推他的脖颈,他才终于咳嗽着,远离了,他红着眼睛还要扑上来的时候,我叫道:「你如此侮辱我,实非君子!」

「何为君子?朕喜欢你,坦荡不遮掩。」我的口中都是他的血腥味。

「你是永夜城的细作也罢,是永夜城的城主夫人也罢,在我濒死之时抛下我去永夜城也罢!我不在乎,只要你来我身边。」

我愣住了。我的心此刻被灼得很热。只要我,永远在他身边么?为什么他们,都说些奇怪的话?只要我相伴,而我身边的人却因此落难。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此刻有些湿润,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

他淡淡开口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没有说「朕」,而是说的「我」。

「因为我笃定你不会背叛我,可当倩影告诉我你去投奔永夜城,我居然是松了口气。因为至少你活着。」

我的喉咙紧了紧,倩影分明答应我,她不会说在宫外见过我。我在心中还编排了几次该怎么和齐尧说我近来的事。才能瞒住那袁桂芝派人逼我跳崖的事,才能让让他能好好听我说退兵的事。如今,似乎单单他认为我投奔永夜城,就能要我的命。

可是倩影怎么会知道我去过永夜城?

而他若是知道,我来此并不仅仅为了他能放我师父一马,而是劝他收兵,他会怎么样?

我心中似有万般的死结,我不知该如何解。面对眼前之人炽热的目光,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为什么那么多女子想要得到我的垂青,偏偏我心悦的,就是不想给我哪怕一丝丝的温情?」

对呀,为何偏偏就要我?我从未想过与他结连理,一开始只觉得这个人是个浪荡的纨绔,后来渐渐觉得他是明事理的纨绔,总是趾高气扬的,把我困在宫里,让我端茶送水,可我中毒之时,也为我忧心不已,那日他后背受重伤,我一针一线缝着,他拽着我的裙摆,将我的裙子都染红,口中还喃喃叫着我的名字。

曾经他硬声硬气对我,我倒是觉得自在。如今,他对我温柔,将真心掏出来给我瞧,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更何况,我只有几个月的活头了,什么也给不了他,他还真是不会挑人呀。

这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轻咳,我转头看,居然是方才把我抓进来的御林军统领,他正气凛然的站在那里,原来他一直都在!所以方才齐尧轻薄我,他说的那些话,全被听见了!?

我看了眼齐尧,他似乎也才发现,整张脸有些泛红了,清了清嗓子说:「孙将军,你若无事便可退下,今日你所见所闻,不可说与第二个人听。」

天哪,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孙起一个七尺男儿赤红着脸告退。

我竟然也觉得脸上火烧一般。

若是此时提起退兵,怕是只能火上浇油,但是师父的事情不能等,师父还想着退休出宫娶一房小妾呢,我可不能让他走在我前头。

「皇上,我师父于我,就像是父亲,培养我一身医术,若不是师父,我八岁那年就死了。」

我只觉得眼眶很热,「求求你,别杀他。有什么冲我来,投靠永夜城的是我,与他毫无关系。」

我不知为什么哭了,许是我知道这是女子的武器,许是我知道他不会忍心,许是我知道利用他对我的心。

「你真觉得我会杀了他?我只是恨你,恨你一点也不在乎我。」

「在乎的。」我抿了抿唇,「我在乎的。」

虽不是他所盼望的爱,可我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能骗自己,他是我,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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