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被王爷将军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这是何意?」

「就是说。」游之陵顿了顿,「她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心中大喜,那兀尘呢?

「主人再次动用秘术,必遭反噬。所以他已经克制不住心魔,他知道我不愿看到他再做那些事,就放我离开了。」

「那你的手筋。」

他目光暗了一下,笑说:「主人没杀我,已是最大仁慈。玲珑姐姐,我从前的一切荣华富贵和体面都是永夜城所赐,如今我离开,必定是要低贱到尘埃里的。」

他站起身来,冲我笑笑,「姐姐,初见时你请我喝了一杯茶,如今,恐怕我又是付不起这茶钱的了。」

我拿出钱袋,在他口袋中塞进去几个金叶子。之前兀尘给我的一万两银票,我还是没有用完。「游之陵,我不能看着你受苦。你同我走吧,我照顾你。」

他后退一步,想要将那几个金叶子从袋中抖落,却终究失败,他说:「姐姐,我已经有人照顾。若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如此决绝离开永夜城。」

话音刚落,从远处跑过来一名少女,笑得十分灿烂,「阿陵阿陵,快去,那里有夫人要买花呢!」

看见我,她愣了愣。

「这是我的朋友,玲珑。这位是我妻子,小萍。」

「呀,好漂亮的姐姐!」小萍穿着桃粉色布裙,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樱桃小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牙齿。

「小萍,你取了花先送去,别叫人等急了。」

小萍高兴地应下,取下游之陵手臂上绑着的花便蹦着远去。

「姐姐,我逃不过一个情字,我爱她。我也不想再看永夜城堕落下去。」游之陵的目光里很沉重

「主人也是为了一个情字,只是他从不承认罢了。他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游之陵看着我,欲言又止,「若是可以,姐姐能。」

我疑惑,「什么?」

「罢了。主人不喜欢我自作主张,姐姐,金叶子算是我先借的,日后定当奉还。」

我知道此刻拒绝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点点头,看着昔日如仙般的少年已经落入人间沾染凡尘,我心中不知为何阵阵酸楚起来。

他冲我笑了笑,恍惚之间,我似乎又看见了那日在槐树上靠着,白衣染月,轻飘来去的少年。只是他转过身,却是一瘸一拐的向人潮汹涌中走去。

我则是呆立在人群中。

我姐姐若是活着,我自然是要去见她。只是我该如何谢他呢?

他为了救姐姐,似乎已经要陷入万劫不复。

可是我根本无法在找到永夜城的丝毫踪迹。

游之陵的话在我耳边萦绕,「你姐姐如今已是永夜城之人,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皇家在办完了敬王的丧事之后便一切如常,老皇帝依旧日日跟着师父炼丹求长生。齐尧倒是把敬王手中那些兵权都夺了过来,其中耗费多少心血与精力,我不知道,只是那些日子里他几乎不曾睡觉,经常出入,总是在深夜回到东宫。

「太子殿下,奴婢伤已痊愈,伺候太子殿下多日,只求一事。」我捧着一瓮子燕窝鸡丝粥,小心翼翼地问着此刻正在习作画像的齐尧。

他抬头看我一眼,笑着说:「端着够重的,放下来说话。」

我走过去将粥放在案边,去看他画的人倒有七分像我。

「像么?」他冲我挑挑眉。

「求太子殿下准我出宫。」

他眉头一皱,目光冷了下来。

将画作团成一团扔到一边。「你还是想去找兀尘么?」

我没说话。

他指了指那瓮子粥。轻描淡写地说:「给本宫舀一碗。」

粥很烫,我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吹凉了些送到他嘴边。

「你倒是殷勤。」他夺过我手中的粥碗,将我忽然抱起,放在了那桌案之上。他并不温柔,桌案的边角磕得我生疼。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有醋意的拧着眉。

「本宫是太子,齐国储君,跟着本宫,日后什么没有?」

我低下头,「太子殿下,奴婢本就不是什么珍宝,只是太子殿下见惯了闺秀才觉得我等与众不同罢了,奴婢不会是太子殿下的良配。况且。奴婢心中早有他人。」

他似乎笑了一声,逼迫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论你心中是人是鬼,不需你爱我,只要你长久在侧便好,休想逃。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该还。」

分明那样高傲的姿态,他的眼尾却染上一丝红色。

真的能惦念一个人一辈子吗?

即使再不相见?

有时我看着皇宫四方的天空,会对自己说。

玲珑,你简直是天底下最违心的人。说了十几年的自由快意,如今却被囚禁在这四方天地。

太子妃,我是见过一次的,她常年幽居在东宫一角,从未出门。听说实在是生娇体弱,连倩影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见她的那天,天气极好,她到太子跟前请安。

梳着翻刀髻,戴了一支攒花珠花玳瑁步摇。身披湖蓝色印花祥云纹烟纱天香绢。手上戴着一个珊瑚手钏。这些玩意儿都是倩影后来碎碎念说给我听的,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单薄的小女子带着明显不和她年纪的首饰衣衫。

「那女子,是袁将军独女,叫袁桂芝,金贵着呢。太子闭着眼睛选的,真没意思。」

她十分拘束地请了个安。

齐尧眼皮也不抬,回了个好。

可是这几日,她终于不再深居简出,倒是开始日日前来了。不知是不是谁给她出谋划策,她每日来,见了东宫的谁都微微笑着,手上不是端着点心就是补汤。

她对我最是客气,总是拉着我的手叫妹妹。

倩影倒是有话说话,「她还没当上侧妃呢,就抢着叫妹妹了。」

围猎的季节到了。齐国近来整治有方,举国上下已有成色,忠臣受了提拔,蛀虫也清了大半,便也都松了口气。

每年围猎都是极精彩的,今年也不例外。村野猎户也受邀参加,打得越多,奖的银钱也越多。

倩影骑着一匹枣红小马,使一把弓箭,一下就射中两只野鸡。她笑的时候十分可爱,又有飒爽英姿,一点也不见平日的刻薄。

我没什么武功,只是备好了药箱,备不时之需。

齐尧对小的野物没兴趣,竟要去射熊。我心中嘲笑他贪心不足,然后偷偷把小青蛇放了出来,它天天只能在皇宫的花坛里爬来爬去估计也闷透了,让它自己出去找些青蛙解解馋。

太子妃则是同皇上的家眷一起,远远地坐在山头上早就搭建好的据地,好吃好喝伺候着,看着这出好戏。

我看了眼这山,还真是到处都有绝壁,绝不是容易攀爬的山,倒是危机重重的。

只是没想到危险的不是这深山老林,却是那暗箭难防。

当马背上驮着的人鲜血淋漓的回来时,这场围猎便提前结束了。

我看着马车中已经睡去的齐尧,他后背上的伤口已经被我缝合,只是这回宫之路颠簸,实在是不稳妥。他连在睡梦中都是皱着眉的,这一刀,将他的肩胛骨都砍碎。是如何憎恶他的人,会下这样的死手。

他身上的衣服已被剪碎,如今赤裸着上身趴在车中软塌之上,口中依旧是那喃喃的呼痛。他独自一人回来的,所有亲信皆被灭口。

太子妃在我身侧垂泪,「玲珑,你是神医,一定要救活他。」

倩影的双眼已经肿得像是核桃,「太子殿下。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紧紧跟着你。即便我死了,也要护你周全。」

我看着两个泪人,叹口气说

「我要去山上采一味药。」

若是有了那药,齐尧的痛苦可以减少一半。可是回了皇宫,不一定能有那新鲜药材。

「我派两个人跟你去!」太子妃撩开车帘叫来两个小厮。

我跳下车对那两人说,跟我来。」

味草药长在断崖边居多,于是我们往悬崖边走。

终于在一处有山泉的地方找到了那味药。

我转头想让那两人帮忙,却发现他们面露难色地看着我。

「你们愣着作甚,太子殿下的伤等不了了!」

「玲珑姑娘,是太子妃要杀你,我们实在无法。」

我看着那两个七尺男儿,渐渐的逼近我。身后是万丈深渊。

我愣住了,太子妃?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刚才还哭的梨花带雨对我万分感激的女子?

我一步步后退,可终究是退无可退。

「你们看好,这是草药,至少。你们带回去给我师父。」

他们两个也不是恶人,已经哭的乱七八糟,「玲珑姑娘,你做了鬼也别来找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云雾缭绕的山,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兀尘,也许真的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那夜微风中都是花香,我对着月亮悄悄许愿,要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说,许愿不能对月,月有阴晴圆缺。愿望也难保永全。原来,果真如此。

当我终于从那悬崖坠落,我只觉得一生的景色在眼前飞速闪过。

山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穿过雾一般的云。居然没有半分害怕,却像是成仙一般的自由。

醒来的时候,似乎浑身都碎裂一般。

这山边树木众多,于是我层层叠叠的摔下来,居然没能死。

只是一切都混沌至极,除了钻心刺骨的疼痛之外,我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唯一能动的是手,我从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中取出一粒救命丸药,拼了命咽下去。

「救命。」

我用尽全力喊着,可是我听不见一丝我自己的声音。

小腿的骨头从侧边戳了出来,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我可能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或者,流血过多我也会死。抑或,当太子妃的人下山来寻找我的尸骨时,会将我真正的杀死。

好在视线依旧清明,神志也很清醒。

我静静地躺在谷底,只求我的血腥味不会吸引来什么饿兽。

当夜幕快要来袭,终于一张黝黑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姑娘你这是?」

他的嘴唇在动,可是也没有声音,我只能读他的唇语。

他年纪看起来不大,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睫毛很长,只穿一件无袖土色棉衫,腰间一条皮毛做的腰带,应该是附近的猎户。

「救救我。」

他看着我几乎支离破碎的模样,默默点点头,一下子就将我拦腰抱起,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板车上。

上面已经堆满了柔软的野兔子。

「姑娘撑住,我们这里经常有人坠崖,你的伤我看了,能治。」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自然也没听见他说的话。

只是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一阵剧痛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睁眼一看,才发觉断骨已被接好。

我已经躺在了一张简陋的木床上。

他正满手鲜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谢谢你。」我努力说。

我还是什么也没听见,他却点头微笑。

原来是我聋了。

他似乎早就发觉我听不见,洗干净了手为我端来一碗稀粥。

他很慢很慢的说着话,嘴型尽可能的夸张。

我看见他说:「别担心,会好的。」

他笑得很纯真,我惊讶的发现,他眼睛的颜色和兀尘是一样的,一样漆黑的墨色。

他把勺子递向我的嘴,我喝一口,居然是有名贵食材的粥。实在不像一个猎户能买得起的。

「怎么会坠崖?」他继续口型夸张的问。

「不留神踩空了。」我低头笑笑。

「撒谎。」他皱皱鼻子,似乎并不相信。

他的身上都是野兽的味道,但是并不惹人厌,只觉得很特别。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小一,大家都叫我小一。」

我看着他的嘴型,他说那个名字的时候,像是在笑。

他在我手心用手指写了两笔。

小,一。

真是简单的名字。每当我身体虚弱的时候,我是没办法探知人心的,况且他救了我,我没有什么好防备的了。

「我叫玲珑。」

他听见,笑笑,似乎说了什么。

我怕宫里会有人寻来,又不想告诉他怕连累他平稳的生活。

于是我说:「其实,我有仇人。他们把我逼下山崖,只是我害怕他们见不到我的尸骨会来搜寻。」

小一笑笑,「放心,我这住处十分隐蔽。除了我,谁也找不见。」他连说带比划,却好像一点也不手忙脚乱,很平静,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若是我不聋,也许我们会有更多交谈,只是现在,我似乎没有力气再继续说话。

我也许是摔坏了那层耳膜,过两日长好了可能会恢复。也许就永远是个聋子。

我看着小一将一车的兔子剥皮清洗。分明是个那样纯真的人,干起这样血腥的活计却一点也不含糊。

处理完,他将皮毛挂起来,然后支了个架子,烤兔子吃。

香气扑鼻,他居然刷起了调料和油。

虽说浑身疼得要命,我居然馋了。

于是假装咳嗽两声,「那个,小一这兔子肉,好吃么?」其实脸上发烧,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他转过头来,似有无奈之色,摇摇头。

好生奇怪,此刻夜色已至,他的面孔逆着火光,我居然以为是个旧人。

小一应该是他的小名,但是那有什么相干?

他烤熟了兔子,在鼻下嗅了嗅,又很小的咬了一口。我心中觉得好笑,一个猎户,平日吃这个会少吗?竟有些不想下口的样子。

他终于还是放下已经烤的滋滋冒油的兔腿,将锅中剩的粥盛了一碗喝。

小一估计是买卖皮毛为生的吧。

夜色已深,我看他蹲在门口,便叫到:「小一,你过来躺我身边吧。」

他走过来,摆摆手说:「你是姑娘家,我是男人,睡一张床,不好。」

我执意让他躺下休息,于是他叹了口气,爬了上来,缩在床的一角,丝毫也没挨着我。

他身上的野兽气息依旧浓重,我都怀疑他带了个麝香袋子。

「小一。做一个猎户,该是无忧无虑吧。」我没有想听他的回答,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此刻浑身依然剧痛无比,我是睡不着觉的。

「如果他也能是一个猎户就好了。也许他就不会那样痛苦了。」

「我知道的。即便他什么也不说。」

「我好想他,小一。你会有思念的人吗思念到。即便放弃一切,都想见一面的地步?」

我艰难地转过头去,他似乎已经睡着了,静静地闭着眼。

一夜无眠,伤口剧烈的疼痛阵阵袭来,唯有咬牙忍着。也许此刻齐尧也是如此,只是有我的草药,怎么说也能比我现在好受些。

对太子妃,我没什么怨恨,多的只是惊异她温良皮囊下的狠毒罢了。

早晨的时候,吃了小一按照我开的方子抓来的药,我终于睡着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我忽然清醒的多,却继而想到,今日,是二月十五!

每逢十五,我必得服用秘药,不然蛊毒就会折磨的我生不如死。只是这荒山野岭,我怎么能找得到秘药!从这里出去,若是能找到师父,最快也得一日,那时候,我怕是已经肠穿肚烂了。

原来千算万算,居然忘了自己身上的蛊毒。

正万念俱灰之时,小一从外头抱着柴火回来。问我是否饿了,要不要吃东西。

「不必忙,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

我的耳朵已经能听见一点声音,我却并不惊喜了。

「哪里的话。你还有好几十年的快活日子呢,莫要丧气。」他给我倒了杯茶送到我唇边。

「你不懂,太晚了。」我抿了口水,看向他,「小一,我求你最后一件事,我死后,将我的尸骨一把火烧了,让谁也寻不见,好吗?」

「到底怎么了?」

他忽而皱了皱眉,用指尖点向我眉间。

那一瞬间,一股气流穿过我的全身。

「你身上为何有蛊毒?」他目光瞬变,眼神流转。

我认出了他,只要他稍不掩饰,我瞬间就能认出是他。眼前肤色黝黑,头发如蓬草一般的少年,就是兀尘所扮的!

此刻不知为何,也不知我哪里来的力气,我一下子抱住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体。意料之中的冰冷,意料之中的疼痛。

我口中也突然溢出鲜血来。

他慌了神,立刻封住我的一处穴道。我吐出血来反而舒服了些。他只是一挥手,模样便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真不知道他费尽心力的装成猎户,啃兔肉,煮粥,甚至还砍柴是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装作是猎户呢?」我胸口疼痛,说话也喘起来。

「本想照顾你几日便走,谁料。」他深深地皱着眉「谁料你身上竟有蛊毒。」他恢复如常的模样,虽在不像是小一,那样笑得灿烂,但我不知为何,更喜欢他这样。

「是啊。那我是否也算是,永夜城的叛贼呢。」

他却没有再问。

我靠在他肩膀上喘了一阵,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他,「我姐姐,可还好?听说你为了救她,遭了反噬?可要紧?」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秘书,什么是反噬,只是在游之陵口中,那似乎是再厉害不过的东西。

「比起你姐姐,似乎你此刻更危重。」

「谢谢你救她,我愿意用一切来报答,刀山火海。」

「嘘。少说话。」

他忽而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并一个锦囊,那个锦囊散发出浓烈的麝香气息,原来为了掩盖身上的异香,他竟如此煞费心机。

他将我轻放于床上,起身去倒水,我看见他将一包药粉冲了进去。

他眼神复杂的将药汤喂给我。

「我听过你说的,吃秘药是不好的,对么?可是我们又不像你,若是发作起来,是撑不住的。」

「你不必撑。」他又生气了。

兀尘生气的时候,总是让人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我于是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叫自己小一呀?」

「随口起的。」

兀尘,小一。我笑说:「不就是去了下头几个笔画么?」

兀尘接过药碗,忽而对我说道:「既然你已无处可去,不如,去看看永夜城,是不是人间炼狱。」

我被他看得面色发烫,可是又忽然一闪而过他挑断游之陵手筋的画面,不由一激灵。

原来,秘药不仅治得了蛊毒,还能促使人伤口复原,仅仅三日,我便恢复如常了。只是秘药那么好,为什么兀尘却不让人吃呢

大雪漫天而落。二月的北境依旧时不时就会变成一片雪白。

似乎要将所有掩埋。

我静静地走在那黑色身影的后面。他忽然停下来,转身,站到我面前。

脱下那长长的墨色披风披到了我的身上。

风雪瞬间被那精细的衣料隔绝。

他的眉上眼睫都立即沾染上了雪尘。

他看了我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着。

兀尘随手取下叶子上结住的冰棱,那冰柱不知怎的瞬间在他手中化为温水。

「喝吧。」

我埋头在他的掌中,终于,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养。

他总是如此,似乎冰冷的没有丝毫感情,却总是默默的照顾着身边的人。

我身子一好,便总是要说话,况且他在我这儿已经没有太多威慑力了,路途遥远,不说话更是憋得慌。

「兀尘,你今年二十一岁,在齐国,大多都有两三个妻妾,大抵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就没有,有什么旧相好吗?」想当初那拥莲,兀尘都要她的命了,心中还是惦念着他呢。

他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我,并没有回答。

我讨了没趣,于是闭嘴,继续赶路。

只是兀尘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停住了。我跑上前去问他是否安好,他破天荒的又对我笑了笑,「无碍,走吧。」

我很害怕,我怕刚见到他,他就会再次消失在我面前。

于是我上前抓住他的手。

这次,他没有放开,却是牵着我。两个人的脚印总是能瞬间被大雪掩盖。

兀尘和我没有停下脚步。

大雪终究是停了。只是虽然这雪地松软,走多了难免也是浑身酸痛。

他却永远都像是刚开始那般轻松。我都怀疑他根本没在走,分明那样高的一个人,印下的脚印却和我的一样深。

「上来。」

他忽然弯低了身子,侧过头看我。

「你背我?」

「若是按你此刻的速度,怕是再走一日也到不了永夜城。」

我于是爬上了他的背,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腿弯。

趴稳了之后,他居然健步如飞的跑起来,冷风刮在脸上,方才还有些睡意的我瞬间清醒万分。

到了永夜城,我就能看见姐姐了。上一次见到姐姐,是她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丑陋的棺材里。我想到那天的情景,心中依旧一刺。即便她如今已经回生,可是那日几乎将我击垮的痛苦依旧存在我的记忆之中。

我终究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当被唤醒之时,我看着面前的门,有些诧异。

这门不应算是门,而是一道窄道,两侧是直冲天际的山壁。似乎没有尽头。

我们站在这窄道的另一头,只觉得呼啸的寒风从那漆黑的窄道之中吹来,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走吧。」

兀尘拉起我的手就要往里走。

「兀尘,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他无奈道:「我是此处的主人。」

虽然万分不愿承认,可我是怕黑的。于是几乎把他冰冷的手攥紧。

黑暗之中听见他一声轻笑。

只是这暗道实在太黑,竟似乎有蝙蝠等活物。我于是不自觉的把他整条手臂都抱了起来,恨不能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走了不知多久,他忽而一挥手,整条甬道却忽而亮了起来,原来这山壁上有一些奇特的东西,似乎受了刺激便会发光。

方才为何不早些用!我抬头看他,他倒依旧是一副平静的面容,只是每每看他,总会感叹世上竟有男子如此,此刻金色的光打在他脸上,简直可以入画。

然而这条甬道居然越来越开阔,正像书中所说的桃花源呢。

我正走着,兀尘却忽然拦住我,「慢些,前头没路了。」

我定睛一看,原来这甬道的尽头,居然是万丈深渊。比我坠崖的那个还深不见底。

走出甬道之时,身后的光亮渐渐消散,恢复了漆黑,像是把后路都给断绝了似的。

站在悬崖之上,月亮似乎都比平日更近了些。

「那我们怎么走?」我的声音有些哆嗦。

他忽然笑道:「敢不敢同我一起往下跳?」

未等我回答,他忽然将我拉入怀中,然后飘然一跃。

飞入那万丈深渊之中。

只是意料之外,紧紧一会儿,兀尘似乎就已经轻轻着地。

我的脚也踩在了地面之上,几乎没有一点冲击。

我睁开眼,只看见一座极高的城门。像是快要刺破天空,此刻正敞开着,巨大的门之下,人都显得十分渺小。

当我踏入那极尽奢华的城门,我似乎终于将永夜城从书中,从脑海中,化成了真实的存在。

谁能将方才断垣残壁一般的悬崖和如此景色联系到一起呢?

城中人都穿着各色绸质衣衫,连街边卖点心的发髻上都斜插着翡翠簪子。

齐国国都也不似如此繁荣。

虽说是夜晚,可是整条街道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往进出不断。这条街道的尽头,就通往着四通八达的枢纽,人们坐着马车或者骑马,不断往来于此。我遥遥望见一座极高的琼楼,似是镶嵌满了琉璃宝石,此刻正发散着七彩光芒。

我以为永夜城是一座静谧的城,所有人都应该穿着黑色衣服,面色严肃,一不留神就会命丧于此的城。可是,人们脸上布满笑容,整座城,像是一个美梦。

「这就是永夜城?」

「是。永无白昼,顾名永夜城。」

我没有注意到兀尘流露出的悲悯神色,我被这光怪陆离的一切深深地震撼。

甚至忘记了书中所说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文字,也忘记了拥莲口中「人间炼狱」般的永夜城。

齐国皇宫中。

齐尧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依旧剧痛难忍。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床榻之上。

忽然,似乎有人静悄悄的进来,他闻见了一股草药的香气。迷迷糊糊之中,他觉得应该是玲珑。

玲珑是医者,所以一定是她。

来者渐渐走近,然后轻轻坐在了床边。将那碗药先放在了桌上,却是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伤口是否无碍。

一双凉丝丝的小手抚摸着他灼热的背,竟有些舒服。

「怎么还烧着?」声音柔柔的,不太像是玲珑。

但是齐尧愿意相信这就是玲珑。

脆弱之时,心中浮现之人只有她一个。

当那把利刃砍到后背之时,当随行的御林军全军覆没之时,他心中想的只是,自己还能否活着见到她。

他回到营地的时候,分明听见了玲珑的惊呼,是带了哭腔的。

她在意自己的,一定是在意的。

当她灵巧的手用针线将他背部的伤口缝合之时。她将一条毛巾塞进了自己口中。

「太子殿下,再忍一忍。」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紧紧地拽着她的裙摆。

玲珑是随着自己回宫的,所以,一定是她。

「太子殿下,喝药了,喝了这个就不会那么痛了。」

高烧使齐尧神志恍惚,却不顾一切的拉住面前女子的手腕,将她拉近。

然后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

甜丝丝的柔软,还有些凉。

他只想占有她,让她属于自己一个人,什么永夜城,她一辈子也不要再去找那个人才好。

令齐尧惊喜的是,那个小小的唇居然也在热烈地回应着他,牙关被轻易地撬开,继而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

可是背部的伤让他不得不停住了。

那个小女子似乎害羞得紧,断断续续地说:「太子殿下。喝药。」

「来。」他张了张口,便喝下了那略带苦涩的药水。

袁桂芝看着此刻喝了药已经再次睡去的男人,笑着抿了抿唇。

方才的吻如同让她整个人都跌入了蜜罐一般。

母亲是对的,要想赢得太子的心,就该心狠手辣一些。

想当年,自己是如何穿着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轰轰烈烈的嫁入东宫的?新婚之夜,太子只是掀了掀自己的红盖头,说了一句「无聊至极。」便倒头就睡。

那夜床上的白喜帕干净如初。

张皇后极不高兴,母亲特地从宫外赶过来骂了自己个劈头盖脸。

她于是病了,病了整整一年。

太子从未来瞧过一眼。他忙着西征,忙着国事,忙着和许多小女子喝酒吟诗,身边还跟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名叫倩影。

独独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个正妻。

袁桂芝是爱太子的,小时候,他跟着爹爹学武,她便爱他了。那双琥珀色的含情眼,随便看一眼,就深陷其中。

还有那身姿,真是万里挑一。

听说自己要做太子妃的时候,她高兴得三天没睡好觉。

可是新婚之夜,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冷淡。

袁桂芝本以为,细水长流便好,她终究是他的妻子,未来的皇后。

可是当那个叫玲珑的女子出现的时候,她看见齐尧看她的眼神,她就明白,玲珑一日不死,自己如今生不如死的日子就要一直过下去。

杀了一个下贱的奴才算什么呢?她可是袁大将军的独女,只有她,才能和大齐的太子殿下相配。

刚才那热烈的吻,一切的牺牲就都值得。

只是她刚出寝殿,倩影便把她拦了下来。

「太子妃娘娘,说,玲珑在哪?」

倩影纤细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盯着她,却似有怒火。

我拉着兀尘的衣袖在车水马龙中穿行。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那高高的宫城。和齐国一样,主君的住处都是万分气派的。

门口重兵把守。这里的人都是一袭黑衣了,手上拿着一人高的长刀。

只是我的心一凉。这长刀,前端尖锐,刀锋占据了一半,长长的手柄握在手中,挥舞起来的力量可瞬间将马腿砍断。

这是陌刀。

前日齐尧的骑兵队的马,好几只都被砍断了腿。

齐尧背后的伤,应是此刀所致。

是他们?要致齐国储君于死地吗?

兀尘,想要他死?

兀尘永远都是淡淡的,似乎世上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可是,我也从未忘记他的话,「玲珑,我这双手沾了太多的血。」

那些守卫见到兀尘,立刻恭敬的站到一边,大喊:「城主万安!」,大门打开,我们终究是进入了永夜城的中心。

除了那流光溢彩的琉璃塔,其余的建筑也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只觉得不似齐国般犹如金银堆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庄重感。

奇怪的是,比起宫外百姓五彩斑斓的衣着,除了兀尘身着玄色,宫中之人都是白色衣衫。

兀尘一踏入这里,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呈现一种跪拜之姿,似乎他是无上的主人。

我不自觉的放开了他的衣袖,只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我似乎真的只看到了他的一角。而他从未让我见过的那一面,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只是更令人费解的是,此刻兀尘周身忽然升起一股我从未感受过的邪气,似乎永夜城激发了他用尽全力深深隐藏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我感到我的血液似乎一寸一寸的升腾着。

这就是娘曾经拼尽一切也要逃出来的地方吗。到底是什么让她不顾一切的要离开这里?

这时候,忽然眼前一晃,一个熟悉的身影袅袅前来,一席月白色裙,披着暗纹刻丝的斗篷,头发只是梳成一个简单利落的发髻。是姐姐。

她似乎一点没变,却又完全变了。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坚毅的神色,淡淡的,再不复从前的柔情似水。

我知道,我已不能同她相认了。

只要她活着便好,不与我相认,没有什么相干。

「秋水参见主人。」

她起身,看了我一眼。毫无波澜地问:「主人,这位是?」

「她是我的一位朋友。」

兀尘看了我一眼,我笑着说:「姐姐,我叫玲珑。」

姐姐没有笑,冲我点点头。「既然是主人的客,必当好生招待。」

她领着我去了一处厢房,给了我一件同样的月白色衣裙。

兀尘一回此处便不见了踪迹,似乎很放心我的样子。

姐姐说,若是大门敞开之处,便都能进,毕竟我是城主的客,是不用拘束的。

永夜城果真是永夜,即便睡了好久醒来,天空依旧是黑暗的。

这似乎是被笼罩在一层黑云之下,隔绝了真正的天。

送来的早饭十分精细雅致,做的十分逼真的点心,像是一朵荷花,咬一口却是带着荷花香气的酥饼。还有茶水,是我从未喝过的香气。

吃过早饭,我自然是要走走的。

虽然心中依旧有些事未能问出口,但似乎此刻,我并不急着知道答案。

只是许多殿中都空空如也,许多从未见过的宝物,就随意摆放着,一点也不设防。

姐姐曾经那条项链,似乎也又回到了这里。

我走了很久,虽说是夜,但是各处都被不知名的光照得亮亮的,一点也不觉得幽闭。

在一处偏殿之中,我看见了一名老者,相比其余的宫殿,这一处显得十分小巧,他正坐在案前,似乎正在看着什么书籍,手边一盏茶。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而我早就瞥见他书房中挂着的一副丹青,上头画的分明是我。难道这是兀尘的书房?难道他对我

还没等我美完,忽然一只手拉着我便走。

那姑娘是个尖下巴,拉着我的手生疼,「姑娘,你弄疼我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甩开我的手,似乎有些生气。

我摇摇头。

「那是先城主的书房!除了几位长老,谁也不得入内,要是被捉到你进去,怕是得受杖刑。」

先城主?

「那其中的物件,也是先城主留下的?」

「自然如此!你这个新来的怎么这么无知,当初领头的没教你?」

我心中发愣,先城主,怎么会有我的画像呢?

看着那姑娘抚着胸口,似乎对救了我很是高兴,「你瞧,若不是我,你可得受苦呢,方才我看见长老还在那里。」

「姑娘,我叫玲珑,是新来的,有很多事都不太懂,劳烦你帮帮我。」

我能感受出她的热心肠,她现在心中还美滋滋的,虽然好像想着我能把头上戴的玉簪子给她当谢礼。

于是我毫不犹豫把簪子拔下来送给她。

果然她喜笑颜开地拉着我的手坐下了,「我叫怀雪,是在厨房当差的,昨日城主带回来一个美人儿,秋水姑娘特地吩咐给做的莲花酥呢。我做的莲花酥可好看了,有机会也给你尝尝。」

我咯咯笑,的确是好看又好吃。

「我方才看见,那书房里好像有个女子画像。」

「那我可不知道,也就你敢往里看了,连城主都不踏入半步的地方。」

我好奇道:「这里的一切不都是城主的吗?为何他还无法踏足?」

「先城主虽已身死,还有一份威仪在,长老们也得守住这一份威仪,也算是防城主一人独大,做出荒唐的决定。」

原来,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自由,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来嘛,我带你去厨房吃好吃的。」

我还未回答,怀雪就拉着我站起来。我还以为永夜城的人个个都是铁石心肠的怪物呢,原来还是有正常人的。

这里的厨房比我想象中气派很多,几乎可以同齐国的尚书房媲美,厨房而已,却打磨的精致非常。看来永夜城在吃的方面真是十分讲究。怪不得每每见到兀尘,我总觉得他是只喝露水的。毕竟他是那样香气扑鼻的烤兔腿都嫌弃的人。

「祝妈妈,刘妈妈,我带朋友来了,快给我做几个小点心长长脸!」

那两个中年女子从后头走出来,端着两盘子我从未见过的点心,似乎不耐烦说:「又往厨房带人,真是没规矩。」

只是看到我,她们手中的两盘子点心忽然脱离了她们的手。

那两张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吃惊地看着我,她们呆立在原地,张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哎呀,怎么回事嘛,年纪大了也不至于这样手抖呀,真是浪费了两笼好点心!」

怀雪立刻弯腰去捡,我也帮忙。

直起腰来的时候,她们还在看着我。

「我朋友的确貌若天仙,但是你们城主的面都见过了,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刘妈妈,祝妈妈。我叫玲珑。」

她们心中大惊。我知道事出有妖,事情定不会这么简单。

再联系那张挂在先城主书房的画像。

到底我和这永夜城有什么渊源!

虽我已经多日不用这颗心,但是此刻,我觉得有必要去探探这两位大娘的心境了。

每日用过晚饭,所有人都要去一处祠堂念经,我不知那是什么经,只是兀尘也会去。他坐在最上头,下面是一排长老,最下等的仆役便坐在最下面。

他本要我同姐姐坐在一起,但是如此我便不能入那两位大娘的心了,于是我藏匿在了下面,刚好坐在她们身后。

我闭上眼睛,她们此刻的心依旧十分慌乱,似乎方才见过我之后,就再没有平静下来。她们的脑海中似乎一直闪过同一张脸,我的脸。

可我忽然在那张脸上发现了两颗痣,在眼尾处,连着的两颗痣。

那是娘的脸。

娘曾经对我说,我要是没了伤疤,就和小时候的她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她们看到我惊讶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和娘十分相像的脸吗?

可是那张脸之后,我又看见了血,落地的人头,一个女人怀中抱着新生的孩子哭求着,还是没能阻止那人的刀。

那个人高高在上的看着跪下的女子,怒吼道:「为了一个下仆!你连主人的垂怜都不要!?」

砍的是谁的人头?那孩子那女人又是谁?那个主人。又是谁?

我闭着眼睛,却似乎身临其境一般,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几乎要咳出血来。

这个时候,冰凉的手忽然握住我的指尖。

我睁开眼,竟是兀尘来到我身边。

「怎么了?」他轻声问。

我却将手抽了出来「没,没事。」

他愣了愣,没再说话。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长老都看向了我。他们的眼神之中存有惊异之色,方才在书房中所见之人也在其中。

我赶忙又低下了头,看来,这永夜城,我是不该来的。

我要逃走。

我已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那天那群长老看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要我的命。

不过既然要走,我也得把所有的真相统统挖掘出来。

虽然我的手段不君子,可也是我唯一的办法了。

此刻两位大娘已经中了我的毒,无法动弹,她们含着眼泪看着我说:「玲珑,我们什么也不能说。若是说了,即便你不杀我们,永夜城的人也会杀了我们的。」

「是吗。」我看着她们。

「你们知道么,我娘已经死了多年了。」我笑了笑说,「她一出这永夜城,就去了青楼,出卖自己的身体养活我。我从小就听着她和各个男人在一起。他们有的还算是个人,有的就是畜生!」我蹲下身子看着他们的眼睛。「可是我娘来者不拒。就为了能养活我。」

她们颤抖起来,咬着下唇,浊泪流下。

「有一天,娘为了我过生日,要送我一只金钗子。就答应了那个西域来的男人。然后啊。她得了花柳病,没得治,死了。」我闭上眼睛,那天我把那个金钗子奋力扔进湖水,它居然漂浮了起来,是个假货。

「所以,我一定要知道。」

我看着她们的眼睛,用尽全力说。

原来,我娘和我一样,也有一颗玲珑心。

她的本名叫噙霜,是先城主的贴身侍女,也是永夜城的一把利刃。

「噙霜从不嫌弃我们这些贱仆,即便她几乎是万人之上的贴身女官,也从不颐指气使,是顶好的人。」

「她的眼睛美得像是秋水,那样温润那样清澈。就和你一样。」

「先城主早有婚配,娶得是齐国当时的公主云英公主,只可惜,在生当今城主的时候殁了。」

「谁都知道先城主心里不爱那云英公主,心里装的都是噙霜。」

「只是谁都以为噙霜会是下一任城主夫人的时候。众长老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并在先城主出城期间,把噙霜许配给了永夜城扫地的一个小厮,叫东陵。」

「我们都知道噙霜对城主有意。谁想到,她二话没说就嫁给了东陵,一年后便有了你。」

「先城主归来勃然大怒,看到噙霜手中抱着的你,还有东陵他在众人面前质问噙霜为何不等他回来噙霜却说,她爱东陵。」

「先城主不愿放手,说若是杀了这男人和她怀中的你,他便不计前嫌在娶她为妻。可是噙霜一口拒绝。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的刀就落下,杀了东陵,他还要来杀你是你母亲死死地抱着你,才未能得逞。」

我瘫坐在地,可是我母亲梦中所喊的名字,并不是东陵。

而是阿千。

「谁是阿千?」我低低地问。

她们愣了愣,随即大哭道。

「阿千便是先城主兀尘的小号。如今城主却没有小号了。」

原来她并不爱我爹,她心中真正爱的,是我的杀父仇人,兀尘的爹爹。

还没等我恢复神智,她们却忽然说:

「七窍玲珑心,千年难遇,十分珍贵,你母亲当年就是因为有这玲珑心才得以被重用,这颗心即便脱离人体,也能为永夜城所用姑娘,你快逃,若是被他们发现你的心。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已经知道了。」

原来,兀尘令我来此,他靠近我,都是为了这一颗心吗?

「你娘是为了你能活命,才逃出去的。」

我知道,若是我在永夜城,是长不大的,会有无数的机会杀死我。

而我娘,为了能彻底的隐藏在齐国的百姓之中,连那颗玲珑心,也被她深深地掩盖,就连我,也未能探知。

我的心一阵刺痛,近来我愈加难以控制我的心了,只觉得稍一发力,就刺痛难忍。

我拿出解药给两位大娘喂下,然后冲出了那间房门。

可是一出门,就是乌泱泱的人群。尽数月白衣衫的人,手中握着剑,直直的对着我。

他们似乎知道我要逃离,已经布下阵法,要捉我。

只是我不会任何武功,那么大排场,还真是给我面子。

我看到,人群之后,兀尘缓缓走向前。他似乎更加耀眼,依旧是一袭玄衣,腰间却系了一条龙纹金缕带。在一众白之间,是那样扎眼。

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像是早就料到我会去逼问自己的身世一般。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十分陌生,「所以,你让我知道身世,就是为了试我是否真的有那玲珑心?」

他没有说话,但似乎已经告诉我一切。

是啊,我怎能痴心妄想,永夜城城主竟会来爱我呢。他救我于水火,救我姐姐的性命,那些不经意的笑容,那些回忆,都只不过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他果真是个合格的城主,为了永夜城的兴旺不息,可以装出那样的温柔。

我想到了游之陵废掉的双手,想到拥莲口中的那个恶魔。

我该相信谁?我看不清他的心,可是那两个人的心,我看的一清二楚。

若不是母亲,我也许会留下,将我欠的还给他。

只是,母亲拼了命也要救我出去的地方,我怎能再回到此处,在这害死我生父之城为奴为婢?

我看着他,用尽全力想看到哪怕一丝一毫他的真心,可是我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什么也看不见,那白茫茫一片的心,什么也看不见。

「城主,既然她不肯就范,不如将那颗心挖出来,省得麻烦。」一位长老拄着拐杖缓缓走来。

我看着那个老的如同枯叶的人,冷哼一声说:「当年我爹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虽说我早已记不得我爹,但是我在那两个大娘眼中见到了。瘦高白皙的脸,笑起来很是和气,他对我和我娘很好,我看到他为了给我买拨浪鼓,去求了许多人出城去买。那是世上不多的爱我之人。

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是红了,可是我决不能让泪水滴下来,这片土地不值得我的眼泪。这些人,不配。

我一步步后退,可是此刻一把刀居然抵在了我的腰侧,我转过头去看,竟是姐姐,她面色如霜地看着我,一把精雕小刀死死地抵着我。

曾几何时,她是笑着将我搂进怀里的人,她喂我吃亲手做的桃花酒,愁心我的婚事,为我绣手帕的人。

这多年来,也是因为姐姐,我才能支撑着活到现在。

可是她现在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刀稍一用力就能刺进我的身体。

「你们要的不过就是我的心罢了。」我擦了擦眼角,扯起一抹笑容。

然后乘着姐姐不注意夺走了她的刀瞬间抵在了心口上。姐姐是不会武功的,即便重生了也是一样。

我抵的很紧,刀尖刺破了我的皮肤,渗出血来。「你们若是不让我走,那大不了我戳破这颗心,一死了之,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那群人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前。兀尘抬了抬手,他们便都开始后退。

「兀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情意?」

他淡漠着脸,摇摇头。

「对任何人,都不会有。」

我忽然觉得释然了,既然如此,我也无需顾及任何,「让我走。」

「城主,宁杀了她,也不能放其回到齐国,齐国得女如此,必得对永夜城有所威胁。」

「我能有什么威胁?只是一个会读心的女子,如此恢弘的永夜城,竟也会怕我么?」

兀尘静静的看着我,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他很困惑,他在困惑我的愤怒我的无畏,还是在困惑在他身边一个只会听话的女子会忽然如此违逆自己?

「我本来以为,是因为我八岁那年救了你一命,你有愧于我,才处处对我好。原来,你和世上那些人并无两样。」

我实在没有忍住,落下两滴泪来。

「可、可是,你又救了姐姐。我如何能不感谢你。」

那刀尖划着我的皮肤,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我一步一步往宫门走去,出了宫门,就是街道,穿过街道,就是那硕大无比的城门。

可我终于一步步走到宫门口。

我回过头,居然只有兀尘在我身后。

「你会放我走吗?」

他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墨黑的长发,漠然的双眼,只是他微皱着眉,终于开口说:「既然留不住,我也要送送你。」

可我已经无法相信他了。

「你就在此处。我自己走。」

「你如何能走上那峭壁,又如何能走过那窄道?」

我想到那漆黑的窄道,想到我那样紧的拉住他的手,想到他救我出火海,想到他不惜剑戳穿肩膀也要从拥莲的手中救下我,想到他在山崖下捡到奄奄一息的我,喂我粥,喂我药。怎么会都是假的呢。为什么一个人能够将戏演得这么好,甚至都让我以为,他对我的心,也像是我的心呢?

从小到大,因为脸上的疤痕,除了母亲、姐姐和师父,没有一个人正眼瞧过我。所有人将我当做破烂的抹布。我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只会对着我说,「丑八怪,过来收拾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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