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被王爷将军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太子殿里熏了安神香,整个宫殿外头跪着几十个人,里头内殿还是跪了几十个人。

他的宫里一股幽闭之感,虽说依旧是连毯子都沾满金粉的华贵,只是现如今,竟已经像是死人般的静谧了。

「人,来了?」

我听得一声细若游丝的疑问。师父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我于是说:「奴婢玲珑,带药前来。」

我慢慢走向他的帏帐,果真是太子,连帐子都是层层设防。

我却有些紧张起来。这人不像是有病,一颗心跳动得十分有力。倒像是越来越兴奋似的。

然而已来不及,我的步伐在最后一层帏帐前停住,我只觉得再向前,便要有危险。

只是一只有力的手透过那帏帐揽过我的腰,直直地将我拉了进去。穴位被立刻点住,动弹不得。

我这才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他捂着我的眼睛,将我放在了他的床榻之上。

丝绸的锦被冰丝丝的蹭着我的脖子。

他松开手。

咫尺距离我看见了一张脸。只觉得鼻梁高耸,我无心去仔细看,只因距离实在太近,我只是感到心慌。

只能注意到他的瞳色是浅棕的,肤色苍白,此刻他正跨坐在我的身上,用一种不可明说的目光看着我。

他的衣衫敞开着,估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此刻的画面过于香艳。

「这就是兀尘的女人么?」他抬手勾了勾我的下巴,「果真绝色。」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挣脱,可是他的武功实在精妙,正中我的穴位,我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离了一番后,许是看见我越来越红的耳朵,终于轻笑一声。从我身上下来,离我稍远了些。

他下床去斟那侍从金制托盘中的酒,我只能斜着眼睛看他,将那酒一饮而尽。

他又倒了一杯,继而端着走向我。

他的身躯十分健硕,胸前还有几道旧疤。

「献药?」他的目光下移,看见了我手中握着的锦囊。

他将酒再次饮尽,一只手却去抽那锦囊。他刻意将我的手指一根根的摸了个遍。

我怒目瞪着他,他觉得有趣似地笑着说:「做什么?多少人排着队想睡储君的床,小小奴婢竟不识抬举?」

他终于将那锦囊抽出,上下翻看一番说:「倒也是,永夜城主夫人,可比太子妃尊贵。」

「你出去,和那庸医说一声,她不走了,就留在此处。」

那名宦官应了一声匆忙出去禀告,我只听见师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回王府去报信。

该死的臭老头!我咬紧了牙关。

「能让兀尘不惜抛头露面的去救你,怕不只是美貌这么简单吧。」

他的指尖在我喉头一点,我终于得以说话,骂道:「卑鄙!」

「我卑鄙?卑鄙的是他兀尘!他以为他是谁!?让我齐国都对他卑躬屈膝?!我父皇老糊涂,我可不糊涂呢!」

齐尧取出锦囊中的两粒丸药,冷哼一声,捏成了碎片。

「你干什么作贱好东西!」我气急。

「本宫乐意。」他弹弹身上的药渣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目光又看向我腰侧的竹筒。

「这个竹筒,倒是有趣,不知装了什么。」

我故作淡定,「你随意看吧,反正我也奈不了你何。」

他将竹筒打开,小青蛇十分迅速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他暗骂一声,猛然甩开,小青蛇便逃窜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

他却猛然掐上我的脖子,「你真以为有兀尘护着你,你就是千尊万贵的主儿了?一日为奴,终身下贱。你不过是一个贱婢罢了。」

「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当朝太子,不论国事,不忧外患,居然在寝宫和一个下贱的奴婢周旋,太子殿下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我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气恼,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况且,奴婢一介弱女子,太子殿下却封住奴婢的穴道,难不成,还怕奴婢使什么花招不成?」

他心中嗤笑一声,识破了我的激将法,却还是明白我真的对他构不成威胁,如此倒还真像欺负了我。

于是他一抬手点了我腰侧,我终于能动弹了。

「奴婢告退!」

我迅速站起身欲走,却又被那个结实的手臂拦住。

「既然太子殿下无病,奴婢该回敬王府了。」

「只要你在此,兀尘便会来。你自然不能走了。」他用口吸出刚被小青蛇咬的伤口中的血液,吐在了侍从端着的金漱盂中。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是棱角分明的脸,虽肤色苍白,却毫无阴柔之气,他说话强硬得不容置疑,一双眼睛却是桃花眼,不似兀尘般清冷漆黑,而是有些勾人的棕,一如他的发色。

他穿得很是单薄随意,仅仅一件丝绸寝褂,暴露太多,我于是总是将眼睛对着地面,只觉得混身不自在。

「倩影?」 他又漱了口,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姑娘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是个年纪尚轻的姑娘,一张圆圆的粉白小脸,虽说不上惊艳,却有些可爱的韵味,身上却毫不沾染这齐国皇宫的污浊之气,清新脱俗得很。额前的刘海微微蓬松,目光却是坚定地看着齐尧。「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带她去洗洗干净。」

那姑娘的目光看向我,又看了看齐尧,一双柳叶眉拧巴了起来,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

我看出来了,这姑娘,喜欢他。

只是那姑娘还是没能开口,只是冷着脸和我说:「随我来吧。」

「太子殿下尊贵,不是你这种王府来的人能伺候好的。太子殿下招你,只是看你一时新鲜,你可别太得意。」

「我可是同太子殿下西征的人,多少女人得宠失宠,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她在谈及齐尧时,那颗心雀跃的都快飞上天去。可我也无心同她绕舌。方才齐尧说,有兀尘护着我?

我早已没有他的消息。也许他早就回了那个神秘之地。

我对兀尘,所知甚少。

只能记得他对我展露的几次笑颜,那样冰冷的体温和双眼,却让我如沐春风般。

只是为何,除了我,所有人都那样忌惮他,憎恶他,甚至想置他于死地呢?

那日拥莲的话依旧在耳畔——「我是想活命罢了!」

但我想到兀尘,心中只有他如墨色烟云般的衣袖,清冷的声音,还有,唤我玲珑时的目光。

又是一片雨。永夜城中的屋檐正一时不停的滴落下粒粒雨珠。这荒原之境,再无俗世污浊,却也无俗世的鲜活。

兀尘从小便生长在这里。自记事起,便是这偌大之城的城主。仅仅因为流着永夜城最后的纯血,他深陷泥潭却也无能为力的挣扎,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最深最深的梦魇。

永夜城并不是什么仙境,恰恰相反,这正是个人间炼狱。不是人人都能进入永夜城,若非城中人,想进,便需用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有人为了续命献来妻子的心脏,有人为了权力将新生的孩童作为祭品。

兀尘小小年纪便看透了人间道的可恶卑贱。

只是在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出城,和侍女追月一起,寻找母亲的消息,消息透出去,被判离永夜城的三人追杀。

「追月定誓死保卫城主!」

她比他年长两岁,已是婷婷少女,一把软剑挥舞起来七八人近不得身。从小便是服侍兀尘的第一侍女。

只是叛离了永夜城的人,大多习得了永夜城的邪术傍身,又皆为习武几十年的前辈,兀尘身量未足,又长年受寒毒之苦,无论如何,二人皆无胜算。

追月皓臂轻舒,每一剑都像是要刺中那三人的要害,却都被躲开。两个少年背对背护着彼此,体力却越来越不支。

「城主,你先走,我有办法拖住这三人!」

追月口中藏的隐笛吹响,正是那三人身上蛊毒的催命符。只是一口气终有断时,追月还未来得及唤第二口气,她洁白如玉的喉咙就被那脸旁印了黑龙的头陀的青黑色的刀划开了,赤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那一日,是兀尘永生难忘的日子,也是那一日,他终究是褪去了所有的感情。追月不仅是他的侍女,更像是一个伙伴,是他在这幽冥般永夜之城中的些许慰藉。追月就像是那天上的月一般皎洁。

他依旧在跑,他的身子很轻,房檐之上随意翻飞,只是寒毒因外伤复发攻入心脉,他只知道不停地跑,目光模糊,只能看见前方是灯火通明的人声鼎沸之地,只是他何时晕过去,何时坠落,他一概忘却了,只记得闻见了淡淡的桃花香气。

再睁眼时,是一个粉雕玉啄般的小女孩,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他唯一能记得的是那双黑葡萄一般大,又如同在秋水中浸泡了三天三夜般的眼睛,只是他浑身已经颤抖,他努力的发出声音,「你,愿意救我么?」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了他的手,「愿意,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救?」

「会很难受你也愿意吗?」

那个小女孩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本是绝不该如此的,只是他得留着自己的命。他要杀了那三个人为追月报仇,他要成为这世上唯一的主宰。就必须得活下去。

于是他终于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的热气吸入自己的身体,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本能,在最后关头停手,封住了女孩的穴道。

女孩软软地倒下了,可是他无法停留,他只是用暗器击中了那扇窗,有人发现了女孩,他便遁走在了黑夜之中。

我换上了宫女的衣衫,便要去服侍齐尧。只是他居然要我去骑射场侍候。

我于是迈着步子去了那尘土飞扬的骑射场。

骏马飞驰,一根根箭狠狠地戳中靶心。

齐尧骑着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倒是如天神降临一般威武。

倩影的目光已然贴在了他的身上,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可我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骑着一匹油光水亮的黑色骏马,跟在齐尧身后。

他从容地拉满弓,也是根根直入靶心的精准。

他的目光略过我,似乎知道我会在此一般。

可是我看齐尧对着他笑得灿烂,「好样的,不愧是齐国勇士!」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齐尧,并不认识兀尘啊。

绕着靶场骑了几圈,齐尧终于大汗淋漓地下马,走向帐篷,倩影立即上前为他脱下了盔甲,「太子殿下果然神武!」

齐尧朝她挑挑眉,似乎得意地很。继而指指我,「新来的,倒茶。」

我瞥了眼兀尘,他居然正在远处喂马,我又想起初遇时他身着玄色麻衣的模样。似乎不论高贵抑或低贱,他都自在。只是,他分明可以来去自如,为何偏偏扮作骑射手呢。

我倒了茶,齐尧却不接,「喂本宫喝。」

我并不气恼,毕竟这位太子比起敬王来,还是没那么惹人厌烦。

我将茶水送到他唇边,他似乎惊异于我的顺从,一边用眼睛盯着我一边喝了口茶。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更加羞辱我的方法。

「给他也倒一杯去。」他指了指还在喂马的兀尘。

我于是压着心中的欢喜,拎着茶壶走过去。

是他,那股异香再次淡淡的钻入鼻子。还有他周身泛起的凉意,不会错。

「兀……」

「多谢姑娘。」他接过我手中刚到好的茶水,浅浅的喝了两口。

我愣住了。

他喝完茶水,将杯子递还与我。

「我是想谢你救……」话音未落,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可你身陷此处,只因你与我有所牵扯。」他的目光竟是那样的冷,那夜火光中叫我玲珑时的温柔神色再也不见。

分明是轻缓的声音,我的满心欢喜却被浇了个透。

「所以你来,并非为我?」

「此事因我而起,须有我来平息。」

原来,我的一厢情愿,居然是这样的可笑。

「有什么事?不过是我在此处和在王府的区别罢了。」我苦笑着。

他没再说话,也再不看我。他分明可以直接带我走,可是他没有。

「我同你们口中的永夜城城主毫无干系。」

「是吗?」齐尧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可是有人看见,那日王府大火,是兀尘舍身救你于熊熊烈火。」他勾了勾嘴角,「谁不知道永夜城从不会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见死不救,」他的目光忽然狠厉了起来,「已是惯例了!」

他救我,应该只是想起我曾在儿时救过他一命吧。如今,也是两清了。

「齐国上下,本就已是民怨四起,二十年前皇上继位之时,是大齐无前盛世,如今良民有冤无处申,官员皇宫奢靡无度,却不见远洲饿殍遍地,藩国屡犯边疆而不派重兵前往,只是守着这酒色生欢的国都一片繁花似锦的假象。臣子不明大义,为奴一般的饮酒作乐,偶有醒者上书请愿,皆是拒折。」

齐尧总是喝着酒,自从两位兄长死后,他日日以酒为伴。

老皇帝自上次西征便渐渐糊涂,朝中事务越发敷衍。继位大典却总是被这敬王一拖再拖。

东宫如今势弱,只因有一个敬王。

「本宫定要除掉他。」

齐尧口中喃喃道,想到那日敬王对自己所言,胸口就如同燃起一团火:

「太子殿下的两位兄长,各个都是文武双全之才,虽不及太子,倒也是世间少有的。只是相继在宫中暴死,怕是谁听了都要怀疑到太子殿下身上的。」

「大胆!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是当朝太子殿下!」那日倩影的剑已经出窍,直直地对着敬王的喉咙。她的脸色已经气得发红,一双眼睛目光炯炯。

只是他依旧只能呵斥倩影放下武器,并重则她三十大板,才救了她一条命。

其实齐尧知道,二位兄长之死,便是永夜城所为。

当年父皇登基,便是用二位兄长的各五十年阳寿所换,兄长的名字被轻描淡写的记在了永夜城的往生簿上,这轻描淡写的两笔,竟真的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如今,父皇大势已去,他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皇家的基业!

只有除掉永夜城,这齐国,才能盛世恒昌。他才能做这齐国唯一的主君。

可是他从未见过兀尘,那个在父皇口中神一般的存在。

齐尧自然不知,他父皇口中的兀尘早已去世,他如今能见到的,只会是他的儿子。

永夜城主的名字,永世不变。

夜已深了,我睡在倩影的身边,她已经呼吸渐沉,入梦去了。

我虽然已经竭力克制,却还是让她的梦境所扰。

我不想去窥探她的心,却也被她过于浓墨重彩的梦烦的睡不着了,到处都是黄沙、酒肉、还有太子。

我在想姐姐现在如何,是否会为我担心。没了我的扶持,也不知道那个敬王会不会对她不利。

可我最是烦心的,竟依旧是兀尘。

他到底为何独自前往这齐国宫殿,即便他有通天本领,也抵不过这三千御林军吧。

这时候,小青蛇忽然爬上了我的腿,这两日它都不见踪影,倒是叫我好生担心。我将毒汁拿出来喂它,它狼吞虎咽地吃了小半瓶。

太子的宫殿已经吹熄了大部分的蜡烛,只留了几盏暗灯。

我本以为这太子是好色之徒,这两日却发觉,他除了爱饮酒,目中无人这两点外,并不是个糊涂的人,可以说,他很清醒,至少,他明白这个国家的病重,明白这繁华下的糜烂。

我望着窗外的明月,每每看见这明月,我便会想起娘。

她走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想她。

不论何时,我都记得她的声音,她的手,她把我揽在怀里的温暖。

「阿娘,我们如今已经不愁吃穿,也是好人家了。」

「你看到了吗?」

我在早膳之时看见了拥莲,她依偎在齐尧的怀中,喂他吃了一颗葡萄。她看见我的眼神,怎么都有些幸灾乐祸。

我早该想到的,若不是她,齐尧如何知道兀尘那夜在火中救了我呢。

「父皇将她赐给敬王,他那副视若珍宝的模样,想想就觉得可笑。玲珑,她走了以后,那家伙是否大发雷霆?」

齐尧此时在和门客下棋,他已经要输了还不自知,只是那门客战战兢兢,就是不肯下死手,也是可笑。

「敬王十分爱惜娘娘。」

「娘娘?」

齐尧推开棋盘,似乎不耐烦了,「她不过是永夜城的一个叛徒。本宫留她在身边,只是发挥她最后的一点用处罢了。」

我没有说话,若是拥莲在此,看见了兀尘,那还得了!

我正欲找个借口离开,却发觉齐尧正面露难色地捂着他的右手手腕。

「又是阴雨天。」他骂了一句。

「殿下可是受过旧伤?」

他未答,我这才发现他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绑带。

罢了,算他命好,也当我行善积德吧。

「若你信朱太医,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我解开他的绑带,取出针包。

「那个庸医,成日里为我父皇炼药,求长生,可笑至极。」

我心中无奈,也许这就是师父进财之道,弃了本学,倒走起旁门外道。「让奴婢试试吧。」

我握住他的手腕,还没扎下去,他就滋哇乱叫起来,「本宫最怕疼,你若是扎的重了,看本宫不罚你五十大板!」

我心中暗笑,眼疾手快的两针下去,他惊奇地看我。「确有奇效!」

收起针包,才发觉他竟依旧看着我「若你留在我身边做个医官,倒也不错。」一双眼睛竟不似平日里跋扈,倒有些欣赏之色。

他想的美。

三月初六,是皇帝的六十大寿,皇宫夜宴,请皇亲国戚并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一并入宫庆祝。

我分发请帖给各府信人的时候,看见了姐姐的名字,和敬王与王妃一同受邀。

我本应提醒兀尘拥莲在宫中一事,他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不见踪迹。

「罢了,早就两清了的,再也不见也好。」我嘟囔着,心里却不太快活。

拥莲却在此时进来了。她穿着一条窄腰桃粉色广袖裙,袅娜地走进来。她并未看我,可是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此刻心中的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浊气。

华灯初上,宫中夜宴。可是谁又能知道这金碧辉煌歌舞升平的夜宴之中,藏有多少危机。

各宫妃嫔尽态极妍,老皇帝坐在最高处,金杯金盏,美酒佳肴,美人献舞。我注意到敬王妃并未坐在敬王身边,而是在她父亲镇北侯的身旁就坐,并有她家两位兄长。

姐姐坐在敬王身边,许是饮酒的缘故,面色红润的很。她并未看见我,只是静默的吃着菜。

只是从方才开始,我的心口就很不舒服。似乎总是在热烈的狂跳。

金色外罩的灯笼点满了整个皇城,本是万里无云的夜色,忽而却刮起了风来。

「怕是要下雨。」倩影在齐尧耳边说了一句。

夜宴才到一半,此刻下雨,怕是国师的脑袋便要不保了。

只是这风越刮越烈,高挂的灯笼一盏盏被吹熄,献舞的美人们的衣裙也翻飞着,露出白雪一般的腿。

大家却也毫不在意,倒是都兴致更高,男人们只恨不得钻入那罗裙之下,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大臣面露忧心之色。

只是这美人们依旧在舞蹈,舞着舞着,却忽然从衣袖中窜出银晃晃的暗器来。

风将她们的长发吹起,我这才发觉,她们的后脖颈,都有着和拥莲一样被烫出的圆形伤疤。

她们都是永夜城的叛贼!

好在御林军在侧,那暗器被瞬间挡在了盾甲之前。

只是三千御林军,竟挡不住她们十几人的锋芒。

夜宴的宾客已然四处逃窜。

「玲珑快走!」倩影拉了拉我的手。

我才反应过来。只是我的胸口难受得很,每当这样,所有人的心都受惊的时候,我的心会比他们难受百倍。

当我反应过来时,拥莲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前。

「玲珑。」她笑着叫了叫我的名字。

「自从上次大火,你没死,我便日日忧心,今日,我可能做个好梦了。」

她冲我扑过来,却被一粒金珠打中了右肩,她哀嚎一声,却不忘扣住我的喉咙。

我站定时,只看见一袭墨色衣袍的兀尘站在我们面前。

「莲花。我早就说过,念在主仆情谊,我不会杀你,可你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拥莲在我耳边不住地咽着口水,她紧张至极,却还是强压着理智说。

「主人。我本是一心待你的。只是,你不让我们再吃秘药。毒发之时抓心挠肝一般的痛!他们有秘药我是一时糊涂。」

「秘药只会让人越陷越深。你沦落今日境地,还不明白么。」

拥莲的泪水已经决堤般的扑簌簌落在我的肩膀,她颤抖着说:「主人那您呢!不练秘术,不吃秘药,你如何能守得住永夜城的体面!」

兀尘抬眼,他的目光忽然就变了,满是杀意。

拥莲开始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跪下一般的颤抖,她感受到了自己即将命绝于此,却将我的喉咙扣的更紧。

「主人留我一条命。不然……」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兀尘便飞身前来,拥莲大叫一声出剑刺他,他却面无表情的迎上她的剑锋,仅仅一掌,拥莲的长指甲在我喉咙轻轻划了一道,便垂了下去,再无气息。

我只觉得自己被轻轻拥入怀中,只是温热的血珠滴滴落在我的肩膀。

他被刺伤了,伤的很深。

这时雨倾盆而下,他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罩于我们二人身上。他的血依旧在流,浓烈的血腥气环绕。我捂着他的伤口,只觉得那灼热的血液一寸一寸顺着我的指缝溢出来。我这才发觉,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会痛会伤会死,无论他的身体多么冰凉,他的血也是热的。

「兀尘,你不必管我的,你欠我的早已还清。」我只觉得自己拖累了他,若不是为了我,他怎会畏手畏脚,连拥莲的一把剑也躲不过?

「管不管,不由你说了算。」

我抬头看他,他的唇已然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却深深地盯着我看,带了一丝怒意,像是怪罪我的多舌。

我于是识相的闭嘴。

此刻宫中已是一片腥风血雨。

「容莺,你不要忘了你是敬王妃,此次宫中夜宴,你同我们坐在一处,本就已经失了规矩!」

老侯爷在马车上已然满脸怒容。

赵容莺没有说话,她掀开马车侧边的卷帘,看着窗外已是倾盆的大雨。两位兄长已经带兵入宫镇压叛乱。她心中并无担心,区区十几人,不论多么厉害,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只是今夜,她又见到了他。

柳世庭。

三年后再见,他似乎一点没变,剑眉星目,推杯换盏之间从容的微笑,还是她旧日所识的庭哥哥,只是身边已然坐了一位夫人,容貌平凡,穿着素色衣裙,只会乖从的笑,同他极不相配。

她没想到他的夫人会是如此普通的中人之姿。

宴中他分明看见了自己,目光却没有丝毫停留。

这时候,同路的马车却赶超上来。

「吾乃柳大人的车队,柳大人要向侯爷请安。」

赵都面色微变,看了眼女儿。她把弄着手腕上的珠串,似乎没听见一般。

还是决定去往一处长亭,毕竟已经三年,再深的怨恨也该解了,如今柳世庭在朝中的势力也不是往日那般可容小觑了。

「你待在此处,不要出来。」

赵容莺看父亲下了车,她从那卷帘之侧看见柳世庭跨下马车,同他夫人一起,他伸手扶着夫人的手,握在一起,恩爱非常。

她握紧了手中的珠串。曾几何时,是他们二人,一同纵马快意,他将这珠串放于她手心。

「莺儿,我柳世庭此生,仅爱你一人。」

赵容莺咬了咬下唇,还是踏下了马车。

她是那样的美,就算是在昏暗的夜色下也是一样。「三年未见,怎么柳大人大婚,也不请旧时好友喝一杯喜酒?」

「王妃说笑了,我同庭哥哥成亲之时,他身患重疾,实在不好大办,于是匆匆礼成,并不是……」

听见庭哥哥三个字,赵容莺只觉得胸中一团气闷,只有她才能叫他庭哥哥!

但是她却厉声道:「我在同柳大人说话,柳夫人随意插嘴,可是失礼!」

只是柳世庭却将那女子拉在身后,笑着作了个揖 ,「参见敬王妃。是我夫人无礼了。鄙人替她向敬王妃赔罪。」

口口声声的敬王妃。他的眼神里,空空荡荡,连一丝丝旧日的情意也看不见。

赵都被自己女儿的失态弄得失了些颜面,他没想到三年了,这个他娇惯了二十年的女儿还是如此不端庄。

柳世庭看着赵容莺因为气恼而泛红的脸,只觉得心中忽然一痛。三年未见,即便他再掩饰,再欺骗自己,他也无法全然不顾自己的心。只是早就物是人非,她已是他人妻。

「你伤的这样重。」

我们到了隐蔽处,他靠着一处假山,似乎力竭。

他的伤口几乎贯穿了左肩。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在此处,无容身之所。

我绝望的发现他的身体愈加冰冷起来。

「不用怕,死不了。」

他取出一颗药放入口中。

「你饿不饿?」

他本来闭目养神,却被我这句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如此时刻,想着吃饭的也许只有我了吧。

「看,我偷偷藏的,刚才居然没掉。」

我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糕团。

「我小时候生病,无精打采的,我娘就会给我买这种糕团吃。这宫里的肯定更好吃。」

我拿起一个送到他的嘴边。

他咬了一口,笑笑说,「果真好吃。」我被他此刻的笑容震慑,玲珑啊玲珑,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见着美男子就走不动道似的。

于是我也吃了一口,「可是,如今,再没人给我买糕团了。」

大雨渐渐停了下来。

「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她们都死了。」兀尘十分笃定。

「本就是来此送死,为的就是挑拨永夜城和齐国的关系。」他居然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的站起身。「是我太仁慈了。早该全部歼灭才是。」

他忽而转过身,「玲珑,你若是见过真的我,你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想与我再见了。」

他扯去方才压在伤口上的布带,那伤口已经奇迹般地复原了。

他向我摊开双手,「我这双手沾了太多血,是不会长命的。」

我看着逆光而立的他,只觉得他的心,是我从未见过的沉重,似乎有一把铁锤,在不住的摇摆着。一面是光,一面是暗。

他还是没说再见,只是一恍神,他便又消失了踪迹。

可是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他是永夜城城主,他是我孩提时候便见过的人。他是救我于危难的人。

雨已经停了,只觉得空气中飘着血腥味,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却觉得十分安心。

我握着手中残留的糕团,喃喃说:「娘,也许真的会有人在乎我的。」

当年娘死的时候,已经病了很久,身上都是花柳病的脓疮,所有的银钱都用完了,姐姐和我年纪尚小,我们跪在床前。我记得娘已经骨瘦如柴的手抚着我和姐姐的脸,「玲珑,秋水,你们要记住,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爱你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恨不得都摘下呈到你面前,玩够了,就是你跪着,你死了,也不会来看一眼。」

我自此,再不信男子。

他不同,可他,除了如此,似乎也不会来爱我。

我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像是个落汤鸡。

倩影正从寝殿走出来,看见我,拧着眉头说:「方才叫你快跑,跑到哪里去了!」

「我对皇宫并不熟悉,只是像没头苍蝇乱走。」

她看到我衣襟上沾着的血迹,住了口。我刚要走,却看见齐尧从里头走了出来,看了看我染血的衣料。

「怎么回事?」

「跌一跤,无碍。」

「你也是厉害,那些永夜城刺客没伤到你,倒是自己跌一跤。」

他语气嘲讽,却忽然伸手在我脸颊一抹,「好啊你,居然还偷吃糕团。」

我擦擦脸,「你们主子吃不完都是喂狗,我们奴才尝尝有何不可?」

我其实心虚,怕他看出我并未受伤,于是匆匆沐浴去了。

出来的时候,发现房中桌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盘糕点和一罐药膏,倩影没好气的说:「也不知太子殿下着了你什么道。」

早晨给齐尧沏茶的时候,他忽然和我说:「你知道么,永夜城的人,体内都有一种蛊毒,除了城主天生体内寒气可以压制,其余人,都得靠着永夜城的药过活。」

「有蛊毒的人,生的孩子,也会有。这就是永夜城驭人之道,你瞧。」

他忽然拿出一个小瓶,「这瓶东西,就能让他们身上的蛊毒发作,生不如死。」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心中忐忑,他本将我软禁在此,是以为我是兀尘的女人。

「你试试这药,我就知道你是不是永夜城之人了。」他打趣似的说。

我嗤笑一声「这有何难?」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齐国人,还怕这药不成?

我接过那瓶子,打开,发现只是一瓶无色无味的水。我使劲嗅了嗅,还是没有气味。

「殿下原来是取笑奴」

可是我话音未落,笑容还僵在脸上,浑身上下忽然开始不对劲起来。先是脚底,然后顺着脚踝一路向上,直至小腿,然后是大腿,后腰,直至心脉,似乎都有无数的小虫在噬咬一般。我瞬间倒下,只觉得一股生不如死般的痛苦席卷全身。

手中瓷瓶早被我捏成了碎片,扎到手心里,鲜血淋漓,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因为那和我此刻全身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啊!!!!」

我凄惨的叫声充斥着整个大殿。

齐尧似乎并没有料想到这一切,他抱住了在地上打滚的我,声音都在颤抖,「怎会如此!我如何救你!如何救你!」

他试图去掰开我的手将瓷片取出,却实在无能为力。

「封锁东宫,谁也不要进来!」

「找我师父。找我师父。」我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我只觉得我的牙齿都要被咬碎一般。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房中。师父在桌子边坐着,打瞌睡。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透了,我有气无力地叫道:「师父……」

他忽而惊醒,胡子都颤了颤。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眨眨眼说:「哎呀,可算醒了,没事了吧?」

「我是怎么了。我身上怎么会有蛊毒呢?」我几乎无力说话,却还是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他哀叹一声,「你母亲身上便有这病,你身上自然也有。」

他似乎在避重就轻。

我直直地瞪着他,当初他把我引入东宫的帐还没算呢!

他看瞒不过我,拍了拍大腿说:「你娘!也是永夜城出来的人!」

「什么?!永夜城?」

「当年你娘受不住永夜城残暴,同几个人一起偷了秘药逃来齐国,因不愿再用永夜城秘术,又无银钱,只得入这青楼。当时你才一岁,什么也记不得。」

我从小一直在想,若是娘不是青楼女子,那便也不会身染花柳病,三十刚过便没了。

可我无论也想不到。娘是为了逃离永夜城,才将自己清白的身子都献了出去。

「丫头。如今你也大了,师父才同你说。你总以为师父教你医术,是因为占了你娘的便宜,其实非也,若不是她你娘的秘药方子,我怎么能混成如今的神医呢?」

「那我爹呢,我爹是谁?」

我曾经一直以为我是娘和青楼寻欢客生的孩子。

「你爹,你娘从来不肯说」

「那我姐姐?」

「你姐姐并不是你娘亲生骨肉,是她在街边上捡的孩子,那日大雪,你姐姐几乎冻死,是她捡回去,说就是她女儿了的。」

「好啊师父,亏我尊称你一声师父,你如何骗得我这样苦!」

「玲珑!师父我的确是贪财好色,只是从未想过害你!你姐姐嫁到王府,你如今在东宫,方才那太子对你如此紧张,怎能不去想想未来……」

「够了师父,我想一个人静静。」

「玲珑。本来这蛊毒不被刺激,是一辈子也相安无事,谁知道竟发生这样的事,我只能给你用了秘药。」

「师父。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求你。」我此刻实在无法面对任何人。

师父出了门,我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跌跌撞撞从床上起身,只觉得双腿都轻飘飘的。

原来,姐姐非娘亲生,原来我居然身上也流着这永夜城的血。

我不知道师父口中的秘药是何物,我只记得,小时候,每月十五,母亲都要喝用酒冲泡的药粉。也许就是那个吧。

那我,是不是也就是永夜城叛贼,兀尘要歼灭的,是不是也有我?

他是否已经知道?

「尧儿!你宫中那个女子,分明是在你父王生日宴行刺之人的一员!倩影已将所有事告知于我,你不必再辩解!」

皇后张氏坐在东宫上座,已然一脸怒容。自己的儿子都为了皇上稳坐龙椅散尽阳寿,便宜了这个婢女生的庶子当上了太子,如今却偷偷藏了个女人在宫里,她一点风声也不知,竟还是齐尧身边的女官倩影,担心太子安危才立即上报。

「母后,儿子留她在身边只因她医术超群,她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从未出过国都,不可能与永夜城有瓜葛。」

齐尧微微低头,玲珑不知如今好不好,那日若不是他心血来潮卖弄那宝贝,也不至于害她那样痛苦。

「是么?本宫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

说到这句话,齐尧心头一紧。

「你别忘了当初那个彩云是如何死的。」

齐尧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母后的手段,儿臣自然知道,只是,」他忽而向前两步,「儿臣早不是从前的那个懦夫了。」

「若是不处死她,本宫定要上报给皇上!」张氏心中被齐尧的眼神看的阵阵发冷,这个人,果真变了。当初连一句话也不敢和自己顶嘴,如今,居然咄咄逼人起来。

「无妨,此女子的师父,便是父皇最近极为器重的朱太医,日日炼丹,怕是快要飞升了呢。」齐尧嘴角勾起一笑,「母后若是想给自己讨嫌,儿臣自然不拦着。」

张皇后走了,只咬着牙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为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倩影只觉得心中一颤。

「奴婢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你知道本宫最讨厌的是什么。」

倩影抬起头,看见一双没有怜悯的眼睛。

「太子殿下。」她跪着去抓他的鞋。

「本宫最讨厌,背叛。」

可是齐尧终究还是把她扶了起来。倩影毕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女人。

倩影把住他的手时,忽然大声的抽泣,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抱,「太子殿下!倩影为了殿下,死了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齐尧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倩影的心意。他从来只把她当做自己的一把剑,一个助手,最多是一个朋友。

可是她抱得那样紧,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倒也使他凭空多了俩分怜惜。他本就是个多情之人,只是似乎这些对他来说,很轻很浅,从未有人真正走入过他的心。

我的病刚好。正盘算着马上可以告假回敬王府。

一道晴天霹雳便从天而降。

姐姐没了。

师父拿着讣告来找我的时候。

我骂他,「臭老头,你再和我开玩笑,我要小青蛇咬死你!」

师父落下两滴浊泪,「玲珑,是师父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娘,没照顾好……照顾好你们姐妹俩。」

我拿过那讣告。

玉秋水。

是姐姐的名字。

我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

回到王府,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侧门。王府之中并未挂白绫。甚至连灵堂也只是小小一角侧屋。

我只觉得一颗心犹如碎了一般。

母亲死时,病了半年,我心中已然有意料。可是姐姐。才二十岁的年纪,前两日刚在宫中夜宴时见过,忽然就没了。

我看见敬王此刻衣物如常,只是在灵堂供了一柱香,就走了出去。

我跑过去拦住他,他见到我,倒是很惊讶

「小姨受尽太子宠爱,怎么还舍得回来看你姐姐?」

禽兽不如。我恨不得立刻将他的胸口剖开,看看那颗心到底是不是像我认为的那样黑。

「敬王。虽说我只是一介奴婢,但是我姐姐几日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就忽然没了。我姐姐死了,可是我还活着。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一个交代。」

我语无伦次的地说着,几乎要把心吐出来一般,我不想在敬王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

他果然啧啧咂嘴说道:「可怜见的小美人。你既知道自己是奴婢,就该守本分,你姐姐是本王的女人,死了本王怎能不心痛?」

他说着居然要伸手为我拭泪。我后退一步,浑身发抖。他的目光里却满是戏谑。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我只想见姐姐。

我冲进灵堂,姐姐已经被放进棺中。

我使劲地去推开那棺盖,终于,姐姐的脸出现眼前。

好似睡着一般的宁静。

「姐姐……姐姐你说过……会和我一起过好久好久……」我说不下去,此刻姐姐的心再也没有了温度,我只是趴在那高高的棺盖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时候,敬王忽然从门外走进来。「好,你不是想知道秋水为何会死么?本王告诉你。」

他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因为,本王用她五十年的阳寿,换本王做齐国下一任皇帝。」

我从棺盖上直起身,看着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

「你说什么?」

「你姐姐甘愿献出她的阳寿助我大业。」

我一步步走向他。

姐姐,你总说,人要惜命,除了我,你绝不会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你怎么会为了他,这个禽兽不如的男人献出你的生命呢。

我不信。

姐姐,我们从小就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两粒尘埃。我总以为我为你找到了可以依靠一生的归宿,可是我错了。是我把你推向深渊,是我害了你。

可是我不想再忍了,同归于尽也罢。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敬王殿下,你不知道吧,姐姐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一副无惧无畏的模样,「什么?」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我拂袖,两根银针从袖中直直戳入他的双眼。

他在地上打滚咒骂,我被小厮们瞬间压在了地上。

可是我很高兴。这银针参杂了我特制的毒药,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被关押了起来,毕竟我射瞎了敬王的双眼,还让他中了奇毒。就算师父也解不了的毒。

此刻毒还不会发作,再过两个时辰,他便会恨不能将身上的骨头全部折断。

用我姐姐的阳寿换齐国的皇位?那我倒要看看齐国如何让一个半死的人继承大统。

「又来一个死囚!」

狱卒将我扔进铺满了草垛子的牢房中。

「哟呵。」那吊眼睛的狱卒看了我一眼,立刻招呼其他几个过来。

「瞧瞧瞧瞧,这样的美人,怕是满国都都找不出一个」

「肤若凝脂,手若柔荑,真正无双也!」

「就你识字啊酸秀才!」

他们的眼睛粘在我身上,我此刻心如死灰,心想大不了一死,姐姐九泉之下也有照应。

那个丢我进来的中年狱卒冷哼一声,「小心着些,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小女子,戳瞎了敬王双眼呢。」

他们听闻这句,都大吃一惊,离我远了些。那个中年狱卒倒是走过来,幽暗的烛光中,他的大胡子如同蓬草一般,皮肤黝黑,连眉毛也是浓密的几乎连在一块儿。

「何苦来,大好年华都丢了去!」

我转过身去,不声不响。

只是狠狠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拷打我的时辰,比想象中来的慢。

我被捆在那骇人听闻的老虎凳之上,小时候听说书,感觉酷刑都是血淋哒滴的,可是心死之时,似乎什么也没那么可怕,也没那么痛了。

「说!解药在哪儿!」

我看着急的直冒汗的官老爷,若是他拿不到解药,怕是官位不保。

夹板上手的时候,我居然想的是,这双手以后怕是再也拿不稳针和刀了。

痛自然是很痛,只是后来我都有些麻木,即便是浑身都皮开肉绽,只要我想到敬王此刻的痛苦不比我轻松半分,我便自在。

「再打下去,怕是快不行了。」

于是他们将人参汤从我喉咙灌进去,难喝的要命。

被扔回牢中的时候,我连动也动不了了。

「好好的画一样的人物,竟被摧残成这样。唉!」

「怕是活不过三日了。」

「可是那王爷天天在府中求死,这女子心也太毒了些。」

只是恍惚之时,许是到了半夜。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抱了起来。

是温暖的,便不是兀尘。

他的手有些颤,胳膊却抱得很稳。我闻到了他衣衫上的熏香,是东宫之人。

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身穿一件鸦青色缎面衣衫的男子背对着我站立。

我试着动弹一下,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他立刻转过头来,是齐尧。

「你怎能将自己弄到这般田地!」他面有怒容,眉心皱的很紧。

「你怎会,知……」

他示意我噤声,叹口气说,「是敬王妃托人寄信以我,说了你的事。」

想到那个女子,我不由一阵愧疚。是啊,我是害了害我姐姐的男人,可那个男人,也是敬王妃的夫君。

他用手抚了抚我鬓边的碎发,「本宫没想到,你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气魄。」

我无力再回话,浑身已经上过了药,此时却依旧疼痛难忍。

「随我回东宫去吧,你如今,也无处安身了,不是吗?」

他的目光低垂,我竟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揪心。

「其实,我该谢你。帮我除了敬王。虽说,你不是为我。」

他的声音愈加温柔起来,「这几日,我很挂念你。」

齐尧琥珀色的双瞳看着我,让我想起了秋日里的梨膏。他在说胡话呢,挂念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东宫的歌舞伎,也不是那个躲着不见人的太子妃。

可他却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救我,我心中挂念的那个人,却似乎再也不会来。

入了东宫,我便一日日好起来。

齐尧日日让师父来给我医治,老头子医术极佳,我本几乎碎裂的手指关节都恢复如常了。

但我只能是一个秘密的存在。敬王因受不了毒药的折磨自尽而亡,姐姐的尸首却也不知去了哪里。听师父说,有半仙说是姐姐的魂魄缠上了敬王的身他才得以发病,所以都一把火烧了干净。

我没有哭,姐姐自小就说,等死了就是要烧作灰,才不要等着被地下的蛆虫吃掉。

可是每当暴雨侵盆而下,手指的关节依旧会疼。每月十五,我也必须服下师父送来的秘药才能免于蛊毒之苦。

师父说:「兀尘是永夜城之主,永夜城的人永远都在追杀叛贼。你娘躲了一辈子。如今你蛊毒已经发作,是断不可再见他了!」

我随口答应下来,反正即便我想见,似乎也再没机会相见了。

可我却见到了游之陵。

在万花会,他捧着几束鲜花寻找买家。

「游之陵!」

我张口叫他,他却似乎没听见似的转过头飞跑起来,他的腿脚却好像瘸了一般,竟没我跑得快。

当我终于捉住他的领口,他才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

「游之陵你跑什么?」

他此刻身穿土色粗麻布衣,竟像个庄稼汉,只是那皮肉依旧还算白,但从前那个白衣飘飘的小公子已经不复存在。

「玲珑姐姐,日后你再见到我,权当不认识便可。」

我这才发觉,他的鲜花是绑在他的胳膊上的,他的手筋已经全被挑断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绵软无力。我惊道:「怎会如此是谁干的?」

他摇摇头,「别管了,姐姐,我已不是永夜城之人,自然要把功夫还给他们。」

可是我分明从他的心中窥探到了那个名字——「兀尘。」

我看到他手起刀落的挑断了他的手筋,那样鲜血淋漓。

兀尘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残暴之色。

我吓了一跳,几乎摔倒。

「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数月前,主人匆匆赶回永夜城,带着一具尸首,说是要还一个人的阳寿。」游之陵艰难的用嘴叼起一个倒得半满的茶杯,喝了口水。

「那女子死了已有两日,照理是绝不可的。可主人像是疯了一样,不惜动用了秘术。将那人救了回来。」

我气血上涌,问道:「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只记得尸首眉间有一点红,只是一抹就掉了。身上带着一条金珠制成的项链,是之前永夜城赠与齐国的。」

是姐姐!

「那她活过来没有,她现在在何处?!」我急不可耐的问道

「主人动了早被封上的秘书。将她的阳寿生生拽了回来。只是终究天命太难违,救是救回来了,但前事必得悉数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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