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嫁给了我的死对头”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一个女子,整日抛头露面,风月之所都是常客,不知是否同多少人都不清不楚。孤看得上你,是抬举你,你倒不领情。

「还当孤不知道你做过多少肮脏事?你这种人,连太监都能伺候,床笫间也很会哄人开心吧。

「孟勘不知道你怎么杀的俞掌印吧,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嫌你脏?」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我散乱的衣襟,彻骨的冷,我不自觉地发抖。

司礼监掌印俞程,是我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在我身上摸了个遍,我将衣裳几乎褪到了胸前,才让他降下了警惕,寻到机会捅穿他的心口。

裸露的肌肤,涌溅的血色,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能让我止不住地战栗与作呕。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已忘了,却被萧秩忽然提起,那场景又清晰地漫上来,几乎将我淹没。

我死攥着衣袖下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我嘴唇颤抖,还没说出话来,身后却忽而传来一个熟悉的沉冷嗓音,语调虽平静,却透着几分阴鸷。

「殿下对本官的夫人,有什么想法?」

11

我从未觉得孟勘的声音这般好听。

他披一身月色站在亭外,明明是清风疏朗,却有寒气森然。

萧秩被他这么一句,惊得酒醒了大半,那双迷离的醉眼都睁开了些,面上醉色稍减。

孟勘走到我身侧,展开一件披风将我裹住,凉声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臣不似殿下,要拿自己跟一个阉人去比,以此来找颜面。」

萧秩的脸有些白,我心底不是滋味,抿着唇问他:「你听了多少?」

他只是帮我拢了拢披风,「俞程该死,不怪郡主。」

「殿下。」他又转向萧秩,敛着眸子道,「臣愿倾尽所有,捧在手心上的人,想来并不需要殿下百忙之余的一点施舍。」

萧秩此时也清醒了许多,脸色青灰,弱声道:「表妹,孤……孤是喝多了,适才那些话……」

我挑眸看着他,「殿下不必解释,若真有心,日后也莫扰我,才是最好。」

我踮脚凑到孟勘耳畔,呵着气,殷殷私语:「救人救到底,孟大人,我走不了路。」

孟勘垂了垂眼帘,俯身将我抱起,转身走出凉亭。

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尚有些发抖,偏偏笑得灿然,附过去道:「你若再不来,我真怕忍不住,失手杀他。」

这人轻轻「嗯」了一声,却说一句:「是我来晚了。」

12

又过些时日,萧昶组织了一次春猎。

这种围猎,我向来会参加,且总不输旁人。

孟勘是文官,不精此道,又有别的事要处置,便没有到场。

我未曾想到,这一次春猎,会有人借机对我下手。

我追着一只野狐,纵马入深林,刺杀者隐在暗处,放了一支冷箭。

那支箭穿透过我肩胛,我在马上伏身,疾驰了一段,却被横斜的树桠一挡,不得已翻身滚下马背。

倚在树后时,放箭虽伤不到我,但体力仍在渐渐流失。

那箭镞上涂了麻药。

这种药用在箭上,一般是拿来猎猛兽的,若教人中了,过不得须臾,便要精神不济,气力全失。

所幸,剂量不至于立时昏迷。

不远处已有脚步声围拢而来,我拾起落在脚边的箭矢,攥在手中,虚合上眼。

待一蒙面之人转到近前,俯下身查看时,我蓦地抬手,用箭尖又快又狠地划过他的喉咙。

我将他腰间佩剑抽出来,提在手上,反手解决了两个靠近的同伙,却只觉意识模糊,脚步虚浮。

若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想了想,我一咬牙,趁又有人追上之前,翻身滚下了陡坡,而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恍惚昏沉之间,很容易出现幻觉,所以当我在蒙眬之中,瞧见孟勘时,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两眼通红,揽着我唤「迎迎」,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惨白,向来一丝不苟的冠发都有些乱了。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眼睛。

慨叹一句:「孟大人真是阴魂不散。」

「迎迎,你别睡,你睁眼看着我。」他的嗓子哑得要命,半点也没了平素从容不迫的气度,一手摸到我背上,似是想看伤口,却又不敢触碰。

他撩开我额前乱发,冰凉的手指划过我脸侧。

我清醒了几分,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梦,抬了抬眼帘,张目看他。

「孟大人。」我见他眼中尽是忧惧,无奈道,「箭上没毒,我还死不了,你大可不必这副神情。」

这人才苍白着脸色,双眉一展,浅浅抿出一个笑来。

山坳里崎岖不平,杂草丛生,甚至有锋利的荆棘,他将我背在身上,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一步步走出来。

我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伏在他背上,低低问:「为什么救我?」

我这种人,若死了,便可算是大快人心。

盼我就此消失的人那样多,春猎该已结束了,我独未归,宗室不寻我,禁军不寻我,却是远在城内的孟勘,还来找我。

「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我以为,孟大人也该是其中一个。」

「郡主怎么这样想。」灌木的枝条从他脸侧擦过,留下浅浅一道朱痕,黄昏的日光洒下来,荒芜又明艳。

「我最不喜的,就是与旁人相同。纵有千万人要你死,我孟勘,也一定要你活。」

13

肩胛上的伤其实不算重,将养几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我好些天没有出来走动,待伤处无碍了,就在院里闲逛。

没承想,还撞见了孟勘惹来的一朵桃花。

工部尚书家的小姐陆窈,不知怎么想的,登了相府的门,说什么孟大人某次出面替她解了围,要当面道谢。

说是道谢,那眼神间的娇羞躲闪,一看就知,可不止道谢那么简单。

孟勘生得一副翩翩君子相,实在很有些欺骗性。但凡朝堂上多了解他几分的人,也不至于被他的样貌所惑。

陆窈却是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孟勘有所误解,也是难免的事。

我倚在廊下,隔着半树花枝,懒洋洋地望过去,陆窈正垂着头,将对孟勘替她解围的感激娓娓道来。

我当然没亲眼见过孟勘是怎么帮的她,但个中缘由,稍过脑子一想,就猜得出他为什么有此一举。

他自不是陆窈口中的好心之人,不过是因着暗地里与工部尚书勾连甚广,卖他几分薄面罢了。

陆窈却不明白,动了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她殷殷切切,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半天,孟勘自始至终神色寡淡,终于不大耐烦地蹙起眉,沉声道:「陆小姐说完了,便请回吧。」

陆窈半抬着眼,有些不甘心地看他。

「孟大人,我……我的心意,你当明白,我不仅感念相助之恩,更……仰慕大人。」

她怯怯说完,孟勘也不言语,她便仰着脸,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等他答复。

那眼神,我看了都觉得委实灼灼然。

结果孟勘淡着眸子扫了她一眼,展颜一笑,十分矜贵风雅,却道:「陆小姐生得太素,寡淡又无趣,我不喜欢。」

哪有他这么拒绝人的,陆窈当时眼眶就红了,咬着嘴唇,一张俏脸白如纸色。

她身边的丫鬟扯着她衣角,低低唤了声「小姐」,似有不忿。

美人泪盈于睫,端的是我见犹怜。

那丫鬟为她家小姐抱不平,却伤及我这个戏外的无辜人。

她神色不快,小声道:「我家小姐这样好的人,大人瞧不上,却能娶那临川郡主做夫人。临川郡主恶名昭著,骄奢残暴,哪有我家小姐半分好……」

孟勘仍维持着那温润风雅的笑,语气却是冷的,「把你所言,再说一次。」

那丫鬟被他话里冷沉的气质一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但还是重复道:「婢子说,那临川郡主恶名昭著,骄奢残暴,不及我家小姐半分好。」

「是吗?」

孟勘低低笑一声,俯下身去,伸出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抬起她的脸。

然后笑得更明艳了些,指骨一收,卸了她的下巴。

那丫鬟浑身颤抖,又惧又怕,跌坐在地上,孟勘又转回身来,睇向一脸惊色的陆窈。

「陆小姐瞧见了,我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云淡风轻,甚至弯了眼眸。

「这天底下,与我相配的,只有临川郡主,也只能是临川郡主。」

「陆小姐今日所作所为,我可以看在陆家的份上,不予追责。但回去还请问问令尊陆大人,敢不敢这般同我讲话!」

14

陆窈带着丫鬟,哭哭啼啼地走了。

我还倚在廊下,瞧孟勘拿出一方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手。他迈开步子,走的恰是这条回廊,迎面就与我四目相对。

我悠悠笑道:「孟大人好狠的心。」

孟勘步子一顿,便款款向我行来,走动间衣上白鹤飞掠。

「郡主倒有闲情逸致,躲在此处看戏。」

我仍噙了笑,只道:「不看怎知孟大人魅力非凡,惹得闺阁里的小姑娘,倾注一片芳心。」

我说这话,是十成十的戏谑口吻,语气慵懒又散漫,望着孟勘的目光也浅淡。

言语间,孟勘恰行至我身前。

他搂着我腰肢,将我抵在回廊上,扣住我的下巴,眼尾似染了胭脂,艳丽勾人。

「旁人为了引诱我,都找上门来了。不生气吗……夫人?」

他将「夫人」两个字咬得重,明明笑得温雅,却透出几许危险意味。

我撇开视线,不看他那张美色勾人的脸,轻轻地笑,「我气什么,我……」

话还没说完,孟勘忽然垂下头,堵住了我的声音。

我不满地在他的唇上一咬,一丝腥气弥漫开来,这人也只是闷哼一声,反而更加霸道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紧紧扣着我肩背,却小心避开了我伤处。

好不容易将他推开,这人眼梢愈发艳,唇上一抹嫣红,被他用舌尖轻轻舔去,更像书里走出的妖孽。

我还没开口骂他,他又捉了我的手,低笑一声,「郡主方才这般力气,想来……伤是好全了。」

他附在我耳边,气息拂得人发痒,「这几日对郡主想念得紧。」

这想念是何意思,自不必说。

我脸上一热,色厉内荏地斥他:「光天化日,孟大人说这种话,怎么就能面不改色?」

这人却已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就往后院去,偏偏容颜如玉,身姿如竹,一身的气度矜贵风雅,掩都掩不住。

「自然是因为我……寡廉鲜耻。」

15

我行事素来睚眦必报,人若犯我,必当十倍奉还。

春猎的那场刺杀,顺着摸出的线索,一路拷问下去,背后主使终于被供出来,却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尹谈。

尹家是前朝的世家,属于较早追随萧昶的那一批。

尹谈其人,本事平平,但资历够老,所以官当得并不算小。

我把玩着袖口的金丝纹绣,正想着该怎么让他出点意外,就听闻这位尹大人因病旷了早朝。

孟勘回府时,我旁敲侧击地问他,结果这人眸光潋滟,望着我笑。

「尹大人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腿,一把年纪却成了残废,好生可怜。」

说是这么说,他的眼里,可看不出半点悯惜之意。

我隐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愉悦起来,哼笑一声,「孟大人倒很了解。」

孟勘抿了一口茶,悠悠道:「到底是同僚,多些关心是自然的事。我还想着,改日得了闲,好去尹大人府上拜望一番。」

废了人家两条腿,还要专程登门去看,损不损呢。

偏偏正合我意。

「那确是极好。」我弯眸而笑,「孟大人何时拜望,也告与本郡主一声,我与你同去。」

16

尹府还没去成,萧昶却寻了别的事托我。

论这天底下的正经夫妻,能在刑部大牢里巧遇的,孟勘和我应是独一份。

萧昶托我去审的,是冯家与宣平侯勾结的案子。

孟勘从隔壁牢房转出来时,我正冷眼看着狱卒拿一盆冷水,将刑架上半死不活的人泼醒。

冯廷是通政使司左参议,冯家本也是前朝世家,顺势归降了萧昶,如今的冯家,便是冯廷在朝任职。

冯家多少有些骨气,归顺只是大势所迫,并不怎么攀附萧昶。

也正因此,冯廷的官位不高。

我对他的印象很浅,只依稀记得他曾骂过我。

骂我的人多了,他没什么特别,所以当萧昶将审他的事交给我,美其名曰卖我个人情,我就明白,他这是不想徒惹一身腥,把这脏活丢给了我。

那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去,冯廷便醒了。

他身上鞭伤掺着烙铁的伤,几乎没一处好皮肉,但那抬起的一双眼,恨意昭彰,带着刻骨的怨毒和诅咒。

我把玩着手指,深深勾起一个笑,「如何与宣平侯勾结,还不肯说吗?」

他口风极严,严刑拷问,也没问出半点证供。我已将整个冯府里他亲信之人都审过一轮,亦不见成效。

我是真有些不耐烦了。

偏偏这人啐了一声,又张口骂我,我劈手夺过狱卒手里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

孟勘立在一旁执过我的手,把鞭子扔了。

我以为他要拦我,但他一开口,说的却是:「别累着手。」

冯廷剜过来的眼神,更似要将他千刀万剐,但孟勘不知生了多厚的一张脸皮,气定神闲,愣是面不改色。

他站在污秽的大牢里,倒像在自家后园赏花,浑身上下清朗干净,纤尘不染。

这冯廷是个硬骨头,寻常的拷打奈何不了他,只得命人动更重的刑。

哪知狱卒持着匕首靠近时,他反倒一副全无所谓的架势,只森森然盯着我,扯起一个冷笑,「要变天了。」

他说完这几个字,用尽全力往前一挣,用心口撞上锋锐的刀尖。

我一个闪身冲到近前,气急败坏地扣住他的下颌,不让他垂下头去,语声狠厉:「说清楚!」

那狱卒惊恐地跪下去,我一脚踹翻他,「没用的东西!」

「郡主。」我手上沾了些殷红的血,孟勘牵起我的手,帮我擦净,他动作轻缓,倒将我的情绪安抚下去。

主犯死了,这案子,该怎么查。

我冷着脸色往外走,经行之处,带起一片哭告声。

冯家的人都在牢里,也有的是不想死的。只可惜,怕死的不知情,知情的又不肯说。

我嫌恶地避开从牢门里伸出来拉我裙角的手,皱着眉冷冷道:「供不出有用的东西来,不如省些力气,死得体面些。」

「贵人……」有个细若蚊蝇的低低唤了一声,然后栏杆里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拽住了我的衣角。

那只手苍白纤弱,我眯着眼睛看过去,认出来,是冯廷的一个妾室。

女人扬着一张脏污但遮不住白净的脸,一双黑亮的杏眼折出一点点渴望的光来,「我说了,能放我们走吗?」

她的怀里,还蜷缩着一个男童,想来是她的儿子。

我停了步子,稍稍睨了她一阵儿,然后垂着眼帘,缓缓挽起一个笑,「那是自然。」

冯廷白白撑着一身傲骨,还不是要被枕边人供出来,前功尽弃。

临走前,那妾室还跪着给我叩了好几个头,又拉着她那孩儿也给我磕头,我摆了摆手,道声:「不必」。

转身时,她眼里还有光,以为自己能活,不住地对我千恩万谢。

其实就算我放她一条生路,萧昶又怎么可能同意。我随口的应承,不过是为了套出线索,骗人的鬼话罢了。

踏出刑部大牢,日光极盛,而我一身潮湿阴冷,抬手遮挡之际,竟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冷战。

就好像这天光,与我极不相称。

身后孟勘伸手揽过我,把我拥在怀里,他身上暖意融融,缓解了我心底彻骨的森寒。

我索性放软了身子,懒懒倚在他怀中,阖了眼,叹一句:「孟大人,我这般行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他俯身将我拥紧了些,将薄削的下巴搁在我肩上,闷声道:「不怕。我会一直护着郡主,便是遭报应,也陪郡主一起。」

我心上漫过一点酸涩,哂笑,「我听说作恶多端的人,死后都得下地狱,不得安宁……」

话还未完,就觉这人埋下头,低低笑起来,「那又如何,下地狱,我也与郡主一道。」

17

冯廷的妾室说,冯廷从前常带她去一家水粉铺子,但买来的胭脂水粉并不直接交给她,往往过后才送到她房里。

当时没多想,现在细思,其中许是很有些问题。

顺这个线索查过去,那水粉铺子果然便是冯廷与宣平侯递消息的站点。

人已跑了,但店还留着,不算全无所获。

我想了想,没报给萧昶,先去了一趟尹府。

尹谈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来,见了我立刻低头,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慌之色。

我想不出,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胆量安排人刺杀我。

我伸手,当着尹府下人的面,一把将尹谈从轮椅上拖下来。

他直接脸朝下扑倒在地,摔得不轻,蜷着一把老骨头,半天都支不起身。

我弯下腰去,欣赏他痛苦的表情,徐徐道:「尹大人,本郡主思来想去,我与你,好像并没什么仇怨吧。」

尹谈费力地抬起头,看我的眼神且惊且怖,那种情绪,却仿佛不仅仅是对于我这个人,而是蕴含了更深层的恐惧。

「我本以为……只是你……没想到,尹家也做了那颗废棋……」

「一箭双雕,呵呵呵……」他一双眼瞪到极致,无一丝神采,惨然笑出声来,「好一个一箭双雕!」

我蹲下身去,扯着他的发冠,逼他抬头仰视,「是谁指使你?」

他动了动嘴唇,我正凝神要听,不防一支弩箭从斜处飞射而至,直直钉入他后心。抓着人再看,瞳孔都渐渐散了。

我冷着眼抬头,只看到墙脊上一闪而逝的寒光。

尹谈这里没问出什么,冯廷的案子还要交差,我便先去见了萧昶。

他问我可曾拿到了确凿的证据,我心念一转,摇了摇头,只说没看住冯廷,并无实证。

那一瞬间萧昶几乎是满面怒容,但硬生生压了下去,仍对我扯起一个勉强算得上和蔼的笑。

「迎迎。」他道,「朕一向是信你的。」

他的确信我,信我这把刀,能在他手里,物尽其用。

所以当他要我助他对付孟勘时,我也没什么意外。

毕竟最初他为我指婚,就没想过要我与孟勘相敬如宾,过得安宁。

越乱,才越好,只可惜,他这一步失了算。

这老东西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竟还添了筹码,说只要我协助他找到孟勘结党营私及谋叛的证据,便许我太子侧妃之位。

他早知我年少时对萧秩的那份心思,时隔多年,又拿一个名分来作赏赐。

也不问我是否还稀罕。

我淡淡笑着,听他道:「虽是侧妃,在东宫的位次却也仅比太子妃低些,何况秩儿心里是有你的,以你才貌,日后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他话中深意,无非是暗示我,以我的心机手段,若要去争,如今的太子妃徐氏,是赢不过我的。

可我为什么要同她争?

那夜在御园的凉亭中,孟勘说,他愿倾尽所有,捧在手心上的人,不需要萧秩的施舍。

他是我拜过堂的夫婿,待我很好。我不要施舍,只要他这个人。

我坦然地笑了,「怀嬴明白了。但陛下,且容我考虑考虑。」

萧昶盯着我,语气淡无波澜,「好,朕等着。」

我瞧见他眼里的一片深黑,领悟了,他说的是——别让朕久等。

18

冯廷被查得突然,宣平侯那边的消息迟了一些,仍传到了水粉铺子。

我淡淡看完了那封密信,转手投进了火盆里。

回到相府,孟勘正在书房,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轻轻叩了叩门。

里面传来一声清朗好听的「进来」,我推开门,就看见孟勘正坐在书案前。

他垂头在纸上勾画着什么,执笔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从案牍间抬眼瞧见我,原本微蹙的眉舒展开,看得出心情极好。

我望着他一桌子的卷册,道:「我来得不巧,不知可有打扰了孟大人?」

他弯着眸子低低笑起来,似乎我能来找他,便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不曾。郡主来打扰我,求之不得。」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这一笑眼角眉梢又尽显恣意风流,我竟不由得看痴了一瞬。

晃过神来,我忙移开视线,却听他笑得勾人,温温润润地道:「迎迎是在看我吗,这么入神?」

这人知道自己生得好看,有恃无恐,当真可恶至极。

我下意识地刚要反驳,他已懒懒靠在了椅背上,冲我扬眸而笑,有些祈求,「这些折子看得我头疼,郡主陪陪我吧。」

怎么陪?

帮他研墨?陪他说话?

我才走过去,这人一把拉住我,就将我揽在了怀里。

他一手将我抱坐在腿上,一手仍翻看案上的折子,勾勾画画地批写。搂着我的那只手算不得安分,但偏偏一双眼盯着书案,一脸正色。

我好气又好笑,按住他作乱的手,哼笑道:「孟大人,本郡主不是太医院的医官,可不会治头疼的毛病。」

他看也没看,就准确无误地反攥住我的手,低低「嗯」了一声,却道:「有郡主陪着我,就不累了。」

他看的那些折子和簿册,似乎有不少可谓机密,但他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展开来,避都不避。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幽幽道:「孟大人就这么让我瞧着,不怕有什么要紧事,被我看了去?」

这人挑了挑眉,把我往怀中一拢,吻了吻我唇角,轻笑道:「怕什么。郡主要看,都给你看便是。」

「岂能事事瞒着夫人。」

「夫人」这两个字,我听得不习惯,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偏偏极温柔,透着十足的缱绻意味。

我心下一颤,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打破了这气氛,伸手推他,「萧昶要我……查你的罪证。」

一室静默。

孟勘怔了一会儿,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半晌,眼帘颤了颤,嗓音也有些哑,「好啊。」

他在案角的一摞案牍中翻了翻,抽出一个簿子,一沓信纸,就往我手中递,「这是账簿,这是往来信件……」

「还有些密函,在暗格里。」

我眼睁睁看着他就要站起身去取,终于恼了。

「孟勘!」我一挥袖将他手中的东西打落在地,冷叱道,「你够了!」

他紧抿着唇,垂着眼帘不发一言,手腕上掠起了一片红痕。

察觉到自己方才下手重,语气也重,我迟疑不定地伸手,缓缓抬起他的下颏。

这张脸依旧是清贵无双,只是眼尾通红,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头蕴藏的浓烈情绪,分明是极致的委屈。

权倾朝野的孟首辅,何尝有过这般神情。

我喉咙有些发涩,一把牵过他的手,解释:「我没有凶你的意思……」

「那郡主是什么意思?」这人猛地把我拽进怀里,泄愤似的咬了一口我的唇。

「唔……」我吃痛地闷哼一声,眼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泪水,「萧昶要查你,我不想帮他。」

眼角一凉,却是孟勘抬手拭去了那水汽。

他定定望着我,叹息道:「可……郡主不查,也总有旁人要查。」

「从我踏上这条路起,早晚会有这一天。自古以来,有哪一个操纵朝柄的奸臣,能落得好下场呢。」

他说的对,但我舍不得。

心里慌得要命,偏偏虚张声势。

我眯起眼睛,冷冷道:「他今日查你,焉知明日就不会把账算到我头上。孟大人,你我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怕是为了我好,你也该小心,莫让人抓了把柄。」

孟勘怅然望我,叹了口气,「我与郡主,如何能相同……」

我知。

孟勘坏事做尽,便是举朝共伐的奸佞。而我谢怀嬴,再骄奢暴虐,也是萧昶重情重义的昭示。

他永远不会明着对我下手。

我心底涌起深深的难过,抓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不许说。」

「好,不说。」他凑过来,吻我的眼睛,又很专注地看我,「郡主让我好好看一看,我只怕以后,再瞧不见。」

19

我没想到,萧昶要彻查孟勘的心思那么急切。

我不肯配合,他便在我进宫时将我扣下,留我在宫内小住几天。说是小住,实则就是看管。

明面上没人拦我,但禁军统领卞荣就带着人在附近转,只要我将门一开,他就能立时出现在我眼前。

萧秩来看过我几回,他说待他的父皇查清了孟首辅的罪状,他可以等我回心转意,我让他滚远些。

但萧秩提及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趁他父皇引孟勘出城,借机进相府搜证的时候,直接在城外对孟勘出手。

我终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萧秩下次再来,我好心留他多坐一会儿,然后抽了他外袍的衣带,把他绑在了床腿上。

萧秩沉着脸色刺我,「怎么,表妹还想救他?我的人都布好了,你来不及的。」

我又团了一方帕子,将他的嘴也堵上。

出门才走了几步,又在转角处与卞荣迎面碰上。他是真正的行伍出身,武学造诣颇高,身上又佩着兵刃,与他交手,我并无胜算。

我直截了当道:「卞统领今日,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卞荣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伸手按上腰间佩刀,「末将职责所在,便是护卫郡主安危。」

我笑,「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我出手直向他袭去,这人毫不还手,躲都不躲一下,我皱了眉,收了力道,待击在他身上时,只能算是寻常地一推。

他偏偏就顺势仰倒下去,还不忘道了句:「末将今日,什么都不知道。」

做戏做全套,低头再看,他连眼睛都合上了。

倒是个聪明人。

我不再耽搁,快步离开,出了宫才知,萧秩为什么说我来不及。

因为萧昶定的日子,就在今天。

孟勘已然出了城,很快就会有人搜查相府,而萧秩布下的埋伏,就守在城外,只等蓄势一击。

我咬了咬牙,一骑快马直奔城门,长鞭一甩抽开了两个阻拦的守卒,飞驰出城外。

待看到一片混乱中被围住的那辆马车时,我提了一路的心才稍稍放下,继之而来的是难遏的怒意。

守在马车边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可见交手确实惨烈。马车倒还算完好,只是车里的人却无动静。

我一剑挑了最近的一个刺客,冷厉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看谁敢!」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倏地挑开,露出孟勘那张清贵的脸。

他隔着兵刃的寒光与我相望,倏而笑起来,唤道:「郡主。」

我看着他,比着口型说声「等我」,就提剑往人群里闯。

待一路闯到他近前,衣上染红,剑也染了红,温烫的血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伸出未曾持剑的左手,递向孟勘,扬着脸道:「下来。」

可展开手才意识到,手上满是血污。

孟勘无论何时何地,浑身上下都不染纤尘,就连在刑部大牢里亦然,想来极爱干净,如何能忍得。

我正准备收回手擦拭一下,这人却将手递了过来,全然不管脏不脏,十指相扣。

他步下马车,在我面前站定,灼灼望我,还有心情调笑:「郡主今日,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刚才冲散了的阵型又聚拢起来,仍以马车为中心,围住了我与他两人。

我眯着眼睛,冷冷盯着人群,就听身后孟勘温声道:「为什么救我?」

这话我也问过他,那时他答说,他最不喜与旁人相同,故别人要我死,他却一定要我活。

我勾了勾唇,低低道:「因为……舍不得啊。本郡主对孟大人甚是满意,若你死了,再去何处觅得这般称心的夫婿。」

身前是刀光剑影,身后这人却笑得舒朗,满目的血色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刺眼。

我一手提剑,一手紧紧拉住他,沉声道:「跟紧我。」

刚刚闯进来,已经耗了我许多体力,此番既要冲破包围,又须护着身边的人,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格开了这边劈来的刀刃,那侧又有剑锋迎面而至。眼看躲避不及,孟勘徒手挡开,殷红的血霎时染透了他的袖口。

我心下一跳,不经意的一个分神,又被寻到破绽。

寒意从身后扑来,孟勘忽然抱着我就地一滚,将我护在身下。

我眼睁睁看着挥下来的利刃砍到了他的背上,抬手一剑刺出,穿透了那人心口。

我半搂半抱地将地上的人扶起,骂道:「谁要你逞强。」

他脸色惨白,一双眸子却清亮,哑声道:「刀上没毒,郡主……大可不必这副神情。」

呵,又拿我说的话堵我。

20

好不容易甩脱了追杀,回到相府,我什么都顾不上,就先直奔书房。

果然,已被人翻过一遭。

我脸色阴沉,孟勘这个被查的,反倒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我抿唇道:「明知要查你,为什么不销毁证据?」

孟勘将眉一弯,浅浅地笑,「郡主也明白,陛下要的不过是个结果。有无实证,只是达成结果的路上那一点点曲折,决定不了什么。」

他倒看得透彻。

萧昶是要治他的罪,有无证据,证据的真假虚实,根本无关紧要。

萧昶就是这种人,只要能达成自己所需的目的,过程如何,都在其次。

比如,至死不曾供认,却以谋逆论罪,牵连全族的冯廷,又比如,派人暗杀我不成,便离奇身故的尹谈。

朝堂如战场,局中人只看到黑白相食,强弱相逐,他却要高人一等,做执棋的那一个。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必然的事。

我私自出宫,萧昶很快就得了消息。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个宫女,她救了被绑的萧秩,又在角落寻到了昏迷不醒的禁军统领卞荣。

但没过两天,这宫女就意外身亡,而卞荣因为「毫不知情」,只以失职被罚了俸。

听说萧昶发了通脾气,将萧秩禁足在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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