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嫁给了我爹宿敌的儿子”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那姑爷的意思?」王年隔着帘子试探问道。

我阴气森森地看着严谨玉,仿佛他要敢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我就能当场掐死他。

严谨玉不动如山,神色平静道:「拙荆黏人,若官爷不嫌弃,严某想带她一并过去。」

王年见我们识趣,命人牵了马,引我们去府上。

「若我们不答应呢?」我不甘心地小声问严谨玉。

严谨玉揉捏着我的腰肢,「方才王年的兵马将我们围得密不透风。不遵从,便是死无全尸。」

我忽然想起第一日严谨玉盛怒之下警告我的话,才知道他并非吓唬我,此行凶险,他留我在京城,也的确是为我着想。我心底泛起暖意来。

王年的宅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等真正进到里头,我才算开了眼,简直是金玉其内,败絮其表啊。摆在明面上的奇珍异宝加起来,竟比公主府还多。只是这位官老爷实在没什么品味,清一色的金件玉件儿混杂在一起,什么贵摆什么。

府中有一个园子,临水而建,此刻挤满了莺莺燕燕,灯火明媚,歌声四起,好一个奢靡作乐的温柔乡。

我大抵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盘算,不管你是京城来的官,还是京城来的民,只要身份显赫,一律请到这里,好酒好菜,美人小曲的供着,人有喜好才有弱点,一场宴席摸清了底细,王年便可投其所好,将人哄得舒舒服服地离开。

至于瞿洲发生的不平事,全被埋没在犄角旮旯的巷子里,谁多余去管呢。

王年坐在首位上,几番扫过我的脸,笑道:「小姐好生漂亮,竟比我府中最美的姬妾还要美上三分,姑爷好福气。」

我喜欢听人拍马屁,可王年的话怎么听都膈应。

严谨玉揽着我的手臂收了收,「内子乃严某此生挚爱,是以性命相护之人。」

话虽是说给王年听得,借以敲打他别生出多余心思,可严谨玉说出这话来,还是让我心脏扑通乱跳,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真真切切的,当着别人的面,口齿清晰地说出来。

王年哈哈大笑,就此揭过,「黄老爷,他们小年轻的事咱们可不掺和,倒是你,本官给你看个宝贝。」

说完拍拍手,「姝吉,给贵客弹奏一曲。」

一片青色衣角映入眼帘,女子侧身从屏风后转出来,心字罗裙迎风自动,正是我在画舫上看见的那个。

父皇眼神迷离,乐呵呵地饮酒自酌,喝得两眼发直。

姝吉媚眼流转,眉目含情,脉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严谨玉身上,娉婷袅袅地委身侧坐半个椅子,琵琶搁在大腿上,青葱细指轻轻拨弄,随楚楚眼风,扬起一声婉转勾人的前调。

我鼻孔一热,严谨玉拿手帕堵住了我的鼻子。

「夫人,自重。」

我羞窘地捂住鼻子,闷声命令道:「你不准看!」

严谨玉扫了眼我手中血淋淋的帕子,低笑出声,「为夫可没流鼻血。」

绕是我熟悉音律,也不得不惊叹姝吉的功力,若出现在我府里,我定要封她个女官当当。

可眼下她不老实。

像个蜘蛛精般,眼风乱扫,若不是我在这里,只怕她要将严谨玉拿蛛丝里三层外三层裹了拖进洞里慢慢享用。

王年是想把她献给父皇的,可奈何父皇长得老,人家姝吉嫌弃啊。

酒过三巡,王年发了话,要将姝吉送给父皇。父皇几番推拒未果,便带她回了王年给我们安排的别院。

说是别院,两间屋子的墙矮得「鸡」都能飞过来。

我被王年夫人叫去赏景的时候,姝吉还在父皇的院子里,等我回来,一进院,就看见姝吉在勾引严谨玉。

「奴家心跳得好快呀,郎君摸摸……」姝吉薄纱一掀,露出光滑如玉的肩膀头子,碎步扑向严谨玉。

严谨玉冷眼侧身,让过猛女扑食,后退一步,「蒙姑娘错爱,严某家中已有妻室,实非姑娘良缘。」

姝吉一计不成,腰段一扭,继续追着严谨玉泫然欲泣,「妾见郎君,心生向往,便是主母善妒,妾也心甘情愿。」

「好哇!」眼看蜘蛛精要扑在严谨玉身上,我提裙跨过门槛,在院子里站定,皮笑肉不笑道:「本主母还没喝过你的茶,这声妾就喊上了?」

姝吉惊呼一声,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仍撑坐身子,含情脉脉道:「郎君……」

严谨玉对着我拱手一礼,脸色转暖,「严某等候夫人多时,姝吉姑娘想必喝醉了,走错了院子。」

姝吉看我的眼神怨毒而冷冽,我与她对视半晌,突然嘤咛哭泣,「夫君……她瞪我……人家好怕……」

严谨玉走向我的脚步一顿,温和的脸色突然变僵。

姝吉面上的柔弱与狰狞瞬间凝固,面部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我长袖一甩,柔弱无骨地跌进严谨玉的怀里,将他环腰抱住,掩面抽噎,「夫君有了姝吉,就不疼湛湛了吗?」

论撒娇的本事,本公主第二,无人敢认天下第一。

从小我眼泪一淌,父皇、祖母、皇兄们、甚至各宫娘娘,无不缴械投降。皇兄说,我一声娇嗔,便能让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酥了骨头,因此拼了命地将我惯成目中无人的性子,以此震慑心怀不轨之人。以前同严谨玉相处,我总在气头上,回回张牙舞爪,气急败坏,撒娇这个技能,我还从没对他用过。

严谨玉心脏怦怦直跳,我趴在他怀里听得一清二楚,嘴都咧到了耳根子。

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何时说过要纳她?」

我满脸泪珠,嘴唇颤抖地抬眼,对上他深沉幽暗的眼神,抽噎着,「夫君……夫君不纳妾?」

严谨玉绷着脸,「湛湛,君子一言。」

「夫君最爱的还是湛湛?」

严谨玉薄唇紧抿,在我委屈的盈满泪水的注视下,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我扭头看向目光涣散的姝吉,食指缓缓刮去脸颊的泪水,露出胜者的微笑,「你会撒娇,我也会;我会打相公,你会吗?」

姝吉指着我,嘴唇发白,被我气得抖若筛糠,「你……你……」

「什么都不会,养你干什么?」我凶神恶煞,压了很久的火才噌噌蹿上来,如果我不来,严谨玉想怎么办?在院子里跟美人来一出月下追逐吗?

「奴婢……奴婢是王大人指来的,夫人若是嫌弃奴婢,不如亲自去跟王大人说。」姝吉搬出王年压我。

真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我微笑,蹲下身替她慢慢礼好衣裳,「乖,你的屋,在隔壁。」

黄老爷的脸隔着小院篱笆墙探出来,做贼心虚道:「不行啊,本……本老爷也不敢带回去,好歹是一条命。」

姝吉的脑子,在宫里活不过一天。

可这就是他把姝吉推给严谨玉的理由?

我冷笑,对着姝吉道:「给爷爬,不然杀了你。」

姝吉见我这边无缝可插,而黄老爷是一副「软弱好欺」的模样,跪着爬到篱笆旁边,扒着藤枝,「求求老爷收了奴婢吧,否则王大人不会放过奴婢的。」

「哎……不是我不收你……这,这……黄老爷家里容不下蠢的……没脑子你活不下去啊……」黄老爷胡子一抖一抖的,后退一步,生怕被缠上。

皇宫是什么地方,一身肉进去,化成灰都飞不出来。

「姑娘,若想寻出路,有些东西,交代清楚才好。」严谨玉不慌不忙道。

接下来的功夫,严谨玉和父皇一唱一和,敲敲打打,加之我从旁提刀,面目狰狞威胁恐吓,姝吉彻底崩溃。

「呜呜呜,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姝吉号啕大哭,「你们这一家子都怎么回事?王大人只想让我来摸清底细,怎么一个个的,就要杀我。」

她指着黄老爷,怒骂道:「你就知道吹牛,你家住皇宫啊,去了就死!」

黄老爷讪讪,「不敢不敢……」

她又指着严谨玉,咬牙切齿,「你个小白脸!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是妻管严吗?懦夫!」

严谨玉握住我的手,一脸严肃道:「严某与夫人相敬如宾,我宠她爱她听命于她,皆出于尊敬,而非惧怕,姑娘想岔了。」

她被噎得两眼翻白,撑着一口恶气指向我,「还有你——」

「我怎么了?」我迈上前,叉腰瞪她,因着严谨玉一番话,心里乐开了花,说话趾高气扬,「我夫君宠我爱我听命于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咬他啊!」

姝吉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你没必要重复一遍。」

后来,姝吉将自己的身世徐徐道来。

她出身书香门第,本来定好人家,开春就嫁到通州去。

不料入伏的时候发了洪涝,通州临河,被淹没了十之八九。百姓颗粒无收,夫家开仓放粮,被通州知府盯上,连夜派人抄家,搬空了粮仓。她担心未婚夫,乘车赶往通州,路上被难民抢光了粮食,几经辗转才打听到夫家已经遭了害,她不服,想进京告御状,半路被王年拦下来。

「王年一开始说要为我申冤,弹劾通州知府,后来我才知道,他跟那狗官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姝吉抹泪,「拨给通州治灾的官银,全运到瞿洲来,王年说等冬天河上结了冰,再修堤筑坝能省一半银子。」

我一听头嗡的一声,通州水患,我可捐了不少银子。想起王年府里琳琅满目的器件,我腾地站起来,「我杀了那狗贼!」

严谨玉拦着我,叹气道:「夜深人静的,你杀谁去。」

我恨不得现在就割了王年的头当球踢,本公主省吃俭用,戒了半年的小酥饼,梅花糕,东坡肘子、松鼠鱼……全都给那龟孙买了金夜壶!

我干他大爷的!

姝吉捂着嘴失声痛哭,「可怜我那未婚夫,被抢光了家产,一路逃来瞿洲,在城外活活饿死了。」

父皇脸阴得像关公,「按我朝律法,通州遭灾,瞿洲相邻,应当开设粥棚接纳灾民,为何被活活饿死了?」

姝吉苦笑,「贵人们说笑了,你们活在京城,殊不知天高皇帝远,饿死几个手无寸铁的难民,还传不到皇上耳朵里去。」

姝吉不知道,皇帝的耳朵就在旁边听着呢。

「……不光饿死的,连闹事的,进京告御状的,也一并被抓进牢里。」姝吉神色落寞,「我瞧几位贵人气度不凡,原想跟着去京城,见机行事。可这毕竟是官家的事,几位贵人行商走马,免不了跟官家打交道,若是不愿带我,我也明白。」

「夫君,这事我管定了!」

不光为了姝吉和她丈夫,还为了我收紧裤腰带省出来的银子。

严谨玉颇不赞同,「你安分一些,此事交给我。」

父皇猛地拍在桌子上,「老子砍了他的头!」

姝吉苦笑着摇摇头,「贵人有这份心便够了,劳烦几位想好说辞,我去回禀了王大人,好送诸位平安离开瞿洲。」

可姝吉不知道,她眼中的黄老爷,这会已经在心里琢磨,王年砍头那日,谁去监斩了……

有了姝吉的帮衬,第二日王年满脸堆笑地将我们送出了城。

他听说我们要去秦川,压制不住脸上的狂喜之色。

秦川富饶,四通八达,富集天下名流商贾,自然与去通州的路南辕北辙。王年一个劲儿叮嘱我们向南走,说东边涝害严重,万不可绕道东路。

出瞿洲十里,严谨玉动了手。王年的眼线被尽数拔除,微服的大队人马直奔通州,与此同时,一路小队飞驰南下,连夜奔赴岭南大营,一切行动尽数在严谨玉手中,紧锣密鼓且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此时天气转凉,路边青黄不接,一条康庄土道上,横七竖八倒着一排尸体,有温热的,有风干的,上至矜寡老人,下至垂髫小儿,无不瘦若枯骨,他们的眼,至死还望着瞿洲的方向,这些逃难来的民众,不知往前数十里,甚至富饶的瞿洲城门下,都是同样的光景。

瞿洲闭了门,谁都进不去。

我面如菜色,扭头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泪水朦胧,周围恶臭气息熏得我头晕眼花。

严谨玉搀着我,遮住我的眼,「湛湛,到车上去。」

我大口喘着气,压下腹中不适,扒开了严谨玉的手,咬着牙,「本公主没那么娇气——呕——」

严谨玉轻拍我的背,替我顺气儿,身后有人来报,「大人,慕将军带了一队岭南军,还在路上,是否先进通州?」

严谨玉扫过我惨白的脸,似是在顾及我,好半晌才抬眼望着身后那人,眸色淡漠,「稳妥一些,再等等。」

我无力地倚在严谨玉怀里,闭着眼,突然感觉裙角被人拽了拽,我睁眼低头,一个小孩儿,小马驹般高,褴褛之下的皮肉凹进肋骨,脏兮兮的手混了血和泥,紧绞着我的衣裳。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严谨玉箍紧了我,我疑惑地抬头看他,只见他也紧张地看我。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怕我一气之下动手打孩子。

心底一沉。

原来在他心里我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我吸吸鼻子,放轻了语气,「姐姐这里有水,也有吃的,你松开手,我去给你拿。」

严谨玉胳膊一僵,缓缓将我松开。

我没理他,兀自回马车,拿出几块干粮用帕子包紧递给小孩,蹲下悄悄对他道:「可千万别说是我给的,待会他们都来抢,姐姐就没那么多了。」

孩子懂事,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便拿着干粮跑开了。

我望着裙子上的泥泞发怔,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父皇早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蹲在土道中间,垂着头一言不发。

「湛湛……」

我听严谨玉叫我,扭头就上了马车,帘子啪甩下来,隔断了他的视线。

我现在有点生气。

为他误会我,不信我,总把我往坏里想。

严谨玉没再叫我,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外头有人低低地说话,应该是慕将军到了,接着马车启程。

刚进通州,慕将军便将尚在花楼头牌床上呼呼大睡的知府大人,捆来了衙门。

知府大人生得干瘦,一副吃不饱的样子,放在难民堆里认都认不出来,可我知道,他那是虚的。

「臣宗北郭叩见圣上,不知圣上亲临,臣罪该万死!」宗北郭惶恐不安,双手被反剪捆在身后,磕头的时候像个鸡毛掸子。

父皇冷着脸,抄起砚台狠狠砸在宗北郭头上,喝道:「你是罪该万死!朕不是在客气!朕今天就要砍了你!」

宗北郭额头被砸了个血窟窿,咕嘟往外冒血,哭丧道:「臣冤枉!都是王年逼迫臣做的啊!」

宗北郭倒是个明白人,将王年威逼利诱的证据一张不落地拿出来,哭咧咧道:「王年上头有人,臣不得不从啊……好在……好在臣聪明……」

「你聪明个屁!」父皇怒喝,吓得宗北郭咳了一口老痰,继续哭道:「臣不能总背锅,臣有证据,都是上头人让干的!」

「他上头是什么人?」父皇怒气沉沉问道。

「臣不敢说。」宗北郭缩着脖子。

父皇三步并做两步走下堂来,一脚踹在宗北郭肩膀上,「你个傻帽,今天就要死了,你怕个屁!」

宗北郭像个茧子滚远了,又爬回来,以头抢地,「是……是公主啊。」

一阵静默,我两眼放空,觉得可能是路上吐多了,吐没了脑子。

「哪里的公主?」我气若游丝。

宗北郭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绝望地看我,「微臣愚钝……只……只知道我朝就一位公主。」

是我。

「我是你大爷!」我腾地冲下堂去,站在父皇身边,一脚踹在他另一个肩膀上,宗北郭又咕噜着滚远。

「睁开你的狗眼,本公主何时让你贪墨饷银了?」

宗北郭一听,裤子都吓尿了,哭道,「求求皇上、公主饶臣一命吧。既然是家务事儿,公主把钱还上就完事了……」

「怎么着就我还钱了!」我拎着宗北郭的领子,怒不可遏,凭空就多了一头的债。

「湛湛……」严谨玉将我揽过去,抱着我道,「你先回去。」

「我没有!」我一把推开他,怒道,「我凭什么回去?」

父皇疲惫地揉揉额头,「朕不相信湛湛会做出这种事。」因为赈灾官银里,有一大半,是我亲手给父皇的。这事只有父皇知道,可有时候,人情和人证,是两码事。

派去宗府取证的人匆匆回来,递了几本账簿过去,又在父皇和严谨玉边上耳语一番。

随后,两人皆是目光复杂地转头看我。

我像只炸毛的猫,见人就咬,「又怎么了!」

父皇沉默很久,才缓缓道:「湛湛,里头有你的亲笔信,账簿也是真的……」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父皇,也不好当着「铁证」为我辩驳。

我脸色一白,倒退两步,明白自己是被人栽赃了。

严谨玉走过来,想抱我,我后退一步,盯着他道:「严谨玉,不是我做的。」

「湛湛,你先回去,此事交给我。」

我心冷下来,轻飘飘地道:「你不信我。」

「湛湛,听话……」严谨玉上前一步,想再次抓住我。

我啪打开他的手,用了十成的力气,严谨玉白皙的手背很快红了一片。

「你别碰我。」我浑身发抖,一字一句道,「严谨玉,你看着我的眼说,你,相、不、相、信、我?」

严谨玉剔透的眸子望着我,眼眶有些发红,随即闭上眼,沉沉开口,「来人。」

身穿铁甲的将士将衙门团团围住,冰冷的寒光耀痛了我的眼。

严谨玉这是要拿人了。

「将宗北郭带下去,择日处斩。」严谨玉声色冰冷,也不看我,对慕将军拱手一礼,「公主身子不适,劳烦慕将军送回驿站。」

不是拿人,也算软禁了。

就连父皇都没有出声阻止。

我心慢慢冷下去,一种被所有人抛弃的森凉从心底攀升,将心割裂成无数瓣。

严谨玉倒是懂我,只要不是他,谁送我都行。

慕将军生得浓眉大眼,一副老实人样子,我没为难他,转身跟着往外走,我迫切地想逃离这个地方,我害怕看见严谨玉动摇的眼神,害怕他真的将我下了狱,害怕他写给我的定罪公文如参平南伯府时一样,狠辣无情。

衙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地老百姓,各个面黄肌瘦,他们听说皇帝来了,任府衙的人怎么驱赶都不愿离去。

「老天爷在上,求皇上听听咱们老百姓的心声吧……」

「公主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求您救救我们吧。」

我脚步一顿,猛地抬眼望向被难民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口,腿像灌了铅,指甲掐进手心。

正在奶孩子的大姐跪在地上哭道:「求求皇上放了宗大人吧,他是好官,是被公主害了啊。」

「听说公主骄奢淫逸,挥金如土,哪里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公主祸国殃民!不配为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处死公主!」

一时间群情激奋,「对!处死公主!」

他们一个个脸上挂着愤怒和仇恨,声讨夹杂着污言秽语,虽然不是正对着我,却像刀子一般扎在我身上。

够了。

不要再说了。

通州气候湿冷,冷进骨子里。

我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尝尝京城的小酥饼、梅花糕、东坡肘子、松鼠鱼……

我都干了什么呢,满心满意地换了银钱赈灾,到头来,百姓都恨不得要我的命。

真是活得一塌糊涂啊。

「姑娘,走吧。」慕将军隐去了对我的称呼,旁边有小侧门,可以通往府衙外,「百姓听信流言,难免言辞激烈一些,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慕将军的话,让我眼眶一湿。

「多谢。」风吹来,脸上发凉,我抹了把脸,一手挥之不去的湿意。委屈压在胸口,连声音都是嘶哑的,「走吧。」

我一天没吃东西,跟着慕将军一路颠簸,到达驿站的时候,又吐了,吐出一些酸苦的汁水。

慕将军选了几个当地手脚麻利的丫头来侍候我,被我婉拒。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天色渐晚,屋里的桌椅渐渐没了轮廓,我没点灯,没叫热水,孤零零地抱腿缩在被子里。

「阿诚。」

一个影子出现在门外,静静听我说话。

我闭着眼,叹息一声,「去查查封邑的账,应该是去年冬,来京那批货出了问题。」

那时我急需一笔钱款,从封邑运了货物进京,结果货在来的途中惨遭不测,去的人连带我的信物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阿诚一板一眼回答道:「属下不能离开您半步。」

「去吧阿诚,没了清白,我离死也不远了。」我声音疲惫而干涩,贪慕饷银是死罪,查不清,就是死。

我生来无畏世人眼光,京城百姓骂我唾我,我从不放在心上。可唯独这一次不可以,无人信我,无人帮我,我便自证清白。

我低头蒙住被子,忍不住哭出声来,通州的夜漫长无边,我熬着熬着,最后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门窗严丝合缝,屋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镜子里的我,像从底下爬出来的恶鬼,惨白着一张脸,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的,神情恹恹,哪里还像个公主。

情爱这个词,还真是折磨人。

门外是丫头轻快的脚步声,她听见门里的动静,站在门口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我嗯了一声,那丫头便推门进来,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娇憨可爱,进来小嘴就没停过,「昨夜下了雪,公子特地让我给您加了床被子,还带了不少吃的。我呀,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点心呢!」

小丫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现今跟着我,吃得饱穿得暖,自然开心,我低头,才看见自己身上多了床棉花被,桌上摆上精致小点,香气扑鼻。

我不禁想起慕将军那张憨厚老实的脸,能做得这般细致,也是难为他了。

「知府衙门那……还有人闹吗?」我咬唇问道。

小丫头眼巴巴望着盘子里的点心,咽下口水,「里面的大人将人都驱散了。」

「百姓肯走?」

丫头摇摇头,「原是不肯的,据说后来有位大人提了剑出来,当场拎着那个闹事的抹了脖子,一干人害怕,才走的。」

她抖了抖,「王家二嫂子说,那男人宛若一尊杀神,溅得浑身是血,被他盯上一眼都害怕呢。」

我塞了口点心,又给丫头也塞了一个,慢慢嚼着。

我没有问那尊杀神长得什么模样,也没有问他的穿着。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门外又有人来找,我一开门,是姝吉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她看见我这副鬼样子,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姝吉问我,「我看昨天你们去了衙门,还捆了那狗官,你们是不是京城来的官儿啊?」

昨日刚到衙门,姝吉就被慕将军的人送到驿站来,她只瞧了个大概。

我不置可否,邀她进屋吃点心。

姝吉摆摆手,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就是想跟你说,昨天,咱们进城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王年的人了,他……好像也看见我了。」姝吉将手里的帕子搅成一团,「王年知道后,不会追到这儿来吧?」

我看着窗外已过晌午,便出门找慕将军。

可慕将军的属下说城南边有灾民闹事,他领着一队人马亲自去了,如今只留下几个武艺高超的驻守驿站。

我心里忐忑,找了个小兄弟,替我送信去知府衙门。

这一等,便到了晚上。

我上了灯,抱着被子缩在床上,毫无困意,甚至有些心神不宁,一遍遍想严谨玉是没收到消息,还是收到了压根不想管我,父皇呢?难道也无动于衷?又或者灾民闹事闹到了府衙,他们正身陷险境……

我越想越紧张。

亥时刚过,窗户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落在我耳朵里,却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警觉地看过去,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细看之下吓得我魂飞魄散,一双阴鸷诡谲的眼正从缝里盯着我,渐渐窗户缝大开,露出咧到耳根的嘴,王年标志性的粗嘎嗓门笑出声来,「公主微服出巡,怎么也不知会臣一声。」

我心里一沉,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猛地掀开被子往门外跑,「来人啊!屋里有贼!」

我蹲了一日,腿软得不行。

下床一个趔趄,扑倒在门前,我拼命爬着,脚腕突然被一个粗糙强劲的手死死钳住,向后扯去。

「救命啊!救命——唔唔——」

王年捂住了我的嘴,腥臭味呛得我头晕眼花,「公主,好不容易见一面,和和气气的多好。夜深人静,莫扰他人清梦啊……」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希冀地看向门外,密密麻麻的人影涌现出来。我一口咬在王年的手指上,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腥臭,弥散在我的唇齿。

王年被我生生咬下一块肉来,他猛地甩开我,我胳膊撞在窗沿上,疼得闷哼一声。

「好你个贱皮子!别给脸不要脸!」

我吐出腥肉来,啐了一口血沫,压住恶心道:「门外已经来人了,你跑不了!」

王年愤怒的表情瞬间消失,转而古怪地笑起来,「是来人了,但跑不了的,是公主啊……哈哈哈。」

一群糙衣大汉看着刀闯进来,猥琐又兴奋的眼神自上而下打量我。

「大哥,人全做掉了,剩下两个女人,还有个小丫头片子……咱们怎么分?」

一群人哄堂大笑,我心沉入谷底。

严谨玉没能收到我的消息。

王年伸出舌尖舔着伤口,嘴边血淋淋的,指着我,「她还有用,隔壁那几个你们随便玩。」

「老大,这可是公主啊……娇滴滴水嫩嫩的,兄弟们都没见过……」大汉搓着手,一脸不舍。

「滚……」王年骂骂咧咧,满口荤话,「待杀了狗皇帝和狗官,黄袍加身,要什么女人没有!我看隔壁那个小的就不错!」

我疼得站不起来,急得朝他丢枕头,「畜生,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别祸害孩子!」

王年挥手打开枕头,蹲下来,「哟,咱们公主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主儿。」

王年说一句,他们笑一句,「公主别着急,你相公和父皇被人拖着,一时半会可来不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我的表情被王年尽收眼底,他龇牙对我笑,牙缝里的黄白残渣清晰可见,「公主,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可惜,他们轻敌,以为区区二百人能对付我,当初我敢动官银,就肯定有后手,你别想了。」

我有个恐惧的念头攀升而起,「你……你私囤兵马……」

王年见我开窍,赞赏地摸我头发,「不愧是姓宋的,脑子就是快。有了兵,再加上一群饿得发了慌的难民,你父皇和严谨玉,想走都难。」

我一头顶在王年肋骨下,王年猝不及防,向后摔了个屁股蹲,活像个四脚朝天的王八。

「谋逆犯上,你死定了!」

王年的脸倏然阴沉下来,他被手下看了热闹,面子挂不住,爬起来一掌扇在我的脸上,抓住我蓬乱的头发从地上拽起,恶狠狠道:「我沾了公主的光,本想好好待你,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狠心了。」

说完便拖着我的头发往床边拉去。

我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粗重地喘着,近乎哀求,「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你让我死个明白……」

我在拖延时间,赌父皇和严谨玉会来救我。

王年料定我跑不了,「你问。」

「我的亲笔信你哪里弄来的?」

王年冷笑,「去年冬天,瞿洲来了个商人,我请去府里喝酒,他喝醉了吹牛,说漏了。刚开始我也不信,谁知将人做了,翻出信物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老子顶上那人一口就咬定了你,说来日起兵造反,打着你的名头,名正言顺。」王年志得意满,「……恰好身边有个做假账的先生,会模仿字迹,若不是那宗北郭小人行径,我还躺在家里听小曲儿呢,呸,晦气!」

我听完,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小人骂小人,狗咬狗。」

王年阴笑,「左右不过是个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等我当了皇帝,封你个妃子当当。公主变娘娘,哈哈,真有意思。」

我恶狠狠道:「呸,凭你也配?」

我听到了驿站外头的动静,笑出声来。

王年也听见了。

外头替我们关上门的壮汉惊惧地闯进来,「大哥!他们……他们杀进来了!」

王年睚眦欲裂,「不可能!他们区区二百人,只要俘虏了狗皇帝和严谨玉,剩下的不攻自破!」

壮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题就出在这儿,那严谨玉一刀一个,切人跟切瓜似的,挡不住啊!」

「他一个文臣!杀得哪门子的人!再胡言乱语,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那人直接尿在门口,臊气扑鼻,哭咧咧道:「我……我看见了……他疯了,十步以内横尸遍地啊,兄弟们全挂他手上了,快跑吧老大!你碰了他女人,要死啊!」

王年粗壮的手臂一抬,胳膊下射出寒光凛凛的匕首,正中壮汉眉心。转身掐住我的脖子,状若疯魔,「你是他的宝贝疙瘩,我把你捏在手里,便是他杀来了,也得跪着求我!」

王年知道自己败了,扯烂我的衣裳,一边去解自己裤腰带,「娘的!杀人诛心,老子非当着他严谨玉的面爽了再说!」

他嘴里恶臭熏天,一股水沟子味儿,我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在王年的身上,被他结结实实甩了个耳光。

我用了十成力气捶打他,反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我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恐惧,挣扎哭喊,「严谨玉!你死哪去了!呜呜呜,再不来我就要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砰!」一声震天响,门连着一排窗,轰然倒塌。

王年庞大肥硕的身躯颤了颤,睁圆了眼,撑在我两侧的胳膊一软,龇牙咧嘴向我倒来,嘴角流涎不止。

0 0 投票数
文章评分
订阅评论
提醒
0 评论
最新
最旧 最多投票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您发表评论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