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出关不久便得知,小师弟成了魔尊”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笑死,这样的话术我见过无数次,我还用过这个话术去别的门派卖过宝石,坑了……不是,赚了五千灵石,一半都给二师弟元丰买铸剑材料了。

我刚要说点什么拒绝,就看见元斐蹲下了身子与小女孩平视。

他看了看对方怀里的花,笑眯眯地说道:「说点吉利的,花我都要了。」

「哥哥姐姐郎才女貌,百年好合,举案齐眉,长长久久。」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元斐就往对方的手里塞下一把铜钱,接过了那几束花。

小女孩也高兴,作了好几个揖,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元斐把花塞进我的怀里:「师姐,给。」

我还没开口,他就皱了一下鼻子,一副可怜小狗样:「我有一点点累,师姐,我手酸。」

好,我投降!我投降可以了吧!

刚把花接过来,元斐就得寸进尺地扯住了我的衣袖:「师姐,人多,我会走丢的。」

长得好看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好看,因为他会利用好自己的皮囊,达成自己的目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是恰好看见了元斐脸上奸计得逞的笑容。

心机小狗元斐,可恶。

花朝节活动还是挺多的,我俩看见人群围在一起,也凑上去看热闹。元斐握住我的肩,让我小心点别被人踩到了。

一名老伯正讲解规则,女子自愿上台,用红线红绸等物品装扮花树,前三甲分别获得一支金钗、一只手镯、一碟花糕,剩下的参赛者可得一朵盛放的粉红芍药。

「师姐要不要试试?」

「我?」我嘴角抽了抽,脑海里都是我以前把元斐打扮得奇形怪状,以至于多年没发现他美貌如斯的事情,「我就算了吧。」

「小娘子别胆怯啊。」旁边的大叔乐呵呵地插话,「我看小娘子衣着靓丽,应该很会装扮,不见得就拿不到奖品。」

大叔一起哄,旁边的人也看了过来。元斐憋笑,接过我怀里的花,把我推了出去:「去吧,漂亮小娘子。」

啊,这不就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吗?

眼见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快的动作,我却拿着一卷五彩线不知道从何下手,比赛计时用的香都快燃完了,我面前的花树还是乱七八糟。

就连监督比赛的老伯都看不下去了,笑着问我要不要场外求助。

我朝元斐的方向看过去,元斐歪着头冲我笑,我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师姐,你要不要求求我。

我一面感慨魔族真是与生俱来的撩人本事,一面脸红得快速低下了头。

比赛结束,我拿到了一朵芍药花。我打扮元斐的坏心眼冒了出来,走到他跟前让他低头,把芍药花簪在了他的发冠上。

「好俊的簪花郎君。」我拍手笑得大声,「好漂亮的元斐。」

元斐的眼里是要溢出来的开心,他装模作样地扶了一下那朵花:「真的漂亮吗?」

「漂亮,比我还漂亮。」

元斐摇了摇头:「不,师姐最漂亮。」

15

躺在魔宫的床上,我跟烙饼似的翻了好几个时辰都没睡着,咬着指头想我明明是要逃跑的,怎么现在变成这幅局面了呢?

妈的,肯定是我道心不纯。

我干脆翻身起了床,准备出门去逛逛。

走到元斐房间门口的时候,看见他的房间灯光还亮着,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里面的人在对话。

「这就是你说的尽力了?」

明明就是元斐的声音,可是听上去冷冰冰的,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属下失职。」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奄奄一息,「望尊上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定当拿下天一。」

什么?元斐已经对天一动手了?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门突然被一阵罡风扇开,元斐眨眼之间就到了我面前,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来。

「是你?」

窒息的感觉一瞬间让我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我迷迷蒙蒙地看着元斐赤红色的眼睛和玩味的表情,觉得心头一凉。

我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他松开了手,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猛烈地喘息着,像一条濒危的上岸鲤鱼。

「看在他的情面上,留你一命。」

眼前的元斐是我不认识的元斐,一道黑色的印记从他的领口伸出来……明明之前我还没见过的。

我脑海中飞速闪动着这几日我与元斐相处的时光,越发觉得他的这副躯壳里面,容纳的是两个人的灵魂。

一个是我的师弟,一个是魔尊元斐。

这样的话,元斐叛逃流云堕入魔教,残害正道同门一事,就说得通了。

「滚回你的院子。」元斐进了房间,缓缓关上了门,「我不是每次都这么好心。」

那种濒死感还没有完全散去,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天一教若是真的被灭门,正道的半壁江山就没了,剩下的修士真的能安然度日吗?师父闭关还没有出来,我要怎么保住流云?

我觉得我的头都要炸了。

「你去哪里了?」

门口的小魔童看见我在屋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看了看紧闭的门,再看了看我:「你怎么背着我偷偷跑出去呢?」

我没心情和他插科打诨,摆了摆手:「我困了,进去睡了。」

他似乎看到我脖子上的痕迹,嘟嘟囔囔道:「魔尊喜怒无常,有的时候脾气好,有的时候不好,你去惹他干嘛呀?」

我看向小魔童,嘿嘿一笑:「来,你进来,我们聊会。」

小魔童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摇头。

我伸手抓住了他脑袋上的犄角,往房间里拖:「进来吧你。」

从小魔童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元斐的事情,但是意外的是他并没见到过元斐变色。

也就是说,只有我看见了。

为什么?

16

元斐来找我,跟我说他愿意放我走了。

「我可以离开这里?」我逆着火光看他,觉得眼睛有点疼,「阿斐,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摇了摇头,让开了离开魔宫的路:「师姐,你自由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直觉告诉我,我要是现在离开的话,局面将再也不受我的控制。

「我不走。」我摇了摇头,「我答应了阿斐,要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元斐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师姐,回到流云去吧,他们需要你。」

流云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脚步抢先迈了出去:「阿斐,我去流云看看,我马上会回来。」

「师姐,你选流云对吗?」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这句话听上去莫名其妙,但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斐,如果你做错了事情,我就替流云清理门户。」

他似哭似笑,眼睛亮晶晶的:「好啊,师姐。」

我心系流云,出了魔界就御剑往流云飞去,脑子里却反复想起元斐说那句话的表情。

流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天一教联合燕云州,共邀天下正道之士,齐聚凤阳,挥师南下,铲除魔尊,扫平魔界。

这封邀请函言辞恳切,但句句都不离元斐的流云派弟子身份,显然是想让流云与元斐尽早撇清关系。

「天一这是什么意思?」元丰气得发抖,恨不得提剑去手刃了对方,「且不说元斐如何,就算是清理门户,流云派的事情用得着别人来指手画脚?真把自己当天下共主了?」

我翻看着这封邀请函,突然笑出了声。

元丰和其他的师弟师妹见我这副模样,纷纷闭了嘴,向我投来担忧的眼神。

我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把邀请函递给了元丰:「就说,师父闭关,流云无人主持大局,此次缺席。」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连云峰,我才崩溃大哭。

原来兜兜转转,我终究不能避免这个「清扫门户」的结局。

难怪元斐要问我,他与流云我会选哪个。

哭累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沐浴焚香之后,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地上了师父的碧云峰。

我在门口枯坐了几日,没等到师父出关,倒是等来了所谓的正道盟友,在流云的护山大阵之前浩浩荡荡挤了百余人。

要知道,我流云弟子加上仆役杂使也不过百余人。

他们也太看得起流云了。

元丰来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师父紧闭着的石门,叩了个头。

师父,若是您能感受得到我的茫然与痛苦,就请您及时来指点我吧。

17

「流云弟子元斐叛逃,堕入魔教,其罪当诛!流云选择包庇逆徒,就是与天下正道为敌!」

我站在云端,看着地面上那些修士们拉出来的条幅,偏过头问元丰:「他们在狗叫什么?」

元丰翻了个白眼:「嫉妒我们流云吧,人界修仙最高者是我派开宗始祖,连叛逃的元斐都是魔教至尊,不得让他们嫉妒得眼红?」

我恍惚地想,那本书里的我,是因为怕连累流云才要做那个去清理门户的人,才死在元斐的手上吗?

我不知道。

但好像确实也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

「师姐,我们不怕。」元丰眼神坚定,「元斐是我们流云的人,我们朝夕相处一起长大,我不相信元斐能做出残害苍生的事情。」

原来,就算是元丰,都比我更相信他。

我摸了摸元丰的头:「好,我们不退。」

但护山大阵外的人却不见得这么想,他们见流云对这些抗议充耳不闻,便开始准备攻山。

很好,你们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我确实是已经没钱去修护山大阵了。

「各位道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我落在了山前那块石碑上,俯看这些来闹事的人。

没有天一,没有燕云,也没有暮苍。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连那些装模做样的轱辘话也大可不必拿出来了。

「元斐叛逃出师门,堕入魔教,你流云怎么置之不顾?」

「元斐是我流云弟子,自始至终都是。」我没什么表情,只当是平常小事,「将他除名是师父的事情,我不敢僭越。」

「你们那个要突破化神期的师父?」为首的男人皱了一下鼻子,有些狂妄,「还不知道是否已经坐化了呢……」

我隔空给了他一个耳光,将他打翻在地:「对尊师不敬,该打。」

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拂了面子,气急败坏提剑就要与我交手,却被我的一记威压打了下去。

「你竟然已入元婴之境?!」

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悉悉索索的交谈声。

我偏了一下头:「鄙人资质平平,二十岁才入元婴之境,确实是丢了师父的脸。」

以二十岁入元婴之境,就算是放眼九州,我也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见在我手上讨不到便宜,为首那人退到人群当中振臂高呼:「灭流云!诛魔教!你派元斐堕魔为害一方,你元雪身为首席弟子,为一个魔教中人伤害同门,与妖孽同罪!」

吵吵嚷嚷的,没意思。

我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若是你们想在这里抗议,请自便,但若是对我教护山大阵有什么指点,就请与在下切磋切磋。」

「元雪!你以为谁在给你撑腰?!」

我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影子。

元斐穿着一身黑色绣金线的长袍,头戴琥珀紫玉冠,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很轻却不怒自威。

「如果说,是本君给她撑腰呢?」

18

因为元斐的出现,流云勾结魔教的消息不胫而走,元丰说日日都有人来山门叫嚣,虽然说对我们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也真的太吵了。

我没心思过问这些,因为元斐住回了流云。

他堕魔之前多年未曾结丹,所以一直和好几个师弟共同居住在洪湖峰,如今他是魔尊之身,住在洪湖峰多有不便,就只能挤在我的连云峰。

「你住在这里没关系吗?」

我看着正在插花的元斐,觉得他真的快闲出屁了。

流云派修仙本就讲究一个悟性,甚至有的人上厕所的时候飞升,可如今元斐这个弯道超车的人出现,让流云弟子各个都卷了起来。

本来元斐走后,不少家务事都交给了元丰,如今我让元丰来给我做饭,他居然说他要练剑?

反了天了。

「师姐赶我走吗?」元斐支棱着脑袋看我,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委屈,反而有些得意,「可是师姐不是说,我是流云弟子,你要保护我吗?」

我只是说了你是流云弟子,我没说要保护你,你不要给自己加戏。

「魔族的事情不需要你处理吗?」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拨弄了两下花瓶里面的花,「你也知道流云的情况,我们家快养不起……」

元斐点头,然后掏出自己的芥子囊,往外掏东西。

金钏、护臂、玉佩……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摆了一桌,他换了个芥子囊接着往外掏,符箓、宝剑、净瓶……我赶紧让他住手,他这才用芥子囊把那些东西一应兜住,递给了我。

「就当是我在流云的伙食费和住宿费了。」

在我面前的这是元斐吗?不是,是我的金矿山,是我未来幸福生活的经济基础。

我开开心心的拿了材料给元丰,让他去加固一下护山大阵,再给师弟师妹们买点铸剑材料。

别说是我了,元丰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拎着芥子囊,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师姐,我们流云终于富裕了吗?」

我哽住,倒也不是,不是我们流云富裕,是你们师弟富裕了,回来接济我们了。

真不是我爱钱,主要是因为元斐留在我的身边,正好能看住他。

元丰说得对,元斐在流云长大,受流云的灵气熏陶,且不说会不会轻易堕魔,就算是堕魔了也不见得就会为非作歹。

而我们作为他的同门,更应该找到他堕魔的真相,帮助他走回正途。

「师姐,你在发什么呆?」

「在想怎么帮你……」我回过神来,嘿嘿一笑,「帮你拿到今年的头彩啊。」

流云派每年年节的时候都会举行比试,拿到魁首的那个人将有机会进入流云兵库,挑选一件称手的兵器。

倒不是舍不得给所有弟子佩剑,只是因为兵库中的兵器乃是历代流云前辈留下的,不少还有了剑灵,若非进入兵库之人境界修炼足够深,即便是进入了兵库,他也没办法被兵器选择。

「我还能进去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我摸了摸他的头,「你在流云,不是一样出入自如吗?」

「那就意味着,师祖还认你是我流云的弟子,我们就是自家人。」

19

我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元丰发信跟我说,有人在护山大阵门口喊话。

我说这大半夜的,喊就喊了,反正别耽误我们睡觉就行。

元丰说,那人一开始说有要事找我,后来喊了一个时辰见没人搭理之后就开始骂我,说希望我喝水呛死,吃饭胀死,走路摔死。

我立马清醒了,翻身下床,捞起衣服穿上就走。

这种清奇的诅咒方式,不只有那个冤种穆瑾川吗?

到了山门的时候,我看见穆瑾川正坐在地上,拿着自己那把玉骨扇呼啦啦地扇风,嘴里还骂骂咧咧。

「哟,您居然还亲自来给我引路呢?」

我嘿嘿一笑,自认理亏:「这不是才十天没见吗?我还以为您得大半个月才回来呢。」

穆瑾川翻了个白眼:「快给爷备好酒菜,接风洗尘。」

我带着他直奔连云峰,给他安排好住的地方,穆瑾川刚从芥子囊中掏出一坛子从燕云带回来的酒,他就和只穿着寝衣的元斐对视了。

好家伙,元斐不是睡了吗?

看见穆瑾川,元斐的脸色从红变白,从白变黑:「你怎么在这?」

「我才想问你吧!」穆瑾川输人不输阵,梗着脖子硬上,「你大晚上出现在女人的住所,还这副打扮,是何居心?」

「元雪是我师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眨眼之间元斐就换上了衣服,他眼睑低垂,看上去有几分被人指摘的委屈,「是师姐让我住在这里的。」

穆瑾川似乎也没想到,半个月的时间让元斐从「心狠手辣的魔尊」变成「我见犹怜的小白兔」,瞪着眼睛指着他磕巴了半天都没说出来一句话。

「好,你们别吵了,各回各的房间睡觉,有事明天再议。」

第二天凌晨,我刚睡醒就看见门口站着两尊大佛,穆瑾川强装镇定哼着歌,元斐则拎着一个食盒问我要不要先吃早饭。

我头疼。

还没等我把这两个人的事情解决,元丰来报说,山门外暮苍的人前来求助,称需要流云后山的温泉疗伤,让我前去定夺。

「暮苍?」元斐的眉头一皱,「他们怎么了?」

「前段时间正道弑魔,暮苍被推出去打了头阵。」

「胡闹。」元斐的脸色一变,「魔族根基深厚,体系庞大,他们一朝一夕就妄图铲除,痴人说梦。」

「元丰,等他们出示令牌交出佩剑,就带去后山,切不可惊扰师父。」元丰走后,我看着元斐有些担忧的神色,「阿斐,如今魔族也是大乱,你身为魔尊要回去主持大局吗?」

元斐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去……我只是被他们推上了这个位置……」

「在其位,谋其政。」

穆瑾川也凝了神色:「我离开燕云的时候,依稀也听到了这次弑魔的安排,恐怕不是小事……魔族十六部中有七个已经倾巢而出,还是得多做些准备。」

我再三保证我不会轻易出山,元斐才走了,回去压住魔族的暴动。

元斐前脚刚走,后脚穆瑾川就拿出了一本泛黄掉页的古书,跟我说找到了变色的原因。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本人喜怒无常,二是……有人用了他做容器,养着另外一个人的魂。」

我有些呆愣,接过那本书开始翻阅,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怎么会?谁用元斐做容器,又养着谁的魂魄?

我觉得心慌得很,伸手揪住了穆瑾川的袖子:「我要怎么办?」

「……活人作为魂器养护魂魄本就是禁术,而你说的变色……大概两个魂魄已经融合在一起,再分开太难了。」

我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了钟鸣声,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师父出关了。

20

出乎我意料的是,师父出关后点名要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身为首席弟子的我,而是元斐。

只是元斐已经回到魔界,师父才退而求其次找到了我。

我问师父,如何才能救元斐。

师父沉默了片刻,伸手在我的眉心点了一下。

「千年前,魔尊图染被封印,随着封印他的人相继死去,封印松动,他的魂魄逃离封印寻找魂器,意图东山再起。」师父停顿了一下,「这些年,我们都在等待着魂器和他的灵魂融合在一起……就能永远杀死他。」

「元斐就是那个魂器。」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连云峰,穆瑾川本来高高兴兴在盘点自己近期收到的宝贝,看见我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凑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师父说,之所以会让元斐一直养在我的身边,是因为我是纯粹的水灵根,就算修习的不是疗愈的术法,我依旧能够稳定元斐的心智,也能进一步促进魂器和魂魄的融合。

我问师父,元斐对他来说是什么?仅仅只是杀死魔尊的工具吗?

师父看着我,眼神里亮晶晶的。

他说,元斐是必要的牺牲,是苍生的英雄,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我很想问师父,苍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可我问不出口。

「元雪,你往下看一看,不要觉得苍生很远,苍生是元丰,是所有的流云弟子,是你下山门经常会去的那家果子铺的老板,是替你炼器的工匠家那还没束发的女儿……」

「元雪,如果那个魂器是师父,师父也愿意去死,师父也一定要去死。」

难怪那本书里,为魂器维稳的「我」死掉之后,那个魔尊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元斐,剩下的只是魔尊图染。

难怪,正道之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齐,说要铲除魔教。

外面下了一场秋雨。

穆瑾川似乎知道我心情不好,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也不进来,就陪着我。

「你看,好大的雨。」穆瑾川伸手去接屋檐下的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下江南去玩?」

不知道,我不知道。

按照师父的说法,他会把元斐叫回来,然后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

这又给了他什么权力呢?

明明知道在流云长大的元斐,一定会以天下苍生兴亡为己任。

原来,我教过他的一切,都即将成为杀死他的利器。

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21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元斐正守在我的床前。

他还睡着,眼睫毛轻轻地颤抖,就像是容易碎掉的瓷娃娃。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师姐?」元斐幽幽转醒,声音还有些沙哑,他看见我哭,慌乱过后是短暂的沉默,「你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元斐长舒一口气,低下头把脸埋在我的掌心里:「没关系的,阿斐这辈子,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烛光摇曳,我从未觉得元斐如此乖巧过,可一想到我们之后的命运,我却又觉得心酸。

按照师父的安排,下月十六血月当空,元斐会拔出封印在魔宫的噬魂剑,用其插入心脏,将图染一起杀死。

「之前我们说要去看皮影戏的,明日去吗?」

元斐抬头,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几分期待:「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乖师弟有奖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元斐做了早饭,穆瑾川都有幸坐上了桌。

听说我们等会要去人间玩,穆瑾川非说要跟着去,结果刚出了山门就被我们甩掉了。

我捂着嘴憋笑,看着穆瑾川咬牙切齿的样子着实解气:「走吧,不管他。」

元斐点了点头。

上次来的时候是花朝节,这次倒是正好落在了上巳节。

街上热闹得很,不少青年男女借此机会结伴同行,我和元斐混在其中,喜笑颜开。

「你看,他俩肯定情投意合。」我指着桥上的那对小情侣,转过头来冲元斐笑,「你看你看,那男子话都不敢多说的样子,真可爱。」

元斐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一边点头一边把刚刚买的点心塞我手上:「但是,他们好像还没戳破窗户纸啊。」

「真是,可恶。」我忿忿地咬了一口桃酥,觉得太甜就塞给了元斐,「甜,不要。」

元斐把桃酥叼在嘴里,换了个酸杏干递给我:「你看那边面具摊子前面那对,就蛮好的,感觉已经定亲了。」

我俩就坐在茶铺门口看人家你侬我侬,直到华灯初上,一整条街都挂上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人群送来了喧闹声。

元斐站起身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们手牵手走在街上,和周围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周围全都是小摊贩,我凑上前去一看,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那玉石之类的也就买来图个新鲜。

元斐拿起一个手镯,比划着要给我戴上。

「小娘子也买一个赠礼吧。」小贩开了张,嘴甜得很,「我这里什么都有。」

「我送过了。」

离了摊十几步,元斐才可怜巴巴地问我,什么时候送过了。

「那根红绳子,不是已经戴在你的手上了吗?」

元斐抿唇:「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渡劫,你能来得这么快,只有一个可能,是你用五识造了辟邪。」

所以辟邪才会用那样的方式自毁,把元斐紧急送到我的面前。

元斐有些被人看穿的恼羞成怒,偏过头去不想看我,可牵着我的手一直都没松开。

我们就沿着那条道一直往下走,一直一直往下走。

可是长街总有尽头。

我们最后看这人间一眼的时候,我歪头对元斐说:「你知道吗?人间上巳节和花朝节都有一个习俗。」

「什么习俗?」

「会为心上人簪上芍药花。」

阿斐,我早就为你簪过花了。

22

回到连云峰的时候,穆瑾川抱臂坐在院子正中间,我一进去就看见他阴着个脸。

「哟,您怎么还没睡啊?」

「气得睡不着。」穆瑾川没好气地答我,看见元斐挡在我面前更生气了,「你俩出去玩居然不带我,可恶。」

「我俩出去玩为啥要带你啊?」隔着元斐,我胆子大得很,「你自己不知道出去玩,非要跟着我们,你还怕走丢了?」

「元斐你让开!」

「就不让就不让,你来打我呀~」

元斐被我们逗笑了,他拦着我不让我挑衅穆瑾川:「穆瑾川,我们聊聊吧。」

不光是我,就连穆瑾川都愣住了。

穆瑾川护住胸口,说话磕磕巴巴:「你……你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元斐的眉心跳了一下,转头问我:「你们俩到底是谁学谁?这嘴讲话怎么……」

「你啥意思啊?」穆瑾川跳脚,「我这是合理怀疑好不好?」

我憋笑:「你们聊吧,我就在门口守着,没事没事啊,你别怕,穆瑾川。」

关上门的时候,穆瑾川那个水灵灵的眼神也被我忽视了。

我坐在门口看星星,盘算着明天做什么。

他们聊天的时间不算很长,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穆瑾川满面愁容。他本来就是不太会藏匿情绪的样子,这一看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儿憋着。

「穆瑾川,发生了什么?」

穆瑾川捂住嘴,快要哭出来了:「你这个人怎么用真语咒做坏事啊?!」

「师姐,男人之间的对话你不需要知道。」元斐捂脸,「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好家伙,你们之间居然背着我有秘密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想知道呢,我回房了。」

当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那个男人的眼神十分的熟悉,他笑得有些张狂,又有些让人厌恶的自信:「你真的觉得你们能杀死我吗?」

梦里的我什么都没做,他伸手捂住了我的口鼻,那种窒息的感觉让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挤压成了一团。

「我要这世间的人,都给我陪葬。」

我从梦中惊醒,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裹了衣服就去找师父。

我没想到的是,师父也没睡。

他坐在院中下棋,满面愁容,见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坐吧。」

我坐在师父对面,看见桌上摆着的残局,已然无路可走。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多了几分怀念,「我闭关的大部分时间里,是你在外打点一切,照顾师弟师妹们,你做得很好。」

我闷闷应了一声,将刚刚的梦和盘托出。

师父神色凝重:「我刚刚卜了一卦,卦象上说,虽事能成,但多艰险。想必也和你的梦境有些关系……你应该是见过他的。」

我知道师父说的是谁,藏在元斐躯壳里的魔尊图染。

「知道你为难,为师会亲自动手。」师父叹了一口气,眼睛似乎湿了,他背过身去不肯看我,「去吧,回去吧。」

23

十六日当天,正道之士齐聚魔宫。

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够杀入魔界重围的,也不过就是十几个人而已。

元斐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样子,眼神血红,黑色的纹身爬满了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老东西,你真的以为你的计划,能杀死我?」

他浑身浴血,笑声极具穿透力,不少本就重伤的剑士一下子捂着耳朵跪了下去。

「剑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

原本封印在魔宫深渊下的那把噬魂剑嗡鸣而出,黑色的魔气浓郁到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剑锋直指苍穹,似乎眨眼间就能引来电闪雷鸣。

不愧是只有图染能召唤出来的第一魔剑。

师父表情有些凝重,他回头看了看我,甚至没来得及交代我一句什么,提剑就朝图染刺去。

图染格剑挡开杀招,虽然是边战边退,但嘴角却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太慢了。」

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师父逼退,深渊吹上来的风让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图染持剑站在众人面前,语气是天下独尊的狂傲。

「你们,还有谁要与本君一战?」

我站起身来:「我,与你一战。」

图染看向我,似乎有些意外:「区区元婴,也敢挑战本君,有胆量……本君可以承诺饶你一命。」

「不必。」我看向他,深吸一口气,「来吧。」

图染收了剑,摊开手:「我让你三十招。」

我提剑朝他刺去,被他轻松躲过,他总是和我的剑尖差半个手掌的距离,与其说这是一次挑战,倒不如是他的单方面教学。

「手再往上抬一点。」他侧身躲过我的挑剑,嘴唇从我的耳边轻轻擦过,几乎是将我半搂在怀中,「你根本伤不到我。」

「我没想着要伤你。」

我抓住了他的手,将傲雪递到了他的手中,然后狠狠往自己的胸口刺下去。傲雪颤抖得厉害,几乎就要脱手,我咬牙往下再刺了一寸,整个人脱力跪倒在了地上。

图染沾了一手的血,怔怔地看着我:「你居然用傲雪……」

有了剑灵的剑,弑主之后极有可能变为魔剑,而傲雪这样受过香火和灵气滋养的,则会在弑主后选择沉睡或者消散。

我在赌,我在赌这样的方式能让元斐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所以呢?」我仰头看他,不知道是逆光而眼睛生疼,还是因为胸口剑伤太重,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图染,你必须死。」

图染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无缘无故让我觉得有一丝的悲悯,他血红色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让我不敢深究。

「你就那么想让我死掉吗?」他伸出手来擦掉了我的眼泪,浓烈的血腥气让我作呕,图染自嘲地笑笑,「你不是爱我吗?怎么会让我死掉呢?」

「不是你,是阿斐。」

图染笑了,他翻手抽出噬魂,将它递到我的手中,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刺准一点。」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就好像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捏了捏我的脸,跟我说再见。

噬魂剑刺破了他的长袍,他的皮肉,直直插入他的心口。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鲜血流入我的掌心,只觉得黏糊糊的,热热的。

图染偏过头去,看了看其他已然无法再战的修士,语气依旧不减狂傲:「你们依旧没人能杀我。」

他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我:「……真没劲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他眼中的血红色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琉璃色。

「……师姐。」

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尽力去握住他的手。

血液和灵力的流失,都让我说不出话来,他嘴唇动了动。

「穆瑾川,值得托付……」他才说完这句话,就又停顿了片刻,眉心皱成一团,呕了一大口血,「我最快乐的时光……是那天师姐选了我……」

我知道他说的那天,师父带了五名弟子,让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一人挑一个,承包他们的生活起居。其他的人都被很快选走,只剩下那个长得漂亮但是表情冷漠的元斐。

我向他伸出了手,我说,元斐,要和师姐一起回家吗?

他说,好。

从那以后,元斐就住进了我的连云峰,我们同吃同住,同出同进,比起我照顾他,倒是他把连云峰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活几乎都是他一人干的。

「师姐,让穆瑾川陪着你吧,除了他……别人我都不放心。」元斐笑着笑着哭了,「我好想好想陪着你的那个人是我啊……」

24

我醒来的时候,师父正在旁边搓药丸,他瞥了我一眼,朝门口喊了一声「醒了」。

穆瑾川横冲直撞进来的,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找对我睡着的方位。

「怎么样?还疼吗?」

疼倒是不疼,就是清静了这么长的时间,突然又见到你还觉得挺吵的。

我坐了起来,接过了穆瑾川给我倒的茶。

「为了救你,我把燕云后山的那棵万年人参的腿都切了。」穆瑾川也不客气,自己搬了个凳子坐过来,「那参现在还瘸着呢……不过能把你救回来就不错了,我回去我师父指定让我关禁闭。」

听见他在我耳边叨叨,我才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

师父看了我们一眼,拿着自己的炉子出去了。

穆瑾川又说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了,就停顿下来自己去找茶喝。

「听说江南的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吧?」

我摇了摇头。

穆瑾川端着茶杯坐在我的床前,他有些嫌弃这茶叶的苦涩,皱了下眉:「我答应了他,要看着你,让你好好活着。」

「……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我翻了个白眼,觉得心口揪着疼,「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咬牙切齿地跟我说,希望等他死了以后让我照顾你。」穆瑾川嘿嘿一笑,「我跟他说了,照顾可以,但不巧我修的是无情道,不结道侣。」

就算是经常听穆瑾川的狗言狗语,我现在也还是没有完全习惯。

「巧了,我也没有沦落到需要和你结成道侣的地步。」

「你说话也不避讳啊?」穆瑾川啧了一声,「怪不得我俩能臭味相投。」

「我以为你会安慰我。」

我说话的声音很轻。

其实我在睁开眼睛前的一刻,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其他的人。

我怕他们一脸悲痛或是遗憾,也怕他们拿着那几句应酬般的安慰反复戳弄我的伤口。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爱人。

我的手上沾着他的鲜血,烫得吓人,腥得恶心。

「对于我们修仙人而言,数十年、数千年都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没有什么是能一直留在身边的,只能珍惜此刻罢了。」穆瑾川吹了吹茶杯里面的茶叶,「你们……不也好好道别了吗?」

我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穆瑾川叹了一口气,抽出腰间的扇子打了一下我的头:「垂头丧气的,你怎么不问问我大老远来,有没有给你带什么宝贝啊?」

我没好气地避开他的第二击,敷衍地问道:「所以是什么宝贝?人参的另外一条腿吗?」

「啧,你咋还惦记我家小人参呢?」

穆瑾川从芥子囊中掏出来一个檀木做的小香炉,宝贝地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才递给了我:「我燕云镇派法器之一——引魂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人家小炉子叫灯怎么了?」

「噬魂剑会让魂魄碎裂,这些碎片会撒入九州大地,虔诚的人手持引魂灯就能将碎片聚拢……剩下的你懂我意思。毕竟是为全天下做出的牺牲,我师父就大方地把这玩意拿出来让我交给你了。」

我沉默片刻:「有用吗?」

「怎么没用呢?」穆瑾川乐了,「你是不是看不起燕云啊?说了是镇派法器……元斐那家伙还算是有大义,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

「多谢。」

「害,多大点事儿啊。」穆瑾川摆了摆手,「我穆瑾川为朋友两肋插刀,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我下了法阵,在燕云给你养了根肉身灵芝,如果魂魄凝聚好了,就会自动飞到肉身灵芝里面去。」

想得还挺齐全的,让我开始怀疑这是个骗人连环计。

「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穆瑾川把杯子搁在了床头柜上,站起身来,抖开扇子装模做样地摇了摇,「天下正道同气连枝,你昏迷的这几个月,所有人都关注着流云,都在想办法怎么救你、救元斐。」

「天一教那边把千年开一朵的花都给你吃了,暮苍这样的小门派都天天来给你们打扫卫生……」

眼见着他又要滔滔不绝下去,我赶紧打断了他:「你走吧,再说就有点烦了。」

最后,穆瑾川骂骂咧咧地走了,还带走了我师父养在菜园子里面的白胖萝卜,美其名曰带回去抵人参腿。

等我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人间的花早就谢了。

我又去了人间几趟,只是一个人去没啥意思,穆瑾川有的时候也跟我一起去,然后嫌弃我做的攻略不好,怠慢了金枝玉叶的穆大爷。

笑死,是谁在燕云种了五年菜我不说。施肥的时候不嫌苦不嫌累,来人间我全包费用居然还挑三拣四。

又是一年中秋节。

我坐在茶铺门口看人来人往,总觉得今年没去年热闹,茶铺老板送了我个月饼,祝福我团团圆圆。

我道了谢,咬了一口。

「老板,结账。」

我从兜里掏出来几枚铜钱,刚要放在桌上,就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来人剑眉星目,露出一个调侃的微笑来。

「师姐,可不能只结你一个人的茶钱。」

元斐番外

我从小知道,我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能够进入流云的弟子,不仅要资质卓群,还要有合适的机缘。

而我在流云待了几年都没有顺利筑基,眼看着周围的师兄师姐们在修行道路上离我越来越远,我渐渐地意识到,我是个异类。

在修仙门派,却不会修仙的异类。

自卑会让人格外敏感,我越来越不爱和别人说话,脾气也越来越古怪,甚至烦躁的时候还会去后山把树砍得伤痕累累。

然后,我就遇到了大师姐。

流云修仙,讲究如云一般自由自在,她就是最引人注目的云。

天资聪颖,一骑绝尘,来去如风,自由自在。

我好羡慕她。

只要能看见她,我的内心就莫名的舒展,我想要待在她的身边。

后来,我跟着她回了连云峰,与其说是当她的师弟,倒不如说是当她的管家。

我自知我没什么用,除了做做家务、跑腿之类的,竟然什么都干不好。

可她从来没对我发过火。

师姐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一定要为了有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修仙之人若是没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也没关系,不害人、讲礼貌就很好了。

我时常想,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可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

他说他叫图染,他住在我的身体里。

我问他,所以呢?

他微微一愣,笑出声来。

他问我怕不怕他,我说不怕。一个见不到、摸不着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我几乎每晚都会梦见他。

他似乎会操控梦境,梦境里面全是些山花烂漫的地方,他会弄两个躺椅,让我陪他晒月亮。

他问我,人世间好不好玩。

我说好玩。

他啧了一声,骂我是个骗子。

我坐起身来,认真地跟他解释,人世间真的好玩,就算修不好仙,我还能和师姐待在一起,师姐待我很好,就像是家人一样。她从来没有打骂过我,还经常给我做新衣裳、新法器……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羡慕的神情,却又一闪而过。

他躺在躺椅上晃着腿,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除非明天与他共通五识,他才会相信。

我想都没想,一口答应,紧接着看到了他脸上狡黠的神情。

可恶,上当了。

真奇怪,他年纪看上去不算小了,还会出现那样孩子般的表情。

共通五识的那天,正好师姐带我去河边抓鱼,我本来只是打算在岸上看看,结果图染在我的身体里扯着嗓门喊,下去玩下去玩。

最后鱼没捉到,还摔进了河里,衣服全都打湿了。

我们在河边燃了一堆篝火烤鱼吃,晃动着的火光照在师姐的脸上,我感觉我的脸也有点发烫。

耳朵边是鸟鸣声,是风穿树叶声,是河流淙淙声,我还晒到了图染梦境里的月亮。

一切都太美好,以至于聒噪的图染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几天,图染跟我说了许久之前的那场大战。

他说他就是那个大魔头。

我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梦境里面的月亮没有现实里面的好晒,我问他要不要共通五识,我带他上房顶去晒月亮。

那天晚上,我们在房顶上聊到了天亮。

他跟我说,虽然觉得是修仙这群人人多势众,但愿赌服输,他打算在魔宫深渊下好好睡觉的,但不知道是哪个大冤种,竟然用百条冤魂献祭,将他召唤出来并放入了我的身体。

除了要稳定心性之外,也要提防魔界的人来骚扰我,恐怕这背后有更多的秘密。

我听得一知半解,胡乱地点头。

他笑了,他说如果不注意的话,以后都不能待在师姐身边了。

我立马就清醒了,那可不行。

后来师姐闭关,我不幸陷入了魅魔构筑的幻境中,我看见师姐提剑对我说清理门户,说她再也不愿意见到我,她与我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恶心。

她将我一剑穿心的表情,太过于真实。

图染没能唤醒我,我堕魔了。

我第一反应居然是,若是师姐知道了,该怎么办?

我连夜逃离了流云。

图染在我脑子里叹了八百回气,然后接管我的身体,一举扫平了魔族十六部,坐上了魔尊的位置。

他说,在魔界,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获得制定规则的权力。

与其让其他人当上魔尊之后祸乱三界,倒不如自己当魔尊,至少局面不会太坏。

算了,局面都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然后我就听到了消息,有人在四方阁拍卖一柄上等宝剑,剑鞘上有镂空雪花,剑穗是流云特产的金松石。

是傲雪。

师姐下山了。

她该不会是来寻我的吧?该不会是要清理门户吧?

我坐在深渊口想了一天,我与图染共用一个身体,我不仅堕魔还当上了魔尊,师姐想要杀我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死在她的手里,也没什么不好。

图染啧了一声,说我痴情得脑子都坏了。

我跟他说,这是人间正道。

他说,正道才没劲呢,正道让他晒不成月亮。

我还是去了四方阁,拿回了傲雪,也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师姐。

我承认,我利用师姐的善心,把暮苍那群小孩往野猪妖的方向引,然后把一只狗放在了她的身边。

如果有危险的话,它会找办法自毁,将我传送过去。

我想忘记她的,毕竟我们已经不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可是忘不掉。

魔宫里珍藏的三十坛酒,都没能让我忘记她。

图染说,你完蛋了,你坠入爱河了。

我抱着酒坛子说,那你也完蛋了,我师姐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图染啧了一声。

他说从堕魔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到最后肯定是要死得透透的。但至于什么时候死,正道人士说的不算,他想死了才行。

魔尊可以被打败,但一定不会被打倒。

他谁也不服,这三界当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嘿嘿,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师姐的手里。

他跟我说,这人世间挺没劲的,我师姐是个好人,如果能在他堕魔之前遇到就好了。

他把大部分的魔力都用来帮我对抗噬魂剑,才能让我这个没有修仙根基的魂魄碎成渣渣。

他说,这下他死了,三界都能放心了。

其实,图染是个好人。

如果我们都没有堕魔就好了,那我们一定能一起在连云峰上晒月亮。

穆瑾川番外

鄙人穆瑾川,人送外号「盗圣」,偷过的东西三个芥子囊装不下。

也不是什么人都偷,主要是在这乱世,干点劫富济贫的勾当。

啊不是,是好人好事。

这侠客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不准确,也不好听。

那天在茶馆看见暮苍那群小萝卜头的时候,我就想出手相助来着,结果有个女人出面了,动了动嘴皮子,竟然就劝退了那些恶霸。

我一下子好奇心就起来了。

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人是个好人,就是太善良了,容易被骗,比如被我骗走了佩剑。

不过这有啥的,看她应该是个仙门弟子,到时候我放在四方阁,她用钱赎了剑,我拿到钱去送给那几个贫困村,咱就当是一起做慈善了。

结果没想到,惹来了一个活阎王。

好家伙,钱没赚到,惹一身腥。

她让我带她去燕云,剑的事情一笔勾销。

我被整乐了,在这样尔虞我诈的江湖,居然还有人用契约精神来和我讨价还价。

反正没什么事情要做,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乐子。

然后就是救下了狗,遇上了碧血重瞳蟒。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隐藏了实力,她为了一只狗居然要用渡劫的天雷报仇。

疯了,真的疯了。

她跟魔尊的关系挺好的,她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会利用她逃离魔界,一去不回。

我在燕云翻遍了所有的古籍,那些字晦涩难懂,但我总想起她的那双眼睛,和她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是朋友,本就该肝胆相照」的样子。

啧,我燕云修的可是无情道。

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师父当初把我赶下山,对我说尘缘未尽,还未看破。

原来无情,是需要先体验有情。

爱恨嗔痴只是眨眼一瞬间,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正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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