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越往目的地走,血腥味就越浓,几乎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
看来是一场恶战。
我给辟邪用软云纱做了个罩面,单手抱着它快速往前飞去。
千万,千万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密林突然开阔,两条碧血重瞳蟒正与数名正道剑士缠斗在一处,还有几个水灵根的道友正不断地往战区输送灵力,为剑士们疗愈伤口。
蛇尾比村口最大的磨盘还粗,我瑟缩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已经倒地的好几个修士。
居然是天一教。
「元雪?」
我循声看过去,顾湘云全身浴血,仅仅凭一柄宝剑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快走,这两头妖兽即将突破元婴期……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即便是说这句话,她也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依旧挡在其他重伤的道友身前,直视着两条蟒蛇。
我把辟邪递给她,摸了摸辟邪的头:「保护好它。」
辟邪感知到危险的气息,拼命挣扎想要跑到我怀里,我把手上一直戴着的红绳系在了辟邪的腿上:「乖,等会我就来接你。」
虽然同为水灵根,但我疗愈的术法实在是学得太烂了。
之前总是怕元斐循着我的气息找到我,但如今大难临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翻手结印,凌空而起。
「傲雪!」
一道银光破开长空,呼啸而来。我拔剑出鞘,听见了傲雪兴奋的嗡鸣声。
纯粹的水灵根,对于这种级别的妖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两条碧血重瞳蟒看了过来,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已经对我志在必得。
一剑化万剑,我与两条蟒蛇缠斗在一起,穆瑾川也提剑加入战局。
说起来,如果不是离开了流云,这段时间我应该在等待突破金丹进入元婴期了。
同时对付两条妖兽还是吃力,我看着顾湘云趁机带伤员离开此地,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如何脱身,就被其中一条蟒蛇一下缠住了身体。
傲雪虽然锋利,但也仅仅只能在对方身上划开浅浅的伤口。
我被甩出七八丈开外,一口呕出了鲜血。
傲雪掉在地上,我几乎力竭,无力再战。
穆瑾川也很快倒在离我只有一丈的地方,生死不知。
鲜血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觉得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看见一小团黑影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拖在地上的蛇尾。
「辟邪!跑啊!」
这样的伤害对于碧血重瞳蟒也就是挠痒痒的水平,但它被辟邪这蚍蜉撼树的行为激怒了,尾巴重重往辟邪的身上一击。
只看见尘土飞扬,我连辟邪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啊!」我目眦欲裂,气急攻心,「我要杀了你!!」
天雷滚滚,狂风大作,我的天雷劫到了。
10
元斐能用十几道天雷将老魔君的宫殿轰平,我凭什么不能用渡劫的雷把对方轰死?
金丹到元婴,会经历金丹碎裂、元婴重塑的痛苦。
我咬牙站起身来,从芥子囊里掏出法器罩住穆瑾川。
似乎感觉到了空气中肃杀之气,两条巨蟒竟然想往别的地方去,我挥剑拦住它们的去路,似疯似癫:「今日我要你们陪葬!」
我凝气将周围的水都聚集成股,直通上天,引三十六道天雷。
本来只想将两条巨蟒拖住,给剩下的道友逃走的机会,事到如今,我元雪本就一无所有,哪怕是死,我也得要了它们的命。
劈到第三十道的时候,两条巨蟒已经是奄奄一息。我感觉我也快裂开了,几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不让自己神形俱灭。
突然,一道黑色的剑气劈开了天雷。
我定睛一看,元斐正凶狠地盯着我,衣袍猎猎,像一朵燃烧的呲花。
我扯出一个笑容,元斐,若是我有机会能活着,你再清算我们之间的仇怨吧。
最后一道终于劈完,我一下子就摔进了小水潭里。
原本干枯的灵脉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充盈起来,周围的灵气汹涌地往我身体里面钻,元婴正在一点点塑成。
下了好大一场雨。
我跌跌撞撞地去搬开巨蟒的尾巴,然后在一片泥泞里翻找着。我浑然不觉得手痛得厉害,只一下一下地抠挖着。
辟邪,我的辟邪。
「别找了。」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无视手上的鲜血。
「明明你也感知不到气息了,不是吗?」
明知他说的是真相,明明我的灵力也感觉到了,但我妄想着万一呢?
我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可是今天早上,辟邪还窝在我的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我的手心,我还买了一包它爱吃的肉干,打算每天奖励它一根的。
肉干很香,穆瑾川想偷吃我都没给他。
我本来,是都要留给辟邪的。
「师姐……」元斐抱住了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没事的,没事的。」
11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周边的白色装饰,还以为我是死了。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我眼前,青面獠牙,吓得我嗷了一声,谁知道对方也嗷了一声蹿了出去。
「你谁啊?」我抱着被子往角落里缩,「这是哪儿啊?」
「魔尊的寝殿。」对方躲在凳子下面,露出个浑圆的屁股,全身还在发抖,「吓死了吓死了。」
我眉头抽了抽,我俩到底谁吓唬谁啊?
魔尊的寝殿,那不就是元斐的地盘?
谢谢,醒透了。
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清点自己的家当是否有遗漏,捞起墙上挂着的傲雪就往外走。
「欸,你别出去啊?」
我充耳不闻,我要是再不出去,等着元斐回来收拾我吗?
结果我就在魔宫里迷路了。
我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根本无法用北斗星指路,干脆放弃了挣扎。
「师姐,你跑什么?」
这话听着阴森森的,让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我还没回头,就被一只手蒙住了眼睛,元斐的气息从我身后包裹上来。
他单手将我抱在了怀里,胸口抵在我的背上。
焯,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姿势?
「别动,让我抱会。」元斐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他干脆半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我的身上,「师姐,我好累啊。」
我有点想摸摸他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
我可不想被人甩出去变成一撮灰。
元斐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冷淡,语气委屈:「师姐不愿意同我讲话,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哪个?你别乱杀人啊喂?!
「火灵根,金丹期,手持一把赤红色的长剑。」
「你把穆瑾川也抓起来了?」我就差原地跳脚了,转过身来问他,「你不会把他弄死了吧?」
元斐皱眉:「他是师姐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他的。」
「哦哦,那就好。」
我话音刚落,元斐就凑近了盯着我看,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师姐,你好像有点怕我,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以前的元斐不爱说话,别的师兄师姐说什么他就乖乖听着,老实做事,认真做人,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让人看着都心疼。
现在的元斐长得俊美妖娆,但看起来城府深了许多,讲的话也奇奇怪怪的,让我听着都发毛。
最后,我还是被带回了元斐的寝殿。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房子大得离谱,比我在连云峰的那个破屋子好多了,我看着侍从端上来的珍馐美味,快羡慕死了。
什么家庭条件啊,盛饭的碗都是银的。
我那个师父闭关十年了,外面都是我一人打理流云派上上下下近百名弟子,有的时候忍不住补贴一下他们,尤其是那些天天出去打架的剑修,自己穷得叮当响,这不才可着元斐薅秃了吗?
「元斐。」
「阿斐。」元斐皱眉,对我的称呼有些不满,「叫阿斐。」
行,变成魔尊以后脾气见长,我能屈能伸地喊了一句「阿斐」,才看见他的表情舒展开来。
「我闭关一年,你怎么成魔尊了?」
「问这个做什么?」元斐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肉,逃避我的问题,「吃饭吧师姐。」
「阿斐,我担心你。」
最开始看到书上剧情的时候,我真的害怕元斐会一袖子扇死我,可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想到的只有我们在连云峰的日子。
书上皆是幻象,站在我面前的元斐,才是活生生的人。
元斐明明是那样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堕魔多是心有执念不可得,怎么会突然就堕魔了呢?
元斐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告诉师姐好不好?」我握住了他的手,「师姐会帮你想办法。」
「那师姐就一直陪我呆在魔界吧。」
我正要说点什么,就看见元斐的眼睛从琉璃色转为暗红,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笑得开心,露出了两个虎牙,反手握住了我想要抽回去的手:「师姐,别想着从我身边逃跑。」
「我会杀了你的。」
焯!
12
「所以说,你现在离开不了魔界了?」穆瑾川开开心心地吃着饭,一点都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把那盘虾,对,推过来一点……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我都饿瘦了。」
「……你少吃点吧。」我支着脑袋,唉声叹气,「你不怕吗?那可是魔尊,一下子就能拍死你。」
「既来之,则安之。」
好家伙,就是摆烂等死呗。
「不过你说的那个眼睛变色,性情大变这回事,我还是略懂一些的。」穆瑾川吃得差不多了,摸摸自己的肚子,「我之前在燕云看过一本异志怪谈,说这是因为入魔没有完全成功。」
「没有成功是不是就能变回来?!」
「你他妈的别离我这么近啊!!」穆瑾川往后躲,将自己的饭碗抱在怀里,「退!退!退!」
我缩回了自己的位置,狗腿地笑了笑:「你要不要加两个菜?」
「没必要哈,现在开始谄媚已经晚了。」穆瑾川翻了个白眼,「应该是有可能变回去的,但是可能性不大,有记载以来这么多人堕魔,能回来的不过就两三个。」
这个概率,几乎没有。
我趴在桌上叹了一口气。
「你别叹气啊。」穆瑾川嘿嘿一笑,「师弟是魔尊不是挺拉风的吗?何况我觉得他对我们俩都没有恶意,好吃好喝招待着,你愁啥啊?」
「你知道年猪吗?」我笑着磨牙,「养肥了,过年的时候会被杀来吃掉哦。」
「你也不想到时候我们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被魔尊拿去炼丹吧?」
我话音刚落,穆瑾川脸色从白变绿,从绿变黑:「我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们流云派两大妖孽……」
好家伙,元斐是妖孽我认的,我怎么就是妖孽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点了点头,有种拉人下水的恶趣味,「穆瑾川,你也不希望什么钱都没赚到,就死在魔宫了吧。」
我没听清,但我确实看见穆瑾川嘴皮动了动,百分之百是在说我的坏话。
其实平心而论,元斐目前没有对我做出任何伤害的事情,甚至对穆瑾川都很好,大鱼大虾伺候着,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我得找个元斐没变色的时候去问问,他到底打算关着穆瑾川多久。
13
「师姐想放他走?」
我看着元斐琉璃色的眼睛,庆幸他还没有变色:「他这么一直呆在魔宫也不好吧,年纪这么大,吃得多还不干活……」
元斐笑了,他点点头:「师姐说得对,那就放他走吧。」
我长舒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元斐的头:「阿斐,如果师姐没有闭关这么久就好了。」
那我大概能在你渡劫的时候守在你的身边,说不定你就不会堕魔了呢?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元斐的声音轻飘飘的,他抬头看我,眼神可怜,「师姐,我现在众叛亲离,我只有你了。」
他妈的,这怎么拒绝?长这么帅又会嘤嘤嘤,我反正拒绝不了。
我去接穆瑾川的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明明想的是让元斐把穆瑾川放走,结果现在还被元斐忽悠着陪他玩一个月。
穆瑾川说得对,我行走江湖缺心眼子。
到了魔族边界,穆瑾川有些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友,就此别过。」
我嘿嘿一笑:「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还有真语咒呢。」
穆瑾川啧了一声:「你这话说的,那我还能把你放在魔界不管?我是那样的奸诈小人?」
「你像。」
「……狗嘴吐不出象牙。」穆瑾川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最多一个月,我就能找到办法,只是你注意安全,万一他喜怒无常把你给咔嚓了,我明年都不知道去哪给你烧纸。」
我谢谢你,你讲话可真吉利啊穆瑾川。
看着穆瑾川离开,我转身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元斐。
他的表情看不出来喜乐,我走到他的面前,正愁不知道怎么打破沉默,他先开了口。
「师姐,我们去人间玩吧。」
我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局面变成了这样?!
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和首饰,再看了看坐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的元斐,无奈扶额:「这是要干什么?」
「带师姐出去玩啊。」元斐拎起来一条宝蓝色的长裙,上面还缀着好些珍珠,「这件衣服衬得师姐的皮肤很白,还是用鲛人纱做的,师姐要不要试试?」
我摇了摇头。
元斐乐此不疲地拿起一套朱红色的长裙:「这套呢?配上那套金色的十二钗,肯定很好看。」
拜托,我们是去人间玩的,不是去炫富的。
最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换了套勾着银线的月白色裙子,走路时如粼粼月光闪动,但也已经是相对朴实的款式了。
元斐也兴致勃勃地换了一套月白色的长袍,用玉冠挽了头发,问我带扇还是佩剑。
「扇子吧,我也不带剑。」
我把傲雪挂在了元斐的寝殿里,示意不会逃跑,回头就看见元斐的眼珠子亮得厉害。
有一说一,身边有一个随时会变色的师弟,我还觉得挺害怕的。
我想逃,但我怕被打断腿。
想起来上次元斐出现在四方阁的打扮,虽说招摇过市,但也确实好看。
我的审美可能会有问题,但是大家的审美应该没啥问题。
走在人间的路上,我感觉频频收获注目礼,元斐一脸坦然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浮夸了。
「阿斐,你吃糖葫芦吗?」还没等他回答,我直接买了两支递了过去,「吃吧,我也好久没吃糖葫芦了。」
他看着糖葫芦愣了一下,低头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
「甜。」
他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羽毛落在了心尖尖上。
我收回了手,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走吧,你还想去哪?」
「我们去看花灯吧。」
14
说起来最近好像是人间的花朝节,争奇斗艳的花、灯火通明的长街,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边卖花的小孩凑过来,问我要不要买花。
「姐姐真漂亮,哥哥你给姐姐买束花吧。」
笑死,这样的话术我见过无数次,我还用过这个话术去别的门派卖过宝石,坑了……不是,赚了五千灵石,一半都给二师弟元丰买铸剑材料了。
我刚要说点什么拒绝,就看见元斐蹲下了身子与小女孩平视。
他看了看对方怀里的花,笑眯眯地说道:「说点吉利的,花我都要了。」
「哥哥姐姐郎才女貌,百年好合,举案齐眉,长长久久。」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元斐就往对方的手里塞下一把铜钱,接过了那几束花。
小女孩也高兴,作了好几个揖,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元斐把花塞进我的怀里:「师姐,给。」
我还没开口,他就皱了一下鼻子,一副可怜小狗样:「我有一点点累,师姐,我手酸。」
好,我投降!我投降可以了吧!
刚把花接过来,元斐就得寸进尺地扯住了我的衣袖:「师姐,人多,我会走丢的。」
长得好看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好看,因为他会利用好自己的皮囊,达成自己的目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是恰好看见了元斐脸上奸计得逞的笑容。
心机小狗元斐,可恶。
花朝节活动还是挺多的,我俩看见人群围在一起,也凑上去看热闹。元斐握住我的肩,让我小心点别被人踩到了。
一名老伯正讲解规则,女子自愿上台,用红线红绸等物品装扮花树,前三甲分别获得一支金钗、一只手镯、一碟花糕,剩下的参赛者可得一朵盛放的粉红芍药。
「师姐要不要试试?」
「我?」我嘴角抽了抽,脑海里都是我以前把元斐打扮得奇形怪状,以至于多年没发现他美貌如斯的事情,「我就算了吧。」
「小娘子别胆怯啊。」旁边的大叔乐呵呵地插话,「我看小娘子衣着靓丽,应该很会装扮,不见得就拿不到奖品。」
大叔一起哄,旁边的人也看了过来。元斐憋笑,接过我怀里的花,把我推了出去:「去吧,漂亮小娘子。」
啊,这不就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吗?
眼见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快的动作,我却拿着一卷五彩线不知道从何下手,比赛计时用的香都快燃完了,我面前的花树还是乱七八糟。
就连监督比赛的老伯都看不下去了,笑着问我要不要场外求助。
我朝元斐的方向看过去,元斐歪着头冲我笑,我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师姐,你要不要求求我。
我一面感慨魔族真是与生俱来的撩人本事,一面脸红得快速低下了头。
比赛结束,我拿到了一朵芍药花。我打扮元斐的坏心眼冒了出来,走到他跟前让他低头,把芍药花簪在了他的发冠上。
「好俊的簪花郎君。」我拍手笑得大声,「好漂亮的元斐。」
元斐的眼里是要溢出来的开心,他装模作样地扶了一下那朵花:「真的漂亮吗?」
「漂亮,比我还漂亮。」
元斐摇了摇头:「不,师姐最漂亮。」
15
躺在魔宫的床上,我跟烙饼似的翻了好几个时辰都没睡着,咬着指头想我明明是要逃跑的,怎么现在变成这幅局面了呢?
妈的,肯定是我道心不纯。
我干脆翻身起了床,准备出门去逛逛。
走到元斐房间门口的时候,看见他的房间灯光还亮着,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里面的人在对话。
「这就是你说的尽力了?」
明明就是元斐的声音,可是听上去冷冰冰的,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属下失职。」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奄奄一息,「望尊上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定当拿下天一。」
什么?元斐已经对天一动手了?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门突然被一阵罡风扇开,元斐眨眼之间就到了我面前,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来。
「是你?」
窒息的感觉一瞬间让我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我迷迷蒙蒙地看着元斐赤红色的眼睛和玩味的表情,觉得心头一凉。
我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他松开了手,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猛烈地喘息着,像一条濒危的上岸鲤鱼。
「看在他的情面上,留你一命。」
眼前的元斐是我不认识的元斐,一道黑色的印记从他的领口伸出来……明明之前我还没见过的。
我脑海中飞速闪动着这几日我与元斐相处的时光,越发觉得他的这副躯壳里面,容纳的是两个人的灵魂。
一个是我的师弟,一个是魔尊元斐。
这样的话,元斐叛逃流云堕入魔教,残害正道同门一事,就说得通了。
「滚回你的院子。」元斐进了房间,缓缓关上了门,「我不是每次都这么好心。」
那种濒死感还没有完全散去,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天一教若是真的被灭门,正道的半壁江山就没了,剩下的修士真的能安然度日吗?师父闭关还没有出来,我要怎么保住流云?
我觉得我的头都要炸了。
「你去哪里了?」
门口的小魔童看见我在屋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看了看紧闭的门,再看了看我:「你怎么背着我偷偷跑出去呢?」
我没心情和他插科打诨,摆了摆手:「我困了,进去睡了。」
他似乎看到我脖子上的痕迹,嘟嘟囔囔道:「魔尊喜怒无常,有的时候脾气好,有的时候不好,你去惹他干嘛呀?」
我看向小魔童,嘿嘿一笑:「来,你进来,我们聊会。」
小魔童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摇头。
我伸手抓住了他脑袋上的犄角,往房间里拖:「进来吧你。」
从小魔童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元斐的事情,但是意外的是他并没见到过元斐变色。
也就是说,只有我看见了。
为什么?
16
元斐来找我,跟我说他愿意放我走了。
「我可以离开这里?」我逆着火光看他,觉得眼睛有点疼,「阿斐,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摇了摇头,让开了离开魔宫的路:「师姐,你自由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直觉告诉我,我要是现在离开的话,局面将再也不受我的控制。
「我不走。」我摇了摇头,「我答应了阿斐,要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元斐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师姐,回到流云去吧,他们需要你。」
流云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脚步抢先迈了出去:「阿斐,我去流云看看,我马上会回来。」
「师姐,你选流云对吗?」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这句话听上去莫名其妙,但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斐,如果你做错了事情,我就替流云清理门户。」
他似哭似笑,眼睛亮晶晶的:「好啊,师姐。」
我心系流云,出了魔界就御剑往流云飞去,脑子里却反复想起元斐说那句话的表情。
流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天一教联合燕云州,共邀天下正道之士,齐聚凤阳,挥师南下,铲除魔尊,扫平魔界。
这封邀请函言辞恳切,但句句都不离元斐的流云派弟子身份,显然是想让流云与元斐尽早撇清关系。
「天一这是什么意思?」元丰气得发抖,恨不得提剑去手刃了对方,「且不说元斐如何,就算是清理门户,流云派的事情用得着别人来指手画脚?真把自己当天下共主了?」
我翻看着这封邀请函,突然笑出了声。
元丰和其他的师弟师妹见我这副模样,纷纷闭了嘴,向我投来担忧的眼神。
我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把邀请函递给了元丰:「就说,师父闭关,流云无人主持大局,此次缺席。」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连云峰,我才崩溃大哭。
原来兜兜转转,我终究不能避免这个「清扫门户」的结局。
难怪元斐要问我,他与流云我会选哪个。
哭累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沐浴焚香之后,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地上了师父的碧云峰。
我在门口枯坐了几日,没等到师父出关,倒是等来了所谓的正道盟友,在流云的护山大阵之前浩浩荡荡挤了百余人。
要知道,我流云弟子加上仆役杂使也不过百余人。
他们也太看得起流云了。
元丰来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师父紧闭着的石门,叩了个头。
师父,若是您能感受得到我的茫然与痛苦,就请您及时来指点我吧。
17
「流云弟子元斐叛逃,堕入魔教,其罪当诛!流云选择包庇逆徒,就是与天下正道为敌!」
我站在云端,看着地面上那些修士们拉出来的条幅,偏过头问元丰:「他们在狗叫什么?」
元丰翻了个白眼:「嫉妒我们流云吧,人界修仙最高者是我派开宗始祖,连叛逃的元斐都是魔教至尊,不得让他们嫉妒得眼红?」
我恍惚地想,那本书里的我,是因为怕连累流云才要做那个去清理门户的人,才死在元斐的手上吗?
我不知道。
但好像确实也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
「师姐,我们不怕。」元丰眼神坚定,「元斐是我们流云的人,我们朝夕相处一起长大,我不相信元斐能做出残害苍生的事情。」
原来,就算是元丰,都比我更相信他。
我摸了摸元丰的头:「好,我们不退。」
但护山大阵外的人却不见得这么想,他们见流云对这些抗议充耳不闻,便开始准备攻山。
很好,你们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我确实是已经没钱去修护山大阵了。
「各位道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我落在了山前那块石碑上,俯看这些来闹事的人。
没有天一,没有燕云,也没有暮苍。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连那些装模做样的轱辘话也大可不必拿出来了。
「元斐叛逃出师门,堕入魔教,你流云怎么置之不顾?」
「元斐是我流云弟子,自始至终都是。」我没什么表情,只当是平常小事,「将他除名是师父的事情,我不敢僭越。」
「你们那个要突破化神期的师父?」为首的男人皱了一下鼻子,有些狂妄,「还不知道是否已经坐化了呢……」
我隔空给了他一个耳光,将他打翻在地:「对尊师不敬,该打。」
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拂了面子,气急败坏提剑就要与我交手,却被我的一记威压打了下去。
「你竟然已入元婴之境?!」
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悉悉索索的交谈声。
我偏了一下头:「鄙人资质平平,二十岁才入元婴之境,确实是丢了师父的脸。」
以二十岁入元婴之境,就算是放眼九州,我也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见在我手上讨不到便宜,为首那人退到人群当中振臂高呼:「灭流云!诛魔教!你派元斐堕魔为害一方,你元雪身为首席弟子,为一个魔教中人伤害同门,与妖孽同罪!」
吵吵嚷嚷的,没意思。
我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若是你们想在这里抗议,请自便,但若是对我教护山大阵有什么指点,就请与在下切磋切磋。」
「元雪!你以为谁在给你撑腰?!」
我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影子。
元斐穿着一身黑色绣金线的长袍,头戴琥珀紫玉冠,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很轻却不怒自威。
「如果说,是本君给她撑腰呢?」
18
因为元斐的出现,流云勾结魔教的消息不胫而走,元丰说日日都有人来山门叫嚣,虽然说对我们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也真的太吵了。
我没心思过问这些,因为元斐住回了流云。
他堕魔之前多年未曾结丹,所以一直和好几个师弟共同居住在洪湖峰,如今他是魔尊之身,住在洪湖峰多有不便,就只能挤在我的连云峰。
「你住在这里没关系吗?」
我看着正在插花的元斐,觉得他真的快闲出屁了。
流云派修仙本就讲究一个悟性,甚至有的人上厕所的时候飞升,可如今元斐这个弯道超车的人出现,让流云弟子各个都卷了起来。
本来元斐走后,不少家务事都交给了元丰,如今我让元丰来给我做饭,他居然说他要练剑?
反了天了。
「师姐赶我走吗?」元斐支棱着脑袋看我,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委屈,反而有些得意,「可是师姐不是说,我是流云弟子,你要保护我吗?」
我只是说了你是流云弟子,我没说要保护你,你不要给自己加戏。
「魔族的事情不需要你处理吗?」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拨弄了两下花瓶里面的花,「你也知道流云的情况,我们家快养不起……」
元斐点头,然后掏出自己的芥子囊,往外掏东西。
金钏、护臂、玉佩……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摆了一桌,他换了个芥子囊接着往外掏,符箓、宝剑、净瓶……我赶紧让他住手,他这才用芥子囊把那些东西一应兜住,递给了我。
「就当是我在流云的伙食费和住宿费了。」
在我面前的这是元斐吗?不是,是我的金矿山,是我未来幸福生活的经济基础。
我开开心心的拿了材料给元丰,让他去加固一下护山大阵,再给师弟师妹们买点铸剑材料。
别说是我了,元丰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拎着芥子囊,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师姐,我们流云终于富裕了吗?」
我哽住,倒也不是,不是我们流云富裕,是你们师弟富裕了,回来接济我们了。
真不是我爱钱,主要是因为元斐留在我的身边,正好能看住他。
元丰说得对,元斐在流云长大,受流云的灵气熏陶,且不说会不会轻易堕魔,就算是堕魔了也不见得就会为非作歹。
而我们作为他的同门,更应该找到他堕魔的真相,帮助他走回正途。
「师姐,你在发什么呆?」
「在想怎么帮你……」我回过神来,嘿嘿一笑,「帮你拿到今年的头彩啊。」
流云派每年年节的时候都会举行比试,拿到魁首的那个人将有机会进入流云兵库,挑选一件称手的兵器。
倒不是舍不得给所有弟子佩剑,只是因为兵库中的兵器乃是历代流云前辈留下的,不少还有了剑灵,若非进入兵库之人境界修炼足够深,即便是进入了兵库,他也没办法被兵器选择。
「我还能进去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我摸了摸他的头,「你在流云,不是一样出入自如吗?」
「那就意味着,师祖还认你是我流云的弟子,我们就是自家人。」
19
我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元丰发信跟我说,有人在护山大阵门口喊话。
我说这大半夜的,喊就喊了,反正别耽误我们睡觉就行。
元丰说,那人一开始说有要事找我,后来喊了一个时辰见没人搭理之后就开始骂我,说希望我喝水呛死,吃饭胀死,走路摔死。
我立马清醒了,翻身下床,捞起衣服穿上就走。
这种清奇的诅咒方式,不只有那个冤种穆瑾川吗?
到了山门的时候,我看见穆瑾川正坐在地上,拿着自己那把玉骨扇呼啦啦地扇风,嘴里还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