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养大了九皇子,他却想娶我”为开头写一篇文?

凡此种种,如今想来,只一笑置之,深感慨然。

其实回头看,你我都做了最好的决定。

这偌大的牢笼,囚住我,那是我的命。

又何苦再圈禁住你呢?

所幸我还不曾自私到要你陪我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你定然不知道我们君家,都有种奇怪的预殇。

一旦动了真情,总没有好结果。

父皇和我娘,皇祖父和若妃,都没能逃出这魔咒。

我做了皇帝,看了秘史方才知道,我皇祖父是死在他心爱之人手里的。

父皇也曾很短暂地爱过我娘,他觉得他付出了真爱,恼羞成怒未能得到我娘真挚的回应,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怀恨在心。

你可知滴血认亲之后的那夜,我是如何取得他最后的真心信任?

我骗了他,我用烨皇叔伪造给我的一封遗书,告诉父皇,我娘曾经真心爱过他。

父皇大受震动,抱着我痛哭流涕。

他真是悲哀,到头来,他自己演了一出大戏,只欺骗感动了他自己。

自此之后,他便认定了我是唯一的继大统者,连刘相都嗅到了风向,上赶着找补讨好我,更不要说那些对我颇有微词的老儒生和王爷们。

……陈年往事,不说也罢,这些人如今也不剩几个了。

有些被我赐死了,有些自己老死了。

我不想重蹈父辈的覆辙,我想做个不一样的皇帝。

我在位时几乎没有打过仗。

要想不打仗不折腾百姓,又想威慑四方,保国之安宁,这活计委实不轻松。

我劳碌这么多年,一年只年关休息三日,已经做到我能做到的极致,可以安心放手了。

如今身上的担子一松,这副行将就木的躯壳就更不中用了。

我一辈子对不起我们的爹娘,对不起哥哥们,对不起所有人。

那时我太懦弱,恨自己不够,还要恨先皇后,恨刘相,恨我父皇。

有一阵儿,我想方设法杀了很多人。

一句话一个举动,轻易就能杀掉很多碍眼之人的感觉,我也曾沉迷过。

我当时想,所有伤害过你们的人全都该千刀万剐。

我杀光了他们,可杀光又有什么用呢?

后来父皇临终时,我告诉他,我娘其实恨他入骨,当年宁愿冒了那么大风险将我送出宫,也不肯遂了他的意,我还说我也从未当他是父亲。

父皇含恨而终,我也当是泄了愤,复了仇,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最该恨的是软弱的自己,我最该做的是自戕。

如果真有机会能重来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善良,不要捡一个不相干的弃婴回家。

他不会是你亲爱的家人,只会是一个害人害己的不祥恶魔。

你看看我,我这一生多么可悲,他人的爱是希望,是救赎。而我的爱是毒药,是刺刀,湮灭了所有人。

宝儿,我让宫里的画师将你去过的地方都画上了云。

闲暇时,我会沿着画满云的廊庑和小径行走,想起发财哥为我起的这名字。

你们希望的自由快活,潇洒恣意,我终生都求而不得,却由衷地寄望你孑然走后能追寻得到。

我放你走了这许多年,即便是和夷族交好,打听到你们在何处之后,也从未叨扰过你,存的也就这么一份心思了。

这大约会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我很想亲耳听你说说,这几十年是否过得自由惬意,无忧无虑?

如果是,那我应当死而无憾,再无牵挂。

说来说去,话又多起来,纸短言长,不能尽我心中万一。

只盼临别再见,复叙旧往。

203

我从帐中疾步走出去,忘了拿拐杖,跌倒在门口。

「小康!小康!」我高声喊着。

小康从旁的帐篷里跑过来,找到了我的拐杖送到我手里:「宝姨娘,怎么了?」

「信……小云写信来了,我要回煦城去看看他。马呢,马车呢?我们赶紧走吧,山高路远,晚了来不及了。」

「您先起来,仔细别再摔了。」

他搀扶我起身,替我掸了掸灰尘,方才为难道:「姨娘,宝康帝两月前就薨了,新帝都已登基了。信是三个月前寄来的,路上耽搁了这许久。这阵子你身体不好,阿娘原本说过些时候再慢慢告诉你的……」

「薨了……」

我默念了两遍,后脑发晕,好似灵魂抽离了,坠落了,跌向空无一人的深渊。

「这样……那就不必去了,我歇一会儿,你忙去吧。」

我阖上了眼,四肢渐渐地失去知觉,好像身处于虚空,有人在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宝儿,醒醒啦,大家都等你呢。」

我记得他的声音,熟悉得让人落泪。

我说:「发财,你很久都不到我梦里来了,你是不是又想惹我生气?」

他哈哈地笑,声音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隔了会儿又听见阿娘的声音:「还没嫁人呢,让她多睡几回懒觉怎么了?将来去了婆家,还有谁宠着她?」

阿爹反驳说:「这不是嫁给发财了嘛,哪能受什么罪?」

许许多多的声音掺和了进来,像是争辩,又像是谈天。

发财牵住了我的手,带着我走进了白昼一样的光明,所有逝去的人,活着的人,都齐聚一堂,容颜带笑,朝我招手。

发财揩掉我腮边的泪:「宝儿,辛苦啦,我们大家都在呢。」

我泪眼蒙眬地睁开眼,看到了小康那对伶俐可爱的孩子,正一边一个牵着我的手指。

他们俩在我眼前排排坐,像是复刻出来的精致木偶,两双黛蓝色的眼睛关切天真地望着我。

「姨祖母,你为什么要哭?」

「是不是阿爹不让你骑马出去玩儿?」

「傻孩子,姨祖母的腿已经蹬不上马鞍了。」我抚摸着他们柔软的羊羔皮似的头发。

「孩子们,姨祖母以前有个很好很好的弟弟。趁着我记性还没坏透,祖母给你们讲讲我们以前的故事吧。」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蹬掉了小靴,爬上了我的床,一左一右地躺下。

草原上夜色四合,残阳落幕,留下一片模糊的深绿色,干冷的风在帐外肆虐呼啸,这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一如我捡到小云那年。

  • 完 -

□ 沙舟 C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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