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中蛊了,会爱上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写一篇病娇文?

我想摧毁那些约束我人生的边框。

十三

祝以琰没来送我。

也没来见我一面。

我想去看看他,但是檀阴在我身边守了一整夜,几乎是寸步不肯离开。

我跟檀阴讲了我小时候的事情。

父皇爱母后,但也爱其他人,加上哥哥被视为不祥,父皇其实很少来看我。

母后身体不好,太医说是思虑过重,我想是思虑兄长所致。

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他在佛寺修身,我一直很想见他一面,但是他从没进过宫,逢年过节也只是书信一封,报个平安。

每次父皇来看我们,母后都要提起哥哥,惹得父皇不开心。

我是非常受宠的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只是略微有些孤独。

母后总在思念哥哥,即使陪我玩的时候也会流露出对哥哥的思念之情。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没有他,我的童年会不会更完美一点。

可当他出现,当他在一次次将我从噩梦中拖出来时,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我的童年没有他。

檀阴起初不想说,但我循循善诱,说起了小时候最爱的宠物,他还是开了口。

他曾经养过一只非常可爱的兔子。

是他大哥送他的生辰礼。

他非常喜欢这只兔子,精心照看。

只可惜被他二哥给吓死了。

我也很可惜,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他。

他更加触动,开口说起了他的母后。

他说他母妃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美艳大方,也和我一样心地善良。

不同于我父皇后宫佳丽三千,他父王只有他母妃一个妻子,连个填房都没有。

所以他母妃无忧无虑,整日都是笑眯眯的模样。

他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突然冷不丁地想起来要当上山阴王的最后一步。

弑亲。

他还在百般地说着他母后的好,我意识到自己的说话太过分了。

他这样爱他的家人,怎么会亲手杀了他们呢?

我拼命想装作没想起来这件事儿的样子,笑嘻嘻地听他讲过往,但他还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对,我亲手杀了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就像没事人一样,把玩着我的头发:「祝氏一族向来怀疑忌惮山阴檀氏,何曾想过檀家这些愚忠的蠢货为了守住祝家的江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说得对,我憎恶自己,全家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但我偏偏就是要活着,不谋逆不篡位,但就是让你皇兄忌惮,成为你皇兄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他幽黑的眼中黯淡无光。

「我错了,你之所以那么痛苦,是因为你没被泯灭人性,你还有爱,何必要憎恨自己?歧安,不必介怀,不是你的错。」

这次我遮住了他快要流泪的双眼:「睡吧。」

今天早上我的东西就被侍女们打包好了,已经全部装在车上了,现在一声令下,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自由近在咫尺。

祝以琰不来也罢。

我坐在檀阴宽敞豪华的马车里,朝他点点头:「走吧。」

马车渐渐驶出宫内,一路途经繁华的朱雀大街,各类叫卖声从马车外纷乱传入耳中,慢慢又恢复寂静,我才知道,我已经出了京城了。

车队行驶得很慢,好像是在怕走得太快,马车太过颠簸我会感到不适。

所以到了傍晚我们没找到任何一家客栈,只能在官道旁的小林子里扎营。

我不需要干什么,坐在火堆旁看着檀阴烤肉。

我仰头,透过层层遮蔽的树才发现今夜又是一个血月。

我大可以不回去。

可我没法骗自己,我正在一点一点被迟来的痛意凌迟。

我思念祝以琰。

我忽然想起来,那年的血月,我向他说过的话。

是什么让他放下手中的刀呢。

不是我说要永远陪着他。

那是我给自己定下来的约束,我只剩他,所以我下意识地想要守着他。

而他放下刀的原因,是我的眼泪。

我无法呼吸,胜过那日动情蛊带来的疼痛。

人说这就是离开所爱之人的剧痛。

如蚁噬心。

我猛然起身,檀阴薄唇紧抿,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用眼神挽留我。

我不喜欢祝以琰,不是少女情动的心悦。

我想我也是病着的。

但我胜过他俩的一点,就是我能够自我治愈。

我不想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歧安,要不要跟我走?」我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背后的火堆里发出燃烧木材爆裂的声音。

我从腰间取下他送我的匕首,扔进了火堆里。

「山阴全是你痛苦的记忆,回去也只会徒增你的痛苦,你帮我摧毁那些该死的约束,我会将你从痛苦中拖拽出来的。」

檀阴握住了我的手。

他带着我夺马飞奔。

我没说去哪儿,但是他直接把我带回了京城。

血月升到最高时,我与他赶到了京城,一路直奔皇宫。

今夜宫门大敞,火光冲天。

地上满地尸骸,犹如炼狱。

我与檀阴共骑一匹马,他在身后捂住了我的眼睛。

「找到祝以琰。」

一定发生了其他变故。

祝以琰就是再疯,也会关起门来发疯,绝不让宫门大敞。

檀阴策马直奔我的寝殿,一路上能明显看出来有两拨人在激烈交战的痕迹。

我忧心忡忡,忍不住急红了眼眶。

但好像这场动乱已经结束了,我的寝殿院外尸体最多,秦克正带着人清点尸体。

我跳下马,连忙问他祝以琰在哪。

秦克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来。

我进殿找了一圈没找到祝以琰。

我又去其他寝殿找,仍没找到祝以琰。

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来到母后的寝殿,推门正遇上在漆黑宫殿中打坐念佛的祝以琰。

宫殿内一地的尸体,他坐在尸体中央的蒲团上手持佛珠,低声诵经。

祝以琰这个疯子。

他看到我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淡然无比,仿佛已经预料到我回来,又好像根本不知道我走了。

他朝我招招手:「明姒,过来。」

我不顾身上的衣裙,也不顾容纳一切罪恶的黑暗,跑到他身边。

血月之下,月光透着不正常的绯红,祝以琰看着我通红的眼,轻皱了一下眉:「你哭了?」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我,没杀人,皇叔谋逆。」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大概是檀阴跟了过来。

「皇兄。」我看着曾经母后离世的床榻,「我要走了。」

「你最厌恶软弱的人,但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软弱的人,我离开你,比那日蛊毒还要疼痛难忍,所以我回来找你了,可见不是你留住我,是我舍不得你,困住我的,是我的软弱,是我对你的依恋。」

我低下头,不看祝以琰,就盯着他送我的佛珠。

「可能这也是爱吧,不清楚,也说不明白,但我不能再困住自己了,我现在想先到处去看一看,可能去山阴,也可能不去山阴。」

「我可能会回到你身边,待上几十年,可能会好几年不回来,无论什么,只要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好了。」

祝以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不许爱上别人。」

祝以琰说道。

「那你不许杀人。」

他点点头:「好。」

但是我没答应他,这种事是没法答应他的。

我突然想到身上的蛊毒,又扭头看檀阴。

「明天会和我走吗?」这回是我问他。

「会。」

檀阴绝不会将山阴让给祝以琰:「山阴事务本王会一一处理,望皇上不要派人来监督协助本王。」

祝以琰面不改色:「那是最好。」

我在宫中的最后一夜宿在了母后的寝殿。

檀阴睡在侧殿,殿内就剩我一个人。

上一次睡在这儿还是母后去世的那一晚。

那年祝以琰把我从宫外带回来,将我安置床上守了我一夜。

次日我睁开眼睛,头一次认真地看了看祝以琰,他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看着我,身后的烛火燃了一夜,快要燃尽了,发出暗淡的光,给我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让我无比心安。

现在我躺在这个刚死过人还漆黑一片的宫殿里,竟然也有一种心安之感。

一夜安眠。

次日,我和檀阴再次上路了,我打算去江南看看。

祝以琰还是没来送我。

我问檀阴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叔要谋逆,所以非要在事乱的当天离开。

他说他知道,他还帮了一些忙,姜国皇室越乱他越开心,整个祝家他只想让我活着。

但后来他看着我的眼睛后悔了。

祝以琰要是死了,他怕我伤心欲绝。

我没和他计较。

他都能知道皇叔要谋逆,祝以琰肯定知道。

祝以琰是故意的。

他控制不了自己嗜血的欲望,又不能亲自动手杀人,于是他放任皇叔谋逆,让宫中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才能缓解他的症状。

他知道我会回来,所以在母后的殿内等着我,想留住我。

但我还是走了。

他这次也没来送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等我再度回到他身边。

我看着马车外的风景,朝檀阴勾勾手:「你要当我面首的话,过来给我捶腿。」

檀阴挑眉:「公主之前不是说不缺面首?」

「都被你杀了,我自然就缺了。」

檀阴给人捶腿的技术很不娴熟,轻一下,重一下,气得我直皱眉。

檀阴忽然开口:「初见那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你问,本宫是不是倾国倾城。」

这是他在回答为什么非我不可。

我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本宫是不是倾国倾城?」

他眼眸黑亮,瞧着我认真地点点头:「是。」

马车窗外好风景,我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有时间去山阴看看也好。」

反正日子长着呢。

有的是时间治愈我,治愈檀阴。

end

番外(一) 等待

祝以琰今天没上朝,阖着眼躺在祝明姒的寝殿听人弹琵琶。

祝明姒走了。

如今他最初的料想一般,孤家寡人,茕茕孑立。

他不在乎这些,反正他生来就是如此。

他性子阴狠冷漠,寻常人家的亲情他弃之如敝屣,男女之欢他毫无兴趣,世人如蜉蝣般朝生暮死又与他何干。

七情六欲,与他何干?

琵琶声如窃窃私语,他隐约间好像听到谁在喊皇兄。

他烦躁不堪,顺手抄起床头的茶杯砸了过去。

琵琶声戛然而止。

皇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求饶都不敢。

祝以琰又仿佛看到祝明姒跪累了悄悄揉腿的模样。

「滚出去。」祝以琰强忍下杀人的念头,厉声道。

殿内又恢复了清净,夜明珠的光刺痛他的双眼,他再次躺回去,阖上双眼。

他不该让祝明姒离开。

他这样无情的人,想留住什么就应该强硬地将其锁在身边,哪怕她哭个不停,哪怕她痛恨自己。

可他这样无情的人亦会恐惧,亦会后悔。

祝明姒蛊毒发作时,他此生唯一一次感受到恐惧,祝明姒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冷,问他父皇母后会不会来接她。

他开始后悔刨了父皇的坟,若是真的有鬼魂在世,那老东西带走祝明姒怎么办?

祝明姒不能死。

即使不在他的身边。

他慌了神,只想让祝明姒活下来,剩下什么也不想。

他很快就又后悔了。

他设下局,等待祝明姒回到他的身边。

他在母后的宫殿内暗自立下誓言,若是祝明姒再次回到他身边,就是死亡也不会再次放她离开。

可他没有。

她只是低声哑着嗓子唤他一声皇兄,他所有卑劣偏执的心思都消弭了。

他轻轻触碰她如云般的发丝。

他一直在等她。

也有的是耐心。

他会等到她回来,留在他身边。

祝以琰手中拨弄着佛珠,其实他不信佛,只是养成了习惯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皇嗣。

当年有很多婴儿被扔到庙门口,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所以他就成了皇嗣。

将他送到佛寺修身养性这事说起来好听,山高皇帝远,这样一个不被喜爱的孩子,丢到寺庙里很快也会被人遗忘,之后就不会再有人管他死活。

他被视为不祥,在寺庙中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自小挨打挨骂已成常事。

血月这类的天象一年至少出现三次,每次到血月那日,他就会被吊起来打。

他们说,此举可获得天神的原谅,原谅他这个不祥之人。

既然他被视为不祥,那肯定要给他们带来不祥啊。

临走之前,他将那些僧人绑在一起,放火烧了寺庙。

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妹妹。

母后去世他哭不出来,却看到他那个妹妹哭得撕心裂肺。

真是愚蠢。

他平白挨了她一掌。

碍于种种,他忍耐了下来。

但是这蠢妹妹一点点突破他的下限,竟然疯了似的往火里冲。

祝以琰将她抱回了宫。

她晕了过去,但紧紧地扯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他没办法,只能守了她一夜。

来日一定让她还回来这一夜。

后来这个蠢妹妹总是哭,总是哭,看到她的眼泪他都头疼。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哭。

真是软弱的东西。

后来这个被他视作软弱的人,挡在他身前,为他流下了眼泪。

他第一次被人护在身后。

自那以后,他看到她的眼泪会头痛欲裂。

宁死也不想让她落泪。

他从未把她当过自己的亲妹妹,他也觉得自己不可能是她的哥哥。

祝明姒也可能明白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她满心迷茫,一心向往自由,她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找了一大群面首来伪装自己。

他并不介意,纵着她胡闹,等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仍在继续等待她。

等待祝明姒再次回到他身边,等待她的爱或恨,等待她长久的陪伴。

即使她可能永不回来。

番外(二) 刀

称王是什么样的感觉?

答案是没有感觉。

他们将他磨炼得像刀一样,一把锋利的,冰冷的,毫无气息的刀。

如他父王所言,他们檀家的人注定是要给他们祝家做刀的。

所以山阴王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母双亲,更不会爱,繁衍后代也只是为了选出更锋利的刀罢了。

他恨毒了皇室那群人。

也恨透了他蠢透了的父王。

他有一个非常完美的童年。

他的母妃是山阴一带最漂亮的美人,他的父王极爱她,所以她一直如少女一般明媚无忧。

山阴气候很好,多晴天,太阳又不会太晒,母妃每日穿着一身华服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晒太阳睡午觉。

小时候的他最爱让母妃抱着他一起晒太阳午睡。

稍微大一点母妃就不愿再抱着他了,推脱说他长大了,只有新娘子才能抱他,成婚后就可以两人一起抱着晒太阳了。

他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弟弟死前也不过四岁。

他们都是亲兄弟,大哥对他极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着给他带一份,每年的生辰礼也准备得极符合他心意,平日父王责罚也都是大哥替他挡了过去。

二哥时常捉弄他,甚至恶劣地吓死了他的兔子。

他抱着死掉了的兔子哭了好长时间。

直到母妃万般心疼把他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勒令让他二哥再找一只兔子来。

二哥觉得母妃偏心,赌气出走,被大哥找回来胖揍一顿。

母妃一直觉得大哥是最好的称王人选,经常叫他好好练武以后辅佐大哥。

他不屑一顾,训兵屯粮都是为了姜国皇帝而做,而那群皇室宗人防他们如防贼一般,根本就是吃力不会讨好。

太过愚蠢。

檀家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其他的人都是愚忠的笨蛋。

其他人也觉得大哥最能当上山阴王,唯有父王坚信只有歧安能当得了王。

他不解,他又不想当什么山阴王,不过是个姜国皇室白干活的。

可惜命就是如此。

那日昏黑的大殿里,大哥自刎,而一直厌恶他的二哥握着他的手将匕首插进了自己心口。

他们临死前还在说,歧安,不必介怀。

歧安,不必介怀。

他们的血染了他满身,满手,触目之处不是红就是黑。

再次打开殿门,众人见他正捶着大笑。

手中是一把沾满了血的白银匕首,就连那匕首的刀鞘都被浸染了血红色的光泽,红色的宝石更是璀璨夺目。

母妃抱着两个哥哥,哭得撕心裂肺。

外人以为,山阴王氏兄弟相杀残忍血腥,个个都是想要称王的疯子。

殊不知,不想要称王的人才是疯子,疯到将自己的性命交与他人,疯到真的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弟弟杀了自己。

他这时才明白,他父王所说的意思。

他没有为自己兄弟去死的勇气与决心,他自私,卑劣,天生就是坏种。

他向来是狠心的那一种人。

而那把沾染了兄长血迹的匕首,最终会再次刺进了他至亲之人的心口。

父王说要成为山阴王,要泯灭人性。

父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为了让他们兄弟明白真的要手足相残,亲手杀了自己未满四岁的儿子。

父王以母妃性命要挟,要他杀了一直疼爱他的外祖一家,一天杀一个。

他照办了。

却发现他杀死最后的一个女人,是被易了容的母妃。

他抱着她,拼命想要感受她身上的温度。

她的身体冰冷,不再似曾经那样温暖,无法再抱住他,轻声哼唱。

这世间,再也没有这样温暖怀抱的人了。

他一点一点地被抽离了人性,感受身体一寸一寸地慢性死亡。

终于,他在某个完全感觉不到痛苦的深夜,面带微笑地用匕首结束了父王的生命。

父王死前是无比的解脱,却一直告诫他不可寻短见。

他已经哭不出泪了,兄长死的第一日,他便已经再也无法哭喊。

都是蠢货。

都是疯子。

他多想随这些蠢货而去。

可他不能死。

他不会叫姜国皇室捡了便宜,也不会让自己兄长母后的死白白浪费。

于是他苟延残喘地在黑暗中活着,直到黑暗将他吞噬,融为一体。

他知道祝以琰想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若是他那愚忠的父王在位,可能会将所有权力全部交回祝以琰手中,然后再自刎以证忠心,落下一个忠国忠君的名声外再无其他。

他不会。

他就要坐稳山阴王的位置,就不能让姜国皇室那群恶臭虚伪的东西安心。

要在祝以琰头上悬一把刀,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这是让他成为刀的惩罚。

番外 答案

夕阳西下,我慢悠悠从城门口走回山阴王宫。

我三年未回京都,也没给祝以琰寄一封信。

但也没听说他杀了多少人,倒是他在民间的评价越来越好,说他是个好皇帝。

檀阴现在疯症好了不少,尤其是在我陪他回了一趟山阴之后。

山阴民风淳朴,风景秀丽,更有众多美食,我在山阴待了很长时间,久到祝以琰连续派了几波暗卫来监视我。

檀阴将他的暗卫全都杀了,警告他不许再派人过来。

我现在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每天没人盯着我,没人整日威胁我,不用再担心小命不保,檀阴找来的神医将蛊毒稀释了不少,可以离开他的距离变大了,在山阴城内我可以自由行走。

回到山阴之后边疆战争频起,檀阴忙得没空管我,我整日在城里闲逛,还和一个老师傅学起了医术。

我每天回去的时间不定,但无论何时他都在宫殿门口等着我,陪我吃饭再回去处理政务。

有很多人都说他爱我。

其实不然。

一个人在黑暗之中待久了,但凡是有一点光亮的东西都能够将他瞬间吸引,然后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痛苦、至暗的深渊下忽然出现一束光。

无论是谁都会将那束光看作上天的救赎。

时间会治愈一切,前提是你愿意让伤口愈合。

多年的时光檀阴捂着自己的伤口沉沦,却以为我可以轻易治愈他。

他自以为我是光,我将他的沉疴撕裂开来,重新结痂。

可我什么也没做,他痛苦至极,以我为借口在自我疗愈。

他将那份需要宣泄的爱,需要表达出来的爱意全部都给了我。

可我不需要。

那份蛊毒是我自己选择看他,其实看谁都一样,只是他离我最近,我睁眼看到他是意料之中。

我只以为我爱上谁都无所谓,即使是一个侍卫,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我都会控制我的爱永久地留在祝以琰身边。

唯一的好处是我看到了一个祝以琰无法控制的人,一个不愿留在京城的人,一个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人。

蛊毒逼着祝以琰放我走,祝以琰突然放手反而让我不适应,我甚至想问他为什么不留我。

我与檀阴都很迷茫。

我迷茫于自己的心到底是想留下还是想离开,他迷茫于自己的伤到底有没有人能治愈。

只有祝以琰不会迷茫,他太懂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绝不会失手。

后来我决定先离开,无论如何时间会给出一个答案的。

三年过去,我见到了从未见到的天地,见到了世间众生百态。

不是在国祀之时居高临下俯瞰到的缈缈众生,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明姒姑娘,又要回去了啊?」路边卖糖葫芦的大爷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在这一条街都混熟了,他们都以为我是宫中女医学徒,出来特意跟江神医学医术,江神医人缘很好,所有人对我都和和气气的。

我笑着点头 :「嗯呢,刘大爷,太阳马上下山咯。」

「明姐姐!我这儿有新鲜采的蘑菇你要不要?」隔壁家老李家的二女儿拿着一小筐蘑菇追了出来。

我连忙摆手,一边将新采回来的草药塞到她筐子里:「不要啦,王宫里的大厨都凶得很,我一个小学徒不敢去膳房啊,这个给你弟弟,治咳嗽。」

李娟娟长得瘦小,笑起来眼睛眯一个缝:「多谢明姐姐。」

「不用谢,你快进屋吧。」我生怕其他人也闻风追出来,连忙背着筐往王宫跑。

跑起来的风声过耳,像是把一切都甩在了身后。

山阴王宫我进出自由,今天檀阴没在寝殿门口等着我,我也乐得自在,吃完饭坐在殿外的海棠树下磨药。

今夜又是一轮血月。

我仰头看月亮。

出宫第一年,我想知道祝以琰到底是不是我的皇兄,带着檀阴去祝以琰以前待过的佛寺,却发现那儿已经变成一座废庙,空无一人。

第二年我找到了当年给我母后接生的嬷嬷,她说小皇子颈后有一颗红痣。

我敢保证祝以琰颈后没有。

我并没有多意外。

远远地,一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传来:「夜深了,不冷吗?」

我顺着看去。

其实我早该料到,今天檀阴没在殿门口等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三年未见,祝以琰瘦了,漂亮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如同我从未离开一般的稀松平常的询问。

我站起来,猩红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皇兄。」

他神情微动。

清风吹过,海棠花落。

我心间莫名酸涩,想笑又笑不出来:「你怎么来了?」

祝以琰没回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最后站定在我面前。

他目光平静,缓缓抬起了手,伸向我的头顶。

我以为他要像以前一样摸我的头发,微微后躲。

然而他只是摘下了落在我发间的海棠花瓣。

祝以琰黑睫垂下,遮住他幽黑的眼眸,指尖捻着那小小纯白的海棠花瓣。

他可以温声细语地说着威胁人的话,可以谈笑之间定人生死,可以冷眼漠视生命的流逝,可以轻松地掌管一个国家,玩弄权术和人心不在话下。

但他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忽地,祝以琰微微垂头,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

我手腕上还带着三年前他亲手给我带上的佛珠,三年来片刻不离身。

「皇兄。」我唤他,「自古没有来山阴的皇帝,明姒还请皇兄早日回宫。」

祝以琰抬眸,神情晦暗:「就这么不想见我?」

我下意识摩挲着手腕处的佛珠:「明姒绝无此意。」

祝以琰慢条斯理地从手腕上取下他带着的玉佛珠,语气随意:「我找到,可以解开蛊毒的医者了。」

我笑了起来:「不是说好了等我吗?」

我太了解祝以琰了,他来山阴,就是为了万无一失将我带走。

他没接我的话,反而牵过我的手腕将原本的佛珠摘下,然后将自己的再次戴在了我手腕上:「山阴王不愿放你走,不然你的蛊毒早就可以解开。」

「你何时见过蛊毒可以缓解却不能解开的?不过是他卑劣的手段罢了。」

我回想那时檀阴人畜无害的笑容,一阵懊恼。

祝以琰松开我的手腕:「这个好看些。」

我低头看看手腕的白玉珠,个个温润无瑕:「多谢皇兄。」

血月之下,祝以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面容平静,却隐隐有玉山将崩之气势。

除了拨动佛珠轻微的撞击声,一时间静得可怕。

「你就没有话对我说?」祝以琰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用力攥紧了佛珠,「这三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了吗?」

祝以琰肯定知道我暗查他身世的事了。

「得到了。」

他挑眉:「如何?」

我坦然一笑:「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

祝以琰沉默,我轻轻从手腕上摘下他给我带上的佛珠,还给了他:「皇兄,我人生有两段最好的时光,一段是在母后膝下承欢,一段是现在以医女明姒的身份过平凡的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思虑摆脱各种各样给我压力的人,这样的好日子实在难得,我流连忘返。」

祝以琰手中的珠串蓦地断裂:「你要留在这里?」

我摇摇头:「不,山阴再好,不是我的家乡。」

祝以琰闻言,轻笑一声:「那就随我回宫。」

见我不回答,他微微低下头,垂下眼帘,语气平和:「你让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天下很少有能让祝以琰低头的事。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他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声:「你爱上檀阴了吗?」

檀阴是一个无可救药纠缠上我的疯子,目无章法,随时可能会失控,纵使这三年内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将我从牢笼中解救出来,我有过心动,但我仍会害怕他随时发疯。

「皇兄,你还记得那天你问我什么是喜欢吗,我有答案了。」

我伸手,扫落他肩上的落花:「如果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不会感到害怕,不会感到疲惫,抱着死了也值的心留在对方身边,可以战胜死亡,可以战胜软弱。」

其实我所爱之人早就有了答案。

我人生最勇敢最无畏,甚至敢于豁出性命的时候是在帮祝以琰夺嫡的那几年。

我一个畏惧黑暗畏惧鲜血的软弱之人,为他抛弃了软弱。

敢夺剑自缢,只为了证祝以琰的清白。

但我还是开始畏惧他,他登基之后杀了太多人,父皇的话犹在耳边,我搬出皇宫,与他日渐疏远。

我对他的感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喜欢了,不是什么春心萌动,而是可以横生勇气的爱,日积月累的爱意早已将我淹没,我只能试着逃离。

这三年我想过忘掉他,不给他写信,不让他的暗卫跟着我,却忘了摘下手上他赠我的佛珠。

给我戴上佛珠那天,他说等我晚上回来。

祝以琰是那种想忘也无法忘怀的人,像燎原野火一般,但凡有一星半点的火星,也会随风变成无法控制的野火。

祝以琰听后,却是勾唇笑了一下,眼神终于有了波动,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盯着我,他收起笑容,颇为讥讽地说道:「爱一个人,才会感到害怕,感到畏惧,畏惧她的离开,畏惧她的死亡,害怕等待无果,害怕她再也不会回到身边。」

「爱的可怕之处在于使软弱者英勇,使无畏者低头,不合常理,不符逻辑。」他顿了顿,眸光微闪,「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要到何处结束。」

他看着我,像是在说,请终结我的等待。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叹一声:「皇兄,我回去之后住在公主府,你不能再找人盯着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

我在头疼怎么和檀阴说。

檀阴少不了又要发疯。

我之前与檀阴对视,每次都是他先避开我的目光,现在也轮到我躲避别人的眼神了。

我不经意间瞥向门口,猛然发现院子门口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站了很长时间。

我仔细一看,是檀阴。

檀阴缓缓地鼓起了掌,一下一下,清脆而缓慢,惊起树上的鸟。

然后他转身离去。

他一点点朝着更黑暗处走去。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你岂敢弃我而去?」檀阴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床边。

我坐了起来:「祝以琰来这儿,是不是带兵前来?」

他沉默了一下,随后问道:「这与你何干?」

「只有这样你才会和他谈,你们达成了协议,让我自己选择是留是走。」

檀阴撩起床边的纱帐,似笑非笑地瞧着我:「公主聪慧了不少,可惜还有一点说错了,我没和他达成协议,我只是想看看公主会不会再次抛弃我。」

「我应该将你的手脚皆废,才能让你留在身边。」

我坐在床边,点亮短烛,看到他通红的双眼:「歧安,我想走了。」

檀阴端详着我,良久,慢慢将我拥在怀里,缄口不言,默许了我的离开。

他也知道,他留不住我,我一开始的选择就不是他。

我解开了蛊毒,祝以琰片刻也不想等,当日启程回京城。

一切回归正轨。

祝以琰时不时召我入宫陪他,除此之外没什么要紧事,我闲得无聊时也进宫找他,偶尔也在宫中住几天。

我早已不怕他了,他就像是生活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融入我的生命,吃饭睡觉都有他的存在。

转眼又是半年。

一个大雪纷飞的雪天,我躲在公主府中看书。

忽地殿门大开,屋外风雪卷进殿内,激起我浑身鸡皮疙瘩。

我抬头看去,来的人既让我意外也不意外:「公主,好久不见,叫本王想得断肠。」

「你怎么来了?」

「山阴几年之内不会再有战事,本王毛遂自荐,来当公主的面首。」

真是个疯子。备案号:YXA1BLPwxdRCXDyzK6wUlp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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