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还是接过了茶杯,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母亲。」尾音轻轻扬起,撒了个娇。
「你非要去,本宫也管不了你,你掉根头发,本宫都得把他皮扒了。」长公主闭着眼睛皱着眉朝我摆手,显然不想再跟我谈。我瞧她这幅模样,心里也软了些,虽不是我母亲,却也温情。
我跟着李承珣上了马车,他撩开帘子看着后头还跟着一辆,放下后无奈地笑:「姐姐这是带了多少东西去?」
听了这话,我抬脚轻轻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我又没带什么首饰,还不是带些吃食和用的,也是为你。」
李承珣目光一顿,柔柔地化开,没吭声,只是耳尖染上透亮的红,长睫扑闪着,属实勾人。
一路车马劳顿,过了江眼前景象便一片惨烈,说是饿殍遍野也不为过。带来的吃食还是被悄悄地散进了流民的肚子,我抬眼与李承珣对视时,发现他淡笑着盯着我看,不由绞起袖子:「回京再给你做。」
耳边只有散在风中的笑。
可李承珣这一趟来除了处理水患,其实还要暗中调查贪墨。也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在迁扬河的时候,我们遭遇了伏击。李承珣功夫不差,冷着脸色死死护住我,与周围打成一片,贼人也看出了我是李承珣的「心头肉」,招招式式均朝我奔来。
扬城援军未到,而我脚下一个失足,踩到碎石,整个身子往前倒去,眼看就要栽进河里,李承珣反手拉我,贼人却一剑将他的肩头刺了个对穿,他手上脱力也不肯将我放开,又被狠狠踹了一脚。我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忍不住哭了出来:「放手吧,承珣。」
他眼睛血红,「不要」还没说出来,就被贼人又砍了一刀,再无力气抓住我,掉进湍急的迁扬河的时候,我看着远处来的援
兵,心想,他此番不死,我此番落河。也好,省得我还得照着任务将我们二人折磨。
悠悠转醒,床边坐着一位老婆婆,见我醒来立刻笑出了声:「姑娘终于醒了,福大命大,福大命大,佛祖保佑啊!」
我想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轻声谢过婆婆:「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老婆婆光是摇头表示没事,我忍不住发问「今夕何夕,身处何地」,才晓得我已经昏了七日,身处迁扬河一带的深山里,倒离扬城不远。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莫名觉得自己就这么死遁再也不回去,也好,倒也不用亲自伤害李承珣,可这死人一样的系统却察觉到了我的心思,疯狂乱叫:「不可以!你不回去,以如今情况,李承珣也无法变恶。任务完成不了,还是一个死!」
「为什么非要他变恶呢?这是什么道理呢?你要我做事,连理由都不给吗?那我不如去死。」我抓着棉被不愿妥协,一定要知道理由,既然是天道,又怎会那么可笑。
「他……他是世界的反派,你……要培养他。」系统说得磕磕绊绊,显然很是不会撒谎。
可它宁愿撒谎也不告诉我真相,我便知道问不出名堂,只能嗤笑一声沉默着妥协。
养好了伤,我再三谢过婆婆,留下满头珠钗,乔装打扮一番,就自行下了山。到了山脚才知道自己离李承珣有多近,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摸到扬城府衙的时候,门口守卫都眼睛冒光,大概这些日子把我给找疯了,将我的相貌深深地刻在脑子里,见到我恭敬地将我朝里头迎,我一进去就看到了急着出来的李承珣。
眼底一片青黑,眼里一片猩红,形销骨立,不过如此。
偏偏还是白衣翩然,貌美无双,叫人觉得这人似乎就只剩一副壳子撑着,里头早就烂了,没了。
「姐姐。」他好像再也没开过口说过话似的,声音哑得不像他,失了往日风度。
大步上前将我搂进怀里,搂得那样紧,整个人微微颤抖着。颈侧被烫到,我不由僵住,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哭。
失而复得。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是紧紧地牵着我,牢牢地盯着我,好像我是梦,是他午夜梦回每一次都抓不住的幻影,要一瞬不眨眼地看着,才能不把他自己的命丢了。
这情态怎能不叫我心里发酸呢。
沐浴更衣出来,就看见李承珣静静地立在外面,看到我扯出一个笑:「姐姐来用膳吧。」
我点点头跟上,他想牵我,我本想着就此开始与他慢慢决裂,让他崩溃,可看着他套在白衣里的身子这样清瘦,终归没收回手,等他身子养好一些再说吧。
坐着用膳时我发现李承珣不怎么动筷子,脸色也不太好,便猜出如今他大约有些厌食,因为我。
心里更是酸,酸意泛上来,冲到鼻尖,我低着头劝他:「不怪你的,承珣,好好吃饭,将身子养好,嗯?」说着就夹了一片肉放进他碗里,他眼睛弯起来,笑意明朗了些:「好。」
倒也温馨。
这最后的我和他的温馨,永远留在了扬城。李承珣处理完一切事情,跟我上了马车那刻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开始疏远他了。
马车停在门口,李承珣先下车,立在一旁伸出手,我看了一眼,扶着门框跳了下来。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变得沉重,面色也淡了下来,比云还轻。
他这样的表情,我一路上看了太多,到此时还是忍不住难受。
径直走进院子里倚下休息,就看到李承珣站在门口廊下,笔直挺立,清瘦萧瑟,「姐姐是在怨我没保护好你吗?」
我扶着摇椅的扶手,支起身子看他:「怎么会?承珣莫要想太多,快些收拾进宫复命吧。」
他把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又转,最终转身离开。
李承珣一升再升,官拜二品,每日还是推去应酬第一时间回来。我却从每日等他减到三日等他减到七日等他,到如今,再也不去。
明明知道回来看到的一室空,他还是在夕阳斜着的时候就立在自己院落里。
「姐姐这次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李承珣终究没忍住委屈,摸进我的屋子,蹲在我腿边,微微仰着头,看起来虔诚又委屈,偏要神明怜悯他。
我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顺他如绸缎的青丝,温柔地笑:「承珣想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终究把眸子里的光拉灭,扶着我的膝盖站起来。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俯下身,掐着我的下巴就吻了过来,薄唇冰凉,气息紊乱,不甘到了极点。
我只挣扎了一瞬,就浅浅地回应他,良久被松开,我看着他微红的眼尾,莫名看出了几分娇俏:「姐姐不要再冷着我,我受不了。」
掐着他的指尖:「快些回去处理政务,我何时冷着你了?哪有人日日黏在一起的,莫要胡闹。」
我当然在冷着他,等他一点儿一点儿地受不了。李承珣收敛了气息,又变得平淡:「好,那往后,我来找姐姐
便是。」说完又不再管我是什么反应,转身离开,要不是唇瓣
还留着温热和刺痛,我还真以为他不曾来过。
大约是李承珣爬得太快,挡了太多人的路,他是宋氏遗孤的身
份被暴了出来。皇上念其有功,便将他贬谪去了荆平城,不日
启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愣住的,随即立刻站起来打
算去宫门口接他,冷静下来之后掐着掌心,冷声吩咐:「把族
谱拿来。」
他陷入绝境,我落井下石。
这是最快毁了一个人的方式吧,教会他爱,再教会他恨。
李承珣站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正抚摸着族谱里他的名字。
「姐姐听说了吧。」李承珣声音淡淡的,不见郁郁不得志,好
像只是在问天气如何似的。
我拿着族谱转身,与他对视。他目光深沉一片,引人深陷,叫
人探究。
「嗯。」我又低头盯着族谱,不再与他对视。
「姐姐拿着族谱做什么?」李承珣微微弯下腰,非要我看他。
面容温润,却已经显出两分邪气。
「将你除名,护住家族安危,回头去祠堂与我上个香,莫要牵连我李家。」指甲陷进皮肉里,我冷着脸色将这句杀人诛心的话漠然地说出来。
李承珣似乎早有预料似的,眼睛一弯,笑道:「应该的,都听姐姐的。」
我不由抬头惊愕地看他,却发现他面色冷然一片:「姐姐比我想的要心狠一点儿。」
转身抓起搁了半天的毛笔,涂掉了「李承珣」三个字,站起身子,与他靠得极近:「我掌侯府中馈,自然狠心,走吧,承珣。」
李承珣终究没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伸手钳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捞进怀里,力道极大:「你喜欢我吗?」
我抬起手猛地向后挥,挣开他的钳固:「承珣,姐姐这么多年教你要做君子,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说罢我就揽着袖子朝祠堂走。
推开门,扯了他的小玉牌,燃了一炷香,香灰刚落地,他便出现在门口。祠堂里昏暗,外头明亮,他在外面,却比这祠堂还暗。我把香递给他,李承珣目光平淡至极,没停一秒,接过香插进香炉中,作揖磕头。
关上祠堂的门往南院走,李承珣落后我半步,行走间玉玦相击,先到我院落门口,步子没停打算进去,他开口喊住了我,声音有点哑:「姐姐,可有君子不拘小节?」
我伸手掐了一片海棠,闭上了眼睛,弯腰躲过海棠枝进去,没有开口。做君子和不拘小节,是个悖论。
李承珣该离开京城了,天没亮我就醒来,不能相送。
隐约间听见院子里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我的心莫名一提。门被推开,闭上了眼睛,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凉的手指停在了我的面上:「姐姐,等我回来。」似情人呢喃,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调笑。
我知道他会回来,所以我不能等。
李承珣离去之后,我除名他的事情传开。有人说长乐郡主心狠,也有人说长乐郡主是个当主母的料子。
只是没人知道,我看着千里之外送来的信笺,总是忍不住沾湿笔迹。
「荆平也有海棠,花开很美。」
「落雪了很冷,但我带了姐姐做的貂裘。」
…………
「李司乐,你在想什么?」这封信来的时候,定北侯府正和南伯侯府来往密切。
太多了,我都压进了锦盒中。
这两年,与傅子殊接触不多,也不少,定北侯府和南伯侯府的联姻似乎成了既定事实。这日互换了庚帖,我和傅子殊出去,上了朱雀街的明重楼喝茶。
他眉目清淡,有两分神似李承珣,挽袖倒茶的样子更像,不由探究他:「世子可有心上人?」
傅子殊将茶杯推到我面前,长眸微微弯起:「我生来无心。」
「什么?!」我有些诧异。
他却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目光走远:「怨憎会,爱别离,我也很羡慕。」似乎真的有些羡慕和无奈,他手指微微蜷起,然后看向我:「不过,郡主未必能嫁我。」
「什么意思?」
「天阴了,回去吧。」
傅子殊倒是没得说错,婚期将近,皇帝驾崩,国丧期间,禁嫁娶。
最糟糕的是,继承大统的竟然是从不被看好的四皇子魏宣呈。皇权交替下的暗潮汹涌究竟如何我不知,我只知道,我定北侯府支持的七皇子魏宣宁没有继位,被我划出族谱的李承珣被魏宣呈风光召回,官拜首辅。
李家,如今太微妙了。
这份微妙很快就被打破,因为李承珣给我送了一封我七个月再没收到过的信笺,上头写着:「姐姐今夜最好来找我。」
我摩擦了一下熟悉的字迹,又搁进了锦盒里,不曾理会。
李承珣动作很快,这幅信笺才在我锦盒里待了三天,定北侯府就被禁卫军围了起来。他人没到,李经云就被押走,长公主气得脸都绿了,摔了茶杯:「李司乐,你养出来的好东西!」
「母亲莫气,孩儿去找他。」
长公主一听愣了一下:「不许去,奈他敢将你父亲怎么着不成?」
我听了看着长公主,轻轻地笑出了声,或许他敢。
遭殃的不止定北侯府,还有南伯侯府,我们李、傅两家一起遭打压。李承珣分明是冲我来的,哪能不去呢。
月明星稀之际,我穿上披风,罩上兜帽,从侧门离开侯府,踩着月色的影子走到了他御赐的府邸面前。看着外面站着的守卫,正准备出声,守卫却恭敬地弯腰推门。
李承珣倒是早有预料。
我跟着领路的丫鬟穿过曲折的回廊,穿过种满海棠的庭院,站在了李承珣屋门口。门没关,一眼就能看到他坐在里面,一灯如豆,昏光映佳人。
瘦了,眉眼间的温柔被染上了淡淡的戾气,不浓烈,却惊心。
「郡主来做什么?」李承珣放下手中的书,微微倚在桌边,看起来莫名慵懒惬意,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逼我过来,又这般做派,是寻思着折辱我吗?
我提起裙摆跨进去,站在他面前:「不是承珣那日写了信笺叫我来吗?」
「那过去几日了,嗯?」李承珣长眉微挑,并无笑意,声音还有些冷淡。
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还是李承珣,我实在有些不习惯,袖子里的手绞起来。
「郡主求人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吧。」李承珣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长睫垂落,盖住里头的神色。
我听了下意识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一阵轻笑传进耳朵里,轻佻暧昧:「郡主觉得呢?」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之后,我的脸立马变烫,既是羞,也是气,转身就要走,却被他一个伸手拉回去抱坐在他的腿上。
李承珣一手掐着我的腰,一手捏着我的下巴,不轻不重,威胁我:「姐姐今天再走,以后可别想来了,得考虑清楚。」
闻言,我忍了又忍,终于把气性咽下去,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他目光立刻变深,修长的手解开我的腰带,钻了进去,游移点
火,覆盖揉捏,这人听见我抑制不住的些许声音,靠了过来,咬住我的耳垂:「姐姐喜欢?」
孽障!
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就将我打横抱起,压入床榻,被翻红浪,床幔摇曳。
被他逼着,折着,说了不知道多少混账话,累出眼泪来。
我趴在床上连手指都没力气动一下,这孽障还把他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脊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
如今李承珣以公徇私打击报复定北侯府和南伯侯府,逼着我和他行鱼水之欢,还不算寡廉鲜耻?为什么任务还不结束?
我脑子里那死人系统开口:「李承珣如今寡廉鲜耻不假,可还未曾滥杀无辜。」
我以为这个任务只是为了押韵,原来一字一句,都得完成?滥杀无辜?简直荒谬!听到这儿我自然不肯,这系统也不劝我,毕竟它有法子折磨我。
李承珣倒是守诺,次日上了早朝就将李经云从大牢里放出来。回来见我还趴在床榻中,薄唇微微勾起,冰凉的手探入锦被中:「姐姐还不起,嗯?」
不仅仅是被他折腾的累,我身体又开始脱力,那些系统施加的惩罚会越来越重:「不想起。」
他听见我这声嘟囔,好像在撒娇似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笑出了声:「不起也好。」说着就俯身吻过来,显然是要与我再做那档子事。
我费力地扒住他覆盖在我胸前的手,白着脸色拒绝:「我不想。」也没力气。
谁晓得他听了这话,眉心轻轻露出一个折痕,语气带着嘲讽,:「姐姐过河拆桥的本事不错。」说完不顾我的意愿,就埋头在我颈肩,不轻不重地啃咬。
穿心的疼也开始弥漫全身,我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身体受了折磨,竟然落了泪,砸在李承珣颈间。他微愣着抬头,脸色一变再变,眸色极深,看不出情绪,但那股子受伤还是流露出了一些:「姐姐是以为我放了李经云,就不能再抓进去了?」
我忍住疼痛咬住牙,没吭声。他目光烙在我脸上许久,终究离开,没弄出声响,却看得出气极。
身子骨迅速变差,脸色惨白一片,李承珣端着药碗进来坐在我床边,吹了吹勺中的药递到我唇边,这哪是喝药就有用的?苦得很,我没肯张嘴。
李承珣却好像耐心耗尽,将药灌入自己口中,掐着我的脸就渡了过来:「你不喝,我就都这么喂你便是。」
太苦了!我趴在床沿猛烈地咳嗽加干呕,李承珣凉飕飕地声音却从我头顶传来:「和我做叫姐姐这么难受?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那姐姐想同谁一起,傅子殊?」
我猛地抬头磕到了他的下巴,捂着额头问他:「你把傅子殊怎么了?」不怪我怀疑他,他这口气分明是叫旁人不得好死的口气。
李承珣听见我说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眸色漆黑一片,无意识地微微眯起,看着颇有些狠戾,他伸手掐住我的脸,力道不小,叫我皱起眉:「你在……担心他?」他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咀嚼我的意思。
话落他也反应过来,掀起一个可以说有些残忍的笑,将我按进床榻,咬牙切齿:「李,司,乐。」一字一顿,好像要把我嚼碎。
我本就浑身疼痛好似刀割又虚弱脱力,根本无力挣扎,他便就着我的眼泪,起起伏伏。
他把我的脸掐正,讽刺调笑:「再哭大声点儿,我喜欢。」
没有理会,闭上了眼睛,身上的人却仿佛被定住,微微伏下来,声音温软哽咽,他薄唇吻着我的眼泪,埋怨又委屈:「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你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姐姐告诉我,好不好,嗯?」
那回之后,李承珣整个人都变得阴沉不已,就像扔进墨池的玉。
我的病越来越重,李承珣又请了大夫来要给我开药。我看着坐在桌边瑟瑟发抖、写着药方的老头,哑声开口:「我不喝药。」
李承珣周身气度更冷,手撑着桌边,斜倚着,看起来肆意风流,唇角又勾着:「你想死?我要他也陪你好不好?」说着就顺手指向那个就差跪下的大夫。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知道,他真的会动手。
如果让他动手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任务就能完成了,我能解脱了。可活生生的一个人坐在那儿,我根本做不到,否则也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
「我喝,你别这样。」
最后我乖乖地大口将药喝完,李承珣沉着眸子立在旁边看我,讽刺感叹:「总觉得在姐姐心里,阿猫阿狗都比我重要,到底是不是?」
我还没说话,他就拿过药碗走了出去,似乎不在意我的回答,又或者笃定我的回答。
看着他消瘦孤寂的背影,我心中有股窒息感,死了便死了,不要互相折磨了。
「不可以!事情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放弃!你不做,世界就会崩坏,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用几个人的性命和李承珣的品性换一个世界的安稳,不该吗,宿主?」
我捏着锦被,崩溃质问:「凭什么是他?凭什么是我?理由呢,理由呢?天道就一定要这么无耻吗?」
当初说的什么狗屁反派,我是一个字不信,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系统又歇了声音,我咬着牙狠狠地笑起来:好,既然没有回头路,那我就和他一起承担,一起赎罪。
「我想回去了。」我扶着床沿支起身子,看着端着汤碗的李承珣。
他面色冷淡,情绪已经收敛得极好,只有捏着碗的手指骨节有些泛白,显然在用力克制:「姐姐待在我身边不好吗?等选好日子,成婚前,我自然会把姐姐放回去的。」
我不再说话,本意也不是回去,而是为了给他留下我想走的印象,然后引他发怒,引他滥杀无辜。
天刚亮,李承珣将我从他怀里放出来,低头在我额间落了一吻,温柔缠绵,然后便静悄悄地起身更衣离开。
想逃跑,又想被他抓到,自然得多等等。外面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我费力地爬起来更衣洗漱,朝外走去,就被守着的丫鬟拦
住,好像叫竹澜。
「小姐,你还是进屋子吧,外面风大。」
我睨了她一眼:「我是长乐郡主,你确定要拦我?」
竹澜吓得跪倒在地,「可是小姐,你也出不去呀!您还是行行好,别为难奴婢。」
「你帮帮我,好不好?帮我出去,我有的是办法给你脱离奴籍,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况且,我护着你,李承珣绝不敢做什么,怎么样?」我低头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与我对视,直勾勾地看着她这双怯懦又藏着欲望的眼睛,蛊惑着她。
竹澜没忍住诱惑,答应了。
李承珣撑着伞出现在我和竹澜面前的时候,眉眼朦胧暧昧,却像是烟雨中穿行的鬼魅,阴狠而戾气横生。
他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将我拉进他的伞里,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后头跟来的侍卫就瞬间将竹澜一刀毙命,速度之快,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替她求饶。盯着倒在血泊中的竹澜,她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的心剧烈地颤抖,害怕、愧疚,兼而有之,人是很矛盾的,这一切明明像我设想的一样,可我还是忍不住忏悔。与此同时可笑的是,我周身的剧痛和脱力感瞬间消失,忍不住嘲讽地勾起唇角。
李承珣将我搂进怀里转身就走,声音温柔又安慰,说出来的却不是人话:「姐姐别怕,她只是失职了,该罚的。」
该罚的不止竹澜,还有我和李承珣住的院落的两名护卫和侧门的两个守卫,一共五人,均在我面前死去,死得一模一样。
我没有求情,从一开始的害怕看到麻木,求情又不能赎罪,还不如眼睁睁地看着,然后和李承珣一起承受。
整个府邸似乎都弥漫着血腥味,李承珣将我扶到床边坐下,乖巧地蹲在我的腿边,撩起眼皮子笑:「姐姐不要跑好不好,就当行行好,万一下一个倒霉的是南伯侯府的人呢?」
我还没说话,脑子里的系统就表示任务完成,应声下线。
太可笑了!把别人的人生搞得一团糟,这就是所谓的任务?李承珣上辈子是屠了城吗,要遇到我;我是屠了村吗,要碰到这个系统。
这所谓的天命,到底是什么呢?
伸手摸他的头发,开口是许久不见的温柔:「好。」以至于,李承珣眸光震动,最后又归于平寂。
大概是做了亏心事,背上了人命太过沉重,又或许是思虑甚深,琢磨着无情无耻的天命所谓何事,我总觉得心口憋着一股气,明明脱离了桎梏身体应该变好,却竟然还是衰败了下去。
李承珣选好了日子叫我绣嫁衣,我也答应,只是拽住了他的手,恳求:「那几个人的家属,你好好安顿吧,以后我们多行
善事,好不好?」
听见「我们」两个字的时候,他冷淡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怔忪,最后眉眼轻折,看起来就像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敷衍又散漫:「都听姐姐的。」
我的心慢慢地沉入谷底,哪有人能变好又变坏,学会了恶,又怎么能重新当佛,放下屠刀?没有那么简单的。
入夜,李承珣掐着我的腰肢细细地亲吻,低喘声融进浓稠的夜色里,无端勾人。我从枕下摸出匕首打算刺向他颈侧的时候,被他狠狠钳制住,适应了黑暗,就那么一点儿透进来的月光都足以我看清他脸上藏不住的怒气和恨,眼睛猩红一片:「姐姐想要我死?」
我造的孽,我自己了结。
可这句话我没说出来,他这模样让我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口,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开。他将匕首狠狠地扔在地上,俯身吻了过来,与其说吻,不如说咬,力道狠得像在报复我。
最后一片狼藉,满室旖旎,却不见暧昧。
这次失手,必然再无机会。撑着我的那股力道像是突然泄了,我开始食不下咽,李承珣捏着我的下巴恶狠狠地威胁:「从今日起,姐姐一日不用膳,我就一日杀一人,先从南伯侯府开始杀。哦,对了,我先杀主人家,姐姐猜猜,何时杀到你的心上人?」
我闭上眼睛不肯再看他那双失去了所有感情的眸子:漂亮,却冰凉一片,那里头冷漠又无情,似乎已经失去了人的温度。
强迫着自己用膳,打上胭脂掩盖病容,对着李承珣强颜欢笑。
最终也没把这个冰冷的冬天熬过去。
李承珣跪在我榻前,埋在我颈间,声音哽咽而沙哑,像古墓中藏着的青铜铃,刚刚见了风就碎了一地:「姐姐你再坚持一会儿,他们都来了,别死……你不爱我、对不起我、玩弄我,都没关系,我认了,好不好?」
我伸手抓住他的耳垂,浅浅地笑:「我爱啊。」
谁知道听了这话,他却整个人僵住,哽咽着,似乎在赌气,又似乎是认真的,眼尾微红:「可我宁愿不爱你,也没见过你。」
你说得对。
可惜这句话我却没能忍住心口的窒痛告诉他,视线开始涣散,模糊中看见李承珣双眸空洞一片,像被人挖走了神魂,最后他的眸光熄灭,而我也再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我以为我永远地死去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变成了鬼,留在了李承珣身边。
看着他被我母亲抽耳光,看着他跪在我墓前,既不说话,也未曾流泪。
看见他处理瘟疫,关门屠城的狠戾无情;也看见他在海棠深处沉思的空洞脆弱。
他死得很早,而他死的那天,我以为的系统出现了,是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小童子。
「姑娘功德圆满,我来引你升天。」小童子朝我作揖,听声音俨然是当初那个挨千刀的系统。
「什么功德?」我盯着他腰间挂着「司命」二字的铜牌,已经猜出了一些原委。
「殿下下凡,善恶劫,杀生劫,情劫三劫同历,以此飞升上神,册立为太子,此番还得多谢姑娘相助。」
这不是你逼我的吗?我看着这道貌岸然的小童子,撇了撇嘴,不曾说话。但想到李承珣竟是如此,我心中竟然宽慰许多。
跟着上了天庭,当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布星小官,没资格见太子殿下,也的确见不到。
日子过得清闲,往事好像也成了烟。直到今儿我赶着去给别的星官轮值的时候,于灼灼桃林之间看见一片白色衣摆,心跳如鼓,明明什么也没看见,我就无端觉得是他。果不其然,那张玉雕似的面容在桃花掩映间闯进我的眼底,又闯进我的心里。
脑海中却莫名荡起他那句「宁愿没见过我」,整个人失落了下来,微微退了两步,躲在桃树后想避开他。
没敢看,我寻思着躲得也够久了,便提着裙摆出来,就看见李承珣立在我面前,眼睛微微弯着,笑意并不深:「躲我?」
我撑着桃树垂着头,欠了个礼:「参见殿下。」
听不到他说「免礼」,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还大了我一轮又一轮。腿都酸了他才开口,听起来更为不悦:「孤在问你话。」
我连忙抬头看他:「不敢啊,是记得殿下说不愿再见我。」声音越说越低,忍不住惆怅起来。
李承珣抬步走了,声音散在风中,散在花中:「往日种种不过历劫而已,孤不怪你。」
不过历劫而已。
我布星的时候心情更差了,差点将星辰点错位置,手却被人扶住:「注意些。」
惊愕地偏头看着李承珣温柔的侧脸,我下意识以为还是从前:「承珣……」
「嗯,我在。」他的声音染了笑意。
「你怎么来了?」
「我寻思着,等姐姐来找我,先不说姐姐如今条件不允许见不到我,便是允许,也不知得等到何时。」他声音有些怨气,似乎料定我不会找他。
不是的,他要是给我那么一点点信号,我一定削尖了脑袋要见他的,他就是当时走得太冷漠了,我以为他真的不在意。
李承珣历三劫应该很不容易,在天庭说一不二,天帝也不怎么管他,因为天帝尊上好像在当甩手掌柜,忙的都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他要娶我一个小小星官,竟然毫无阻碍。这和我想的有点儿不一样。
他看到我翻书第三次失神之后,扔下手中朱笔,绕到我身后,扶着我的肩膀,眉眼微微压下来,心情不大明朗:「姐姐在想什么?是不愿意嫁我?」
「不不不,只是有点惊讶,你娶我这么容易?」
李承珣闻言将我扳正面对他,蹲在我腿边抬头看我,神色有些深:「怎么容易了?」
我闻言怔住,是不容易,历三劫,生死别离,哪里容易?弯腰环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角落了一个轻柔的吻:「以后会容易的,每一天,都容易。」
轻轻的、悦耳的、清朗的笑钻进我的耳骨,叫我头皮都有些痒,是好久没曾听过的,他年少时的温润雅致。
大婚那天被他牵着手走进正殿的时候,我心里实在有些紧张,李承珣察觉出来,换了一只手牵我,腾出右手拦住我的腰,低声笑道:「姐姐怕什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竟然在仙乐中站在了台上,听着祝福和誓词成了婚,完了礼。
最后一起去了李承珣的宫殿,来参礼的自然不敢打扰太子殿下的洞房之夜。金碧大殿中夜明珠和红烛交相辉映,李承珣弯腰撩开我面前的冕旒,递来银质的酒杯。
接过,环着手臂,饮下,酒辣得很,我一下子就有些脸热。李承珣眉眼天生冷淡,如今也染上了稍许风情,他将我和他的酒杯放回桌上,弯腰凑近我细细地看,伸手用冰凉的指腹在我眼尾和脸侧暧昧而温柔地摩擦:「姐姐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