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去?」
「不去!」嘴巴比脑子快……我恨不得抽烂我这个嘴巴。
再问一遍再问一遍拜托再问一遍……我心里叫嚣着。
「那你会跟三哥去吗?」
「去!」这次我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哎?他刚刚问的什么?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我猛然噤声,心道:算了,他有春泥呢,哪里用得着我跟着。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吃味什么,可能是我长久以来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总以四哥最珍视、最亲近的人自居。如今发现他与春泥比我更加亲近,便心里难受,但我早该认清自己的地位的不是吗。
他看了我一眼,道:「罢了,想来我将要去的地方不一定太平,你还是待在皇城或者跟着三哥比较好。」
我心里猛的一揪,再也说不出话来,默默地把玉佩放到他桌子上,正要走,他起身拉住我:「辛儿,我这一走少少则五年,等我回来你也该长大了吧。」
我喉头一酸,眼泪险些要夺眶而出,此一别,竟要那么久吗。
「我嘱咐你的话你还记得吗?」他拿起玉佩塞到我手里,「这个你拿好了,会有大用的。」
玉佩能有什么大用?莫非四哥是怕他走了没人护着我,让我有点私房,以防万一?
我还是把玉佩偷偷地塞到了林笙的行李里面,我过得如何都能忍受,但他一去便是五载,若没有一个与我有关的东西,把我忘了怎么办。
我心里堵得慌,一连几天都没有去找林笙,直到他们科考完,放了榜。不出意外的,林笙被皇上派去了极寒之地,而三哥,去了坐马车半天就能到的临城,尽管四哥的名次比三哥高得多。
四哥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看着他空荡荡的房间,想到未来几年他的衣食住行我都无法参与了,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金花啊金花,你耍什么性子,跟他走就好了啊。
三哥磨磨蹭蹭好几天不肯出发,带着几个奴才满大街采买东西,声势浩大得像衣锦还乡的状元郎。
问他为何要带这么多东西,他说到了新地方要交很多朋友的,少不了互送礼物。
他还买了不少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足足有一个箱子之多,我不解,难不成他的心上人便在临城?
他笑而不语,但我总觉得这个笑容里面有些许的狡黠。
帮他挑东西的时候我总是走神,看到什么都会想四哥有没有,若有,我便放心一分,若没有,我便要愣神好久,总担心他在极寒之地受委屈。
「你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三哥把手贴在我额头上,「是不是生病了?」
我忙随手在摊子上拿起一个手镯:「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个挺好看的。」
「那我买来送你。」三哥从小贩手里取过手镯,不由分说地套在我手上,手镯晶莹剔透,在我细细的手腕上堪堪要掉,很不匹配。
他交还给摊贩,非要让小贩想办法改小一点,小贩为难地说没有办法改。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送我这个镯子了,我不想看他继续为难小贩,便忙接过镯子,笑道:「没关系,我可以吃胖一点再戴。」
小贩松了一口气,忙奉承道:「三公子,你这小娘子可真是善解人意。」
「我不是……」
三哥一把搂过我,扬着下巴一脸的骄傲:「那是自然。」
罢了……看在他就要走了的份上,不跟他生气……
我又无端端想到林笙了。他说过,三哥在外面如此说,只会凭空断了我将来的姻缘,我虽不甚在意,可林笙说这是女孩子一生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任三哥胡闹。
想着,我便有意地远离三哥一些。他似是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上收敛了笑容。
我们沉默,互相采买着各自选的东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问我:
「你是不是在想四弟?」
我点点头。
「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真的吗?」我猛然抬头,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
「你跟我去临城啊,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有空的话就带你去极寒之地看一看他。怎么样?」
我心里窃喜,只要能出了相府,那我去哪里都不会有人管束了,那么我若是想见四哥了,一辆马车,几个月脚程,便能见他一面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况且和林笙不一样,三哥他只需要求父亲几句,便能把我带在身边了。
见我笑了,三哥才终于又笑了。
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指着那一箱的首饰珠宝:「难不成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他不置可否:「临城不比皇城富饶,还是多备些,免得买不到合用的。」
我讶然,他竟在问我之前便打定主意带我走了。
我跟着三哥来了临城,他很快又结交了很多朋友,而我却没了玩心,终日不出府邸,每天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
我从前觉得林笙的生活无趣,却从没想到我离开了他之后会变得那么像他。
我一直想找机会去看四哥,三哥说,公务繁忙,等有了空闲便带我去,我便等他这个空闲,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间,我连林笙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身体可好,是不是已经有了一房妾室或是同春泥有了几个孩子。城里许多和我同龄的女子大多许了人家,几个交好的朋友总在我耳边念叨她们未来的夫婿,听着听着,我从好奇到向往,再到迷茫……我开始想,我对林笙……是不是也是所谓的爱情。
三哥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我才从思绪中出来。
「在想什么呢?怎么脸都红了?」
脸红了?我忙放下筷子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瞪了一眼三哥,又跟我开玩笑。
「脸是没红,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思春了?」
「有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三哥向来肆意,说话没个正形,以前我会同他嬉笑,但现在长大了,再听他这种话时只觉得羞恼。
「是城西刘公子,城南方公子,还是隔壁白公子?」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桂花糕揪成一块一块的。
「都不是。」我抿了抿嘴,脑子里全都是那许久不见的那个身影。
他放过手里那块倒霉的桂花糕,突然凑近,「是谁?」
三哥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街头巷尾八卦的老婆婆。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索性便不理他。
他却更来劲了:「金花,我可告诉你,皇城上下都知道你是我林寄的童养媳。」
「那只是传言而已啊,怎么做得了数!」
我有些急了,以前总不明白林笙为什么要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传言而生气,现在我终于懂了,这个传言多少会阻碍到我的姻缘。对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子来说,姻缘总是天下头等的大事。
见我气恼,三哥眉毛也皱在一起,更加逼近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若不打定主意要娶你,怎么会任传言四起,坏了你的名声?」
三哥的话让我恍然大悟,他的朋友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不可能连这点小传言都灭不了。就算力有不逮,父亲也定然不会让这种有辱门风的传言存在,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本就是三哥刻意散出来的谣言。
「原来,你所谓的心上人,便是当时连情爱都不懂的我?」我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我那么信任着的三哥,竟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便断了我的后路。他的算计,我竟傻得一点也没有察觉。
三哥不言语,似是默认了,但他的神情悲伤而执拗,我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么复杂的表情。
「我不可能嫁给你,我是你的妹妹,这不合……」
「那是外面的规矩,不是我林寄的规矩。」
我一直觉得三哥是唯一能让我不用过分拘谨小心的人,可现在他变了……不,也许从未变过,只是我剥开信任的壳,看到了更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他竟如此不讲道理,比如他那些让人无法察觉的算计,再比如林笙的来信……
信是我在火堆旁烧东西的小厮手里抢到的。
我粗略翻了翻,是两个月前的来信,从北狄到这里的脚程刚好两个月……想必这三年来林笙经常会有来信,只怕是通通都被三哥烧掉了,若不是我刻意留心着,怕是连这三封信也看不到了……
我把信紧紧地护在胸口,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地读着信,信里写着他在极寒之地的所见所闻,字数不多,却总在结尾问一句:「三哥近来回皇城看过了辛儿没有?」
原来,三哥竟连我早已不在皇城都没有告知林笙……
我要去极寒之地看林笙,哪怕路程遥远,哪怕我孤身一人,我都一定要去,我不能再等了。
四
极寒之地是皇城人对北狄的称呼。
听说,北狄原本只有狄氏一门在此定居,先皇征战时被围在此地三日,差点同几千将士一同冻死在这里,多亏了狄氏才得以脱离陷阱。
为了报答狄氏的救命之恩,先皇将此地封给狄氏,成了一个小郡国,狄氏女指给太子做了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我舟车劳顿到了此地,这才想通,林笙同皇后娘娘的胞弟关系亲近,许是国舅爷想法子将林笙弄到了这里。
这里虽极寒冷,却远离朝堂纷争,不光合了九皇子党的意,亦让那些对林笙颇有微词的大臣们慢慢放下对他的戒备,实在是妙。
寒风彻骨,我裹了裹身上破烂的衣裳,筋疲力尽地随人群走进城里。
为了来这儿,我在路上走了整整三个月,路上累坏了一匹马,我不忍心便把它放了。后来租了一辆马车,车夫趁我睡着卷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银两。
我现在这个样子,活像个乞丐。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这幅模样对于相府小姐来说是不可忍受的落魄,但对于我一个乞丐出身的女子来说,衣尚还可蔽体,随身带的干粮也尚能果腹,却是还好。
更何况,这城里,还有我心心念念的人,总归不惨。
四哥的府邸很是偏僻,我辗转两天才找到这里。我看着这座府邸,虽然不大,却清净孑然,很是他的风格,我这幅落魄的样子在门口徘徊,还未开口就被门口的守卫赶走了。
进不去,我在门口等着便是了。
府邸的墙角坐着一个年轻乞丐,他漫不经心地叼着根草,旁边放着个破了一角的碗。我凑上前去,坐在他旁边。
「哥们挤挤?」
他撇了我一眼,挪了挪屁股,默认了。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来,手上有老茧,身形虽瘦小却肌肉分明,眼神漠然却并不浑黄沧桑,皮肤有光泽,嘴上没有干皮,我离他那么近竟是一点味道都闻不到。直觉和经验告诉我,这不是一个乞丐。
他状似松弛,眼睛却盯着林笙府邸大门,仿佛在等什么一样。
我心里一惊,这莫不是个刺客吧。他的手摸着草席下面鼓起的地方,更加重了我的猜测。
府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我再熟不过的人,春泥。从她身后紧跟着出来的就是林笙……三年没见,他越发挺拔了,一身白色的皮氅衬得他高贵得不容亵渎。
可我的心里紧张大过了喜悦,我的余光紧紧地盯着身旁的乞丐。
果不其然,只见他一个健步冲将过去,可出师未捷,一个踉跄,被警觉的林笙轻而易举地按在了地上。
我的心这才放下来,勾唇一笑,还好我机智,从刚才起就默默抓住了那刺客的衣角,他只顾紧盯大门,竟没有察觉。
这么久没见,四哥不光长高了,长得更加英俊了,身手也有所见长。我以前只知道他舞文弄墨很厉害,却没想到他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手却是出奇的好。
想必是这几年里下了苦功夫练过的。我突然泛起一阵心酸,我才刚来就能撞见一个刺客,那以往岂不是很多……这身手也是被逼出来的吧……
我揉了揉抓得太紧以至酸痛的手指,正要上前跟林笙邀功,他拔剑一个漂亮的转身,剑芒正对着我的脖颈,堪堪就要刺进去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确信他看着我,我搜肠刮肚地想该用哪一句话纪念我们三年来的再次相见时,他却说:
「将刺客及其同伙一起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我就这么和刺客一起被带走了,林笙转身上了轿,不给我任何一点说话的机会。
牢房里吵吵嚷嚷,刚踏进里面我就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黏在我身上,有人用最下流的语气对押解我的狱卒说:「把这个小娘子和我关在一起吧,明天我上断头台,死也值了!」
四面八方起哄的声音把我团团围住,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涌了上来,我的眼泪滑落,委屈又无助。
四哥当真是没有认出我来吗?若认出了我,又怎么会这样对我?若没有认出我,才三年时间他已经不记得我的模样了吗?
我和刺客被关进一个牢房里,刺客在我身旁低声道:「小叫花子,连累你了。」
我狐疑:「你竟不怪我坏了你的事?」
「相府四公子才貌双绝,又处事磊落,在北狄当官也为百姓带来了不少好处,这样的人,我本来就不想杀的,但为人卖命就必然尽全力替人做事,你阻碍了我,又何尝不是成全了我呢?死之前手上少一条好人的命,我还该感谢你呢。」
「你为谁卖命?」我急忙问。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我怎么可能空口套出一个死士的幕后之人呢。
他沉吟片刻,道:「这庙堂之上的人啊,有的是想要他命的。他要想高枕无忧,除非二皇子登上帝位,否则乾坤一定,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眉心一跳,林笙的处境竟如此凶险。
北狄寒冷,北狄的监狱更是寒冷,难怪这狱里的犯人都如此吵闹,原是一堆人聚在一起说话能暖和些。
我缩在角落里,刺客往我身边靠了靠。我下意识地挪了挪。
「你被当成我的同伙,早晚免不了一死,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又何必这么戒备。」
「林笙是我哥哥,他会放我出去的。」
「哦?这世上有哥哥会认不出自己的妹妹吗?」他讶然。
我摇摇头:「许是太久没见,一时恍惚了吧。」
我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但我只愿意这么想。
夜里我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许是牙关打架的声音吵醒了那个刺客,他无奈,犹豫了一下把我抱住,我想挣扎,他厉声问我:「你莫不是真想被活活冻死?」
我不作声了,蜷缩在他怀里,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的严冬,当年爹娘也是这样让我活下来的。
「四哥……四哥……」
我冻得神智不清,嘴里喃喃自语,刺客摸了摸我的额头,焦急地喊来狱卒,我听到犯人们因为被吵醒而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我脑袋一沉,后来的事情我一点也记不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一睁眼便看到了四哥,他眼睛红得吓人,见我醒了,忙拉过一旁一脸疲态的大夫为我搭脉。
「你怎么会来这里?出了什么事吗?」他焦急地问我。
我看到他眉心添了一道浅浅的纹,这些年定是忧思过甚了。
我摇摇头,没出什么事,只是我实在太想他了,看着他焦急的神情,我说不出这么任性的理由。
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我们之间,只怕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那么迫切的想见对方吧。
我正失落着,他突然坐下来抱住我,我的呼吸一滞,便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对不起,是四哥的错,我好害怕……昨晚你差点就没命了,对不起……」
他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迟疑着抬起手在背后为他顺气:「没事了,我好好的呢。」
我还是没有问他为何那日没有认出我来,既然他并没有想说的意思,那我便只能告诉自己真的太久没有相见了,我与当年该是有几分不同吧。
我忽的想起那个刺客来,「我同那小刺客颇为投缘,可不可以饶他一命?」话一出口,我看着林笙越凝越深的眉头,哽了一下,「他毕竟也算救了我一命,若一定要他的命,也保个全尸吧。」
我不想让小刺客死,但是若林笙执意要他死,我纵使万般不忍,也无话可说。
「你先休息着,其余的事情,有我呢。」
四哥的话虽说是安慰我,却让我莫名地不安。
几日后,我从侍女的口中得知了小刺客的死讯。正是我从鬼门关逃出来的那夜。
我拖着初愈的病体跑到林笙面前,「你杀了他?」
「是他背后指使之人杀人灭口。」
我信他,他说什么我都信他。我也深知这是小刺客作为一个死士必然的归宿,
「辛儿!」林笙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能在在林笙怀里低低地啜泣。
我从别处得知,那夜我高烧不退,小刺客在一片被吵醒的抱怨声中喊得声嘶力竭,终于把狱卒喊来了,刺杀他的人也趁乱溜了进来。
他就这样丧了命,为了我……
萍水相逢的小刺客,竟成了除却我爹娘之外第三个在死前还要护我周全的人。
林笙一连几天来看我,都吃了闭门羹,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对他怀有怨气。
我执拗地想,若不是他把我这个灾星关进监狱,小刺客又怎会因我而死。
林笙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终于不顾我的抗拒推开了门,把我从病榻上拉了起来,粗暴地为我裹上厚厚的裘衣。
我一头雾水地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带我去见小刺客最后一面。
他知道,我欠那个萍水相逢却恩重如山的小刺客一个告别。
北狄严寒,小刺客的尸体躺在乱葬岗好几天都没有腐烂,我一点点擦干净他的脸,才发现他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稚气未脱,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今死在了极寒之地,不知与他的家乡相距多远。
林笙命人在不远处挖了一个坑,将小刺客好好埋了。
我向着他的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个磕给他,还有两个,磕给我被埋葬在皇城郊外的爹娘。
林笙说,他本想瞒住小刺客的死因,却没想到我还是知道了。
他明白我愧疚于父母的死,同样也愧疚于小刺客的死。
我跪着,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林笙,百感交集。他蹲下来用他好看又温暖的手把我的眼泪拭干。
「你总以为是自己命硬,克死了他们。又何曾想过,他们为你而死,是因你值得,因为在他们心里,你比他们自己更值得活下来。」林笙深深地看着我,「若有一天,我有为你而死的机会,我也心甘情愿。」
雪骤然而下,林笙帮我裹紧了衣裳,扶我起来,我一个趄趔,晕倒在他的怀里。
我生病了,躺在床上一睡便是两天,林笙在我床边片刻不曾离去。我睁眼看到他支着脑袋坐在我床边,鬼使神差的吻上了昏昏欲睡的他的唇。
他从困意中猛然惊醒,见我醒了,赶忙起身要去叫大夫,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我看到他突然僵直的背影,羞臊得不行,假装还没清醒,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他。
我朦胧中看到他嘴角上扬,回头似是看了我一眼,抬脚又急忙出门去了。
我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便活蹦乱跳了。
因着林笙的那些话,我身上的病气连带着对他和对自己的那一点怨气一起消散了。
草药治了我的伤寒,林笙治了我的心病。两度的死里逃生,我身上背了三个人的爱,我该替他们好好活才是。
五
春泥怀孕了,我日日给她熬粥,对她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刚开始她还觉得受宠若惊,时间长了,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
我说我只是喜欢林笙的孩子,想知道他长大后会不会像林笙一样。我脑海中又想到了大雪中那个白衣少年,忍不住笑了。
春泥愣了愣,噗嗤笑出了声,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夫君赵管家的,和林笙八竿子都打不着。
原来春泥和林笙之间只是主仆关系,两年前她便与赵管家成了亲。
都怪三哥把所有来信都烧了,也不跟我透露林笙这边的近况,害得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突然想到,或许,三哥故意让我误会林笙和春泥……只是为了让我不要跟林笙来北狄?
想到这里,我觉得不寒而栗,不禁心里暗骂自己蠢,这些年到底被三哥扮猪吃老虎算计了多少事情啊。
国舅爷常年居皇城,这次不知道因为什么匆匆赶回了北狄。
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林笙,似是有什么急事。我作为女眷本是不便抛头露面,可林笙不知为何,一定要带我去见一见客人。
狄氏一族出美人,这国舅爷狄溁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许是看惯了林笙,我总觉得他担不起盛名。
狄溁见到我后怔了好久,嘴里不住喃喃说:「像,太像了……」
我被他盯得一头雾水,林笙却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没一会儿就让我出去,他们要聊正事。
我在心里犯嘀咕,该不会是林笙有意要把我许给国舅爷做小妾吧……
想到这里,我吓得忍不住拐了个弯,走到了比我还高一点的窗子外面,隐约听到他们说:
「林老弟,不管你做什么,我们狄家,定当全力支持,也多谢你这些年对辛儿的照顾了。」
「狄兄言重了,不知什么时候带辛儿回狄府?」
我呆呆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难不成林笙因为我亲了他,便以为我是个不知检点的女子,要将我卖了?
我摇摇头,那日我分明见他笑了。
我把行囊收拾好了,准备观察观察形势再做打算,却没想到还没等我观察好,三哥便赶了来,骑着他的小白驹,一个月便到了北狄,拎着我的行李就走。
我挣脱不得,看到林笙快步赶来,不知为何,心安了许多。
「三哥这是做什么?来到北狄不来看我,却直接去我的后院。」林笙拦在三哥面前,笑意盈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了他眼里有几分许久未见过的桀骜。我知他本就是有锐气的,只是在我面前极少表露过。只是现在他的眼神里锋芒太甚,竟是一点也不藏了。
三哥说母亲病重,想特意让他来接我回家。这个理由拙劣得很,任谁都知道,母亲只会想念大姐和三哥,哪里会想起四哥和我。
四哥却说:「正好,我也想回去探望母亲,一起走吧。」
母亲向来不喜林笙,林笙也总是躲得母亲远远的,怎么这次母亲病重,四哥却愿意去了?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回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笑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仿佛一直以来的阴霾都消散了。
我也不自觉地笑了……
三哥毫不避嫌地牵起我的手对林笙说:「想必你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好了才能动身,我和金花先走一步,在相府等你。」
我触电一般地把手抽出来,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林笙,看到他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和我目光相触又立马舒展开了,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无妨,北狄的事务我早就交代好了,原也打算过些天去探望父母亲,如此正好同行。」
这一来一回,三哥终于没了话说。他们说的话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寒暄,可我总觉得莫名有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你和我坐一匹马,三哥的马太小了。」林笙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从三哥身边拉到他的棕马前。
我刚要听话跨上马,突然想起来林笙有想把我送人的嫌疑,但转头一看三哥那满脸的桃花,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林笙。
想卖我的和想娶我的,还是想卖我的暂时安全一点……当然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抱的心思是一样的。
林笙虽同我坐一匹马,抓缰绳的胳膊却总是微曲着,不肯沾我分毫。
想必三哥为了尽快来北狄带我回府,才特地选了这个灵活又敏捷的小白马,小白马是良驹,比林笙这匹背负着两个人重量的老棕马要快得多。
每走几步,三哥总要停下来等我们,林笙戏谑地借用三哥自己的话对他说:「方才我看你挺急着回相府的,不如你先走一步,在相府等我们?」
我仰头看林笙,心想今天的他为何和以往的林笙不同了,倒把一向伶牙俐齿的三哥噎得说不出话来。
三哥自然不肯听他的,可上千里的路程本就难熬,现在几步一停,还没到一百里就把小白马累得不轻。
我想着我更轻一点,如果我来骑小白马,三哥四哥一起骑老棕马,小白马也能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个提议却得到了他们两个的一致回绝,三哥说小白马认主,四哥说老棕马怕生。
我怀疑他们拿我当傻子。小白马我曾骑过,老棕马三哥也曾骑过,认主?怕生?我怎么不知?
但一个胳膊拧不过两条大腿,我只能听他们的了。
两个月的路程,我们生生走了三个月,三哥和四哥两个人总会莫名奇妙地互怼起来,眼睛里电光闪闪,嘴里却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夹在中间竟连劝架都找不到理由。
回到相府,母亲所谓的病重都已经痊愈了,我一时不知道我回到相府该做什么,但三哥和四哥好像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我这才明白,所谓的探病都是幌子,他们两个人回来都各自有事,母亲的病正好是个不错的由头。
我还以为三年过去了我聪明了不少,现在才发现,我这点脑子,在三哥和四哥面前完全不够用。
六
未等我在相府清闲几日,三哥要大婚的消息就在皇城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相府上下都不知道的事情,何以让百姓们都知道了?」我撑着脑袋跟朋友坐在酒楼上吃着糕点。天热体乏,甚是无趣。
「听说新娘是梁将军的掌上明珠,梁谦谦。」
这名字有些耳熟,她们从三哥的婚事聊到宫中秘辛再聊到琳琅阁胭脂涨价,我才终于想起来:
梁谦谦?那不就是我四嫂来着?
我一下子就不乏了,兴冲冲地跑回相府。
「三哥!三哥!外面都在传你要娶我四嫂……不,是前四嫂……」话音未落,我瞥见三哥正把喜服扔在地上,还在上面跺了两脚。
「竟不是谣言吗?」我捡起地上的喜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到桌子上,「先前你不是不喜欢那梁家小姐吗?」
「皇上赐的婚。」三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梁谦谦我曾见过的,飒爽利落,将门虎女,见之忘俗,眉目潋滟,是个美得不可多得的女子。
「那便恭喜三哥咯,我这就去准备给三嫂的礼物!」我发觉三哥神色不悦,赶忙找个借口就要跑。
没想到他长腿一迈,站到我面前,低着头看我,呼吸打在我头顶:「你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啊……这样三哥就不会再动不动就说要娶我这样的话了。
我煞有介事地说:「皇上定是看重你才会亲赐喜事,我怎么能不为你高兴呢?」
「看重我?」三哥无奈的地苦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把这门亲事指给我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四弟同宫里的人关系密切,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三哥一脸不忿地看着我,似乎是期待我同他表现出一样的表情。
我却笑了,肥水不留外人田,林笙这桩媒做得妙啊。
林笙这些天心情很是不错,竟也开始带我出府去玩了。
我抓住机会,问了一个埋在我心底很久的问题:「那日为何要将我关进牢里?」
我向来不对他刨根问底,他不愿说的,我就只当我不想听……但这次不一样,我心里有句话想告诉他,可是有这一件事梗着,我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抿唇:「这件事我以后会……」
「我不想以后再知道,我现在一定要知道,」我不依不饶,「这样好了,我和你交换秘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紧张到乱跳的心脏,心一横:「只此一次,这个秘密你今日若不想听,便就此作废。」
我想告诉他,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之间的感情超越了兄妹之情。
我手心出了很多汗,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石头、潭边的绿柳、远处的连山,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待他跟我解释了,只要答案让我能接受,我便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
「辛儿……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并不是刻意瞒你,只是里面牵扯着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总而言之,我当时是为了你好……」
「这就够了!」我打断他接下来要解释的话。迫不及待地说:「现在该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了!」
「可我这样的回答,值得换你一个秘密吗?」
我心情很好地把手背在身后:「你不懂,我要的答案不过就是你有苦衷,至于苦衷是什么,我并不一定非要知道的。」
「你不怕我骗你?」
自从看清三哥绵羊皮下的真面目之后,我确实也并不像以前那么信赖林笙了,但是……
「我接下来要说的秘密就是答案……」
他微微歪头,笑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乍起的风迷了两个人的眼,我说「我心悦你」。
他愣住,垂眸:「当真?」
他脸上没有惊也没有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不敢开口,连呼吸都难了许多。
他默默看着我,许久,他道:「我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