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我一睁眼便看到了四哥,他眼睛红得吓人,见我醒了,忙拉过一旁一脸疲态的大夫为我搭脉。
「你怎么会来这里?出了什么事吗?」他焦急地问我。
我看到他眉心添了一道浅浅的纹,这些年定是忧思过甚了。
我摇摇头,没出什么事,只是我实在太想他了,看着他焦急的神情,我说不出这么任性的理由。
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我们之间,只怕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那么迫切的想见对方吧。
我正失落着,他突然坐下来抱住我,我的呼吸一滞,便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对不起,是四哥的错,我好害怕……昨晚你差点就没命了,对不起……」
他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迟疑着抬起手在背后为他顺气:「没事了,我好好的呢。」
我还是没有问他为何那日没有认出我来,既然他并没有想说的意思,那我便只能告诉自己真的太久没有相见了,我与当年该是有几分不同吧。
我忽的想起那个刺客来,「我同那小刺客颇为投缘,可不可以饶他一命?」话一出口,我看着林笙越凝越深的眉头,哽了一下,「他毕竟也算救了我一命,若一定要他的命,也保个全尸吧。」
我不想让小刺客死,但是若林笙执意要他死,我纵使万般不忍,也无话可说。
「你先休息着,其余的事情,有我呢。」
四哥的话虽说是安慰我,却让我莫名地不安。
几日后,我从侍女的口中得知了小刺客的死讯。正是我从鬼门关逃出来的那夜。
我拖着初愈的病体跑到林笙面前,「你杀了他?」
「是他背后指使之人杀人灭口。」
我信他,他说什么我都信他。我也深知这是小刺客作为一个死士必然的归宿,
「辛儿!」林笙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能在在林笙怀里低低地啜泣。
我从别处得知,那夜我高烧不退,小刺客在一片被吵醒的抱怨声中喊得声嘶力竭,终于把狱卒喊来了,刺杀他的人也趁乱溜了进来。
他就这样丧了命,为了我……
萍水相逢的小刺客,竟成了除却我爹娘之外第三个在死前还要护我周全的人。
林笙一连几天来看我,都吃了闭门羹,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对他怀有怨气。
我执拗地想,若不是他把我这个灾星关进监狱,小刺客又怎会因我而死。
林笙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终于不顾我的抗拒推开了门,把我从病榻上拉了起来,粗暴地为我裹上厚厚的裘衣。
我一头雾水地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带我去见小刺客最后一面。
他知道,我欠那个萍水相逢却恩重如山的小刺客一个告别。
北狄严寒,小刺客的尸体躺在乱葬岗好几天都没有腐烂,我一点点擦干净他的脸,才发现他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稚气未脱,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今死在了极寒之地,不知与他的家乡相距多远。
林笙命人在不远处挖了一个坑,将小刺客好好埋了。
我向着他的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个磕给他,还有两个,磕给我被埋葬在皇城郊外的爹娘。
林笙说,他本想瞒住小刺客的死因,却没想到我还是知道了。
他明白我愧疚于父母的死,同样也愧疚于小刺客的死。
我跪着,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林笙,百感交集。他蹲下来用他好看又温暖的手把我的眼泪拭干。
「你总以为是自己命硬,克死了他们。又何曾想过,他们为你而死,是因你值得,因为在他们心里,你比他们自己更值得活下来。」林笙深深地看着我,「若有一天,我有为你而死的机会,我也心甘情愿。」
雪骤然而下,林笙帮我裹紧了衣裳,扶我起来,我一个趄趔,晕倒在他的怀里。
我生病了,躺在床上一睡便是两天,林笙在我床边片刻不曾离去。我睁眼看到他支着脑袋坐在我床边,鬼使神差的吻上了昏昏欲睡的他的唇。
他从困意中猛然惊醒,见我醒了,赶忙起身要去叫大夫,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我看到他突然僵直的背影,羞臊得不行,假装还没清醒,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他。
我朦胧中看到他嘴角上扬,回头似是看了我一眼,抬脚又急忙出门去了。
我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便活蹦乱跳了。
因着林笙的那些话,我身上的病气连带着对他和对自己的那一点怨气一起消散了。
草药治了我的伤寒,林笙治了我的心病。两度的死里逃生,我身上背了三个人的爱,我该替他们好好活才是。
五
春泥怀孕了,我日日给她熬粥,对她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刚开始她还觉得受宠若惊,时间长了,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
我说我只是喜欢林笙的孩子,想知道他长大后会不会像林笙一样。我脑海中又想到了大雪中那个白衣少年,忍不住笑了。
春泥愣了愣,噗嗤笑出了声,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夫君赵管家的,和林笙八竿子都打不着。
原来春泥和林笙之间只是主仆关系,两年前她便与赵管家成了亲。
都怪三哥把所有来信都烧了,也不跟我透露林笙这边的近况,害得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突然想到,或许,三哥故意让我误会林笙和春泥……只是为了让我不要跟林笙来北狄?
想到这里,我觉得不寒而栗,不禁心里暗骂自己蠢,这些年到底被三哥扮猪吃老虎算计了多少事情啊。
国舅爷常年居皇城,这次不知道因为什么匆匆赶回了北狄。
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林笙,似是有什么急事。我作为女眷本是不便抛头露面,可林笙不知为何,一定要带我去见一见客人。
狄氏一族出美人,这国舅爷狄溁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许是看惯了林笙,我总觉得他担不起盛名。
狄溁见到我后怔了好久,嘴里不住喃喃说:「像,太像了……」
我被他盯得一头雾水,林笙却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没一会儿就让我出去,他们要聊正事。
我在心里犯嘀咕,该不会是林笙有意要把我许给国舅爷做小妾吧……
想到这里,我吓得忍不住拐了个弯,走到了比我还高一点的窗子外面,隐约听到他们说:
「林老弟,不管你做什么,我们狄家,定当全力支持,也多谢你这些年对辛儿的照顾了。」
「狄兄言重了,不知什么时候带辛儿回狄府?」
我呆呆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难不成林笙因为我亲了他,便以为我是个不知检点的女子,要将我卖了?
我摇摇头,那日我分明见他笑了。
我把行囊收拾好了,准备观察观察形势再做打算,却没想到还没等我观察好,三哥便赶了来,骑着他的小白驹,一个月便到了北狄,拎着我的行李就走。
我挣脱不得,看到林笙快步赶来,不知为何,心安了许多。
「三哥这是做什么?来到北狄不来看我,却直接去我的后院。」林笙拦在三哥面前,笑意盈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了他眼里有几分许久未见过的桀骜。我知他本就是有锐气的,只是在我面前极少表露过。只是现在他的眼神里锋芒太甚,竟是一点也不藏了。
三哥说母亲病重,想特意让他来接我回家。这个理由拙劣得很,任谁都知道,母亲只会想念大姐和三哥,哪里会想起四哥和我。
四哥却说:「正好,我也想回去探望母亲,一起走吧。」
母亲向来不喜林笙,林笙也总是躲得母亲远远的,怎么这次母亲病重,四哥却愿意去了?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回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笑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仿佛一直以来的阴霾都消散了。
我也不自觉地笑了……
三哥毫不避嫌地牵起我的手对林笙说:「想必你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好了才能动身,我和金花先走一步,在相府等你。」
我触电一般地把手抽出来,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林笙,看到他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和我目光相触又立马舒展开了,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无妨,北狄的事务我早就交代好了,原也打算过些天去探望父母亲,如此正好同行。」
这一来一回,三哥终于没了话说。他们说的话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寒暄,可我总觉得莫名有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你和我坐一匹马,三哥的马太小了。」林笙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从三哥身边拉到他的棕马前。
我刚要听话跨上马,突然想起来林笙有想把我送人的嫌疑,但转头一看三哥那满脸的桃花,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林笙。
想卖我的和想娶我的,还是想卖我的暂时安全一点……当然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抱的心思是一样的。
林笙虽同我坐一匹马,抓缰绳的胳膊却总是微曲着,不肯沾我分毫。
想必三哥为了尽快来北狄带我回府,才特地选了这个灵活又敏捷的小白马,小白马是良驹,比林笙这匹背负着两个人重量的老棕马要快得多。
每走几步,三哥总要停下来等我们,林笙戏谑地借用三哥自己的话对他说:「方才我看你挺急着回相府的,不如你先走一步,在相府等我们?」
我仰头看林笙,心想今天的他为何和以往的林笙不同了,倒把一向伶牙俐齿的三哥噎得说不出话来。
三哥自然不肯听他的,可上千里的路程本就难熬,现在几步一停,还没到一百里就把小白马累得不轻。
我想着我更轻一点,如果我来骑小白马,三哥四哥一起骑老棕马,小白马也能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个提议却得到了他们两个的一致回绝,三哥说小白马认主,四哥说老棕马怕生。
我怀疑他们拿我当傻子。小白马我曾骑过,老棕马三哥也曾骑过,认主?怕生?我怎么不知?
但一个胳膊拧不过两条大腿,我只能听他们的了。
两个月的路程,我们生生走了三个月,三哥和四哥两个人总会莫名奇妙地互怼起来,眼睛里电光闪闪,嘴里却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夹在中间竟连劝架都找不到理由。
回到相府,母亲所谓的病重都已经痊愈了,我一时不知道我回到相府该做什么,但三哥和四哥好像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我这才明白,所谓的探病都是幌子,他们两个人回来都各自有事,母亲的病正好是个不错的由头。
我还以为三年过去了我聪明了不少,现在才发现,我这点脑子,在三哥和四哥面前完全不够用。
六
未等我在相府清闲几日,三哥要大婚的消息就在皇城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相府上下都不知道的事情,何以让百姓们都知道了?」我撑着脑袋跟朋友坐在酒楼上吃着糕点。天热体乏,甚是无趣。
「听说新娘是梁将军的掌上明珠,梁谦谦。」
这名字有些耳熟,她们从三哥的婚事聊到宫中秘辛再聊到琳琅阁胭脂涨价,我才终于想起来:
梁谦谦?那不就是我四嫂来着?
我一下子就不乏了,兴冲冲地跑回相府。
「三哥!三哥!外面都在传你要娶我四嫂……不,是前四嫂……」话音未落,我瞥见三哥正把喜服扔在地上,还在上面跺了两脚。
「竟不是谣言吗?」我捡起地上的喜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到桌子上,「先前你不是不喜欢那梁家小姐吗?」
「皇上赐的婚。」三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梁谦谦我曾见过的,飒爽利落,将门虎女,见之忘俗,眉目潋滟,是个美得不可多得的女子。
「那便恭喜三哥咯,我这就去准备给三嫂的礼物!」我发觉三哥神色不悦,赶忙找个借口就要跑。
没想到他长腿一迈,站到我面前,低着头看我,呼吸打在我头顶:「你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啊……这样三哥就不会再动不动就说要娶我这样的话了。
我煞有介事地说:「皇上定是看重你才会亲赐喜事,我怎么能不为你高兴呢?」
「看重我?」三哥无奈的地苦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把这门亲事指给我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四弟同宫里的人关系密切,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三哥一脸不忿地看着我,似乎是期待我同他表现出一样的表情。
我却笑了,肥水不留外人田,林笙这桩媒做得妙啊。
林笙这些天心情很是不错,竟也开始带我出府去玩了。
我抓住机会,问了一个埋在我心底很久的问题:「那日为何要将我关进牢里?」
我向来不对他刨根问底,他不愿说的,我就只当我不想听……但这次不一样,我心里有句话想告诉他,可是有这一件事梗着,我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抿唇:「这件事我以后会……」
「我不想以后再知道,我现在一定要知道,」我不依不饶,「这样好了,我和你交换秘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紧张到乱跳的心脏,心一横:「只此一次,这个秘密你今日若不想听,便就此作废。」
我想告诉他,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之间的感情超越了兄妹之情。
我手心出了很多汗,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石头、潭边的绿柳、远处的连山,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待他跟我解释了,只要答案让我能接受,我便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
「辛儿……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并不是刻意瞒你,只是里面牵扯着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总而言之,我当时是为了你好……」
「这就够了!」我打断他接下来要解释的话。迫不及待地说:「现在该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了!」
「可我这样的回答,值得换你一个秘密吗?」
我心情很好地把手背在身后:「你不懂,我要的答案不过就是你有苦衷,至于苦衷是什么,我并不一定非要知道的。」
「你不怕我骗你?」
自从看清三哥绵羊皮下的真面目之后,我确实也并不像以前那么信赖林笙了,但是……
「我接下来要说的秘密就是答案……」
他微微歪头,笑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乍起的风迷了两个人的眼,我说「我心悦你」。
他愣住,垂眸:「当真?」
他脸上没有惊也没有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不敢开口,连呼吸都难了许多。
他默默看着我,许久,他道:「我亦是如此。」
他依旧是那样一副模样,无惊无喜,眼里所见尽是担忧。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这句话到底是否出自真心。
可我的心还是因为他的这句「我亦是如此」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响着,独自回到相府之后还没能平息。
相府的大门已经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我望着它竟然模糊了眼。
十岁那年,林笙把我抱进相府,如今他承诺必将凤冠霞帔迎我进门,到了那日,也应是一样的喜庆吧。
但父亲把我和三哥叫了去,说世人皆知我和三哥情投意合,原本他也想成全我们,但是圣旨不可违,问我是否愿意做三哥的妾。
说是问我,却一点都没打算考虑我的想法。
我悄悄看了一眼三哥,希望他能替我解释。可平素最敢同父亲顶嘴的三哥此刻却一副乖儿子的模样,默不作声。
我用眼神告诉他,我不愿。
他用眼神告诉我,他乐见其成。
我气极,咬咬牙抬头直直地看着父亲:「父亲,女儿心里已经有人了。」
父亲的脸色一滞,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此事,便这么定了。」
看吧,我的想法真的从来不重要。
我又想起林笙说过的,不管是谁的想法都没有我自己的意愿重要……我踏出大堂的一瞬间笑了。
这个相府,除了林笙,哪里容得了我听从自己的心意呢?
三哥扶住堪堪要倒下的我,说让我和梁谦谦一同过门,破例以平妻的礼节迎我过门,定不会亏待了我。
我看向他,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红得吓人,但我就是要让他看看我有多气愤和难过:「你明知道我并不想嫁给你。」
「可我想娶,待你过门,我定不多看那梁谦谦一眼,我……」
「何必说那么多呢?这事也容不得我不愿,无论我开心与否,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三哥不忍地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松口。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纳我为妾了。
出相府的时候,我再次看了一眼府门上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短短几个时辰,同样的景象在我眼里却有了大不相同的模样。方才还无限憧憬的红色现在只觉得刺眼。
按照规矩,出嫁前一个月我要搬去别苑住。我没有告诉四哥,想必四哥也知道了,但他只是派人送了封信来,信上让我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我又如何安得了?
夜里我正要睡下,一个黑影翻过窗子缓缓来到我床前站定。
「四哥……」我知道是他,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紧紧抱住他,「我不想嫁给三哥,带我走好吗?」
「辛儿,」他回抱住我,我能感觉到他短短几天瘦了不少:「你娘亲留给你的玉佩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乖乖答道:「那日你走时,我放进你的行李里了,你竟没有看见吗?」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呼吸一滞,似是在想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本该开心,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当日你说这块玉佩会有大用,我不曾放在心上。但现在这个当口,你不问别的,却独独问起那块玉佩……能告诉我那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用吗?」
「这……」
「林笙,你瞒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竟是一件也不肯同我解释吗?」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我桌上刚做好的喜服,深吸一口气,叹了出来:「事到如今,我就不再瞒你了。你母亲原是狄府二小姐,也就是当今皇后嫡亲的妹妹,她当年被许配给了七王爷,却在大婚当日和你父亲私奔了……那块玉佩,是狄家姐弟三人的信物。」
「所以我是狄府的表小姐……」我讶然,却很快就接受了。因为这么多年来解释不通的事情突然想通了。
娘亲百宝箱一样的包裹,举手投足的贵气,许是从小便习惯了,我从前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所以,丞相收养我,是因为他知道我的身世吗?」
林笙点点头,然后似是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赶忙解释道:「但是我……」
我打断他:「你也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世才会带我进相府的……」
当初我同爹娘颠沛流离,若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们的底细,那能在城墙根找到我们,定是跟了我们许久了。
「所以,你当初能救活我爹娘的吧,可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冻死了,就为了把一个单纯不谙世事的我养大,让我感念你们的恩德……」
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因为我怕他打断我好不容易捋顺的回忆,我越想越觉得心惊,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狄家身份特殊,丞相是想一边暗中扶持九皇子,一边把我嫁给三哥,若九皇子登基,便牺牲我表忠心。若是二皇子继位,便用我来做他是二皇子一党的证据……」我惨然一笑,「这个算盘打得真是妙……不知道四哥你,打的又是什么算盘呢?」
「辛儿你冷静一下,这件事以后我再给你解释好吗,难道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嫁给三哥,顺了父亲的意吗?」
我缓缓摇头,我宁愿入一个已经看清的棋局,也不想掉进一个未知的棋局里去。
况且娘亲生前说过,如果人生再来一次,绝对不会和我爹一起颠沛流离。如果娘亲是我,她定不会再去私奔一次了。
颠沛流离的苦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去过那样的日子。
我不要……不要再回到城墙根了。
「林笙,你知道我为何说我喜欢你吗?因为我想留在相府,三哥已经被许配了正妻,我便想着趁着你还没有正妻,勾引你,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如今我被指给了三哥,三哥也说会待我比正妻更好,我又何必和你私奔,颠沛流离呢。」
我这番话一定把四哥吓到了,可是我只能这样,若四哥真像我想的那样对我有诸多算计,那这算是我对他的反击;若他真的有苦衷,我这番话也能让他不愿再卷进来了吧……他身上那些被各种刺客弄出来的伤,都直接间接和我有关……
不管是怎样,都到此为止吧。
那个我心心念念多年的身影慢慢地离开我的视线,和黑夜融合在一起了,我听见翻窗的声音,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我也只能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生怕他没走远听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侍女紧张地站在床边问我是否要请大夫,我这才看到地上的几滴血迹。
他受伤了……我这才想起来,别苑外被三哥安排了很多绝顶高手做暗卫,也不知道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禁锢我。怕是昨晚林笙来的时候被他们伤了。
我慌忙派人去打听林笙的近况,却听到他离开皇城的消息。
他当真是对我失望了,竟连夜去了北狄。也罢,这不就是我要的结果吗……
七
一个月后。
大婚当日,侍女为我插了满头的发簪,稍一动就叮叮当当的,我问:「妾也配得上这么华丽吗?」
「三少爷吩咐了,一切都要压过那梁小姐一头才行。」
我叹了口气,他还是那么任性。我随手拔掉了一半的发簪丢到匣子里:「还是不要那么张扬的好。」
我伤了林笙的心,嫁给三哥后因为不爱他势必也要伤他的心,若再伤了那梁家大小姐的心,我将来怕要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了。
大红的喜轿落在相府门口,我低声吩咐侍女走侧门。轿夫重新抬起轿子,还未动身,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穿着正红的喜服从正门进了相府,三哥握着她的手,一副金童玉女的模样。
我从侧门进了相府,便直接被抬进了婚房,拜堂成亲轮不上我这个妾室来,我只需要蒙着盖头坐等着三哥……不,现在该改口叫夫君了。
若他不来,我就要生生坐一个晚上,这是规矩。
烛台隔着盖头摇曳着红色的光,我问侍女如今几更了,她说三更天了,三少爷应是在少奶奶房里睡下了。
我哦了一声,应该的。我想到今日躲过了,也迟早有一天要同三哥圆房,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我坐在床沿上昏昏欲睡,侍女也早就已经撑不住了,不知道去哪里小憩去了。
我脑袋猛地一垂,差点栽倒在地。一双大手托住了我的脑袋,把我扶了回来。
我刚从睡意中反应过来,还未等我问他是谁,盖头便一下被他挑起来。
我以为是三哥来了,双手猛地攥住裙摆:「今天你该在梁……姐姐房里的。」
一抬眼却看到林笙就站在我面前,眼神怜悯地看着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做一个等夫君临幸的深宅怨妇?」
我不敢看他,把头扭向一边:「你现在应该叫我三嫂。」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同他对视:「我三嫂叫梁谦谦,不叫林辛儿。」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就连他的手也冰凉彻骨。我这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
他把玉佩递给我,抬手一支一支地拔掉我头上的发钗,拨下我的头发,捏着我下巴的手逐渐用力,一个吻落了下来:「不过你未同三哥拜堂,揭下盖头的人又是我,你说我要不要替他完成这洞房花烛夜呢?」
我愣住,在他下一步动作之前赶忙抬手推开了他。
他顺势躺在我的床上,把我揽进他的怀里,贴在我耳边说:「我这么多年隐忍克制,如今我竟真有那么一刻,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了你。」
我欲挣扎起身,却被他禁锢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你不怕有人来?」
他似是心情大好地笑道:「你不骂我,却担心有人会来,是不是意味着,你默许了?」
我的脸烧成一片红霞,瞪着他,尽我所能表现得狠厉一些:「我竟不知道我一向敬重的四哥是个登徒子。」
他不恼,反而戏谑地笑了:「那日在湖边我也没想到一向敬重我的小辛儿竟然想嫁给我。」
我又羞又恼:「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现在?你是说你我同在一张床上的『现在』吗?」
我语塞,他却放松了对我的禁锢,收起了浪荡无耻的模样,此时我才发现他眼睛里尽是疲惫:「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便死了。」
他突然来那么一句,我愣了许久才明白,他说的是我爹娘。
「我认识你远比你认识我要久,」他用手捋了捋我凌乱的散发,「一次路过皇城根的时候,我在轿子里看到了那个依偎在双亲怀里的你。衣着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可笑容很干净,眼里盛满了我没有的光芒。」
他笑了笑,眼神又变得忧伤起来。
「你虽然出身苦,可比我幸运得多。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有多深爱母亲,就有多痛恨害母亲难产而死的我。刚出生的我被父亲丢弃到雪地上,整整半个时辰,奶娘不忍心,把我抱起来,救了我的性命,却被盛怒之下的父亲打成重伤,没几天就不治身亡了。春泥就是奶娘的孩子,所以我待她总比一般的丫环要好得多。」
「从那以后我便落下了病根,每到雪天便身体虚弱不堪,后来遍寻良医都没办法根治。把你抱回来的那日,我就想啊……大雪连日,那个皇城根的小女孩怎么样了,我越想越怕,便不顾病体跑到了皇城根,可没想到竟还是晚了一步,不过幸好,还是把你救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我的语气因着他的忧伤而变得小心翼翼,「那你是何时知道的我的身份呢?」
「这块玉佩我在国舅府见过,国舅爷说这是他们姐弟三人独有的。又听说早年间皇后娘娘的胞妹同人私奔,下落不明,算了算你的年纪,我便猜到了。」
「原是我误会你了……所以那日在北狄,你把我关进牢里是因为……」
「你和你母亲太像了,我的身边有很多明里暗里监视我的人,保不齐就有见过你母亲的人,当时我有事要去办,不敢把你带在身边,又不放心把你放在府里,权宜之计就是暂时把你关进牢里了。」
我了然,心里对他的怨气消散了不少。但还是佯嗔道:「那你就不怕小刺客加害于我?」
「你当真以为他没能杀了我是你的功劳吗?我看得出来他本就没打算真的杀了我,否则以你的力气怎么能拉得住一个习武多年的死士?」
「这些你先前为何不肯同我解释?」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明争暗斗,我想保住你眼里纯粹的光,现在太子之位想必快要尘埃落定了,这块玉佩我也赶在你和三哥圆房前取了回来,只待你认祖归宗,便再没有了顾忌。」
「但是,当时国舅爷没有看到玉佩也一眼就知道我是他的外甥,那个时候你为何没有立刻让我认祖归宗,反而现在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取回玉佩再认祖归宗呢?」
他笑了笑,「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我怕九皇子继承了皇位,狄家会遭殃,所以没急着让你回去,如今你已经是三哥的妾室,只能用狄府千金这个身份才能脱身。况且,如今朝堂之上局势已经明朗,二皇子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我才放心让你回狄家做你的正牌千金小姐。」
这时脚步声从外面长廊上响起,越来越近,我忙让林笙躲进衣柜。
我盖上盖头正襟危坐。
来人脚步却莫名的沉重:「你竟真的还没睡。」
是三哥……
我把盖头掀起来,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要走的事情。他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按在床栏上,在我耳边轻声说:「刚刚有人来报,说你房里进了刺客,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我震惊地摇头。
他突然俯下身来,对着我的脸颊亲了一口,不说话,深深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我就要死在他面前一样,我竟在他眼里看出几分依依惜别的味道。
他就这样看了我一会儿,站起身来,我正惊魂未定,他道:
「四弟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三哥,我躲在这里是想给你闹闹婚房,没想到你这么晚才来,我都要在里面睡着了。」衣柜门开了,林笙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我在心里笑道,这演得还能再假一点吗。
「别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三哥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你们要走便走吧,从今以后,我便只当你们死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咳,那个,梁谦谦这女人……善妒。」
三哥边说着边转过头背对着我和林笙,我只当他是在害羞。
我目瞪口呆,早知道梁谦谦那么管用,就该早点让他们接触啊,我也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那你刚刚还亲我?」
三哥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他的女人我都拱手让给他了,亲一亲有什么过分?」
「他亲你了?」林笙紧张兮兮地看着我,「亲你哪了?」
我从未见过林笙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呆呆地指了指脸颊,他用袖子轻轻地,仔仔细细地,来来回回地擦。
「好了,干净了。」
三哥看着我:「外面的守卫都被我灌醉了,快点走,等我改变主意,你们可就走不了了。」
我顾不上细究三哥眼里复杂的情绪,拎起红裙就要往外跑,林笙抓住我:「衣服换一换吧。我不喜欢这一身嫁衣。」
我没听清三哥嘀咕了什么,却清楚地看到他翻了个滑稽的白眼。白眼还没翻完就被林笙拉了出去,好让我把衣服换了。
换好一身轻便的衣服再出来时,看见三哥和四哥分立两旁等着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皆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毫不犹豫地走向林笙。
「我们走吧。」
番外:三哥视角
我这辈子自己争来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相府嫡长子的身份,一个是她。
相府嫡长子的身份最后险些给我带来杀身之祸,而她,在大婚之夜被我拱手让人。
有人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在意嫡长子身份……我没告诉任何人,这个位置来之不易,是以一条命和整夜整夜的噩梦换来的。
小时候相府嫡长子不是我,最受宠的孩子也不是我,我还有个二哥。大姐和二哥都是风光霁月般的人物,显得我处处不及。
同样是相府的嫡子,为什么二哥比我要多许多疼爱,我不服。五岁那年,我鬼迷心窍地把二哥推到了湖里,等我良心发现下水救他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寒风乍起,吹皱了湖面,我看见湖边不远处父亲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我以为这会是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阴影……却没想到父亲对我说:「以后,你就是相府的嫡长子了。」
父亲是最要脸面的,他不会对世人说他的孩子杀死了了他另一个孩子,也断不可能让相府没有嫡子。
二哥死了,我就是唯一的嫡子,嫡长子。
府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我的,我想要的东西都会有人恨不得跪着双手奉上。
我对二哥的愧疚心就这么变成了感激,若不是他死了,我又怎么做这个备受宠爱又无忧无虑的嫡长子呢。
只是后来每到他的祭日,我总要一群人守在我身边才敢入睡。
我讨厌林笙身上那股清高的样子,简直和二哥如出一辙。但也正是因为他太像二哥了,我才更喜欢以一个嫡长子的姿态睥睨他的感觉。
起初我总害怕他会对我因妒生恨,暗地害我。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并不甚在意这些。
「你喜欢什么,三哥都买给你。」我掂着比四弟多出两番的月银,靠在他书桌旁。
他放下书,凝神想了想,没有接受我的馈赠,而是从他不多的月银里面拿出一半来:「便帮我买一本桃花画册吧。」
「你很少画画,怎么突然想要画册了,还是桃花这种俗物。」
「难道只有松竹柏才不俗吗?」他反问我,随即笑了,「是辛儿想要画桃花,她没有见过桃花,只能临摹了。」
林辛儿……这个名字实在不顺口,我打听到她本名叫金花,便捉弄似地成天金花金花地叫,本以为她会生气,却没想到她听到后眉眼弯弯地笑着说喜欢我这么叫她。
像林笙这样自命不凡的人,竟然会带回这么一个简单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女孩。更想不通的是,一向精于算计的父亲竟然会把她收为养女。
还未等我想明白,父亲便找我去他书房,告诉我了许多事情。
原来,金花被林笙带进府后,父亲才发现她是他派人跟踪了很久的狄府二小姐的女儿。那日大雪三日,派去的人偷懒,却不想那一家三口就只剩下了金花一人,恰巧让林笙救了回来。
父亲让我多同她接触,最好将来能把她娶了,好把她这枚棋子牢牢地攥在手里。
我问,为什么不让林笙娶她?他说林笙心里恨他,喂不熟的,他甚至连金花的身世都未曾告诉过林笙。
我没觉得林笙是个喂不熟的,我只觉得父亲从没有用心喂过。
许是好人的皮披久了,我看着那个粉嫩嫩的小团子一样的女孩,竟然有些不忍心,一个生来应该身份尊贵的女孩,如今竟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过活着。
「喂!金花团子!你想不想跟我出去玩啊!」我冲着正在采露水给林笙泡茶的金花喊道。
清晨的薄雾让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那双大大的眼睛扑闪着,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像一只丛林中的小鹿。
她说:「三哥哥可以带我去看桃花吗?」
我问她为何要看桃花,她说,她要把桃花画好,讨林笙欢喜。
我心想,怪不得外面那么多乞儿,林笙偏偏把她抱了回来。
这个府上能有一个真心真意对他好,费尽心思讨他欢喜的人可太难得了。
我满口答应下,却故意在四弟在的时候喊她去桃花林。只是为了让林笙以为金花同我更亲近些。
这种小心思实在过于幼稚,可我也得意于从小到大用这种幼稚的小心思给一向心思重的林笙添了不少堵。
林笙不放她出来,于是我一个人去了桃花林,在那里我遇到了梁府千金梁谦谦。
她生得极美,可惜盛气凌人,不知道正为什么事烦心,举起鞭子抽在桃树枝上,落下一地的残破花瓣,我上前夺过她的鞭子:「你这姑娘也太粗暴了吧,这桃花哪里惹你了?」
「桃花没惹我,有人惹我了,我难道要把这鞭子落在那人身上?」
说着就来抢我手里的鞭子,我仗着腿长把她遛得气喘吁吁,这才肯把鞭子还她:「这下你没力气抽树了吧。怎么样,跑这几圈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她愣了愣,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立马又拉下脸来傲娇地把鞭子夺回去:「你是哪家的公子?」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自己打听啊。」我把手背在身后,转身就走,想到她在背后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心情大好。
「三哥哥!」我听到金花的声音了,刚一回头,她就撞进了我怀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就你一个人?四弟呢?」
她说他们走散了。
我余光中看到她的身后过来一个人影,正是林笙,我装作没看见,问她:「你干嘛老围着四弟转啊,你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哥哥。」
她说:「他能一句话把我带来,也能一句话让我走人,我怎么敢不围着他转?」
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四弟在她身后听到她的话之后生气离开的背影,一把拉住正要追上去的她,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我才是相府嫡子。」
言下之意就是,我才是你该巴结的人。
我见她犹豫了,又顺水推舟地用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心里的踌躇:「他那个怪脾气,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同我一起玩到了天黑。
她蹦蹦跳跳在我面前笑得开怀的样子,让我觉得她比我想象的更加有趣些。
她从未在林笙面前这么笑过,想必她对我确是没有什么戒备。
夜里回去后,听说四弟把自己关在房里喝得烂醉,我愣了一下,不过就是让他误会金花喜欢我多一些而已,他向来克制,没想到竟把金花看得那么重要。
我突然有几分愧疚……
不过……四弟把金花当妹妹,而我把金花当未来夫人,所以我应该算不上在跟四弟抢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父亲和梁将军交好,说曾与他约定结为儿女亲家,如今选秀在即,希望能早点定下来。我想起那日在桃花林里遇到的梁谦谦,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若我娶了她,她发起疯来,那鞭子我可承受不住。我跟父亲说,这门亲事还是给四弟吧。
「也好,梁家虽然与我们门当户对,但还是比不过狄府。」父亲这么说,我深以为然。
若说起来父亲不喜欢四弟的原因,也不光是因为他的出生带走了父亲最爱的女人,也是因为他和父亲并不是一路人,但我是。
我和父亲一样的圆滑世故,工于心计,但我比父亲更加善于伪装。
我跟林笙说了父亲的意思之后,还假装不经意间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金花推我出去,我们站在门口,我知道他在门内听着我和金花的对话,我便故意说那些能激他出来的话。他终于从房里出来,问我,我的心上人是谁。
我不着痕迹地瞟了金花一眼,想必以他的聪慧,一定明白了我的意思。
四哥和金花两个人很像,只是四哥心思重,我在他面前没心没肺那么多年才让他信任我。而金花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面,小恩小惠就足够让她满足了。
油纸包着的糖葫芦被她抱了个满怀,嘴巴里鼓鼓囊囊地说:「三哥待我真好!」
「那你想不想永远和三哥在一起呢?」
她用力点了点头:「三哥和四哥待我好,我自然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一辈子了!」
我扶额,罢了罢了,小孩子而已。
不过我却有些不安了,我想要的,必须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得到才安心。
于是皇城便传开了金花是我的童养媳的传闻。
那日我带她去酒楼吃饭,正巧遇到了梁谦谦,金花看她看得呆了,我却只顾着吃。余光中看到梁谦谦的目光打过来,我只装作没看见。
金花问我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我想了想,说:「心悦一个人,不是因为她生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她家世显赫,而是我见到她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抱在怀里,唤她一声娘子该多好啊。」
说着我搂紧了金花的肩膀,若换做其他女子,早就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了,金花这般小的孩子却在懂男女之情前懂得避嫌了。
林笙教得好得很,好得让我咬牙切齿。
我赌气地当着全酒楼的人,大声承认了她是我的童养媳。我看到梁谦谦起身瞪了我一眼,便匆匆走了。
莫名其妙。
林笙很快就来找我,问我关于传言的事,我坦然跟他说我的心上人就是金花,我要娶她。
林笙咬牙盯着我,那双锐利的眼睛似是要把我整个人撕开了,我玩笑道:「难不成四哥也喜欢金花?」
他似是气到了,顺了好几口气,跟我说:「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我母亲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和父亲定了亲了。」
「那不一样,我不想让金花承担她不喜欢的东西,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她不知道,但我知道啊,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免得被别人觊觎了去。」
「啪」的一声,林笙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我舔了舔嘴角的血,缓了缓,情真意切地对他说:「林笙,我知道你宠着她,但她不是你的猫猫狗狗,她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的,嫁来我这儿岂不是还近些?」
我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他,他转身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许的落寞。
这么多年来我做过不少能惹他生气的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盛怒过。
我的脸被他打得生疼,照了照镜子,伤得却不是很明显。于是我叫来了大夫,捂着脸嚷着说我胳膊不舒服,大夫无可奈何地给我健康的胳膊打上了石膏。
我以一副伤病的模样,去父亲面前晃悠了一下。
林笙立马就被他叫去领了五十个板子。
事后我跟金花说这胳膊是林笙打伤的。
又跟林笙赔罪说:「这胳膊是我不小心摔伤的,没想到连累了你。」
林笙看了看我,似是不想理我,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说:「我习惯了。」
夜里,我拿着金花让人送来的药罐,得意地笑了,我这幅样子像个十足的坏人,不,不是像,我做的可不就是坏人做的事嘛。
科考将至,我不甚在意,因为只要我名次还过得去,凭着相府嫡长子的身份,皇上总会给我个一官半职。
听说林笙为了退掉婚事无意间惹了九皇子的猜忌,我想着他将来定不会好过了。他书房门总是紧闭着,我傍晚去他房里才终于得见他人,我说:「朝堂上明争暗斗,你将来吉凶莫测,便把金花留在我身边吧,你放心,我定能照顾好她。」
他还是那套说辞:「这是辛儿的事,她该自己拿主意。」
……
让金花自己做决定……我摸了摸下巴,这还不容易?
我给金花送去很多好吃的,通通被她让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并带话说她这些日子要陪林笙读书,没工夫吃东西。
我给她送去珠宝首饰,她也全部退了回来,让人带话说,她年纪尚小,用不了那么多。
……
我正焦头烂额,她却主动找上门来,拿着一支精美的钗子送给我说作为离别礼物。
我计上心来,想起她曾跟我说过春泥和林笙关系似乎很是亲密。
于是我煞有介事地告诉他林笙早就把春泥收了房了。
她愣在了原地,我还没顺水推舟地多说两句,她就呆呆地走开了。我心下没底,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亦不知道这话对她来说有几分动摇。
封了官后,林笙先行一步,我本该随后就走,可我见金花当真没跟着林笙走,心里一阵快慰。却也了然了,金花心里是有林笙的,否则怎么会在意林笙把谁收房了这种事情。
五年的时间,她就算爱不上我,我也能让她依赖的人从林笙变成我吧,我自以为无论是什么,我并不比他林笙差。
我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街采买东西,她似是很后悔没有跟林笙走。
我跟她说只要她跟我走,我会带她去见林笙。
虽然是借四弟的由头她才那么爽快地答应,但总归达成了我的目的,到了临城,带不带她去见林笙还不是我说了算
在大街上又遇到了梁府的小姐梁谦谦,她牵着一匹白马从我身边走过,将马拴在酒楼门口,又返回来独身一人从我身旁走过,塞到我衣袖里一枚纸团。
她这个举动让我又惊又疑,摸不着头脑。直到我展开纸团才恍然大悟。
「马送你,一路顺风。」
这梁谦谦……着实有趣。
我失算了,三年过去,金花没能爱上我,我却先离不开她了。从前只觉得她愚钝,没想到这三年里她让我大开眼界。厨艺、画艺都是一绝,善解人意又会轻而易举地逗人开心,长得也越发的亭亭玉立,身量玲珑,眉眼含情,像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越发的惹人怜爱。
只是有一点……她似乎爱上了别人,我着实大伤脑筋,把全城的青年才俊凑在一起,观察她的反应,她竟然毫无波澜。
没过几天,下人告诉我她发现了林笙的来信,我惴惴不安地跑到她房间,却空无一人。
我在她房里看到许多眼熟的小物件,这些都是林笙送的。几年来我送给她的物件数不胜数,可她房里显眼的位置永远摆着林笙送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