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世人皆知我与三哥情投意合,大婚那日掀开盖头的却是四哥”写一个故事?

如何以“世人皆知我与三哥情投意合,大婚那日掀开盖头的却是四哥”写一个故事? -

世人皆知我与三哥情投意合,大婚那日掀开我盖头的却是四哥。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眼神冰冷。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

我父母是皇城根下的一对乞丐。

苦日子我吃过十年,大抵都忘记了。

但我永远记得那日大雪纷飞,皇城铺上了一层肃杀的白色,父母在蓬草上抱在一起,像蚌壳一样紧紧地护着他们珍爱的女儿,也就是我。

不知是饿还是冷,抑或是冷饿交织,我昏睡了过去。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正对上一个少年怜悯的双眸。

我们之间一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个世界。少年单薄而不病弱,一身纯白,却处处写着我沾染不起的高贵。

我想开口说话,可声音嘶哑,只发出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便赶忙噤声了,生怕吓跑了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哥儿。

「别怕,我来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没多久便有人来,把我父母生生拽离了我身旁,说是「拽」其实并不恰当,「掰」更适合一点。他们像一整块冰坨子一样,两三下被人掰开,我甚至看到我父亲的一根黝黑的断指黏在了母亲的身上。

他们死了,死在了这场天灾中。后来我才知道,这场我们眼里的天灾,是那些达官贵人口中赞誉不绝的盛景。

小哥儿从两坨冰坨子中间抱起尚有体温的我,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步远离了城墙根,走进了丞相府,把另一个世界的我彻底拉进了他的世界。

于是我成了丞相府凭空出现的小女儿,而他,也成了我四哥——林笙。

他不过比我大四岁,眼睛里却比我多很多的东西,桀骜又悲悯。

我原本有名字唤作金花,四哥他嫌我名字俗气,说初见我的时候只觉得我命途艰辛,便唤我辛儿,于是我的名字就叫林辛儿了,但我还是喜欢我以前的名字。

四哥林笙是丞相庶子,丞相府有一对嫡子女,分别是我的大姐和三哥。

大姐名唤林芳华,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我每次见她,哪怕是远远的一瞥,都觉得自惭形秽,而她大抵也并不屑于我这个捡来的孩子,所以便并无交集。

三哥名唤林寄,虽比我那沉稳的四哥大了一岁,却总是一团孩子脾性,许是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吧,丞相府上下从老爷到下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我。因为他是唯一不嫌弃我粗鄙的人,也是唯一唤我本名金花的人。

说起来,我还有个二哥,听说很早前便夭折了,我自是无缘得见。

林笙和三哥形影不离,可总不让我和三哥玩,说是我这般的出身,会招三哥的嫌弃,他的话我向来深信不疑,可这话我却不信。

「金花!城西桃林的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踏青吧!」

彼时我正在林笙的眼皮子底下学画画,画的便是满树的桃花。还未等我回应,林笙便把我按住,一言不发地出门,不知同三哥说了什么,又一言不发地回来,对去桃林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感激他将我带到了这里,所以很少违逆他的意思。

待到一树桃花画成之时,他故作凝重地捏着下巴:「有形而无神,你这心思早就飘到城西桃花林去了吧。也罢,我便带你去上一遭,记住,是我带你去的,不是你三哥,以后你若想去哪玩,也只管和我说,别总背着我去和旁人念叨。」

「好耶!」我一听蹦了起来,反应过来正要收敛,却见他尽力压低了上扬的嘴角。

城西的桃林父母从未带我去过,母亲说,桃花秀丽,见不得落魄与污秽。父亲说,那里人少,讨不到钱的。

自从遇见了林笙后,我经历了很多生平第一次,第一次知道衣服是分很多层的,第一次面前同时摆好多种糕点,第一次想吃糖葫芦随时都有,第一次下雨的时候不用到处找屋檐,第一次睡觉的时候不怕被人赶……想来四哥对我的嫌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我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初入府时也闹了不少笑话,若我是他,嫌弃心只会更重一些。

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桃花……

风息则花香郁满林,风起则落英舞缤纷。我跟在林笙身后,话也不说,只顾四下里张望,却不知什么时候和他走散了。

此时风起,桃花瓣扑面而来,轻轻柔柔打得我不知所措,我不知我何时变得那么脆弱了。

「金花!」这声清脆的男声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三哥哥!」我短腿倒腾着扑到他怀里,呜咽着,「我还以为……还以为我又要流落街头了。」

我很害怕,我怕再回到城墙根。

我虽愚钝,可却不傻,我能进入丞相府当小姐,无非是因为四哥的一时善心,若是……若是他那点善心没了,我又该如何自处?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再也不要回到城墙根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手足无措地安慰我,「怎么就你一个,四弟呢?」

三哥的声音唤醒了我,我抬头冲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们走丢了,还好遇见了你。」

见我没有什么大碍,三哥便玩笑道:「平日里你整天就知道围着你四哥转,你可不光只有他一个哥哥。」

三哥的心思直,说话没什么顾忌,和他相处不用揣摩他的心意,实在是轻松不少,我便也藏不住心事了。

「他能一句话把我带来,也能一句话让我走人,我怎么敢不围着他转?」

「只是因为这样?」四哥的声音忽然从我背后冒出来。

我回头,看到林笙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可我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我不懂他为什么生气,但我知道我不能惹他生气。我正欲跑过去同他解释,他却转身就走了,与此同时,三哥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拦了我的去路。

「既然来了,我们要好好玩一天,别理他那个怪脾气了,我了解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不生气了。」

我将信将疑。

「别忘了,我才是嫡长子。」

三哥这句话让我如梦初醒,对啊,这个丞相府里,三哥可比林笙的地位高一截,如果说林笙是我留在丞相府的救命稻草,那三哥无疑是更大的一棵。

三哥生性爱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我们一直玩到了很晚才在小厮的提醒下回了府。

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四哥的房里,准备同他道个歉,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但归根结底我是寄人篱下,他既然生气了,我便该道歉。

他却是早就在那里等我了。

「辛儿,你当真更喜欢三哥多一些吗?」

「什么?」林笙的话让我摸不到头脑,诚然,我的确更喜欢同三哥玩耍,可我也同样喜欢四哥林笙啊,这两种喜欢,还要分出个高低吗?

我抬脚更近了一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四哥,你怎么喝酒了?父亲他……」

「父亲不让?呵,他不让我活着,可我还是好好的活着,他不让我带你进家,可你还是被我带进来了,你说,他还不让我做什么?我还有什么不应该做的?嗯?」

「你喝多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问你呢,更喜欢三哥对吗?」

我不敢点头,他却仿佛认准我点头了一样,苦笑一声,踉跄着向我走过来:「三哥他什么都有,我只有你,」他把手放到我头顶上摸了摸,又把我拥到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声音是难得的软糯,「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快点长大好不好……」

我听见林笙的心跳,咚咚咚地叩着我的耳朵,他的体温太烫了,烫得我脸都红了。

我把他推开,许是吓到了,我的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我一定是被过了酒气了。

就像他说的,我太小了,找了很多理由,却没有一条像样。

第二天,我端着刚学会做的醒酒汤来到他房里,昨晚的事不知他是忘了还是不愿意提起。他安安静静地喝完汤,看都不看我一眼。

三哥来的时候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谁告诉我林笙生气很快就好了的,这都一个晚上过去了,还在生我的气呢。

三哥见状,忍不住憋笑道:「四弟,我从一进来就看到你摆着张苦瓜脸,要不要我给你讲个大喜事啊?」

「什么喜事?」

三哥也不卖关子:「父亲有意和梁将军府千金联姻,听说那梁家妹妹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恭喜三哥了。」林笙毫不在意地接话。

「不不不,父亲属意的人是你。原本父亲问过我的,我告诉他,我有心上人了。」

林笙的脸色愈发的黑了,我赶忙把三哥往外推,推到门外,将林笙的门轻轻关好。

「你明知道四哥心情不好……」

「所以我才跟他说开心的事啊……」

「这哪里开心了?」

「四弟要定亲了,你不开心了?」三哥垂着头用一副探究的神情盯着我的眼睛。

「自然开心,」我口不对心地说,说完一抬头对上三哥质疑的眼神,无奈改口道,「好吧……如果四哥娶了亲,我不光要讨好四哥,还要讨好四嫂……怎么开心得起来。」

三哥展颜一笑:「如果为了留在丞相府,你讨好我也是一样的。」

我们聊得正欢呢,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林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我去回绝父亲。」

我怀疑他大抵把我们的对话听进去了,正想着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敢让他听到的话,他便退回来追问三哥:「你刚刚说,你有心上人了?是谁?」

三哥的心上人是谁,我也很好奇,像他这样的相府嫡子,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我悄悄地又瞟了一眼林笙,他们二人长相相近,都是难得的美男子,家世显赫,性情又好,什么样的女子会成为他们的心上人呢?

三哥只是低头神秘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混世小魔王脸上,我竟看到一丝羞涩。想来那个答案怕是不日就要浮出水面了。

三哥的心上人没打听出来,四哥的婚约也没能取消。父亲说一不二,要林笙和将军府千金三年后大婚。

那之后好久,林笙总是莫名其妙的找不到人,一个月里有十几天见不到他的人影,有时见到了也是他匆匆而过的背影。

我便常跑去三哥那里解闷儿,也和三哥日益亲近了很多。

三哥的朋友多是世家公子,但也有许多走街串巷连底细都不知道的玩伴。夫子说过「有教无类」,三哥说他这叫「有朋无类」。我虽是不懂,但这让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忘记我是出生在皇城根的乞儿。

他常带着我玩耍,久而久之,我的朋友也多了起来,我的世界里不再只有三哥和林笙了,我性格也随之开朗了不少。

但却有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坊间开始流传,相府三公子有个打小养在府里的童养媳。

我相信三哥有办法消了这些流言,可不知道为什么,传言越传越多,越传越像真的了。

这事肯定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但当我连着三天像个鹌鹑一样待在房里等他召见时,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来训斥我。

三哥见我如此紧张,忍俊不禁:「我可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不管我想要什么,父亲都不会阻拦的……哪怕是讨个乞儿当娘子。」

说着,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正在狼吞虎咽吃桂花糕的我。

我头也没抬:「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让父亲出面灭了那些传言呢?」

头顶猛然吃痛,我揉着脑袋看向他,他一脸失望:「真是个呆子……」趁我不注意,他一把抢走我的桂花糕,「你喜不喜欢三哥?说喜欢,我就把它给你。」

好幼稚……

「喜欢!」我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他一把把桂花糕塞到自己嘴里,大笑着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吃什么桂花糕,哥带你去吃烤乳猪。」

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泪水,因为我好想告诉他,我只想吃桂花糕……

在酒楼,我们遇到了我未来的四嫂,梁谦谦。同样是大家闺秀,她和我大姐却不一样,她一身轻盈的便装,头上束起一个利落的发髻,了无装饰,真不愧是将门虎女。

我用胳膊捣了捣三哥,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漫不经心地赞叹道:「四弟真是好福气。」

「这么好看又特别的姐姐你都看不上,难不成你的心上人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吗?」

「你不懂,心悦一个人,不是因为她生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她家世显赫,而是我见到她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抱在怀里,唤她一声娘子该多好啊。」

三哥一脸的向往,脸上甜蜜的笑容收都收不住,仿佛他已经抱得美人归了一样。

「三哥……你别笑得那么傻行吗?」

三哥一点也不生气,搂着我肩膀的手收紧了些。

我突然想起林笙嘱咐过的「男女大防」四个字,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小声在三哥耳边说:「你把手松开,四哥说,这样会让人耻笑的。」

三哥挺直了腰杆:「我可是相府嫡长子,谁敢耻笑?更何况,我搂着的可是我的童养媳。」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座的人都听到,等于是坐实了传言。我觉得很难堪,但我知道我不能跟他生气,只能闷闷的不肯同他说话。

他看出了我的异常,烤乳猪也不吃了,撑着脑袋看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一个办法能让你永远留在相府。」

「什么办法?」

「嫁给我。」

三哥的话让我惴惴不安了好几日,好在他也好几日没再找我。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便听到下人说,林笙被父亲赏了五十大板。

我赶到大堂的时候,林笙正在婢女春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来,他伸手拉住了正想往里冲的我,面色惨白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我要去找父亲打抱不平。若是平日里,我定是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可他屁股上洁白的衣服被血色染得狰狞,刺得我一阵恍惚。

这件白衣,是那日他抱我进府时穿的。

为了不让林笙看到我氤氲而出的眼泪,我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和春泥分担了一半他的重量。

春泥是林笙身边的侍女,她一路上念念叨叨,我在她的话里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四哥的这顿板子是因为三哥无端被人打伤了,于是父亲不由分说地找来四哥泄气,四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春泥的话到嘴边拦都拦不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三少爷出了一点点差错,四少爷准得遭殃。人人都喜欢三少爷,却从没有人心疼我们四少爷,嫡庶之别当真就比骨肉亲情重要吗?」

我心里一颤,想起那日四哥醉酒时说:「三哥他什么都有,可我只有你。」

我突然很愧疚,于是借故让春泥去忙别的事情,我一个人搀着他亦步亦趋。可我能感觉到他强撑着不肯把全部重量交给我稚嫩的肩膀。

「四哥,你还有我。」我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

林笙怔了一怔:「我带你来,不是让你给我当牛做马的,你若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不会阻拦。」

我还没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三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消息,抬着包扎着的胳膊跑了来,凑在林笙身边嘘寒问暖。

我一把将他推开,他立马呲牙咧嘴地怪叫起来:「好痛,你推到我伤口了。」

他的伤在左胳膊上,我推的是他的右肩,若是平日里我会同他玩笑几句,但现在我真的笑不出来。

「四哥有我照顾,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三哥却突然安静下来,默默地跟着后面,待我将林笙送到房里,自己出去取药的时候,三哥拉住我:

「你可知道我这条胳膊,是谁打伤的?」

我生平第一次冲三哥发火:「不管是谁打伤的,都和四哥没关系,能不能不要不管什么事情都……」

「就是他打的。」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抬起那根没有受伤的胳膊,擦了擦我脸上的泪:「若我说了实情,四弟只会被父亲打得更重,所以我谁都没有告诉,但是我不想你误会我,所以……」

我看向林笙房间的方向:「四哥从不会打人,为什么……」

「许是听了外面的传言吧。」

我没让三哥接着说下去,但我知道,不管三哥说的是不是真的……外面的那些传言,一定让林笙很难过吧。

我还是赶三哥回去养伤了,但取药的时候特意多取了一份,让人给三哥送去了。

林笙不肯让我帮他擦药,却允许春泥擦,我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却怎么也说不上来。只闷闷地在门外站着,等到春泥出来,我才进去,闷声闷气地对他道歉。

「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同三哥走得那么近。」

「我说了,我不是让你来给我当牛做马的……」

「可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从你把我抱进府的那一天就愿意了。」

林笙总算不忙了,事实上他连床都下不了,这下我却忙了起来,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熬汤。

三哥知道了之后总是跑到厨房堵我,在我给四哥熬的汤里舀上一勺,说:「我也受伤了,我也是你哥哥,他有那么多,我只要一勺都不行吗。」

真有意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三哥竟然会嫉妒四哥的一口汤。

刚开始总能被他得逞,后来我学聪明了,在每道汤里撒上很多他不爱吃的香菜。

他每每都闻之色变,自然不可能再抢这一口汤喝了。

「那日问你的话你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

堵我几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抢过我手里端着的汤,放到桌子上,双手扶着我的肩膀问我。这样的姿势让我退无可退,跑又跑不了,我只好转移话题:

「你伤的是哪条胳膊来着?」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左边,怎么了。」

我坏笑一下,力度恰到好处地朝他的左胳膊推了一把,他吃痛地松开手,我趁机端着汤跑开了,汤很烫,颠簸中溅到我手上几滴,烫出几个并不明显的小泡。

「你就跑吧,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三哥在后面喊。

我深吸一口气,心想,三哥一定是失心疯了,做相府少夫人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想过,嫁给自己名义上的哥哥,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三哥为了让我留在相府想的办法虽然是好心,但真的糟糕透了。

穿过相府七扭八扭的长廊,我端着汤到林笙面前,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就像他刚把我捡回来时一口一口喂我喝热汤一样小心翼翼。

突然,林笙把碗接过去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捏住我的手,面色不虞:「这是怎么搞的?」

我赶忙用袖子遮住了被热汤烫出来的小泡,他却更不开心了,眉头紧锁地轻轻掀开我盖在胳膊上的袖子。

然后在一堆药罐里挑出几罐,将药膏涂抹在我小小的伤处,像落羽一般轻巧地揉着。

碰过我手的人里,除了我已故的爹娘,便是他了。爹娘的手有常年不愈的冻疮,总是粗糙又虚弱的,我这是第一次知道人的手可以这么轻柔又有力量。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我看到他小指上还有刚刚写字留下的丝丝墨迹。

他这般好看的手在我手上的细小伤口上轻轻地揉着,我突然有种想要同他十指紧扣的冲动。

我便借着帮他擦墨迹的由头,假装不经意地同他十指相交,然后一点也不贪恋地在他指尖滑出来,我以为他不会发现我的刻意。

他愣了愣,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弹了我一个脑瓜崩,我吃痛地抬手去捂脑袋,他却先我一步捂住了我的脑袋:「刚涂了药的手别乱动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相府如此大,主子侍女小厮加起来有上百人,但身处其中的我们只有彼此。」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莫名地想哭,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问我怎么了,我只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辛儿,你还记得你刚进府的时候吗?我问你为什么不哭,你说『爹娘说在外人面前哭会让人觉得我好欺负』。」他抬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现在不过是给你涂个药,怎么就舍得哭了?不怕我欺负你了?」

「四哥想欺负便欺负,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他却突然正色道:「你这条命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我想他永远不知道,那日他一袭白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见我不做声,安抚似地笑笑:「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阎罗王,你能不能把我真正当作一个兄长。你可以跟我撒娇要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跟我说心里话,可以跟我争吵哭闹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我很想做但一直不好意思说的事。

「明天,能不能我来给你上药?」

「不行!」林笙的脸色霎那间阴晴变幻。

「你不是说……」

林笙不听我说完,便大声喊道:「春泥,送客!」

春泥把我拉到门口的时候,林笙干咳了两声:「不是我言而无信,你以后有别的请求可以随便提,但男女有别……你以后就懂了。」

林笙的脸看着越来越红,我被拉出门前赶忙嘱咐春泥:「四哥脸色不太好,你记得把那碗汤趁热给他喝了。」

被关在门外后,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男女有别,可春泥也是个女的啊,为何她不用避嫌,我却要避嫌呢?

我本想离开,但又不放心我不在的时候四哥会不好好喝汤,也莫名好奇我离开后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便蹑手蹑脚地躲在窗子下,打算等确定他把汤喝光了之后再走。

房内传来春泥的声音:少爷,前些日子你已经打点好皇上身边的祝公公,也和国舅爷交好了,就只是为了让皇上在你和梁小姐正式定下婚约之前让皇上为梁小姐另指一门亲事,恕奴婢多嘴,与梁家结亲,对您而说百利而无一害……

林笙顾左右而言他:「把汤给我端过来吧。」

没一会儿又听见春泥的声音:「您不是不爱吃香菜吗,怎么……」

「辛儿的一份心意,不能浪费。」林笙声音中的笑意同话语一齐传入我的耳朵,我才恍然想起,四哥和三哥都是不吃香菜的。我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自懊恼自己竟让林笙吃了那么久的香菜。

一直待在府里的我不知道府外的风云变幻,更加不知道朝堂之上的那些明争暗斗。听父亲身边的奴才承暄说,当今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大小官员分别加入皇后嫡生的的二皇子和皇上最喜欢的九皇子阵营。

我问,那父亲呢?他站哪一边?

承暄说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但他禁不住我求知的眼神,悄悄告诉我另一件事。四哥林笙前些日子偷偷与皇后的弟弟交好,怕是要搅进这修罗场里去了。

说着,还附赠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我深知林笙不可能结党营私,但我相信并没有用,满朝文武不信,父亲也不信。但好在正值科举,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动他。

三哥和四哥很快就要去科举了,出身名门的他们不管能不能得中三甲,只要名次靠前,就能被圣上赏个不错的官位派去历练。

三哥起先并不放在心上,但三番五次来找四哥吃了几次闭门羹后索性也有样学样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三哥用的是父亲的书房,所学所问皆有父亲的指点,而四哥身边只有为他研墨的、学识只限于识字的我。

为了让林笙能专心读书,我在磨墨之余也捧着书坐在他对面煞有介事地读。困了便掐自己大腿,生怕把瞌睡虫传染给了四哥。

「没什么问题吗?」

林笙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的一个激灵,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没,没问题。」

「可我有问题。」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瞳仁,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假寐。

「好,你说,」我赶忙扯过一张纸准备把他的问题记下来去帮他请教夫子。

「你从不问我为何带你进相府,我生气你也从不问原由,许多事情你明明好奇,为什么从来都不问?」

我的笔顿住,心想:如今的生活已经是命运的馈赠,我又怎么敢多事。

「我既无性命之虞,又无贫饿之苦,你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我又何必去问。况且,我信你和三哥。」

「若我或者三哥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自然会遂你们的愿。」话说完,我在心里补充:如果不能兼顾,当然是以四哥为先。

四哥皱了一下眉,好像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收住了,仿佛是在斟酌怎么开口。

少顷,他抬眸却不看我:「以防万一,我先向你提一个要求。希望你,不,我命令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跟着自己的心去做,不管是我还是你三哥,抑或是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若你当真听我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以这个为准则,好吗?」

我楞楞地点点头。

四哥的话比三哥少,但每句话我都要细细琢磨才行,有时候想破脑袋都都猜不透他的意思。我时常想,是不是我太愚钝了,但后来我发现,四哥只对我一个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像心里总有事压着似的。

我不知道我哪里让他这么费心,明明我事事都尽力做好了。

然后我便在春泥那里学会了怎么捏肩捶背,不能让四哥省心,那至少让他别那么累吧。

春泥告诉我,科考结果出来后,若是封的官不在皇城任职的话,便要远赴外地去做官,到那时想要见三哥四哥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这才明白四哥为什么突然嘱咐我那许多话。

我找朋友替我想该送两个哥哥什么礼物。有人说送香囊,但我的绣工比起那些大家闺秀来实在拿不出手,况且香囊若是女子送男子的话,通常是表达爱慕之情的,实在不合适。

有人说送他们各自喜欢的东西。三哥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四哥喜欢看书。

但那些大街小巷能买到的东西,没有三哥没得到的。而市面上比较有名的书,四哥也是一本不少。

所以该送他们什么呢?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苦恼得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金花?」

我以为是三哥,猛地一回头,却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一脸惊喜地看着我。

我认得他,可一时半会却也想不起来是谁。他见我迟疑,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金的玉佩,递到我面前:

「你看这个眼熟不?」

我摇摇头。

「倒也难怪,这是很多年前你娘在我们当铺当掉的东西,现在当铺要倒闭了,掌柜的派我来处理经年没有人去赎的旧物,」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看你现在好像混得不错,要不你就将它赎回去吧,也省得我到处找人兜售了。」

我这才对那块玉佩有了一点印象,先前随爹娘颠沛流离的时候,娘总随身带着一个包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包裹越来越小,这块玉佩便是其中的一个物什。

我豁然开朗,忙问少年,他那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娘的遗物,他便在怀里掏出一根簪子,我将两样东西放在手里细细掂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礼物这不就有了吗。

我思量过后,决定把把簪子送给三哥,玉佩送给四哥。

「你送我一个姑娘家的东西做什么?」三哥好奇地把玩着手里的簪子。

「你不是说你有心上人了吗,你可以把这个簪子送给她啊,就当我提前给未来三嫂的礼物了。」

三哥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许久,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呆子。」然后把簪子插到我头上,转身就走。

我赶忙追上他潇洒的背影,把簪子硬是塞到他怀里:「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那么早成亲,所以在外的几年里,这个簪子怕是暂时送不出去的。你若是想我了,看到簪子就如同见到我人一样了。」

三哥停下脚步,接过簪子,同样还是一脸的复杂:「四弟也有吗?」

「那是自然,不过是别的东西。」

「要我说,你才该把簪子给四弟。他不光有婚约在身,而且身边还有一个春泥,他可比我更用得上这玩意。」

林笙的婚约早晚会作废,这个我很清楚,但是春泥?三哥为什么会提到她?

三哥见我愣住,笑着用簪子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四弟一早就把春泥收了房了。」

原来是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想来就和四哥听到传闻说我是三哥的童养媳一样吧。

我攥着手里的玉佩,一路上心事重重地走到林笙房外,正巧撞上从里面出来的春泥。她同我打招呼,我别过脸去不理会她。

我同春泥素来亲近,但此时莫名其妙地生她的气,就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一样。想来当时林笙把三哥打了,也是出于这种心情吧。

进了林笙房里,我看到他正伏案写着什么,我像以往一样走过去给他研墨。他突然道:「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四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春泥。」我闷声闷气的。

他愣了一愣,抬头看我:「我问的就是你。」

「父亲不会允许的,况且你身边有春泥,我去做什么?」

「那便罢了。」

然后他便埋头继续写着,我心道,你再问一遍嘛,我重新回答你嘛。为什么就不能再多问一遍……

「真的不去?」

「不去!」嘴巴比脑子快……我恨不得抽烂我这个嘴巴。

再问一遍再问一遍拜托再问一遍……我心里叫嚣着。

「那你会跟三哥去吗?」

「去!」这次我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哎?他刚刚问的什么?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我猛然噤声,心道:算了,他有春泥呢,哪里用得着我跟着。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吃味什么,可能是我长久以来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总以四哥最珍视、最亲近的人自居。如今发现他与春泥比我更加亲近,便心里难受,但我早该认清自己的地位的不是吗。

他看了我一眼,道:「罢了,想来我将要去的地方不一定太平,你还是待在皇城或者跟着三哥比较好。」

我心里猛的一揪,再也说不出话来,默默地把玉佩放到他桌子上,正要走,他起身拉住我:「辛儿,我这一走少少则五年,等我回来你也该长大了吧。」

我喉头一酸,眼泪险些要夺眶而出,此一别,竟要那么久吗。

「我嘱咐你的话你还记得吗?」他拿起玉佩塞到我手里,「这个你拿好了,会有大用的。」

玉佩能有什么大用?莫非四哥是怕他走了没人护着我,让我有点私房,以防万一?

我还是把玉佩偷偷地塞到了林笙的行李里面,我过得如何都能忍受,但他一去便是五载,若没有一个与我有关的东西,把我忘了怎么办。

我心里堵得慌,一连几天都没有去找林笙,直到他们科考完,放了榜。不出意外的,林笙被皇上派去了极寒之地,而三哥,去了坐马车半天就能到的临城,尽管四哥的名次比三哥高得多。

四哥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看着他空荡荡的房间,想到未来几年他的衣食住行我都无法参与了,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金花啊金花,你耍什么性子,跟他走就好了啊。

三哥磨磨蹭蹭好几天不肯出发,带着几个奴才满大街采买东西,声势浩大得像衣锦还乡的状元郎。

问他为何要带这么多东西,他说到了新地方要交很多朋友的,少不了互送礼物。

他还买了不少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足足有一个箱子之多,我不解,难不成他的心上人便在临城?

他笑而不语,但我总觉得这个笑容里面有些许的狡黠。

帮他挑东西的时候我总是走神,看到什么都会想四哥有没有,若有,我便放心一分,若没有,我便要愣神好久,总担心他在极寒之地受委屈。

「你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三哥把手贴在我额头上,「是不是生病了?」

我忙随手在摊子上拿起一个手镯:「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个挺好看的。」

「那我买来送你。」三哥从小贩手里取过手镯,不由分说地套在我手上,手镯晶莹剔透,在我细细的手腕上堪堪要掉,很不匹配。

他交还给摊贩,非要让小贩想办法改小一点,小贩为难地说没有办法改。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送我这个镯子了,我不想看他继续为难小贩,便忙接过镯子,笑道:「没关系,我可以吃胖一点再戴。」

小贩松了一口气,忙奉承道:「三公子,你这小娘子可真是善解人意。」

「我不是……」

三哥一把搂过我,扬着下巴一脸的骄傲:「那是自然。」

罢了……看在他就要走了的份上,不跟他生气……

我又无端端想到林笙了。他说过,三哥在外面如此说,只会凭空断了我将来的姻缘,我虽不甚在意,可林笙说这是女孩子一生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任三哥胡闹。

想着,我便有意地远离三哥一些。他似是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上收敛了笑容。

我们沉默,互相采买着各自选的东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问我:

「你是不是在想四弟?」

我点点头。

「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真的吗?」我猛然抬头,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

「你跟我去临城啊,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有空的话就带你去极寒之地看一看他。怎么样?」

我心里窃喜,只要能出了相府,那我去哪里都不会有人管束了,那么我若是想见四哥了,一辆马车,几个月脚程,便能见他一面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况且和林笙不一样,三哥他只需要求父亲几句,便能把我带在身边了。

见我笑了,三哥才终于又笑了。

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指着那一箱的首饰珠宝:「难不成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他不置可否:「临城不比皇城富饶,还是多备些,免得买不到合用的。」

我讶然,他竟在问我之前便打定主意带我走了。

我跟着三哥来了临城,他很快又结交了很多朋友,而我却没了玩心,终日不出府邸,每天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

我从前觉得林笙的生活无趣,却从没想到我离开了他之后会变得那么像他。

我一直想找机会去看四哥,三哥说,公务繁忙,等有了空闲便带我去,我便等他这个空闲,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间,我连林笙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身体可好,是不是已经有了一房妾室或是同春泥有了几个孩子。城里许多和我同龄的女子大多许了人家,几个交好的朋友总在我耳边念叨她们未来的夫婿,听着听着,我从好奇到向往,再到迷茫……我开始想,我对林笙……是不是也是所谓的爱情。

三哥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我才从思绪中出来。

「在想什么呢?怎么脸都红了?」

脸红了?我忙放下筷子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瞪了一眼三哥,又跟我开玩笑。

「脸是没红,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思春了?」

「有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三哥向来肆意,说话没个正形,以前我会同他嬉笑,但现在长大了,再听他这种话时只觉得羞恼。

「是城西刘公子,城南方公子,还是隔壁白公子?」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桂花糕揪成一块一块的。

「都不是。」我抿了抿嘴,脑子里全都是那许久不见的那个身影。

他放过手里那块倒霉的桂花糕,突然凑近,「是谁?」

三哥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街头巷尾八卦的老婆婆。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索性便不理他。

他却更来劲了:「金花,我可告诉你,皇城上下都知道你是我林寄的童养媳。」

「那只是传言而已啊,怎么做得了数!」

我有些急了,以前总不明白林笙为什么要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传言而生气,现在我终于懂了,这个传言多少会阻碍到我的姻缘。对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子来说,姻缘总是天下头等的大事。

见我气恼,三哥眉毛也皱在一起,更加逼近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若不打定主意要娶你,怎么会任传言四起,坏了你的名声?」

三哥的话让我恍然大悟,他的朋友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不可能连这点小传言都灭不了。就算力有不逮,父亲也定然不会让这种有辱门风的传言存在,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本就是三哥刻意散出来的谣言。

「原来,你所谓的心上人,便是当时连情爱都不懂的我?」我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我那么信任着的三哥,竟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便断了我的后路。他的算计,我竟傻得一点也没有察觉。

三哥不言语,似是默认了,但他的神情悲伤而执拗,我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么复杂的表情。

「我不可能嫁给你,我是你的妹妹,这不合……」

「那是外面的规矩,不是我林寄的规矩。」

我一直觉得三哥是唯一能让我不用过分拘谨小心的人,可现在他变了……不,也许从未变过,只是我剥开信任的壳,看到了更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他竟如此不讲道理,比如他那些让人无法察觉的算计,再比如林笙的来信……

信是我在火堆旁烧东西的小厮手里抢到的。

我粗略翻了翻,是两个月前的来信,从北狄到这里的脚程刚好两个月……想必这三年来林笙经常会有来信,只怕是通通都被三哥烧掉了,若不是我刻意留心着,怕是连这三封信也看不到了……

我把信紧紧地护在胸口,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地读着信,信里写着他在极寒之地的所见所闻,字数不多,却总在结尾问一句:「三哥近来回皇城看过了辛儿没有?」

原来,三哥竟连我早已不在皇城都没有告知林笙……

我要去极寒之地看林笙,哪怕路程遥远,哪怕我孤身一人,我都一定要去,我不能再等了。

极寒之地是皇城人对北狄的称呼。

听说,北狄原本只有狄氏一门在此定居,先皇征战时被围在此地三日,差点同几千将士一同冻死在这里,多亏了狄氏才得以脱离陷阱。

为了报答狄氏的救命之恩,先皇将此地封给狄氏,成了一个小郡国,狄氏女指给太子做了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我舟车劳顿到了此地,这才想通,林笙同皇后娘娘的胞弟关系亲近,许是国舅爷想法子将林笙弄到了这里。

这里虽极寒冷,却远离朝堂纷争,不光合了九皇子党的意,亦让那些对林笙颇有微词的大臣们慢慢放下对他的戒备,实在是妙。

寒风彻骨,我裹了裹身上破烂的衣裳,筋疲力尽地随人群走进城里。

为了来这儿,我在路上走了整整三个月,路上累坏了一匹马,我不忍心便把它放了。后来租了一辆马车,车夫趁我睡着卷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银两。

我现在这个样子,活像个乞丐。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这幅模样对于相府小姐来说是不可忍受的落魄,但对于我一个乞丐出身的女子来说,衣尚还可蔽体,随身带的干粮也尚能果腹,却是还好。

更何况,这城里,还有我心心念念的人,总归不惨。

四哥的府邸很是偏僻,我辗转两天才找到这里。我看着这座府邸,虽然不大,却清净孑然,很是他的风格,我这幅落魄的样子在门口徘徊,还未开口就被门口的守卫赶走了。

进不去,我在门口等着便是了。

府邸的墙角坐着一个年轻乞丐,他漫不经心地叼着根草,旁边放着个破了一角的碗。我凑上前去,坐在他旁边。

「哥们挤挤?」

他撇了我一眼,挪了挪屁股,默认了。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来,手上有老茧,身形虽瘦小却肌肉分明,眼神漠然却并不浑黄沧桑,皮肤有光泽,嘴上没有干皮,我离他那么近竟是一点味道都闻不到。直觉和经验告诉我,这不是一个乞丐。

他状似松弛,眼睛却盯着林笙府邸大门,仿佛在等什么一样。

我心里一惊,这莫不是个刺客吧。他的手摸着草席下面鼓起的地方,更加重了我的猜测。

府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我再熟不过的人,春泥。从她身后紧跟着出来的就是林笙……三年没见,他越发挺拔了,一身白色的皮氅衬得他高贵得不容亵渎。

可我的心里紧张大过了喜悦,我的余光紧紧地盯着身旁的乞丐。

果不其然,只见他一个健步冲将过去,可出师未捷,一个踉跄,被警觉的林笙轻而易举地按在了地上。

我的心这才放下来,勾唇一笑,还好我机智,从刚才起就默默抓住了那刺客的衣角,他只顾紧盯大门,竟没有察觉。

这么久没见,四哥不光长高了,长得更加英俊了,身手也有所见长。我以前只知道他舞文弄墨很厉害,却没想到他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手却是出奇的好。

想必是这几年里下了苦功夫练过的。我突然泛起一阵心酸,我才刚来就能撞见一个刺客,那以往岂不是很多……这身手也是被逼出来的吧……

我揉了揉抓得太紧以至酸痛的手指,正要上前跟林笙邀功,他拔剑一个漂亮的转身,剑芒正对着我的脖颈,堪堪就要刺进去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确信他看着我,我搜肠刮肚地想该用哪一句话纪念我们三年来的再次相见时,他却说:

「将刺客及其同伙一起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我就这么和刺客一起被带走了,林笙转身上了轿,不给我任何一点说话的机会。

牢房里吵吵嚷嚷,刚踏进里面我就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黏在我身上,有人用最下流的语气对押解我的狱卒说:「把这个小娘子和我关在一起吧,明天我上断头台,死也值了!」

四面八方起哄的声音把我团团围住,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涌了上来,我的眼泪滑落,委屈又无助。

四哥当真是没有认出我来吗?若认出了我,又怎么会这样对我?若没有认出我,才三年时间他已经不记得我的模样了吗?

我和刺客被关进一个牢房里,刺客在我身旁低声道:「小叫花子,连累你了。」

我狐疑:「你竟不怪我坏了你的事?」

「相府四公子才貌双绝,又处事磊落,在北狄当官也为百姓带来了不少好处,这样的人,我本来就不想杀的,但为人卖命就必然尽全力替人做事,你阻碍了我,又何尝不是成全了我呢?死之前手上少一条好人的命,我还该感谢你呢。」

「你为谁卖命?」我急忙问。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我怎么可能空口套出一个死士的幕后之人呢。

他沉吟片刻,道:「这庙堂之上的人啊,有的是想要他命的。他要想高枕无忧,除非二皇子登上帝位,否则乾坤一定,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眉心一跳,林笙的处境竟如此凶险。

北狄寒冷,北狄的监狱更是寒冷,难怪这狱里的犯人都如此吵闹,原是一堆人聚在一起说话能暖和些。

我缩在角落里,刺客往我身边靠了靠。我下意识地挪了挪。

「你被当成我的同伙,早晚免不了一死,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又何必这么戒备。」

「林笙是我哥哥,他会放我出去的。」

「哦?这世上有哥哥会认不出自己的妹妹吗?」他讶然。

我摇摇头:「许是太久没见,一时恍惚了吧。」

我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但我只愿意这么想。

夜里我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许是牙关打架的声音吵醒了那个刺客,他无奈,犹豫了一下把我抱住,我想挣扎,他厉声问我:「你莫不是真想被活活冻死?」

我不作声了,蜷缩在他怀里,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的严冬,当年爹娘也是这样让我活下来的。

「四哥……四哥……」

我冻得神智不清,嘴里喃喃自语,刺客摸了摸我的额头,焦急地喊来狱卒,我听到犯人们因为被吵醒而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我脑袋一沉,后来的事情我一点也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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