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过完没多久,祁彦忽然变得特别忙,时常深夜才回家。
我知道,这是因为距离他们公司推出下一季新品的时间越来越近,祁彦必须时时跟进,不能有半分差错。
他告诉我,从回国那天起,他就在策划着吞并祁志远名下的珠宝公司,如今新款将要上市,更是步步紧逼。
那是如今祁家收入最多的一项产业,一旦被祁彦拿到,对祁志远来说,绝对是重大打击。
「他看中的那批高端翡翠原料,被我半路截了胡。现在祁志远那边的设计图出来了,砸了一大笔代言费,明星也找好了,但没有原料,他做不出东西来,只能推迟上新。时尚这东西,拼的就是速度,谁先出新款,谁就抢占了先机。」
祁彦说得很详细,估计害怕我听不懂,也没用什么业内专业名词。
「而且,流量明星毁誉参半,用了可能适得其反。所以这一次我们请来的模特,是根据这一季的国风主题,请来的国风模特。」
祁彦翻出照片给我看,一水儿穿着高定刺绣汉服的漂亮姑娘,实在是过于赏心悦目。
而那些珠宝设计图,或多或少用到了珐琅、仿点翠、绞丝和镂空金镶玉的技法。
祁彦听到我的点评,眼睛忽然亮起来:「霏霏,你懂这些吗?」
「……以前对历史文物感兴趣的时候,自己了解过一些皮毛,不太精通。」
我有点不好意思。
实际上,高中时我数学物理都学得不太好,不得老师欢心,只有历史老师最喜欢我。
他姓何,是个瘦高的老头,整天笑眯眯的,不离手的那个白瓷茶杯,据说还是什么家传的文物。
我对于历史和文物文化最初的启蒙,就来源于何老师。
祁彦拿出来的那些设计图忽然让我起了兴趣,何况我离职前本身做的也是设计相关的工作,因此后面几天,我待在家里没事干的时候,就把电脑搬出来,尝试着画图玩。
没有 ddl 催进度,没有甲方改需求,我一点压力都没有,只觉得非常愉快。
这天下午我图画到一半,正想把金绞丝和现代宝石镶嵌技术结合一下,门铃忽然被按响。
一开门,好家伙,冷着脸的祁志远站在门口,一看到我就皱起眉。
「祁彦呢?」
我冷哼一声:「在公司呢,你有事?」
「没规矩没礼貌。」他脸色难看地斥责了我一句,这才道,「你跟祁彦说,他要是再这么弄下去,别怪我鱼死网破。逼急了,我把他当初害他妈摔断腿的事情曝光出去,我看他口碑要不要!」
「祁叔叔,您这么厉害一人,怎么这点压力都经不起,动不动就鱼死网破?」我笑嘻嘻地说,「这曝光也忒没意思了,祁彦的妈妈可不是被他害得摔断腿了,是被小三和渣男一起害得产后抑郁跳了楼。您说您这么注重口碑,当年怎么干出这种蠢事来?」
祁志远伸手要打我,被我灵活地躲开,反而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痛得倒退了两步。
我这个人吧,没有道德,不懂尊老爱幼,关键是力气还大,他干吗非要上门找不痛快呢?
接着我马不停蹄地甩上了门,徒留祁志远在门口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没一会儿,保安和物业就上来,客客气气地把人请了下去。
晚上祁彦回来,听说我把祁志远怼了一顿,笑得前仰后合。
他抬起手,指节轻轻蹭了蹭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里好像有星光坠落:「霏霏,也只有你能对付得了他。」
我笑眯眯地接受了他的夸奖,但没告诉他我正在尝试画珠宝设计图的事。毕竟只是画着玩,但祁彦是专业人士,万一他觉得我画得不好,那我岂不是很尴尬?
倒是祁彦主动问我,明天要不要跟他去公司,样品马上就要做出来给模特们试戴,而正好也可以避免祁志远再度找上门来。
我想了想,答应下来。
祁彦的珠宝品牌叫非雨,确实不是我自恋,但这俩字拼在一起,我不可能不多想。
委婉地问了一下,他倒是承认得很坦荡:「就是取自你的名字。」
我心里又甜又涩,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好像很开心,但与此同时又很愧疚。
在我忘记他的那段日子里,他仍然时时刻刻记着我。
结果第二天,我和祁彦刚进办公室大门,一个西装革履的漂亮姐姐忽然走进门来,神情凝重:「祁总,就在今天早上,麒嘉珠宝的官方账号在全网平台发布了一系列的设计图,和我们这一季主打的那套『凤凰于飞』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凤凰于飞的设计师庄雅从昨晚起就联系不上,今早直接发了封辞呈到公司邮箱!」
麒嘉珠宝,就是祁志远手里的那家珠宝公司,名字取的是谐音。
我几乎立刻就懂了,祁志远玩了一手釜底抽薪,把祁彦要推出的主打款直接偷了过去,用这种手段抢占了先机。
祁彦抿了抿嘴唇,眼中暗色一点一点堆积起来。
漂亮姐姐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又继续说:「因为之前一直要保持神秘感,所以我们没有选择放出设计图图透,原本是打算样品做出来,直接加急修好模特图放出来的,结果就差这么一点!好可惜!」
「不是就差这么一点。」我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是他就专门选了你们马上要拍模特图的时候搞这一出,为了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你们来不及补救。」
漂亮姐姐愣了愣,恍然大悟:「好歹毒的心思!」
……我猜她是个不问世事的设计师,平时应该也没有经历过职场钩心斗角。慕了。
祁彦沉思片刻,一锤定音:「我们也放设计图出来,让运营部紧急出一个方案。唐莹,你把设计部门的人都叫过来。」
唐莹愣住了:「祁总,你忘了,我们的备选方案大多也是和凤凰有关的主题,现在放已经晚了……」
「之前不是说再备一个别的主题吗?」
祁彦的眼神冷厉锋锐,唐莹被他看得低下头,嗫嚅道:「那个……那个也是庄雅负责,她把设计图带走了。」
祁彦垂下眼,我感觉他可能在思考剩下的备选方案,于是默默开口:「其实……」
两个人顿时都看向了我。
「我也有一套设计图,《山海经》主题的,目前已经画了青鸾、女娲、鲛人和西王母。」我说完,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草图,而且我之前做的是广告方案设计,跟珠宝设计不怎么搭边,估计不太专业。」
祁彦看着我的眼神特别诡异,我感觉他好像很想问一句:
「霏霏,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皇……啊不是,祁彦,总之要不我把东西拿来你们看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18
我回家把电脑拿过来,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坐满了人,看着我的眼神都是一脸期待。
我顿时吓了一跳。
太久没上班,竟然已经不习惯开会的场景了。
祁彦身边空了个位子,他示意我坐到那边去,跟大家展示一下我的作品。
……这辈子没在开会的时候坐过那么高的位置,落泪了。
我十分心虚地打开电脑,打开 photoshop,开始跟大家展示我画的设计图。
实际上,因为我并没有学过珠宝设计的缘故,很多图案的嵌套与布局参考的,是过去的古董首饰。
「这套珠宝是以《山海经》里的九种异兽为设计主题,根据他们的特性进行了一定的衍生。我目前已经基本画出了青鸾鸟、女娲、鲛人和西王母的成品图,另外九尾狐和毕方的基本草图也出来了……」
我大概讲了一下我的设计想法,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浅薄,只能忐忑不安地看向祁彦。
他给了我一个温和安抚的笑,接着眼神淡淡地看向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唐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个主题还是很好的,只是我们现在临时改模,会不会来不及了?毕竟麒嘉那边已经先一步放图,现在肯定已经开模在做了……」
「那我们也放图。」
祁彦镇定地说:「虞霏霏已经画出了四张设计图,而且这四张完成度极高,只需要稍微修改就可以使用。剩下的两张半成品,和还没画出来的部分,在计划预留的时间内也可以赶工完成。」
「我们做倒计时图透,一天放一种,从明天开始。」祁彦果决地说,「至于工厂和点翠匠人那边,我来联系。麒嘉珠宝的原材料被我们截了,他们没那么快,所以我们来得及。」
我愣愣地望着他。
他冷静,清醒,就这样飞快地做出了一系列决定,眼中光芒凛凛,好像没有什么困境能打倒他。
其实,祁彦比我厉害太多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唐莹弱弱地说,「其实这几张设计图,按理来说还不是我们的……」
我回过神,连忙道:「没事没事,现在是你们的了,拿去用。」
祁彦转头望着我。
目光灼灼,暗藏一点笑意和笃定。
「霏霏,你开个价吧。」
我不假思索道:「开啥价啊,你直接拿去用吧,你家房子那么大,就当我付房租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十分不妥,果然抬眼一望,面前会议室里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表情。
我心虚地欲盖弥彰:「我的意思是……我,我那个……暂时借住在祁彦家里……」
唐莹冲我挤挤眼睛:「你不用解释了,我懂。」
你真的懂了吗?我十分怀疑。
总之,祁彦拍板做了决策,更详细的计划也很快被讨论出来,并按照计划中的阶段渐次施行。
当晚,我干脆留在了祁彦公司,陪着两个设计师把女娲的那张设计图完善优化了一遍又一遍——神话传说里的女娲造人补天,非常适合作为一个系列的开端。
第二天早上九点,非雨珠宝的官方账号正式在各大平台发布了「女娲」的设计图和模拟实物图,并宣布设计开发了一系列以《山海经》中异兽为主题衍生的珠宝,结合古代匠人的绞丝、点翠等技术,还原古朴精致又奇幻的风格。
接下来连着八天,每天都会放出一张设计图和模拟实物图。
到中午的时候,忽然有人跳出来说「女娲」的设计图,有一部分细节参考了唐代某首饰,暗指抄袭。
运营姐姐反应很快,立刻澄清这属于公共版权范围内,所有人都可以正常使用。
沸沸扬扬地闹了一通,反而彻底把知名度打了出去。
跟一系列的山海经异兽比起来,麒嘉那边单独推出的凤凰就显得过于单薄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人在自知能力不足的时候,还可以靠不要脸来补足。
那天晚上,我留在祁彦公司通宵改设计图,最后天亮时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朦胧中,好像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是真的吗?」
「不会吧,平时看不出来啊,估计是他们故意打压造谣。」
「等祁总起诉吧。」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面前的三个人神态各异,我下意识问:「怎么了?」
唐莹看着我,眼神有些躲闪:「霏霏,你……你打开微博看看吧。」
我心中猛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高位热搜:非雨珠宝创始人祁彦罹患精神疾病。
点开来,则是更为详细的内容:昨日发布惊艳珠宝设计图的非雨珠宝公司,其创始人祁彦自幼罹患精神疾病,曾在高中时动手将继母推下天台,致其重伤,后为逃脱法律制裁,出国留学……
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往下坠,像被人拖进无尽冰冷的深海里。
我豁然站起身来,向祁彦的办公室跑过去。
房门紧锁。
好在昨天他给了我钥匙,说如果半夜太累就去里面的休息室睡一会儿。
我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
天色已经大亮了,祁彦的房间却拉着厚重的窗帘,将一切光芒都挡在外面。而他抱膝坐在角落里,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我心都要碎了。
高中时有一回,祁彦病情加重,我当时正心烦,没意识到,和他吵了一架,结果就再也找不到他。
直到晚上,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我才在废弃的体育器材室角落里找到祁彦,他手臂上满是鲜血淋漓的交错伤痕,都是自己划出来的。
那时候,清冷的月光从我身后落进来,而祁彦缩在阴影里,抬起头看着我:「霏霏,是不是连你也要走了?」
我当时就特别想给自己一耳光。
而这一刻,我反手轻轻关上门,穿过黑暗向他走去,蹲下身抱紧他。
祁彦趴在我肩头,黑暗完美地遮掩了他脸上的神情,使我不能辨明他如今的眼神。只有贴着我手心的脊背轻微起伏,还有湿漉漉的触感渐渐渗透衣料。
祁彦在哭。
沙哑的声音很轻很轻地响在我耳边:「霏霏。」
「他知道我不能反击。」
是,他不能反击。
如果要在这件事情上反击,势必要把祁彦母亲的死牵扯进来。
而网络舆论不可控,她走得那么决绝壮烈,祁彦绝对不会让她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会让祁志远有给她泼脏水的机会。
这是人和畜生的区别。
而畜生显然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对手是人,才敢使出这么脏的手段。
更要命的是,血缘是这世界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它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无法彻底斩断,即便已经各自背弃走上完全敌对的路,当中仍然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关联,不能摆脱。
「我身体里有他遗传给我的基因,所以我既想毁了他,又想让他向我亲口承认他的错误。」祁彦抱着我,从声音到指尖都在剧烈地颤抖,「霏霏,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我拼命地摇头,用力抱紧他,「你还记得我之前偷偷拽着你看过的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吗?祁彦,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你对于我的意义。」
「你要是没有出现过,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所以祁彦,不要这么想,求你了。」
我微微松开了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注视着他的眼睛。
风微微吹起窗帘,此刻房间里只有一线光亮,而从这一线光里,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一片明澈的光渐次亮起,好像从泥潭里拖拽出来的星星。
「……霏霏。」
「祁彦,你不要管了。」我认真地说,「这事我来处理,我有办法。」
19
我说的办法其实并不复杂,甚至有点过于简单。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把锅原封不动地给祁志远甩回去,比比谁更不要脸。
我做了张长图,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阐述了祁志远当初想把祁彦送进那家虐待病人的疗养院一事。
当然,写的时候我用了春秋笔法,佐以丰富的配图,将事情定性为「祁彦一直精神正常,是祁志远有了小儿子祁南后偏心,故而丧心病狂对亲儿子祁彦下手,甚至有意造谣,败坏其名声」。
至于姚诗月摔下天台这件事,祁志远压根儿就没有证据,便直接被我盖章定论为污蔑。
在长图的末尾,我还点到为止地提了一下「凤凰于飞」系列的设计图,原本并不属于麒嘉珠宝,而它的设计师,则在几天前刚从非雨珠宝跳槽。
没有明说,但给了大家无限遐想。
我之前在广告公司工作,又跟文宣部的妹子混熟了,十分了解掌控舆论的操作流程。
当天下午就买通了热搜和营销号,一顿七分真三分假的澄清,让祁彦的母亲在这件事里彻底隐形,用的还是之前祁彦打给我的那笔钱。
祁彦也很配合地出来,用公司官博发了一个视频,讲述山海经系列珠宝的设计理念。
视频里他穿着白衬衫,挺拔锋凛地站在那里,眉眼漂亮,神情又温和沉稳,一点都不像精神有问题的样子。
谣言不攻自破,非雨这边又趁势推出了青鸾跟九尾狐的设计图,反而把珠宝本身的热度炒了上去。
事情解决后,祁彦接到了来自他母亲那边白家人的电话,请他周末回去吃饭。
祁彦说他要带上我一起。
我疯狂摆手:「你家里人叫你回去,我非亲非故的,算怎么回事啊?」
祁彦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伸手摸摸我的脑壳。
「霏霏。」他叹了口气,「我不想逼你。」
我心虚地低咳一声:「那个……设计图不是还差最后一张嘛,我跟着他们一块儿补全,然后在家等你。」
祁彦最终还是一个人去了。
白家本来就在上海发展,扎根了几十年,如今家大业大。就算祁彦靠自己一步一步开起一家珠宝公司,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其实,我一直觉得白家人挺奇怪的。
如果说他们不关心祁彦,当初祁志远为难他的时候,他们又把祁彦接回去住了那么久,后来还把他从祁志远手下救下来,送他出国留学。
可如果说他们关心祁彦,他病情一天天加重的时候,白家人几乎从没来看过,这一次祁志远出手曝光祁彦病情,闹得沸沸扬扬,白家人也没出面帮个忙。
而且按白千景之前的说法,祁彦在国外疗养院的时候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等等,白千景!
我忽然反应过来,白千景也姓白,难道和祁彦母亲那边有关系?
我皱起眉,仔细回忆,似乎除去完全没有接触过的第一次见面,后面几次,白千景都很鲜明地表现出了他对我的不满,还三番五次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我——虽然没有道德的我对此无动于衷。
而且他对祁彦的病情,和他当初出国的原因,似乎都了如指掌,不像是普通朋友能达到的程度。
第二天祁彦回来时,我就问了他。
祁彦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了我片刻,忽然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啊?」
「白千景是我一个堂舅的儿子,名义上算是我哥哥。」祁彦说,「你没发现他姓白吗?」
「发现了,可是姓白的人那么多。」
祁彦:「……」
我忽然明白过来:「所以,白千景对我意见那么大,是不是因为白家人本身就对我很有看法?」
「不,只是白千景个人对你很不满。」祁彦微微一笑,「他们很喜欢你,因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我脸颊发烧,强装镇定地转移话题:「那个,今天我们已经把最后一张设计图画完,后面工匠那边可以开模制作了。」
在山海经系列的珠宝陆续完工并上架后,我也收到了来自祁彦的礼物——一支以青鸾鸟为主题,衍生出的古法仿点翠发簪。
「给你的报酬。」他把发簪端端正正插在我胡乱挽起的发髻上,动作轻柔,语气庄重,「要给你设计图的钱,你死活不要,就换成这个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高中历史课上,何老师跟我们说过,古代男子赠予女子发簪,是为了表示想结为夫妻——
救命。
我用手背贴着发热的脸颊,小声咕哝:「要什么报酬啊,我在这里白吃白住,你也没收我房租啊……」
我在祁彦这里住了大半年,一点一点把原本色调冷淡的房间,填充成温暖灿烂的风格。
留在上海工作的蓝汀找过我很多次,他客客气气的时候,我也陪着他客气,他一旦提及过去,或者某些越界话题,我只能装聋作哑。
我对蓝汀的心境很有些复杂。祁彦不在国内,与我失去联系的那些日子里,是蓝汀陪着我,将我从泥潭里一点一点拖了出来。
好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拒绝过他几次后,蓝汀应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再找过我。
祁志远大概是很不甘心,中间又上门来找过祁彦几次。好在这是高级住宅区,跟保安打过招呼后,他连楼门都进不来了。
却又三番五次针对祁彦的公司下手,不是截走他要用的材料,就是买黑热搜败坏公司名声。
好在祁彦的反击又准又狠,反倒利用黑热搜把公司的热度炒了上去,又跟着山海经系列先后推出了诗经系列和诗仙系列国风珠宝,顺利跻身时尚圈一线地位。
而我跟祁彦之间的关系,就维持在了这样一个微妙的状态下。漫长时间导致的无形隔阂在近距离的朝夕相处中一点一点消融,尔后重新生长出某种初春新芽般鲜嫩的情愫。
祁彦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把我锁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我自己越来越没办法想象,假如此刻祁彦骤然抽离,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临近年关的时候,我妈忽然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我到现在也没告诉她我早就辞职的事情,安逸日子过太久了,几乎已经忘记在我妈眼里,我目前仍然是一个辛勤劳作的社畜。
心虚地咳了两声,我一边翻日历一边说:「那我小年前一天回去吧,陪你过小年。」
我妈十分惊讶:「你们今年放假放这么早?」
「嗯……那个,我跟年假放在一块儿休了。」
「噢。」我妈不疑有他,安静了一会儿,倒是提起了别的话题,「祁彦既然回国了,他要回家过年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祁彦正在我身后戳羊毛毡。这是我前几天买回来的,造型是一只柴犬,活生生让我戳成了一团奇形怪状的土黄色物体,无奈之下只能找祁彦帮我拯救。
此刻他正坐在沙发一角,落地灯暖白的光从他漂亮的脸颊照下来,粼粼波光投在一双明澈的眼睛里。
光照得他修长手指莹白如玉,那团乱七八糟的羊毛毡,竟然真的在他指间渐渐有了一只圆滚滚柴犬的形状。
我的心忽然软得化作一团。
「祁彦。」我喊了一声,眼看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脸上,便也笑着说,「我妈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去我家拜个年。」
20
上海的冬天又湿又冷。
我抱着暖手袋缩在床上时,房间里开着空调,祁彦正在旁边的桌上,对着一桌子各式各样的礼物纠结。
「林阿姨会喜欢羊绒大衣吗?」
我打了个呵欠,把电视剧调成二倍速,懒洋洋道:「喜欢,反正贵的礼物她都喜欢。」
因为小时候我就把祁彦带回家过,我妈很清楚他家里的事情,对祁彦有一种近乎怜爱般的心疼,再加上初高中时期他也常来我家玩,几乎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看。
所以关于过年回家要给我妈准备什么礼物这件事,祁彦已经纠结了快一个礼拜了。
前几天他从公司里拿了好几套珠宝回来,让我给我妈挑一套。我随便翻了翻标价,就惊得险些从床上弹起来。
其实和祁彦一起住久了,我已经渐渐习惯他平日的消费水准,但这种远远超出我认知的价格,还是时常惊到我。
丁婉说我这是穷日子过惯了,我深以为然。
自从之前和丁婉联系上,我和她便越走越近。丁婉是个全职作者,平时不用上班打卡,不赶稿的日子里很闲,于是每天和我
从丁婉那里,我知道了很多高中时我不知道的事情。
有关于我和祁彦的,也有关于祁彦和……姜妙的。
丁婉说,在她的印象里,其实祁彦和姜妙是忽然亲密起来的。
就是某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祁彦突然跟姜妙一起去了画室,在那之后,她就常常在学校里看到姜妙和祁彦并肩而行,而这种时候,祁彦背后一般都背着姜妙的画板。
大概在和姜妙相熟后的第三个月,临近高考,祁彦就出国了。
上个月,丁婉来了趟上海,闲来无事,我就和她一起去了姜妙开的画廊。地点在闵行区,选了一处安静又精致的三层小楼,院子里还种着大片盛开的百合花。
我们去的时候,上一场主题画展正好结束,画廊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助理小姑娘在。我们问起姜妙,小姑娘说,有人邀请姜小姐办合作展览,她飞去外地和人谈流程看场地去了。
「其实姜妙家里的条件不太好。她妈走得早,她爸是个酒鬼,要不是她争气自己考上了市重点,他们连高中都不想让她读。她学画画,好像还是一个远房亲戚资助的。」
出门后,丁婉忽然开口跟我说起姜妙的情况:「她能走到今天,其实挺不容易的。而且其实她现在应该跟祁彦没什么联系了吧?」
我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你不会以为我要来找她麻烦吧?」
「不然你拉我来她的画廊干吗?」丁婉困惑道。
我默默踢飞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小声道:「我就想看看,姜妙现在是什么样子。」
曾经被祁彦喜欢过的,高中时就闪闪发光的大美女,在这么多年以后,会变得更加耀眼夺目吗?
我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和丁婉一起过来的。
虽然没有见到丁婉本人,但我也已经从画廊里挂着的一幅幅画作里,窥见几分她姣美灵魂的留影。
我没有办法不承认,其实在姜妙面前,我是很自卑的。
丁婉见我一脸沮丧,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别这样,虽然姜妙人美心善,有钱又厉害,但你至少——」
她斟酌了好半天才找出个词来:「但你至少很可爱啊!」
我:「……」
更忧郁了。
「霏霏。」
不知不觉,我又沉入记忆的深海里,直到祁彦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令我骤然回神:「怎么了?」
他坐在床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我,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道:「我应该给虞叔叔准备什么礼物吗?」
像是有谁在我心里骤然刺了一刀,鲜血汩汩流出,伤口不深,可是隐约的刺痛延绵不绝。
「……不用。」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爸他……已经去世了。」
祁彦惊愕地看着我,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他手足无措地道歉,然后来拽我的手腕:「对不起,霏霏,我不知道……」
我指尖冰凉,可还是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好道歉的,都过去好久了。」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这件事,祁彦早就知道了。
他一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问我,大概也是怕刺激到我。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跟死亡相比,短暂的离别又算得了什么。
兴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情沉郁,祁彦没有再继续追问我爸的死,只是默默收拾好了给我妈的礼物,然后等着一起回家的那一天。
结果回家的前两天,白千景忽然找上门来。
他来时祁彦去公司里处理节前最后的琐事,因此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收拾行李。
我一件羽绒服刚叠到一半,门铃忽然响起来。
祁志远已经被列为禁止入内人员,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祁彦忘了带钥匙。
结果一开门,白千景站在门口。
看到是他,我下意识就要关门,结果他一手肘抵住门框,唇边扯出一丝冷笑:「心虚?」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虞霏霏,我不跟你斗嘴。你就说,祁彦过年不回家,反而跟着你回去这事,是不是你捣的鬼?」
「是啊。」
「你把祁彦带回去,就是为了继续洗脑他,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不和家里安排的人见面吧?」
「是啊。」
白千景深吸一口气,瞪着我:「你竟然都承认了?!」
「是啊,白少爷。」我关不上门,干脆抱胸靠着墙,闲闲地望着他,「我就是这么一个心机深沉、道德败坏的人。不光如此,我还赖在祁彦家里,白吃白住了大半年,一分钱没出,全让他养着我。而且,其实我还没跟祁彦在一起呢,现在只是朋友。」
看样子白千景被我气得不轻,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白少爷,我没有道德底线,你三番五次来找我没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提议道:「你还不如去多劝劝祁彦,鱼塘无边,回头是岸。让他早点放弃我这个心机绿茶,也能早点回去和你们家安排的姑娘见面,对吧?」
我自认为这话很顺着白千景的意思,没想到他听完更生气了:「虞霏霏!祁彦那么喜欢你,你竟然一点都不看重他的心意。对你来说,祁彦就是张可有可无的饭票吗?」
现在我真的怀疑他有病了。
我叹了口气,勾勾唇角,语气嘲讽:「当然不是。可是白少爷,你三番五次来找我,把我定性为一个因为拜金所以接近祁彦的女人,希望我早日离开他,你又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是希望我哭着喊着,扒着你的衣角说我爱惨了祁彦,求你们不要让我离开他吗?」
白千景陡然愣住。
「就算我真的这样了,你会心满意足吗?你就会不干涉我和祁彦的事情了吗?」我目光凛冽地盯着他,「白少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和祁彦到底怎么样,轮不到你来插手。我们根本就不在彼此的世界准则里,又何必非要操控对方的言行呢?」
「你三番五次让女孩儿去打胎的行为,你以为别人就看得惯?算了吧白少爷,大家活在世界上,各有各的卑劣。你就光明磊落吗?你想让万事顺着你的心意来,不先想想自己配吗?」
白千景脸色发青,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晚上祁彦回来,我跟他说下午白千景来过了,祁彦眼神刚一沉,我又补充道:「我把他骂跑了。」
祁彦走过来,摸摸我脑壳,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大胆骂,有什么结果我都给你兜着。」
「其实我一开始不想把话说那么难听,毕竟那一次在病房里他处理孙经理那件事,也算是帮了我……」
「如果他不处理,败坏的是白家的名声。」祁彦打断我,「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霏霏。就算不是你,那个孙经理骚扰别的员工,他照样得处理。再说,就为了那件事,他还从我这里拿走一条项链送他的小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