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寝宫安静得可怕,我缩在他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突然也觉得无比疲惫,心想着陪他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再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他还未醒,保持着抱我的姿势。
我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没有反应,我又轻轻点了点他的唇峰,还是没有反应。
这小太监怎么睡得这么死,一点防范之意都没有,就不怕我起了歹念吗?
我怔怔看着他,被他卷翘纤长的睫毛吸引,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戏谑道:「奴才这么好看吗?」
他眼睛还是闭着的,唇角上扬,两个小酒窝俏皮可爱。
我有一瞬间乱了心神,准备起身时,他翻身压住了我,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走吧,公主,我们迟到了。」
我二人虽然迟到,但因徐宵未至,宫宴并未开始。出席的几位一品大臣皆是前朝老臣,见我和徐宵并排进来,都忙低着头不敢看我。
徐宵站在大殿中央,风轻云淡地给陆之遥道歉,说有事耽搁了。
陆之遥点头道:「徐卿辛苦了。」
我憋着笑,旁若无人地撞了下徐宵的身子,佳人在怀,如何不辛苦。
他轻声道:「晚晚也辛苦了。」
他懂我在笑什么。
我对着高位福了福身,陆之遥还未道平身,徐宵就将我拉了起来,带到右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他附在我耳边,手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我的公主,不必与他人行礼。」
陆之遥在高位有意无意地看向我们,徐宵也不避讳,为我倒酒夹菜好不殷勤。
丝竹绕梁,佳人献舞,轮到妙嫔时,她当众耍了套流星锤,彻底让气氛冷了下来。
她手握双锤,柳眉倒竖,站在台上,颇有气势,像是随时能冲下来与人干仗。
我率先哈哈大笑,打破平静,众人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笑时,徐宵双唇轻轻一扯,跟着笑了,大家这才放心地跟着一起笑。
郭妙俏脸红得发紫,举着两个大锤子就往我这一跳,跃到我面前。
「虞晚晚,你既然没死为何不来见我?」她双锤砸在我面前的台案,台案应声断裂,一桌子佳肴都跟着牺牲。
「嘻嘻,别生气,这不就见了吗?」我嬉皮笑脸地回道。
她眼眶泛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
徐宵狠狠瞥了她一眼,带着瘆人的杀意,生生让她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我用胳膊肘撞了撞徐宵,娇笑道:「小妙人,要不换个场合,这儿人太多了,我倒无所谓,就怕对你名声不好。」
她嘟着嘴,把锤子扔在我脚边,然后步步生风地走回座位。
看着她伟岸的背影,我忍不住发笑。
台案尽毁,只有我手中还剩一盏酒,我斜斜看了眼陆之遥,抬手将酒杯放在徐宵唇边,垂眸道:「九千岁,我敬你。」
没有丝毫犹豫,他抿着杯沿,仰头喝了个干净。末了,他看着我,璀璨一笑,「晚晚,我醉了。」
人群中不知谁提了一句我的名字,徐宵突然捡起一个瓷片,往前方掷去。
带着内力的瓷片破开空气,径直插入对面首辅的脖间。
鲜血如注,首辅来不及惊呼一声,就张着瞳孔没了生气。
旁边一干人吓得跑到角落缩成一团,陆之遥坐在主位,压着嗓子,沉声问道:「徐卿这是为何?」
徐宵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环顾四周,轻笑道:「首辅喝多了,摔下宫墙而死,关咱家何事,圣上何故发问?」
人群有人反对,徐宵淡淡斜了一眼,反对之声顿时销声匿迹,甚至有人开始附和,称首辅就是喝多了,摔下宫墙而死的。
我看着首辅空洞的眼睛,不寒而栗。他明明就在众人眼皮底下死的,这群人却可以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
坐拥东西两厂的徐宵,当众杀了首辅,甚至指鹿为马,他到底要做什么?
徐宵看出我目光中的惊恐,他当众拉起我的手,掷地有声地道:「有我在,别怕,谁也不敢动你。」
所有人都听到了。
陆之遥看不出喜怒,称自己不胜酒力,倚红偎翠地走了,走之前,他借着阴影处,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闹剧结束,晚宴散场,徐宵牵着我走在漆黑无人的宫道,身后传来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我心知那是首辅坠楼的声音,没有回头。
「你与首辅不是一党的吗?」我停下脚步,仰头看他。
「他答应我护你周全,却偷偷将你送至青楼,我早就想杀他。」他拂过我的碎发撩至耳后,「以我今日之势,晚晚,我不信我护不住你。」
08
徐宵牵着我来到东厂,我背对铜镜而坐,衣衫半脱,扭着脖子欣赏后背上鲜艳欲滴的画绣——人间富贵花,牡丹。
「徐宵,这可是烟雨阁顶级画师描绘的牡丹,你不仔细看看吗?」
他走至我身后,冰凉的指腹在画绣处轻抚,「那画师是男的还是女的?」
轻松的语调,仿佛谈论天气,可在我刚说完是男的,他的手一停,声音带着浓重杀气。
「好,这就派人去杀了。」
我转过身,抬眼看向他,唇边勾着一丝轻浮的笑意,「九千岁何至于此,你若不与陆家里应外合,我又岂会流落青楼。」
他垂下头,下巴抵在我的眉心,「奴才这样的腌臜之人天生适合做这种腌臜之事,可奴才私心想公主是干净的。」
干净的?他指什么呢?
我笑意更大,「我若不是处子之身,九千岁就不要了吗?」
「奴才只会杀光所有碰过你的人,至于公主,变成什么样,都是奴才心底最珍贵的人。」他从后搂住我,头埋在我的画绣处,呼吸灼热。
我心下一动,更用力地靠着他,手握住他的手,反复揉搓。
外面黑影一闪,有人破窗而入,紧接着十几个黑衣人跳进来,冷冷长剑向我们挥舞而来。
徐宵拉起我的衣服,单手环住我的腰,一脚踢飞板凳,砸向他们。
没一会儿,东厂其他太监手持刀剑赶来。
但今日杀手不顾生死,招招不留余地,明显只为取我和徐宵性命,没想过活着走。
徐宵倒是冷静,单手环着我,与他们周旋,他们人多势众,攻势又猛,徐宵虽呈颓势,但姿态不输。
官帽被剑削落,墨发纷飞,越发映衬得他阴柔俊雅,万种风情堆于眼角。
我小声懊恼道:「从前怎未发觉你长得这般妖孽。」
从他怀中挣脱开来,我与他并肩作战,我武功不算太好,但在这紧要关头,也由不得我贪生怕死。
谁让我刚刚对徐宵动了手脚呢,我要趁药效发作,快点解决这些人。
徐宵的鬓角有汗流下,眸子也浑浊了,我心中一慌,肩胛处被长剑贯入,痛得我倒吸凉气。
徐宵拔下我发髻间的步摇,脚下一动,身子一转,握着步摇捅进了我身后那人的脖间,鲜血飞溅,脏了他一脸。
他回身飞快扶着我,「躲我身后,马上就好。」
我含着眼泪,轻轻一笑,「你是我的奴才,我不会让他们伤你。」
不顾流血的伤口,我捡过地上的长剑,冲进人群。
门外涌进的太监越来越多,杀手很快就被解决殆尽,但徐宵却已经摇摇晃晃站不住了。
看着一地尸体和鲜血,我拉着徐宵快步往外跑去。
怕又有杀手赶来,更怕徐宵当众毒发。
经过御花园,徐宵突然停下脚步,赤红着双目看着我。
我紧张地四下张望,催促他快点走。
他猛地上前,将我抵在后面的假山,结实精壮的胸膛压着我,红得滴血的唇粗鲁地在我脖间吸吮。
毒发了……
我背后的画绣,那染料淬了烟雨阁特制的催情毒。
本来今夜我只打算好好惩罚一下这小太监为了西厂抛弃我,却没想到有杀手突至。
弄成这般,我也不想的,我叹了口气,将滑落的外衣死死夹在胳肢窝。
御花园有巡夜的锦衣卫,看着远处的灯笼,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徐宵,这儿有人。」
被人看到了不要紧,万一有人趁机杀我们怎么办?
如今,最安全的地方,怕是只有逢春殿了,那儿都是徐宵心腹。
他一个哆嗦,停下动作,紧紧抱着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快点。」
说完,他抱起我,脚尖一点,腾空飞起,几个起落就到了逢春殿。
落地我才看到他为了保持清醒,已经将舌头咬得鲜血直流。
宫人慌张退下后,他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吻着我,往床上走去,倒下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怔住了,我身下被子里躺了个人……
我一动不敢动,任由徐宵带血的舌头在我口中肆意搅动。
他的手从下至上游走,摸到肩胛黏稠的血迹时,他突然停了,微微偏开身,「出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出去?」
他蛮横地推开我,「你身上有伤,快去处理。」
「没事……」我还是不敢动,怕他知道我身下压了个人。
「我舍不得。」他背过身,缩成一团,整个身子不停颤抖,小声嘤咛着。
我心中不忍,还欲再说,他猛地跳下床,将我扔出门外,毫不犹豫地反锁了门。
我趴在窗户往里看,徐宵缩在角落,五指做爪抠着墙壁。
刚刚事发突然,我一时没想清楚,能出现我被子里的人,除了陆之遥还有谁,徐宵发现他,借机杀了他不是更好吗?
我隔着窗户大喊道:「九千岁,被子里藏了个人。」
徐宵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一把揭开被子。
藏在被子下的那人,好看的桃花眼,冷冷看着我,一动不动。
借着皎洁月光,我清楚地看到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桃花眼下有一颗显眼的褐色泪痣。
我心中咯噔一声轻响,他是陆之隐。
徐宵将被子扔到地上,半跪在床上,扼住他的咽喉,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你找死。」
陆之隐仍旧一动不动,眨巴着眼,一句话不说。
我趴在窗户上,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陆之隐要死了吗?
徐宵突然收了手,并指在陆之隐身上点了两下。
疑似解穴。
点完之后,陆之隐飞快从床上翻身下来,冷冷道:「多谢。」
徐宵蹲下身,抱着膝盖,从牙缝挤出一句,「催情毒会不会解?」
陆之隐看向我,「你下的毒?」
我连忙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陆之隐轻轻偏过头,冷硬的语气中带了丝无奈:「我也中了催情毒。」
啊?我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陆之隐冷冷道:「还能自持。」
他被人点了穴,中了催情毒,塞进我被子,用膝盖想也能想明白,干这事的是谁,动的什么心思。
好个陆之遥……会玩!
现下怎么办,中了催情毒的男人和中了催情毒的太监共处一室,这场面谁能控制得了?
敌人在暗我在明,又不能瞎跑,不然还能去水里泡一会儿。
陆之隐一掌推开窗户,从里跳了出来,我正紧张他要作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我,「金疮药,去止血。」
我为难地看了看屋内红着眼,却因不想输给陆之隐,而故作淡定的徐宵。
陆之隐看出我的担忧,又道:「银针扎穴,可解。」
我跑到丫鬟房中要来几枚银针送给陆之隐,紧张地看着他给徐宵扎针。他看着冷静自持,可抖个不停的手却出卖了他。
看着颤抖的针尖,我担忧道:「可以吗?别扎出什么毛病来。」
陆之隐低声喝道:「不准看。」
徐宵也跟着喝道:「公主,你走。」
我哼了一声,跳出窗外,谁想看一个中了催情毒的男人,给没穿上衣,同样中了催情毒的小太监扎针。
心里如此嫌弃着,余光却忍不住飘了过去。
真的好刺激。
好想看!
09
陆之隐是流着鼻血给徐宵扎完针的。抽出最后一根针后,他跳窗跑得飞快,一点往日风度都没有。
徐宵还很虚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小心翼翼地翻窗进去,蹲在他身边。
「徐宵,我错了。」
他眼波流转,眉眼含笑,柔声道:「闺房趣事,何错之有,不过是那些刺客煞了风景罢了。」
我乖顺得像只小奶猫,靠在床边,与他脸对脸。「徐宵,刚刚那人是陆之隐。」
徐宵笑意僵了一瞬,费力地抬起手揉着我的头发,「猜到了。」
「陆之遥让我下毒杀你,我拒绝了,我棒不棒?」我蹭了蹭他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徐宵,你这么会杀人能帮我杀几个吗?」
徐宵的鼻子凑过来,蹭着我的鼻尖,「公主在求我?」
他闭着眼,突然咬了一下我的鼻头,「公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依着你,除了离开我。」
我忍俊不禁,抬手揉着他的脸,「小太监,我怎么离得开你呢,我现在可是只有你了。」
他唇角轻轻勾起,倏然睁开眼睛,与我四目相对。「公主知道就好。」
我狞笑着加重力道揉捏他的脸,「你知道我想杀谁吧?」
「你知道你父皇想推行的新政吗?」徐宵看着我,问道。
我茫然地摇头,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毫无兴趣。
「陆之隐从未对你说过啊。」徐宵丹凤眼微微一眯,看不清喜怒,「朝中大臣分为新党和旧党,你父皇想推行的新政,动了太多人利益,杀你父皇的不只是陆家,陆家不过是最合适谋反上位的傀儡。」
我仍然不解,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傻公主,我为何今日要杀首辅,不过是想震慑那些旧党,让他们不敢有动你的心思。」
我转了转眼珠子,咧嘴一笑道:「旧党除得尽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旧党势力牵扯过广,公主,除非有一人能破而后立,方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这些事情都太复杂,你何苦操心呢,待在我身边,快活一世才是公主最好的选择。」
牵涉甚广又如何,慢慢来呀,我的小太监厉害着呢。
我努力捋顺思绪,讥讽道:「徐宵,旧党新政与你一太监何干,你为何帮他们?」
「我若不爬到如今这高度,公主又岂会正眼看我。」他笑道,「你逃出皇城之时,我便想好了,我要爬到至高之处,让你主动回来找我。」
我背后一凉,他笑意越发肆意,「晚晚,我说过,我这辈子只求和你痛快一场,至于会不会不得好死,遗臭万年,我不在乎。」
他深不见底的黑瞳,清晰地刻画着我的面容,我轻轻荡开一个笑意,抚上他的脸,「徐宵,你刚刚说我想做什么都依着我,真的吗?」
他宠溺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想要陆之隐。」
我坏笑着看他。
果不其然,他黑了脸,一双眸子阴森恐怖。大手覆盖在我的伤口处,狠狠碾压。
「我不喜欢你提这个人。」
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我忍着痛,盈盈一笑,「小太监,我喜欢看你生气。」
他停下动作,翻过身不看我,闷声道:「公主处理下伤口吧,奴才困了。」
我没与他继续纠缠,笨拙地给自己上药。
他突然坐起,抢过我手中的瓷瓶,怒气冲冲道:「公主真笨。」
他动作轻柔地撕开我的衣衫,垂着眼眸,翘着兰花指,皎洁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荧光。
我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唤道:「徐宵。」
他轻轻「嗯」了一声,手上未停。
「今日的刺客是不是就是旧党派来的?」我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眸,「我护得住你,你别怕。」
「那我的荣华富贵有保障吗?」我凑近他,吐息在他的耳骨处。
他动作一停,笑出了声,我低声嘟囔:「我吃不来苦,你知道的,你得一直宠着我。」
上好药,他将我揽进怀中,下巴摩擦着我的发顶,「你永远都是奴才的公主,尽管高高在上就好了。」
不知不觉,我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再醒来时,他已经走了。看着坏掉的窗户,昨晚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我和陆之隐竟然以那样的方式再次见面,他没有愧疚,没有解释,而我,只想他死,再无其他杂念。
徐宵昨日说的新党旧党,听他口气,陆之隐知道一些,看得还得跟我的前驸马玩一玩。
中午时分,妙嫔邀我共进午膳,我随意穿了件短打就去了,这娘们肯定是要找我打架的,穿裙子费事。
一见她也穿着短打,我就知道,打架没跑了。她最喜欢赢我。
吃完饭没多久,她就摩拳擦掌,举着两个锤子在我身边来回踱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我,「晚子,来吧,我忍好久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踪那段日子,我为你这个狗娘们流了多少眼泪?」
我站起身活动筋骨,随意回道:「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我们就不费这口舌了。」
闻言,她举着锤子向我冲来,我弯腰灵活一绕,来到她背后,她向后一个高抬腿,我一躲,动作太大,撕裂了伤口,血渗透了出来,怕她看到,影响了她的兴头,于是飞身跑到院子,引得她紧追不舍。
等到两人都累得喘不过气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她才看到我的肩胛处鲜红一片。
她撑着身子,拧着眉头,大喊道:「狗娘们,咋回事,姑奶奶我没碰着你啊。」
我噘着嘴,可怜兮兮地道:「这宫里的人都看见了,你拿着锤子追我满院跑,不是你还有谁?」
她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喊道:「狗娘们,你阴我?」
我吃痛地捂着伤口,泫然欲泣,「妙嫔,我好痛痛。」
她白了我一眼,爬起来,「你就是娇气,都是亡国公主了,还改不了。」她扶起我,语气软了下来,「别哭了,谁伤了你,你带我去锤他。」
我忙不迭点头,斩钉截铁道:「徐宵。」
妙嫔不知怎的,耳尖红了,奇怪地瞥了我一眼,「你今日怎么没跟他一起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喂,你什么语气,不是该帮我捶他吗?」
她噘着小嘴,哼了一声,「人家就差拿你当祖宗供在香火前了,怎么可能伤你。」
「我们是好姐妹吗?」我不满地叫道。
她突然一脸激动,双手扶着我的肩,「我们是好姐妹吗?」
我奇怪地看着她,她的耳尖更红了,像随时能滴下血来一般。她飞快地说道:「你多带他来我宫里走动走动吧。」
我听清了,但我怀疑我听错了。「你说慢点,我没听清楚。」
「我说那个……九千岁,我觉得那人挺有意思的。」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她羞涩地扭了扭身子,笑骂道:「你别乱想,听到没有。」
「郭妙,你不对劲。」我捏着她的脸蛋,审视她,不放过她一丁点表情变化。
「晚子……」她垂下眼眸,纤纤手指绞着衣角。
不知为何,见她如此,我心口一痛,像被一根尖刺扎进了软肉,眼眶发胀。
我用力推开她,笑得花枝乱颤,「你口味很重啊,和我一样。」
10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通报声。
我和妙嫔相视一眼,她缓缓跪地,我站得笔直。小太监说过,我是他的公主,不用与他人行礼。
陆之遥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站在和我妙嫔中间,悄悄刮了一下我的手背,端着架子假模假样地说道:「起来吧,我路过。」
他转过身,直直盯着我,「郡主也在啊。」
我龇牙一笑,指着自己伤口,「好哥哥,我受伤了。」
他低头认真看了看,「剑伤,很痛吧。」
说完他便让人去传唤太医,搂着我的肩膀往里屋走。
太医还未来,徐宵来了。
妙嫔的眼睛瞬间亮了一瞬,连站姿都变得端正了许多,更显得人高马大。
我偷偷打量徐宵的神情,见他看都没看妙嫔,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转念我又为自己的紧张感到气愤。
我的脸黑,徐宵的脸更黑。
他见我和陆之遥坐在一起,阴森一笑,道:「皇上,奴才有事禀告,请皇上移驾御书房。」
陆之遥垂下眼眸,卷翘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阴影,骨骼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大手指上的玉扳指。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九千岁,郡主怎么受的伤?」
徐宵阴冷的目光落在妙嫔身上,妙嫔连连摆手,「我没有,不是我。」
我做出西子捧心状,双眸含泪,哽咽道:「真的好痛呢,我是不是要死了?」
妙嫔挥舞着小拳头,鄙夷道:「你这点小伤,在哭下去就痊愈了。」
我无力地趴在几案上,泪水顺着鼻梁一颗一颗滑落,「我千金之体,能跟你个糙娘们比吗?」
我泪眼蒙眬地看向徐宵,抽泣道:「九千岁,要抱抱。」
徐宵的唇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他走过来,弯腰将我抱起,对着陆之遥微微躬身,道:「皇上,郡主金贵,奴才先带郡主回寝殿医治了。」
陆之遥缓缓抬起眼皮,「御医马上就到了。」
徐宵低下头,深情款款地看着我,「郡主喜欢奴才亲自诊治。」
我靠在徐宵的胸口,笑眯眯地盯着陆之遥,「皇上跟妙嫔玩吧,她锤子耍得极好。」
妙嫔瞋目切齿地看着我,恨不得冲上来咬我一口。
我做作地抹了把眼泪,娇羞一笑,「皇上,妙嫔,我走了,不打扰了。」
一路上,徐宵走得飞快,到逢春殿后,他将我安放在床上,赶走所有宫人,重重关上门后,找来伤药给我包扎。
全程黑着一张脸,不肯说一句话。
我打开他上药的手,狠狠一抓伤口,止住的鲜血瞬间从伤口沁出。
他箍着我的手腕,倾身逼近我。
「公主在闹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怒气。
我抿着唇,笑而不语,用力扭动着被他捏住的手腕。
他没有放松力道,反而更用力了。突然,他将我手腕拉直,另一只手顺着我手腕上鼓胀的青筋来回摩擦,然后张嘴咬了上去。
力道有些重,牙齿正好叮在青筋上。
我红着眼睛,带着哭腔道:「徐宵,你欺负我。」
他直起身,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腕上残留的口水,幽幽叹了口气,「别离陆家兄弟太近,我不喜欢。」
「你就为这事儿跟我摆脸色?」我挤着眼泪,咬着下唇。
他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听说你在打架,我是赶来帮你的。」
门外有动静,随后陆之遥的声音隔着门传来。「郡主安好?」
徐宵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阴柔俊美的面容写满了不悦。
见他这副样子,我闷声回道:「皇帝哥哥,我好痛啊。」
他挤出一抹阴森笑意,欺身压过来。
门外陆之遥问道:「那我进来?」
徐宵的手在我身上四处点火,湿软的唇在我伤口处轻轻浅浅地吻着。
我忍着笑意,喊道:「好哥哥,你门外等着吧,这会儿不方便。」
「好。」陆之遥回道。
他知晓徐宵在此,他这是要干吗?
我双手抵在徐宵胸口,呼吸微乱,「你的皇上在门外。」
他噙着一丝笑意,往我伤口处轻轻吹了口热气。「让他等着,我慢慢跟你玩。」
妙嫔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响起,吓我一跳。「狗娘们,你快点开门,不然我踹了。」
我感觉她想说的是:放开小太监,让我来!
我轻轻拍了拍徐宵的手臂,摸到了一手黏稠。定睛一看,竟然是血。
他素来穿黑色蟒袍宫装,流血了根本看不出。
我拧着眉头,举着手问道:「怎么受伤了?」
他勾唇一笑,目光闪过一丝狠戾,「动了首辅,有些事就回不了头了。」他翻身下床,整理衣袍,然后给我上好药,穿戴好,一脸笑容地打开门。
陆之遥和妙嫔看到他脸上的笑,脚步一滞,都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我缩在被子里,喊道:「郭妙,你得对我负责。」
妙嫔哼哧哼哧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大声道:「负责负责,你说吧,有什么坏心思?」
我微微支起身,对着陆之遥道:「我想要妙嫔跟我住一段时间,我这伤不卧床三四个月是好不了的,她得陪我解闷。」
陆之遥的右手转了转左手大拇指的玉扳指,「妙嫔……愿意吗?」
妙嫔的手偷偷塞进被子,与我十指相握,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臣妾愿意。」
徐宵站在门旁,低着头,大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之中。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又道:「九千岁,你记得常来探望我。」
妙嫔握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徐宵轻声道:「奴才荣幸之至。」
陆之遥和徐宵走后,妙嫔开心得手舞足蹈。从前我只当她对男人没兴趣,没想到她是惦记上了我的小太监。
「晚子,我爱死你了。」
我堆着假笑,如此甚好,越爱我越好。
晚间,陆之遥前脚来陪我和妙嫔吃饭,后脚徐宵就来了。
陆之遥假意让徐宵坐下一起吃,徐宵不肯,恭敬地站在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气氛怪异又惊悚。
还没吃两口,我看到徐宵在自己手臂上重重一捏,不一会儿,有血顺着衣袖滴落,染红地面。
妙嫔最先惊呼,她扔下碗,跑向徐宵,徐宵却往后一退,径直看向我。
我嘴里刚塞进一大块五花肉,张不开嘴。
这时,陆之遥连声呼喊传御医。
徐宵的脸色阴沉难看,他走向我,皱着眉头问道:「公主,好吃吗?」
嘴里五花肉还没嚼完,我偷偷将手镯子往桌子底下一扔。
清脆声响起,我指着桌布示意徐宵去找。
徐宵蹲下身子,头刚钻进桌布,我就跟着弯腰钻进去,飞快覆上他的唇,将嘴里的五花肉渡给他。
好不好吃,自己尝去吧。
桌布隔绝了外人的视线,他们只看到徐宵蹲在地上,头在桌布里,我坐在凳子上,飞快钻进去了一瞬又出来。
等徐宵起身,将镯子还给我的时候,我娇笑出声,「我觉得挺好吃的。」
妙嫔走过来,用手指捅了痛我的手臂,「别顾着吃了,他受伤了。」
我瞪了她一眼,这点小伤,你慌什么?
「我流血的时候怎么没看你这么紧张?」
妙嫔柳眉倒竖,看了眼陆之遥,把剩下的话忍了回去。「九千岁先坐,太医马上来。」
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怪异,一顿饭无疾而终。
等太医来给徐宵包扎好,陆之遥还没想好继续留在这里的借口,就被徐宵拉着去处理政务去了。
看着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背影,妙嫔感慨道:「九千岁真是辛苦。」
我面上堆着假笑,心中冷哼,九千岁这是辛苦防着我偷男人。
11
寝殿只剩我和妙嫔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闲来无事,四处张看,正巧看到凳子脚旁边有一块嚼过的五花肉。
他吐出来了,这是嫌弃我?
我忍不住笑出声,妙嫔奇怪地看着我,满脸写着我娘不让我跟傻子玩。
「你是留下来陪我解闷的,不是给我添堵的。」我不满道。
她白了我一眼,突然眼睛一亮,狗腿地跑过来,蹲在我身边,殷勤地给我捏腿。「晚子,你跟九千岁相伴多年,一定最了解他的喜好,你跟我讲讲吧。」
「我会了解一个奴才的喜好?」我冷笑地看着她,「你看不出我长在徐宵的喜好上?」
妙嫔的笑容僵在脸上,犹豫道:「可我就是对这奴才一见钟情……」
我好笑地看着她,我与她相识多年,知晓她的秉性,她不是温暾之人,能令她这般不安,看来是动了真格。
「晚晚,我们共侍一夫好吗?」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
我心中那根弦一下子绷断了,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又好笑,又讽刺。
「共侍一夫?不过一个太监,算什么夫,我让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到房间,关上门后,我身子顺着门板滑落,瘫倒在地。
脸上湿热一片,一摸才知道,自己哭了。
妙嫔敲了一会门,唤了几声我名字,我没回应,她便离开了,没有再说什么。
房间慢慢黑了下来,我吹灭所有蜡烛,躲在衣柜中,对着黑暗睁大双眸。
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
不知待了多久,柜门外突然有人小声唤道:「公主,在吗?」
这声音,这语气,是陆之隐。
我猛地推开柜门,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他对我伸出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里面闷。」
我盯着那颗褐色泪痣,久久无法肯定,他到底是陆之隐还是陆之遥。
他像是看透我的心思,食指轻轻在泪痣那里一抹,泪痣不见了。他将食指递到我面前,上面静静躺着一颗褐色芝麻粒一般的东西。
「里面闷。」他重复了一句,声音冷淡。
我自嘲一笑,也就陆之隐能这么惜字如金。「你武功退步了吗?」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没有。」
那就好,没退步就是打不过,那我不折腾了。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柜子里半躺着,狞笑道:「你是来让我帮你杀徐宵的吧?」
「不是。」他静静凝视着我,眸子清冷如山间积雪。「如今,只有他能护住你,旁人不可相信。」
我错愕地看着他,对比他的话,我更惊讶他竟然可以说出这么多字。
他低下头,看着脚尖,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公主,说来话长。」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想好怎么继续说下去,我实在没了耐心,从柜子里出来,「不会说,就写。」
这个建议他好像很受用,大步走到书案旁,疾笔如飞。
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一写竟然写了三张纸。
看完后,我重新躺进柜子。
陆之隐告诉我,逼宫之事,他并不知情。接亲当日他被家里五花大绑锁了起来。所有一切都是家族策划。
他还说他知道父皇要推行的新政,他很敬佩父皇的高瞻远瞩,心胸抱负。他愿意帮父皇完成这个遗志。归还虞家江山,哪怕大义灭亲,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