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这是我穿成女配的第十六(n)年,我好像喜欢上男主了」为题写一个 HE 文? -摘酒钱

老许亦是用着这个理由回去交差,他和另一个人分别拿了我一个镯子,临走时,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留下一句,「抱歉。」

在我的棺椁下葬时,我就戴着大大的斗笠,将自己全身都置于薄纱下,将那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心中不无嘲弄地想,到头来,还是这幅境地。

我被季文渊藏到了他的后院,舒也也很快被接到我的身边。

我勒平了自己的胸脯,用胭脂将自己的脸涂黄,穿上低调朴素的男装,成了扔到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那种不起眼的男子。

「抱歉,坏了你的名声了。」

声音被我刻意压低,我开始模仿男人。

季文渊打开扇子,摇了两下,「不必在意,我的名声本也不怎么样。」

我看向他,他随意一笑,「你觉得我季家长子,不在京中好好待着,来这里住这么久是因为什么?」

书中好像提过,是为了躲避什么,但我记不太清。

他叹了口气,「京中有贵女因我打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还是郡主,着实闹得很难看,陛下为图省心,就将我赶来这儿待三年,眼不见心不烦。」

季文渊合起扇子,用扇柄抵住额头,「还有一年半我就要回京,你有什么打算?跟我走,还是……」

他看了一眼我怀中的舒也,「你在世上消失了,但是舒也没有,仲卿一定会来找她的。」

我不想让舒也离开我,但季文渊没有理由让李朝明把舒也留给他。

「月娘。」

他将扇子放在了桌上,面上正经起来,「我不相信仲卿会下这种命令,其中一定有误会。」

我摇了摇头,「这不重要了。」

我已经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他是驸马还是宰相,都和我无关。

「你就当我死在那个坟里吧。」

起码有碑,有名,也比书中好多了。

我笑了一下,惊得季文渊挑了挑眉,唰地打开扇子,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只留出那一双深情的桃花眼露在外面,斟酌着问我,「你怎么看起来……挺高兴的?」

我不置可否,思索了一会儿,「我要带走舒也。」

流言传成一版,季文渊自然不能用那一版通知李朝明。

他就选择装傻,左右杀手的雇主是谁并不清楚,我「死的」不明不白,他不清楚内情也情有可原。

他们两个大概率仍是书中那样的连襟知己。

如果李朝明是被人泼了脏水,要杀我的人不是他,那他和季文渊大概会生一点嫌隙,不过也怪不到季文渊头上。

如果真的是他下的令,就更加不会怪罪季文渊。

只是怎么让舒也在季文渊的照看下,金蝉脱壳?

「李朝明有没有可能认错自己的女儿?」

他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十分语塞。

「罢了,大不了,再让他打一顿。」他捏了捏舒也的脸,「我可真是亏了,只是帮了他一个忙,结果自己跳不出来了。」

季文渊向外散布了传言,高价求诊,为舒也治疗肺热。

流水一般的大夫都不能让舒也退烧,人人都对舒也的命运心知肚明。

在时机成熟之际,季文渊为舒也置办了小小棺椁,在我的坟旁又挖了一个深坑。

在他给舒也主持丧礼的时候,我抱着舒也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往镇外去。

激烈的马蹄声嘚嘚逼近,疾风掀起了马车的车帘,李朝明双手驾马,衣袖和头发都被风高高鼓起,在帘后一闪而过。

15

季文渊答应了我三个条件。

一,保护好我和舒也。

二,给我请先生。

三,把我藏起来。

所以他给我置办了其他身份,将我送进了宣城书院,是他外祖开的书院。

不是作为学子,而是院长的侍从,可以和那些充满着好奇还有旺盛求知欲的学子分开居住,更方便我照顾舒也。

院长慈眉善目,身体挺拔,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他见到我,眨了眨眼睛,慢悠悠地笑了,「丫头,你这个装扮不太行,一眼就叫人看出来了。」

我只以为他在调笑,便没有在意,没想到半个月之后,他带着我去见了一个绿衣先生,那时,先生正在廊檐底下捣臼,两侧大袖用一根墨绳系起,院子中香气四溢,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我便为他秀致的容貌所惊。

他解开细绳落下宽袍大袖,起身向院长见礼,声音亦是十分清澈,在院长说完此行目的之后,他的目光投向我,由上而下细致地打量,却没有引起我的半分不适。

方先生让我洗去脸上粗糙的伪装,亲自着手描绘我的脸,抬起我的下巴,温热的鼻息喷薄在我的脖颈上,激起我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在我的脖子上涂涂弄弄,后略抬起头,对我说,「吞咽一下。」

我照做,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不错,此物一月一换,届时你再来找我。」

我摸了摸喉间多出的那个凸起,它会随着我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活动,我却基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这个你带回去,以防万一。」

先生递给我一个类似束胸的东西,针织紧密,不知道什么丝线构成,虽然轻薄,但是十分柔韧。之后又教给我伪装声音的技巧。

「先生怎么会这些?」

他看了我一眼,我抿了抿嘴,担心自己是否多言。

「受女子身份所限,做许多事情都不如男子那样方便施为,便有雄心壮志的女子有此要求,便于她的行事。」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先生的胸膛,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无礼,就立马收回视线,他似若未觉。

宣称书院的学子无论富贵贫穷,进到书院就只有学子这一个身份,不论尊卑,盖因季家和皇后这座大山靠着,没有什么人愿意与季家交恶,于是书院一片和谐,但凡有闹事的学子,院长便会温柔而强硬地勒令他离开。

几次筛漏下来,留在书院的学子便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我虽挂了一个院长侍从的名头,但院长不拘我的行动,给了我充分的自由,让我照顾舒也或是随着学子们听课。

学院学子多是为前途读书,科考举子便多为他们议论,李朝明身为当科状元更是他们谈论的焦点。除了他的文章观点,更有他与公主的纠葛。

他们神色之认真,言语之笃定,好像他们真的看到李朝明和公主引为知交,互诉衷肠。

也有人提到了我,提到了我的死亡,说李朝明连打马游街都顾不上,回去却只看到妻女的新坟。

他们有其他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所以在谈论了几天之后,这些话题逐渐消失,我也不再去关注那些。

书院先生俱是有真本领的人,对诚心求学的人亦是倾囊相授。

我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提升自己,生前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但最基础的常识,比如一些简单的基础数学还是可以信手拈来。

和先生们的交谈过程中,他们惊讶于我所知道的算术方法,在随意的探讨之后,很随意地让院长又给学子们开了一堂算术课。

当初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我很难支撑起一堂课,但先生们对我很有信心,从旁协助我安排课程,编写教材。

春去秋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误,改进,我终于在书院站稳脚跟。

学子们见到我会尊称我一声,「舒先生。」

舒也很得书院先生学子的喜欢,不需要我多照看,他们会把照顾舒也照顾得妥妥帖帖,甚至有先生有意给我再介绍一位姑娘,被我婉拒。

季文渊时有来信,在他回京前来了一趟,和我长谈,他问我,「真的决心和仲卿一刀两断,无论当初的真相如何?」

我点头。

他又问,「你就打算这辈子都以男装示人?」

我想了想,「也不一定,或许就有我中意的男子出现,我并不排斥这种可能。」

他微微一笑,挑眉叫我,「月娘。」

「你的条件我都已经答应,是不是可以原谅我当初的欺骗了?」

季文渊此刻看我的目光带着玩味,我蓦地想起书中他宠爱柳月的那段时间,心头一跳。

他的感情来得浓烈,去得也快,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我直视他的眼睛,笑着说,「自然,我当你是朋友了。」

季文渊加深了唇角的弧度,「如此,你就叫我景行吧。」

他回了上京,他的官配在上京,他也有他的剧情要走。

自季文渊离开,我感觉自己彻底脱离了剧情,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学子们见了我都会疑惑我近来气色为什么那么好。

我没有刻意去打听上京那群主角发生的事情,而是选择钻研学科,记忆太浅薄,根本教不了多久,我的可替代性太强,不得不在其他方面提升自己,如此,过了两年。

方先生要回上京,在临行前,他将更换喉结的法子给我,对我说:「有朝一日,女子一定也可以如同男子这样自由。」

16

我从未试图打探过方先生,只当他是一位奇人,但他临别前给我留下的那句话,引起了我对他深深的好奇。

学子们不清楚方先生的底细,他到书院的时间甚至比我还晚。除了他的名字,方先生的一切都是未知。

我写信寄给季文渊,问他知不知道方陌云这个人。

半个月后,他给我回信,没有给我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院长对他的身份三缄其口。我无可奈何,只好放弃打探。

科举一过,上京发生一场轩然大波,远在宣城的学子都为此争论不休。

公主奏疏,女子亦可经商为官,被诸多大臣驳斥。

公主以女子之身入朝堂,已经是陛下为平衡朝局,开辟的特例,又怎么会允许这种有违纲常的事情再度发生。

除却祖宗章法伦理纲常之争,亦有公主与太子之争。

公主是皇后长女,而太子是贵妃之子,当初皇上极度宠爱贵妃,不顾言官死谏立下太子,为了平息众怒,准许公主入朝,平衡两方势力。

可惜太子烂泥扶不上墙,除了寻欢作乐,没有一点才干,公主的威名隐隐压过太子,近来十分得陛下的重用,除了她是女子,她一切都好。

陛下并未立即驳回公主的诉求,而是任这场争辩持续至今。

院长还私底下与我打趣,「怎么不行?公主是女子,比哪个男子弱了?舒先生亦是女子,不也做得很好?」

说完笑完,他微微叹了口气,「公主这一招,还是激进了些许。」

果然,在这场风波持续两个月之后,陛下终于做出反应,便是让公主回府静思,当初支持公主的人只好一起收了声。

然而火苗已经点了起来,在大宁女子心中,多了一个难以触碰的梦,有高人办起私学,专收女子,可惜初始收效甚微。

我没有想多久,就向院长辞别,带着舒也,坐上马车,去寻找那位高人。

若我没有季文渊的帮助,若我没有一点才学,我不可能活得像如今这样好,很可能死在歹人刀下,也有可能死于穷苦。

世上多数是如我之前那样走投无路的女子,「季文渊」却是少有。

不如,我自己就去做吧。

17

私学在麓山脚下,我递上了名帖,很快看门人将我迎了进去,一路引到前厅。

舒也挂在我的脖子上打量四周陌生的一切,正在休息的少女们亦投来好奇的目光,唇角自然洋溢着笑意,她们青春,鲜活,没有枯萎在家宅里。

我见到了那个高人。

是一个年事已高的老者,姓邓,不喜言笑,她问明了我的来意,询问院长近况。

我留在了这里,这里学子很少,大多人家仍旧不愿意送女儿来读书,情愿将女子留在家中纺织,倒是有些富贵人家的小姐,被父母送来读书。

书院中先生亦不多,除了我和邓先生之外,只有一个女先生。

学子们有住宿在书院里的,也有当地住户。

下学时,我会在学院门口,目送学子们自行离开,或是被家人接走。

在我站在门口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他眼中的寒冰仿佛被融化,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温柔地接过少女的书包。

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遥遥与我对视,却没有立刻认出我,在少女的催促后,他只是皱着眉,向我点头。

前尘尽消,再见已是陌路。

那个少女有喘疾,偶尔会在课上发病,但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爱笑爱说的小姑娘。

我和老许每日唯一的交集便是下学后,偶尔视线的碰撞。

在来这的第一年春节,我和邓先生一起过节,节后的第一节课上,我没有见到那个小姑娘,往后几天也都没有看到她来上学。

我便和邓先生说了声,找到了她家去。

结果只看到满院子黄白的纸钱。

老许穿了一身白,在往火盆里续纸钱。

堂正中是一个灵位。

他的眼睛更加浑浊,红色的血丝黄色的斑点混在他的眼珠里,脸色蜡黄,嘴唇苍白,身体干瘪到皮松松覆在骨头上,整个人已经灰败到没有一点光亮。

「是报应吧。」

他看到我,木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我的心揪了一下,蹲下来,往火盆里添纸钱。

老许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内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木盒,他将木盒递到我身前,说,「盈盈的病治不好了,还有剩下的钱,你拿走吧。」

「你拿走,也算是我做的补偿,算是抵掉我一点罪孽,让盈盈投个好胎。」

我手指微动,将木盒收到身前。

老许不想再说话,呆坐在火盆前,麻木而机械地烧纸。

现在是三月,原本已经转暖的天突然又冷了,天阴沉沉,甚至开始飘起雪花。

老许只穿着单衣,我毫不怀疑,若我走了,他会任由自己冻死在这里。

「老许,书院还缺一个护院,你跟我走吧。」

老许不答。

「盈盈很喜欢书院,也喜欢那里的朋友,你替她多看一看。」

他的目光微颤,手停滞了一下。

「跟我走吧,书院里还有很多和盈盈一样的女孩子,你去保护她们。」

浑浊的眼泪溢出些微泪花,老许随便一抹,便站起来,从内室拿出一个极小的包裹,看向我时,眼里有了一分生人的活气。

邓先生给他布置了一个小屋子,他通常就坐在门口,因他总是不笑,冷若冰霜,学生们都害怕他,不敢靠近,但舒也年纪小,胆子大,很喜欢叫他爷爷,让他抱她。

有时学子在回去地路上会遇到混混,老许就挨个送这些学生回家。

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书院逐渐接收不了那么多学生,邓先生正打算另外开辟一间书院。

就在她打算签地契的时候,变故突生,官兵包围了这里,县太爷挺着肚子,说是有女学生在下学的路上遇害,这是书院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后果,县衙决定查封,以绝后患。

没有给我们一丝争辩的机会,在两天之内,邓先生看着那些女学生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瞬间苍老,她将自己锁在内室,闭门不出。

老许的双眼更加浑浊,时常盯着一处一动不动,会让我有一种他已经瞎了的错觉。

「老许,你去歇一会儿吧。」

他听到我的声音,眨了眨眼睛,眼角的泪珠转瞬即逝,「舒先生,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那个小姑娘,我没有送那个小姑娘回家。」

我瞪大眼睛,吸了口气,将舒也推到他身前,舒也便脆生生地安慰他,「不是的许爷爷,是坏人的错。」

老许将舒也抱在怀里,脸垂在她肩膀上,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到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花。

我摸了摸舒也的头,「小也,你在这里陪着许爷爷,爹爹去看看邓先生。」

邓先生已经两日没有出门,我拎着食盒敲响她的门,里面忽然响起了激烈的碰撞声。

我听到先生痛苦地尖叫,「邓先生!」

来不及多想,用身体撞上门,直接破门而入。

窗子透过的光反射到那把滴血的利刃上,邓先生倒在血泊里,蒙面的黑衣人见到我,不退反进,持剑迅速靠近我。

我转身向外跑,见到老许向我们这里冲过来,我拼命地冲他喊,甚至忘记了伪装男音,尖锐的女生响彻这个院子里。

我说:「快跑!」

可老许看都没看我一眼,伴随着呼啸的风,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他奔向黑衣人,奔向那把剑。

剑刃噗嗤一声穿过他的胸膛,他犹未停止,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身体贯穿了整个剑刃。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匕首,狠狠插进对面的喉管。

黑衣人踉踉跄跄地松了剑,捂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血沫从他嘴里不断冒出,他张着嘴,咽了气,双眼望着天上,眸中还保留了生前的惊恐。

老许似哭似笑,发出了一声怪音,在黑衣人咽气后缓缓倒在地上。

「老许,老许。」

我才恍如大梦初醒,将老许抱在膝头,眼泪不断砸下来,老许的嘴虚虚张开,好像要说什么,他的手颤抖着抬起来,什么也没碰到,徒然地落到地上。

「老许。」

我抱着他,无力的哭喊,几近失声,舒也怯怯地从门后出来,蹲在地上,推了推老许的肩膀,「许爷爷,你醒醒啊。」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血腥的死亡,这个死去的人是为我而死。

我踉踉跄跄地起身,返回去找邓先生。

邓先生趴在血泊里,眼睛睁着,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桌子上显着几个淋漓的血字。

「为女子谋」。

她的指腹停在」谋「字的一捺上,那一捺很短,急促地停止,血泽却尤为浓烈,好像在诉说着书写者的不甘心。

我死咬着唇,将邓先生的眼睛合上。

起身抱起舒也,浑身染着血色,去敲响县衙的登闻鼓。

「民有冤情!」

明镜高悬的匾额底下,县官扶着他的乌纱满脸不耐地走出来,触及到我的狼狈,吓了半晌。

「堂下何人?所诉何事?」

他为此震怒,我正以为可以得见光明,县官身旁的师爷,眉梢微动,冷着面对着县官耳语几句,县官脸色瞬间一变,朝我道,「不过既然歹人已死,也算是伏诛,罪有应得,无甚可查,尔回去好好准备后事,切勿多事。」

我的大脑嗡鸣了一瞬,眼看县官已经退堂,就要离开。

我喊着起身,被两侧衙役架起来丢到县衙之外。

舒也哭得撕心裂肺,跑到我身边抱着我,哭得打嗝。

我木然地将她抱起来,往书院走。

邓先生孤家寡人,老许唯一的女儿也因病而死,俱没有亲人子嗣,我为他们摔丧驾灵。

给邓先生和许虎送葬时,天下起细雨,来书院读过书的姑娘自发穿起孝,缀在队伍身后,规规整整,竟绵延数里。

我为他们上香,告诉他们,「总有那一日的。」

18

我只给季文渊寄了封信,便带着舒也回了书院,把舒也托付给院长后,只身一人去上京。

院长让我考虑清楚,我自认为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了。

遇见李朝明又如何,我不承认我是柳月,他总不能拆了我的喉结,卸了我的软甲。

他见劝不了我,便给了我一个玉牌,让我上京去找季家。

我携着玉牌和状纸奔赴千里,来到大理寺寺前,鼓槌尚没有解下,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舒先生?」

我回首看去,方先生身着朱红官服,凝眉望着我。

「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的目光在我和登闻鼓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停在我发烫的眼睛上,没过一会儿,他过来钳住我的手腕,带着我从侧门进入,一路畅行到内堂。

「你不在宣城,怎么来大理寺……敲登闻鼓?」

在还未碰到鼓槌时,我的手就在颤抖,此时犹未平复,我无法欺骗自己,我确实很害怕。

害怕自己敲鼓之后所要面对的后果。

我握紧了手,手背绷出青筋,我缩回到袖子里,方先生给我倒了一盏茶。

「和我说说吧。」

我端着茶,平复自己的内心,和他说了前因后果,他的神色逐渐凝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不必去敲鼓,我会暗中去调查。」

「暗中调查?」

他点了点头,「此事不宜声张,近来公主和太子两派剑拔弩张,太子派底下的人更是四处寻衅打压公主,邓先生只是其中的一个牺牲品,若此时你冒出头,必定会被人盯上。」

我攥住扶手,他轻拍我的手背,「放心,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有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心莫名随之跳动起来。

咚、咚、咚

方先生收回手,向来人躬身作揖,「寺卿大人。」

我怔怔地望着来人,失了言语,忘记了自己所处境地。

李朝明比我记忆里的样子要高,容貌骨骼更加成熟,但他很瘦,瘦削的面颊,淡粉的唇,让他有一种不健康的羸弱感。

他也看到了我,阴沉沉的眸子骤然间明亮,却在转瞬间黯淡下去。

「不要带闲杂人等进大理寺。」

方先生应下,他路过我时,朝我投来一眼,目光中所包含的感情太过复杂,伪装的冷淡、隐藏的痛苦和怀念,让我有一阵钻心地疼。

他走远了,我方想起要怎么呼吸,方先生在旁边问我话,我晃神了好半天才想起回答,「院长给我了季家的玉牌,我去找景行,住他那里。」

「恐怕……不太适合。」

我看向他。

「小郡主正缠着季公子,虽说你现在是男子之身,但依小郡主的性子,恐怕……容不下你。」

小郡主?季文渊的官配,追求纠缠了他十几年,让季文渊烦不胜烦,在一次意外救了他之后,他才看到那颗真挚的真心。

我扶额,只好先去见他一面,再去另寻住处。

他果然在被一个俊俏少女缠着,少女想挨着他,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少女再挨上去。

我在季府门口就看到这个场面。

季文渊一见到我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我甚至从他无甚表情的脸上看到了「崩溃」二字。

「舒望。」

他几步甩开少女,极为自然地搭上我的肩头,顺势一转身,带着我向外走,「我带你去逛逛上京。」

随后,他小声地在我耳边飞速说:「快走,别回头。」

我费力跟上他的脚步,连话也来不及说。

少女在身后大喊,跺脚,季文渊恍若未闻。

等他放慢脚步,把我松开时,我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为何这么抗拒,说不准她就是你的真命天女。」

「少来,我不喜欢那样聒噪的女子。」

我挑眉不语,暗道: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带着进了酒楼包厢,问我近况。

我大致说全,他沉下神色,敛去眸中暗光。

外面隐隐传来骚动,还有女子压抑的呼声,季文渊向窗外偏头,挑了挑眉,「大理寺那两枝花居然一同出来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那「两枝花」走进了这家酒楼。

来找季文渊的路上,对这两枝花也有所耳闻。大理寺寺卿铁面无情,冷若冰霜;少卿温润儒雅,明察秋毫。

是百姓眼中的好官,在上京女子眼中,这两人相貌平分秋色,但寺卿心念亡妻,不肯续弦,而少卿尚未婚娶,更加平易近人,所以簇拥方陌云的人甚至更多。

我对季文渊说,「我见过李朝明了。」

他眨了眨眼,「认出没有?」

我迟疑地摇头,他似乎有些失望,正要说些什么,包厢的门被敲响,季文渊应了一声,小二将门打开,李朝明和方陌云穿着便服,接连进了来。

季文渊看着他们两个人笑了,「怎么?是打算把大理寺的公堂摆到这儿来?」

我起身给他们两个人行礼,在他们两个人坐下之后才挨着季文渊坐回原位。

李朝明低沉的声音霎时间响起,「这位似乎和你们二人都很熟悉?」

方陌云敛眸,季文渊面不改色地说,「我外祖的学生,先前和连霄一起在书院教书,自然熟悉。」

李朝明看向方陌云,方陌云轻轻颔首。

他又说:「不介绍一下?」

「书院的先生,舒望,」季文渊对着李朝明说,后又面对我:「大理寺寺卿,李朝明。」

我刚刚起身到一半,李朝明就说:「不必见外,你既是他们的好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我抬眼看他,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唤我仲卿即可。」

他的眼神犀利,好像要顷刻间看穿我,我镇定地对他举杯示意,仰头喝下一盅酒,喉结在他的目光底下上下滚动。

他抽回视线,将话题引到其他事上,在谈及太子时,三人不约而同收了声。

「最近似乎官员都被煽动,纷纷上奏让公主及早成亲,远离朝堂。」

季文渊淡声说,「陛下似乎也有此意,正在寻觅朝中儿郎,甚至我爹都与我谈过此事。」

他们三人交换了视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公主身为一党之首,因成亲不得出入朝堂,简直可笑,但因她是女子,便有大把的文章可做。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交谈,李朝明忽地看向我,「舒先生觉得,该如何破局?」

他的语调毫无波澜,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这无疑是他向我发出的拉拢信号。

我捏紧杯盏,「愚见有二。」

他们三人同时看向我。

「一则劣中选优,挑选对己方最为有利的人迎娶公主,结合两股力量,以退为进。」

季文渊轻飘飘地看了眼李朝明,轻咳一声面向我,「第二呢?」

「化被动为主动,扰乱对方心神,没有精力再做文章。」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轻笑,方陌云垂眸饮茶,季文渊轻敲桌面。

只有李朝明仍旧看着我,甚至微微勾起唇角,「先生高见,不知先生在京下榻何处?」

我身子一僵,他缓缓说:「若是尚未确定,我欲与先生促膝长谈。」

我向季文渊求救,他嘴唇微张,还未说话,李朝明率先出声,一锤定音,「那便这么定下了。」

我一慌,身子比嘴巴要快,已经站了起来,李朝明却比我更快,「大理寺尚有要务,便不多留,劳景行一会儿送舒先生去我府上。」

他大袖一转,起身离开。

方陌云悠悠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自求多福」眼神,也跟着他离开。

我不敢置信,对季文渊说,「这不是无赖吗?」

他倒是无所谓,转着酒杯,拉我坐下,「你当官场是清风明月的地方,正直的人能走多远?」

他一饮而尽,眼中氤氲了一点醉意,「你就不能给仲卿一次机会?」

我沉默,与他成亲,为他要死要活的过去已经离现在太过久远,我已经不记得那种感觉。

「不了,他再好再坏,终归不是我想要的人。」

他轻嗤,「真轴。」

19

我被季文渊送到了李朝明府上,丫鬟和我说已经为我收拾好了卧房,我没有去看,守在前厅,直到半夜,李朝明才携着一身的寒气回来。

他见到我,神色空了一阵。

「李大人。」

他回了神,两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舒先生,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顿了顿,他说:「叫我仲卿就好。」

有丫鬟给他奉上热茶,他喝了两口便让她退下。

「仲……」叫不出口,「大人想和我谈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难得有些迷茫,他朝外看了眼月色,「今日太晚,我们改日再谈。」

他侧身,示意我跟着丫鬟离开,我经过他时,他忽然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带进怀里。

他空余的胳膊压在我的背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按了我一把。

我和他都愣住了,维持这个抱在一起的状态好一会儿,我蓦地回神,从他怀中退出来。

他亦向后退了一步,「抱歉,方才头有些晕。」

「大人好好休息。」我佯装淡定,随着小丫鬟离开。

背后似乎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我关上了卧房的门,摸了摸胸口的软甲,平实坚硬,霎时间呼出一口气,感谢方先生救我一回。

李朝明说是要与我促膝长谈,但他几乎不在府里停留,每日我起床后,他已经走了,直到半夜三更才从大理寺回来。

我向府中的下人打听,他们的回答都是他一直这么拼命。

难怪,看着那么羸弱。

方陌云来找我详谈了邓先生被害的事,一番讨论之后,天色已黑,他起身告辞,李朝明迎面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比天色还黑。

方陌云担忧地看向他,两人身形交错后,他抿唇看了我一眼,躬身告辞。

「近日大人回来得甚早。」

他不答话,阴沉沉的目光看得我心慌,「大人?」

他抬手,制止了我的话,忽然掩袖猛咳,似乎要把心肺全都要咳出来似的,额头上滚满了汗珠。

我心里微酸,「大人,平日操劳也要注意身体啊。」

他重重呼出几口气,「舒先生是在心疼我么?」

我语塞。

他哑着嗓子笑了一下,莫名的愉悦,「陪我待一会儿吧,舒先生。」

他瘦长的身躯略微弯着,手还因为刚刚的咳嗽而捂在心口。看起来极为难受,我叫来丫鬟去给他炖汤,他听到了,微微扬起眉梢,随后带我进了他的书房。

小厮没有跟进来,里面漆黑一片。

嚓地一声,李朝明点燃火折子,点亮了几盏灯笼,房间由漆黑变得昏黄。

有一处围了许多灯笼,那一块特别明亮。

光照亮了一幅画。

「那是我的发妻。」

李朝明和我说,他看着画,火光跳跃在他的眼睛里,柔和了他冷峻的面孔,显出几分温柔。

「五年前在向阳镇离世,至今我都没有查清楚她的死因。」

他又咳了起来,眼角泛出点点泪光,眨眨眼睛就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和我说她和别的男人苟且,我不信,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她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我低头垂下了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沉默地想着,何必呢,人没了才知道珍惜,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样子,又能让谁开心了?何不顺着我的死亡,顺水推舟,和公主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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