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穿成女配的第十六年,我好像喜欢上男主了。
可笑的是,再过两年,在他十八岁生日当晚,我会甩了他。
如果有的选,我宁愿现在就甩了他。
可是我没得选。
1
「安安,」林向阳扭过头寻我,「还是少冰少糖?」
排队买奶茶的人那么多,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他,对上他的视线:「不,今天想喝全糖加冰,加珍珠。」
他笑着用手比了个 ok,眉眼弯弯的样子。
今天是我和林向阳第一次正式约会,他约我看电影。
从小学开始我俩就一直同班,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但直到今年上了高中,林向阳才终于开窍,向我表白。
或者换一种说法,是剧情终于走到了这个节点,我们从懵懂的两小无猜,正式进入到恋爱阶段。
我叫江安,是一本书里的恶毒女配。
用虚情假意占据了男主林向阳的整个青春,从六岁到十八岁,等到他爱得最深时,残忍地和他分手。
林向阳感情受挫,出国留学时遇见了女主,两人坠入爱河。
我又心生嫉妒,从中作梗想要拆散他们。
最终,男女主终成眷属,女配我惨淡收场。
女主不是外人,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双胞胎妹妹,江宁。
六岁那年,江宁遇到了林向阳,和所有言情小说的套路一样,年幼的他们只是见了一面,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而我那天生病在家,根本没有出门。
同年,父母离婚,江宁跟爸爸去了国外,我跟妈妈留了下来。
还是这一年,我和林向阳都进入育才小学一年(4)班,成为同桌。
他把我误认作江宁,开始了一段青梅竹马的故事,直到后来出国见到江宁,才知道我骗了他整整十二年。
2
电影院。
林向阳专心看着电影,我专心看他的侧脸。
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把立体俊朗的轮廓勾勒得更分明。
可能是看得太过明目张胆,被他发现了。
他把我左手拢到自己手里,轻轻捏了捏,低声说:「专心看电影。」
电影院里冷气很足,他的掌心却还是热乎乎的。
觉察到我的手指冰凉,他把我另一只手也牵了过去,一起握在怀里。
我也想专心看电影。
只是我不能。
因为我知道,一分钟后,林向阳就该吻我。
人生的长卷早已经在我脑海中铺开,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此生的每一个命运节点。
当下这一个节点,是我们的初吻。
「你想不想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我凑到林向阳耳边问他。
这样轻佻的台词,十六岁的我毫不犹豫就能说出来。
因为按照设定,江安就是这样不自重的一个人,恬不知耻。
她从一开始就是贪图林向阳的爱,使尽各种手段撩拨他年少的心。
「你说什么……」林向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明明听到了,却不敢回应,通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我说,林向阳。」我用指尖在他掌心摩挲,继续在耳边挑逗他,「你不想试一下吗?」
两个人的脸已经凑得足够近,他一定能感觉到我的鼻息。
少年终于还是把持不住,吻了下来。
他不懂技巧,吻得很生涩,只是把嘴唇贴在我的唇上,反复摩挲。
是我主动用了些技巧,然后他便得到了某种启发,开始深吻我。
节点顺利达成。
我强忍着眼泪,不敢掉下来。
3
如果有的选,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初吻这样发生。
我也想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在昏黄的路灯下,在无人的学校操场,或者就还是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只要是——
只要是心爱的那个少年,他自己主动想要吻我。
或许是带着羞涩,满脸通红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或许是骗我看晚霞,然后趁我不备偷吻。
或许是假装老成,把我按在墙上壁咚。
但一定不是像这样,不是这样任由我轻佻地勾引他来吻我。
可我没得选。
4
看完电影,林向阳送我回家。
每次我都只让他送到路口,因为不愿意让他看见我住在贫民窟一样的地方。
这也是剧情设定。
林向阳,向阳而生的男主角,家境富裕,父母恩爱,从未见识过社会底层的粗鄙。
而我江安,自私又敏感,为了维系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断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
「安安,我好喜欢你。」
已经到了路口,林向阳却赖着不肯走,拉着我的手腻歪。
「嗯我知道的」
我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
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欢我哪一点。
仅仅因为和江宁长着一样的脸吗?
原书的狗血剧情,是我不能理解的。
单凭着六岁时的一面之缘,林向阳就沦陷了。
从六岁到十八岁,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可等到十八岁之后与江宁重逢,我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他爱的到底是这张脸,还是这张脸背后的灵魂?
如果只是爱这张脸,那我和江宁有什么区别?
如果爱的是我的灵魂,那十二年的朝夕相处又凭什么抵不过江宁的一面之缘?
我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
「那你喜不喜欢我?」
林向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你看,晚霞好美啊~」
我伸手指向远处天空。
林向阳抬头去看,我趁机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留下一吻。
少年的脸烧得比晚霞还红。
剧情没有要求我这么做,但也不会反对我这么做。
江安就是这样的人,她会费尽心机撩拨林向阳。
林向阳爱得越深,分手时才会越心寒。
5
和林向阳道别后,我一路小跑回家。
不是我有多想回家,只是如果不在天黑前进家门,轻则挨骂,重则挨打。
刚刚和林向阳说话耽误了时间,现在不得不跑起来。
老旧居民楼没有电梯,一口气爬上五楼我有些微喘,在楼道里调整到呼吸自然,我才敲开门。
是那个老男人开的门。
妈妈不在家。
这比被她打一顿打更令人心惊胆战。
老男人名叫王国强,是我的继父。
我不可能叫他爸爸,这辈子都不可能。
人面兽心的东西。
「安安回来啦。」王国强谄笑着想接过我的背包,我一个侧身避开了。
他又从桌上端起一杯茶水递给我,做出慈父的样子:「看你跑得一头汗,快喝口水歇歇。」
深褐色的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倒的,已经凉透,底部沉淀着不明内容物。
我径直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白开水。
开水滚烫,升腾起来的热气让额头上冒出更多细密的汗珠。
没关系,我可以等它慢慢凉下来。
6
我不想和王国强待在一起,一秒钟都不想。
端着白开水快步回到卧室,锁好房门,坐在书桌前松了一口气,才发觉手指被烫得通红。
手指被烫是因为这个杯子没有杯柄,我是捏着杯壁拿进来的。
杯子是林向阳送我的,一只可爱的小猪陶瓷杯。
杯柄不知道被谁摔断了,我某天放学回家时,它就已经断了。
我猜是妈妈。
因为在我问起的时候,她暴跳如雷,责骂我成天就知道乱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辩解说没有花钱,是同学送给我的。
她又阴阳怪气说怎么会有人送礼物给我,逼问我是不是送了别人更贵的东西,或者是帮别人做了什么坏事。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内心阴暗的市井泼妇。
在她眼里,这是世界就是阴暗的,所有人都居心叵测,包括她的亲生女儿。
命运的不合理中,又透着一些合理之处。
当初爸妈离婚时,我跟了妈妈,江宁跟了爸爸。
所以我的人生也变得和妈妈一样,散发着阴沟里的恶臭。
江宁则和爸爸一样,他们站在社会金字塔的顶端,拥有最光明最美好的未来。
小猪杯虽然坏了,但我舍不得扔,还是在用它喝水。
林向阳,是我人生中仅存的美好。
而王国强,是会把我拽进深渊的恶魔。
我亲爱的妈妈,她站在深渊边上,冷眼旁观,问我怎么不去死。
7
事实上,我不是没试过修改剧情,我也想远离深渊。
但只要在关键节点上偏离原有剧情,我就会重生。
第一次尝试,是爸妈离婚时。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达成协议——财产一人一半,孩子一人一个。
两张纸条,分别写着「爸爸」、「妈妈」。
我和江宁要通过抓阄来决定归属。
或许在他们眼里,孩子也只是一种财产。
那时的我,已经知道这两个小小的纸团,会成为今后命运的分水岭。
江宁会抓到写着「爸爸」的纸团,后来生活优渥,一帆顺遂,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而我跟着妈妈改嫁,有一个禽兽不如的继父,自己也活成一滩烂泥。
本是一胎所生,最后却落得云泥之别。
凭什么?
我想改变这该死的命运。
我事先准备了另一个写着「爸爸」的纸团,只要在抓阄时换掉自己手里的,然后抢在江宁前面打开纸团,就可以跟爸爸走了。
一切都按我精心计划的方向发展,没人发现我作弊。
然而当纸团打开,里面的「爸」字刚露出来,我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已经重生了。
还是在这个世界,我还是江安。
只不过,我的人生要从呱呱坠地那一天起,从头再来。
8
我不甘心。
因为我发现,有些事情其实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比如在离婚这个节点前,爸爸给我们买了新书包。
一个蓝色,一个红色。
江宁会问我:「姐姐想要哪一个?」
重生前,我让江宁先选,她选了蓝色的那个。
重生后,我没问她,自己选了蓝色的那个。
这没有触发重生。
所以,我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我选择了六岁那年,林向阳和江宁初见的那一天。
假如林向阳一开始遇见的就是我,而不是江宁,那他后面就不会觉得是我骗了他。
这个计划有些冒险,因为本质上还是改变了剧情。
但万一,万一这小小的改动没被命运之神捉住呢?
我至少就可以坦然面对林向阳。
而如果什么都不做,终究还是会被扣上恶毒女配的帽子。
我想赌一把。
赢了,便可以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所以,那天本该生病在家卧床休息的我,不顾高烧非要和妹妹一起出门。
命运啊……
命运之神又一次把我踩在脚底,狠狠地嘲笑了我。
我连家门都没出得去,两眼一黑晕倒在床边。
我又重生了。
9
就这么从出生那一天开始,经历了一模一样的剧情,我才长大到六岁,再次走到那个命运节点。
这一次我没有出门,在家乖乖躺着。
江宁回家后告诉我,她今天遇到一个男孩子,可帅可帅了。
「他还说了,再见面的话,会带奶糖给我吃!」江宁兴奋得小脸通红,抱着毛绒小熊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好羡慕她。
我知道她说的是林向阳,我也好想在今天就遇见他。
但我只能躺在床上,听江宁叽叽喳喳地讲他,笑着说那真好。
第二天,病就好了。
节点顺利达成。
爸妈离婚时,我毫不意外地抓到了写着「妈妈」的纸团。
数学老师说,抓阄是最公平的选择方式,和谁先谁后的顺序无关。
两个人抓阄,概率都是 50%,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可是为什么,我每次都会选到妈妈。
在这个世界里,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概率,会坠入深渊。
真理……在我这里多么可笑。
抓阄之后,江宁终于意识到了我们即将分离,哭闹了一夜。
爸爸趁她哭累睡着了,温柔地抱着她离开。
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妈妈骂我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10
我认命了,不想再重来。
我不再做出会修改剧情的行为,后面的一切都按照原剧情顺利发展。
上小学的第一天,林向阳成为我的同桌。
他把我认作了江宁,从书包里摸出一块糖给我:「上次说好的,再见面的话,我请你吃糖!」
我不想吃他的糖,我想告诉他,你认错人了,我是江安,不是你遇见的人。
但我什么都不敢说,我怕极了从头再来。
所以我接过糖,甜甜地跟他说谢谢。
撕开糖纸,一块小小的,白白的奶糖。
真甜呐。
他若为竹马,我愿做青梅。
只可惜,江宁才是真正的青梅。
我已经重生了两次,每次都在六岁的节点。
如今再一次长大到六岁,总共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八年。
十八年,写在小说里,可能只是一段文字,甚至短短的一句话——弹指一挥间。
但落在我头上,每一天都是真真切切的二十四个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
十八年,足够一个普通人从襁褓里的婴孩长大成人,而我却卡在六岁反复横跳。
十八年了,我才第一次见到林向阳。
那个时候,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
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有什么资格喜欢男主。
江安啊,不过是命运之神的提线木偶罢了。
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砒霜里掺的糖。
11
放弃挣扎后,生活短暂地明亮起来。
我和林向阳一直同班,从小学到高中。
他从六岁就开始履行男主的职责——宠我。
六岁啊,别的小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林向阳就眨巴着大眼睛问我:
「安安,你太瘦了,以后我带便当给你吃好不好?」
我:「啊……这……太好了!」
考虑到我妈的厨艺和自己确实营养不良的身体,我果断答应了。
林向阳就开始每天给我带便当,每次看他从小小的书包里拿出巨大的便当盒,我都感动得流口水。
不愧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主,他家厨子做的菜可真是没话说。
巨大的便当盒是两人份的饭,林向阳和我一起吃。
肥肉太腻了!他吃。
炸肉丸好香!都归我。
青菜不好吃!他让厨子把青菜混到肉丸里骗我吃……
饭粒掉桌上了,他用纸巾捡起来扔掉,再换张纸巾替我擦掉沾到脸上的酱汁。
我就这么心安理得享受着林向阳对我的照顾。
他心里惦记的是江宁就江宁吧,无所谓了。
反正吃着他家饭长大的是我。
吃高兴了,我就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或者把他乖巧的发型揉成鸡窝,问他:「林向阳最喜欢安安了,对不对?」
不管我怎么乱来,他从来不恼,只是眉眼弯弯地回答我:「嗯!我喜欢安安!最最喜欢了!」
很好,一切进展顺利。
我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女配的职责。
在十八岁之前,林向阳都只能喜欢江安。
12
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持续到小学毕业,林向阳把我照顾得很好。
直到十三岁那年,妈妈带着我改嫁。
王国强这个恶魔出现了。
在他出现之前,我的生活其实不算太糟糕。
妈妈虽然言语刻薄,可她从没动手打过我。
她骂我乱花钱,但每年都省吃俭用攒够我的学费。
她通常不给我好脸色,但过生日时也会给我买蛋糕,说「乖乖女儿又长大一岁啦」。
她说我没心肝,但也曾在深夜抱着我痛哭流涕:「都是妈妈不好……让你跟着受苦了……」
我理解她,曾经发誓要白头到老的丈夫,有一天突然就不爱自己了,说离婚就离婚,还带走一个女儿。
妈妈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生活给她的苦,她只能塞进心里,装不下了,就会溢出来溅到我身上。
如果她没有嫁给王国强,一切都不算坏。
如果不是提前知晓剧情,我也会以为王国强像他的外表一样憨厚老实。
我没有劝说妈妈远离这个男人,只是买了些外伤用药在家里备着。
反正是躲不掉的,干脆就不躲了。
毕竟,这也是剧情的一部分。
13
有些事,我知道在剧情里会发生,但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点。
比如,王国强会家暴妈妈这件事。
真正发生的时候,比我预想的来得还要快。
王国强第一次露出本性,是在初一的暑假,他和妈妈结婚才不到一年。
结婚前,妈妈只知道他好赌,他俩就是在牌桌上认识的。
婚后才发现,王国强打牌输了钱就会叫上他的狐朋狗友去喝酒,不喝醉不罢休。
那天晚上他又喝得烂醉回家,因为钱的事和妈妈吵起来,然后就开始动手打人。
我锁上房门躲在自己房间,用手捂紧耳朵,也挡不住他嘴里骂出的肮脏字眼和妈妈凄厉的哭喊声。
我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可真正发生时,我还是感到害怕。
每一声哭喊,我的心都跟着一颤。
一直等到王国强打累了,外面没有动静了,我才拿出备好的药箱,给妈妈上药。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不久以后,也会出现在我身上。
不是王国强打的,他不打我,他要对我做的事,远比家暴更可怕。
是妈妈。
因为王国强越来越频繁地打她,既不是输了钱,也没有喝醉酒,不分青红皂白,想打就打。
家暴根本不需要理由。
妈妈在这种折磨中逐渐扭曲,她开始打我。
可笑吧。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不管是命运,还是施暴者,都专挑那些无力反抗的人下手。
为了节点顺利达成,我不能报警,只能忍。
14
今年,已经是我成为女配的第十六年。
一进教室门,我就感受到了气氛不对,有几个女生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
走到座位坐下,一下就明白了。
我的课桌抽屉板上,用涂改液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绿 茶 婊
我轻笑出声,不得不说始作俑者还是不够狠。
要是我,就直接拿刀刻在上面,羞辱完了,再去举报一个破坏公物。
上高中前的那个暑假,林向阳突然长高了一大截,从乖巧可爱的小男孩,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顶着男主光环,一进学校就成为焦点人物。
无数女生暗恋他明恋他,情书每天都塞满他的抽屉,可他偏偏被一个茶里茶气的江安迷得神魂颠倒。
我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今天这桌上写的字,算是骂得好听的了。
涂改液还没擦干净,林向阳就来了,看见了桌上的字。
其他女生说得没错,我确实茶里茶气的,故意擦得很慢,等他来看见。
如我所料,林向阳脸色变得难看,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别擦了。」
「嘶——」我吃痛缩回手,倒吸一口凉气。
林向阳连忙松开手,他心里清楚,抓我的时候根本没有用力。
片刻后,他就明白了,拉起我的袖口,手臂上一片淤青。
「你妈妈又打你了?」
上课铃响,老师进来了,教室里安静下来。
我默默点头,把衣袖放下来遮住伤痕。
没错,我就是要让林向阳心疼。
15
放学后,我没急着回家,径直上了天台。
那个家,回去也没什么好事。
天台没什么风景,眼前是图书馆,远处是高楼,更远处有模糊的山影,以及不知通向何处的路。
只是风很大,把人的思绪也吹得凌乱。
我对林向阳的感情,书中只有一段话概括:
「江安从来没有喜欢过林向阳,她只是觉得妹妹拥有了一切,而自己一无所有。
除了……这个少年的爱。
所以,她坦然接受了这份爱,并且不断索取更多。」
很有道理。
既然无力改变,那确实应该坦然接受。
按照书里的剧情,十八岁我和林向阳分手,二十四岁他就会和江宁结婚。
最后一个节点,是林向阳和江宁婚宴当晚,我喝得酩酊大醉,闹得场面很难看,最后被人轰了出去。
后面的剧情与我无关,在我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如果我老老实实做一个女配,遵循着命运的指引,达成一个个节点。
那么二十四岁之后,是不是可以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不知道答案。
只要熬到那一天,自然会有答案。
16
「安安。」
林向阳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他总能找到我。
我转头冲他露出微笑。
「你不用随时都对我笑的。」他伸手替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微叹气。
我的笑容滞在脸上。
是啊,我为什么总要对他笑呢?
明明内心一点喜悦都没有,却毫不犹豫就把笑容挂在了脸上。
是因为——
江安永远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林向阳。
我一面想要逃离江安的人生,却又不自觉地扮演着江安。
「嗯。」我把头埋到林向阳怀里,胸口有些堵得慌。
他用手轻轻摸我的头:「身上的伤,很疼吧?」
温暖的手掌从头顶抚到后脑,一下一下,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我想起爸爸要带江宁离开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把我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摸着我的头,什么也没说。
鼻子酸涩起来,我只好把头埋得更深。
「安安,你要保护好自己。」林向阳把我的脸捧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等到高中毕业,我们一起上大学,我就能带你离开这儿了。」
他还不知道,高中毕业前我就会和他分手。
夕阳余晖落在他脸上,额前碎发在风中微微颤动,少年的眼睛清澈透亮,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有了之前在电影院里的经验,他很快找到了节奏,带着一丝强势,不断加深这个吻。
有时候,我也庆幸文字不能写尽生活的细枝末节。
没有细节的地方,都意味着我能有些许自由。
小到林向阳问我奶茶的口味。
大到我偷偷喜欢上了林向阳。
只要不影响到主线剧情,都不会触发重生。
在一个又一个命运节点中,我小心翼翼穿插着真实的自己。
比如此刻,这个不属于剧情安排的吻。
「安安,你都亲了我几次了,还没说过喜欢我。」
林向阳不满地撅起嘴来。
明明已经长成了少年,嘟起嘴来还是像个小孩子。
「走吧,我该回家了。」我避开他的目光,径直往楼下走。
江安不喜欢林向阳,只是玩弄他的感情。
所以,我对林向阳的心意,决不能说出口。
17
夕阳的余晖越来越弱,光线在天边一点点消失。
林向阳用自行车载着我,一路蹬得飞快,总算是赶在天黑前进了家门。
又是王国强开的门。
最近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我的担忧也日益加剧。
「安安回来啦~」王国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我不想搭理他,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却被他一把扯住书包,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面仰,被他顺势接住。
「别急着做作业嘛——」王国强两只手臂箍住我,往沙发上拽,「乖女儿,来陪爸爸聊会天。」
他喘着粗气,一股夹杂着浓烈酒味的恶臭钻进鼻孔。
我顿时慌了。
随着年龄增长,我也进入了青春发育期,从小女孩长成了少女。
王国强看我的眼神开始包含一些不该有的东西,平日里我都尽力避开他,但今天他明显喝醉了,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王国强的身型虽然不算高大,但很壮,我拼命挣扎也只是徒劳,他把我推倒在沙发上,一只手扼住我的喉咙,另一只手开始脱我的校服外套。
我试图掰开扼在喉咙上的手,可他的手指像钢筋一样牢固,我用指甲狠狠地掐他,一个耳光便落在了脸上。
「再乱动老子就掐死你!」
作为警告,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涌来。
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18
我不应该死在这里啊。
我才十六岁。
剧情明明写好了,江安的戏份要到二十四岁才结束。
可是为什么……濒死的感觉如此真实。
脑海里开始回放过去的那些节点。
第一次见到林向阳,林向阳为了我和别人打架,我带着林向阳逃课去看演唱会,林向阳向我表白,和林向阳在电影院初吻……
全都是林向阳。
江安就是一个因为林向阳才被创造出来的角色。
那我的使命还没完成,怎么可能死。
「你们在干什么?!」
是妈妈的声音。
扼在喉咙上的手瞬间松开了,空气又重新灌满胸腔。
脸上火辣辣地疼着,上半身感受到一阵凉意。
我挣扎着坐起来,想把衬衫扣好,手却止不住地抖,怎么都扣不进去。
「还不快滚!」
妈妈捡起掉在地上的校服外套,扔到我身上,我慌忙抱着外套冲进卧室,锁上门锁。
靠在门上无力地滑坐下来,我才感受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
我还活着。
门外传来了打骂声,我泪如泉涌,也只能捂住嘴不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早已经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此刻我还是感到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根据剧情,在江安上高中的阶段,会反复遭受王国强的性骚扰,只是前面他都没能得手,直到江安和林向阳分手那晚。
玩弄男主感情的恶毒女配,必须受到惩罚。
作者用最狗血的剧情,把我的人生写成一滩烂泥,最后还要给我扣上恶毒的帽子,受尽凌辱。
像今天这样的事,往后的每一天都可能发生。
我曾经说服了自己,不再有改变剧情的想法,只要熬到二十四岁就好。
可现在,一直努力压抑的想法,又从心底迸发出来。
19
第二天是周六,正好可以不用去学校。
脸上的红肿和脖子上的掐痕都遮不住,被同学看到难免又会惹来流言蜚语。
家里也没法待,平时周末都是出门和林向阳待在一起,可今天我不想被他看见,就发消息告诉他身体不舒服,不出门了。
正蹲在单元楼下考虑去哪打发时间,一杯豆浆晃到了眼前。
「不舒服还在这儿蹲着吹风?」
林向阳居高临下打量着我,手里拎着豆浆鸡蛋。
我下意识用手捂住脸……
欲盖弥彰了。
林向阳把我扯起来,手指轻轻抚过脸上的红肿,眉头紧皱:「这次怎么打得这么狠?」
我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还有这脖子上!」他却发现了更多,「到底怎么回事?!」
林向阳攥紧了拳头,胸口起伏,眼里燃起怒火。
他一向脾气温和,小时候为了我跟人打架,也不曾见他这样生气过。
「我没忍住还了手,就被混合双打了。」
昨晚的遭遇我没法跟他讲,找个了理由搪塞过去。
他还是站在那里不动,紧盯着我的脸和脖子。
我怕他继续追问,赶紧牵起他:「好啦好啦,我挨过那么多打,早就皮糙肉厚了。正好你买了鸡蛋,快给我消消肿。」
他这才从紧绷的状态恢复正常,把豆浆递给我:「先喝着。」
我把豆浆吸管塞到嘴里,他取下我背上的书包,挂到自己肩上:「走吧,换个地方。」
20
我们去了常去的咖啡馆,在僻静的角落坐下。
林向阳说鸡蛋已经凉了,怕消肿效果不好,又跑出去重新买了热的。
他把蛋壳敲碎,剥出一枚白嫩光滑的鸡蛋来,在我脸上轻触一下:「会不会太烫?」
「不会。」
他这才放心把整个鸡蛋贴到我脸上,上下来回滚动。
鸡蛋软软的,热乎乎的,很舒服。
他隔一张小桌坐在我对面,神情专注,眼里没有一丝杂质,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才有的样子。
我突然不再羡慕江宁。
毕竟,她永远也不可能见到这样的林向阳。
处理完我的脸,林向阳摸出一把刀放在桌上:「给你的。」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昨晚躲在房间里,我也在思考,下次王国强施暴的时候该怎么办。
我把刀拿起来细看,是一把折叠小刀,收起来的时候很小很轻,可以揣在裤兜里,打开来,锋利的刀刃闪烁着金属寒光。
如果用它割开人的颈动脉,一定也很趁手吧。
「安安……」
林向阳大概觉察到我神色异样,把刀从我手里取出来,握住我的手正色道:「安安,你听我说。这把刀是给你防身用的,你不能用它做傻事。」
我回过神来,也惊讶于刚刚自己脑海里的想法。
「嗯,我没那么傻啦~」
我冲林向阳笑了笑。
他还是神情严肃:「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如果他们再打我,我就用这把刀吓唬吓唬他们,不会真的伤到人,我才不想去坐牢。」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保证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可在你自己家里,我什么都保证不了,所以你——」
「所以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我打断林向阳,「好啦好啦,坐了这么久,还没点东西呢,你喝什么?」
他定定的看着我,最终没再说什么,叫来服务员点单。
其实不用林向阳叮嘱,也不用我承诺。
如果我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一定会触发重生。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要在心中暗自权衡。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21
那晚的事,家里三个人都闭口不谈。
只是当我放学回家,妈妈开门的时候明显变多了。
她好像推掉了晚上的牌局,只在白天出门。
有她在家里,我也终于不用为了避开王国强而一直躲在卧室。
生活似乎归于平静了。
但我总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美好。
当我今天第三次打开卧室门,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妈妈指着我破口大骂:「你不好好待在屋里做作业,出来瞎晃荡勾引谁呢?」
我愣住了。
勾引?
我只是穿着最寻常的运动服,宽松的长袖长裤,连脚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
而反复出现在客厅,是因为有一本图书馆借回来的书找不到了,不得不四处翻找。
我的妈妈,她不反思自己嫁了什么样的人渣,却怪罪到我头上?
我以为她是在保护我,但其实只是在提防我?
我不懂。
王国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我的眼神幸灾乐祸,嘴上却说着:「哎呀,怎么能这样说安安呢?」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妈妈转头又开始骂他。
「你骂谁呢?臭婊子!」王国强一脚踢翻茶几上的果盘,「我看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