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我说可你永远是我徒弟。

于是他把粥喝光了,一抹嘴,说下次还是我来熬吧,师父做的真的好难吃。

修仙之人年岁不分,等到云亭长得和我一般高了,我才忽觉时光飞逝。

他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好,我来蹭饭的大师兄越来越胖。

起初大师兄是不喜欢云亭的,但吃人嘴短这么多年,还是给了他一份请柬。

「师伯过几日成婚,你跟着你师父来观礼啊。」

云亭问我成婚是什么,我说大概就是两个人看对眼了然后一辈子在一起。

云亭盯着我的眼问我,就是这样看对眼吗。

我把他的头扭向一边,让他赶紧去做饭,刚才的都被大师兄吃光了,我一口没吃到。

大师兄成婚那天,流云峰漫山遍野都是红绸。

我到处溜达,想着日后云亭结婚,我也给他整的热热闹闹的,普峰同庆。

云亭喝了两杯酒,醉得双脸绯红,跑出来和我说我那大师兄亲了他媳妇一口,就像小时候我亲他那样。

我说那能一样吗。

云亭挠了挠脑袋,说,是哦,我已经比师父高了,那师父是我媳妇?

我一路连打带踢的把他踢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踢,发现他果真是比我高了半个头。

我不知道云亭的生日,就草率的把他的生日和我的定在同一天,毕竟这样能多收一份礼。

可我实在不知道送他点什么比较好,于是找到我的老师父,说我要带云亭下山,云游四海。

我师父对我翻了个白眼,云亭都那么大了,让我去就去,别打扰他修炼。

我拔了根师父的白胡子,在他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中带着云亭作别了流云峰。

我本想着,云游四海,带着云亭长长见识就回去。

但好死不死,遇到了曾经被我打废丹田的两个人。

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样,丹田废了还能靠丹药续命,居然活了这么久,虽然长得已经比我师父还老了。

他们不认得长大了的云亭,只认得容颜未改的我,找了一堆人把我和云亭围起来,我踢了踢云亭,比了个冲的手势。

两口茶的功夫,战斗结束。

云亭的头发束得精神,踢飞了所有人回到我面前时马尾还一甩一甩的。

我揽住他的肩说,师傅带你去吃面,加两份牛肉。

云亭怀中抱着剑,问我怎么不能直接杀了他们,他的剑都差点出鞘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头,告诉他这叫门规,我们是名门正派。

云亭又问为什么我出门不带兵器,我说都当师父了还带兵器多没面子。

我很后悔。

后悔当年没有直接杀了那两个人。

让他们活到现在,还有力气在我背后问我是哪门哪派,胆敢收留赤羽鹤余孽。

我气的后背发抖。

我的亭儿,是这天底下顶尖的珍宝,这群老不死的居然说他是余孽。

云亭回头看了一眼,问我什么叫做余孽?

我捏紧拳头,想不出怎么解释。

那个老不死的接着说,就是全家死光,只剩一个了。

于是我转身去扇了他七十多个耳刮子,直到把他扇晕。

云亭长这么大,第一次和我吵架。

他红着眼问我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的族人被杀尽。

我手足无措,想要给他擦眼泪,然后被他挥开手。

我说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剩下了他。

他追问我如果我赶上了,会不会救下他们。

我脑袋发麻。

如果我赶上了,我也不会救。

因为赤羽鹤是古籍记载的凶兽。

而我以前干的最多的是就是吃饱了饭到处去斩妖除魔。

我的沉默让云亭发怒,发狂,他问我为什么旁人诛杀赤羽鹤我能冷眼相看,他想杀掉两个曾经想要杀他的人,我却告诉他要受制门规。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无言以对,云亭摔门离去。

那晚我纵容云亭去杀了人,甚至帮他善了后。

我在大街上找到失魂落魄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云亭,背着他往回走。

他问我他做错了吗。

我说没做错,这世间的确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问我他还能回流云峰吗。

我说能,只要我在,就没人敢让你走。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云亭同我讲他想回流云峰了。

我说那就回去吧。

在流云峰上的日子似乎更枯燥了,云亭心里仿佛憋了一口气,十倍百倍的用功修炼。

我只能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去找大师兄。

大师兄已经抱上了女儿,笑的像个弥勒佛似的,问我小侄女可不可爱。

我说可爱,不过论起最可爱,还得是我家亭儿小时候。

大师兄用胳膊肘怼了我一下,问我怎么还不娶亲。

一开始师父是想要给我仪亲的,流云峰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后来就没人来了,因为我去仪亲,云亭总是哭,我只好抱着他一起。

哪家大姑娘愿意来给我带孩子。

现在云亭长大了,我也早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我同大师兄说比起我自己成亲,我还是更想给云亭找一门亲事,让他安定下来。

好死不死,这句话就这么被出门来寻我的云亭听到了。

当晚他和我闹脾气,说他不想娶亲。

我说难不成要和我在这流云峰一起当孤寡老头子。

云亭板着脸,正儿八经的说就算要娶亲,也只娶我一个人。

我作势又要锤他,他就握住我的拳头,和我说天地为鉴,此心纯真。

吓得我当场从窗户飞了出去,连门都没来得及打开。

我找师父求助,师父说我自作孽。

我找大师兄求助,大师兄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说我是师父,要娶也是我娶他。

我悟了。

于是打算跑下山去买两坛酒,好上门提亲。

然后在大门口遇见了提着四坛酒的云亭。

我问他这是去干啥。

他说买酒提亲。

我问谁教他的。

他说二师伯。

娘的,迟了一步。

我不答应,我是师父,他理应尊师重道。

就在我拒绝云亭的第三天,他消失了。

我把整座山都翻遍了,大师兄说会不会是去准备聘礼了。

我的心扑通狂跳,不是高兴,是不安。

大师兄让我下山找找云亭,他就留在流云峰找找当年的红绸子,翻出来给我和云亭用。

果然是兄友弟恭,想不到我流云峰已经穷到如此地步了。

下山时我遇见守门的弟子,问我要去哪儿。

我说找徒弟。

弟子说云亭师兄吗,我说废话,你见我哪里还有其他的弟子。

他说昨天云亭还去找他们喝酒聊天,聊的是江湖传闻。

那弟子说了很多,我只听见一句云亭问了当年诛杀赤羽鹤的是哪门哪派。

疯了,都疯了。

我去了青鹿门,满门被屠。

我去了越桐岭,满门被屠。

我去了风影派,找到了被驱魔钉钉在墙上的云亭,云亭的脚下是被斩断的赤羽鹤翼和断成几节的剑刃。

他还穿着我给他新买的袍子,很是合身,再也不会露出手腕脚腕了,只是衣服被血染成了红色,血顺着衣摆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我站在硕大的院子里,被人团团围住,我动一步,围住我的人就动一步。

风影派的掌门拿着一把刀,刀刃染血,我觉得那是云亭的血。

他问我是谁

我说把云亭还给我。

他问我是不是赤羽鹤余孽。

我说把云亭还给我。

我运气将周围的人弹飞,和风影派掌门纠缠在一起,他用刀,我用拳,云亭的血多滴一滴,我就多打他一拳,直到把他逼到墙角,一拳打断他的刀,一拳打废他的丹田。

周围的人退的远远的,我颤抖着手把云亭身上的钉子一根根拔出来,他就这么摊在我的身上,血迹一点一点的渗进我的衣服。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窝里,我听见他说。

「师父,你来了。」

「师父来晚了,师父不该走错那么多地方。」

我想去够地上的鹤翼,可怎么也够不到。

「师父,你比我想象中的还厉害,居然能打赢他。」

「本来打不过的,突然就打得过了。」

我不敢去碰他背后的伤口,想让云亭趴在我的背上,可他的手骨断了,一直向下滑。

「师父,我疼」

我让他乖一点,我带他回家,回家了有师公,师公替你治伤,就不疼了。

我想腾出手抽自己一巴掌,当初师父让我好好学炼丹治病,我怎么就没学。

「师父…」

云亭的声音更弱了,我恍惚间听见刀捅进皮肉的声音,云亭顺着我的背跌落在地上,任由我怎么都拉不住。

我转身,想要把他抱起来,可我看见的是风影派掌门的那张脸,扭曲的,得意的,手里的断刀是我一拳打断的,是他刚刚从云亭身上抽出来的,那把刀刚刚捅进了云亭的心脏。

我好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动作。

只想着,我要杀人。

于是我从身体里祭出一把剑,狂风自四方汇聚,我不是没有兵器,只是我怕兵器伤人。

我即是利刃,我要剑杀人,剑便杀人,我要剑屠戮,剑便屠戮。

至于其他的,我不记得了,第一次杀人,杀得太多,只记得血光满眼,和奄奄一息的云亭。

我想把云亭抱起来,可我试了好几次,腿总在发酸发软,站不起来,我只能瘫坐在地上,把云亭抱起来,不停的给他输入灵气。

云亭好像在和我说话,可我什么也听不见,直到他拉住我的手,和我说,师父,你为我犯忌了。

我犯忌了,我应该早一点犯忌,我不应该只打断他的刀,我应该一开始就杀了他。

云亭问我他是不是快死了。

我说他不会,有师父在,你不可能死。

云亭说他杀的是不是该杀之人。

我说是该杀之人,赤羽鹤当年已经避世多年,是这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想用赤羽鹤的双翼炼制兵器。

云亭突然勾起了一点笑,然后眨了眨眼,像小时候坐在灯下把衣服缝的一团乱麻的样子,他说

「师父…我本来想报了仇…买几坛新的酒再去找你…他们说我们俩个人……不能用嫁娶来论…要说道侣…师父…我想和你结成道侣…」

我把额头和云亭的额头贴在一起,眼泪和眼泪也混在一起。

我听见云亭问我,我们两个的衣服都染红了,像不像喜袍。

我说像。

我听见云亭问我,这世间的正道究竟是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我听见云亭说,师父,我心悦你。

我哽咽着说我也心悦你。

可云亭闭着眼睛,任我怎么叫他他也不睁眼。

我向他道歉,说我错了,我不该只想把你留在流云峰,我不该说那些不能犯忌的浑话,这世上的路那么多,我们怎么就走进一条死路了。

我求云亭睁开眼,我要带他回家,养好身体,然后陪他一起报仇。

云亭没睁眼,我抱着他冰凉的身体坐在尸山血海里哭,我背着他冰凉的身体去了津堂门,剑之所指,无人生还。

我问云亭,他的仇我替他报了,他能不能别不说话。

云亭不理我,我就背着他回流云峰。

流云峰上张灯结彩,要祝我这个千年老光棍喜得道侣。

我背着他进藏宝阁,翻箱倒柜找到聚魂灯,我在藏宝阁里待了六天,聚魂灯我试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师父破开我的结界闯进来给了我一巴掌。

师父让我清醒过来,云亭已经死了。

我又哭又笑,疯疯癫癫,我知道云亭死了。可魂呢,还有魂啊。

师父说云亭是赤羽鹤,一生为期,无魂无魄,连转世都不能。

赤羽鹤,赤羽鹤。

我疯叫着把聚魂灯摔了出去。

我抱着云亭坐在流云峰巅,不吃不喝,来劝我的人都被踢了下去。

直到那些名门正派锣鼓喧天的冲上流云峰,这些人靠着我祭出的剑认出了我。

要不是他们说,我都快忘了自己以前干过一人一剑斩尽妖魔的事。

是我让我放下了剑来着,

我看着云亭被我擦干净的脸,

是当初我捡的那个娃娃,我天天想着给他喂饭洗衣服,哪里还有心情动刀动剑。

报应,这就是报应。

我杀了这么多妖孽,老天爷就从我身边收走云亭。

杀了人,就得赔命,可我不想赔。

我握着剑问他们,谁想和我一战?

没人上前。

于是他们逼我师父处置逆徒。

我把剑交还给师父,跪在他面前,求他杀了我。

师父运气将剑催成齑粉,告诉我,你走吧。

我想保全流云峰名声,师父想保全我性命。

我带着云亭离开了流云峰。

我叩问诸天神佛,没人能让云亭睁眼。

我跪拜十殿阎罗,没人把云亭还给我。

于是我踏进了火狱。

浮尸白骨,火狱招魂,九死不悔。

世间有人修仙,便有人堕魔。

我抱着云亭自无尽崖头一跃而下,堕入无间火狱,修魔者以修仙者的灵力为食,这无间火狱下就堆积着山一般的修仙者尸身。

人世间无人能救云亭,我就来求魔头。

鬼王坐在高位上问我用什么和他交换,我说这世上的修仙者能打得过我的不出十人。

鬼王漫步到我面前挑着我的下巴笑得猖狂,一边笑一边说真有意思。

他说还以为这世间的修仙之人都是只会来求他施舍魔修功法的苍蝇狗苟之辈。

我望向他眼底,只能看见一片赤红的疯狂。

不能救活云亭,我就以命画押。

半条命给云亭,云亭死后没有魂魄,那就用我的命混着云亭的身体造出一个魂魄送他入轮回再世为人。

半条命给鬼王,永生沉沦火狱,甘心为奴,以此身为容器,日日修炼供鬼王吸食。

我像一条孤魂野鬼,在满是修魔者的火狱游荡,这火狱不分昼夜,只分寒热,外界是白日时,火狱如同火炙,外界是夜晚时,火狱就像结了一千层寒冰。

我在火狱日日修炼,鬼王得空时就来吸食灵力,说是吸食,其实就是围在我身边闻来闻去,让我屡次觉得自己像一头烤乳猪。

鬼王对我这个贴身奴隶很是大度,得空时没人管我,我就支起丹炉试着炼丹,抑或是扛着大铁块磨剑,磨不动的时候就割破手,往上滴一些血,润了血也就不涩了。

放血时偶尔会吸引来一些修魔者,只可惜都打不过我,在我周围来来回回的走,我只顾自己磨剑。

我在火狱连日不断的哀嚎声中独来独往,被抓进来的修仙者认出我是同类,有人怒骂我是仙道败类助纣为虐,有人泪流满面的求我救他一命,我跟在鬼王身后,鬼王说有人在骂我,我耷拉着眼皮数今天是云亭投胎的第几日。

等那把剑磨得初见雏形时,我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鬼王提着一个小屁孩扔到了我面前。

那个小屁孩张牙舞爪,我只一眼,就掉下了泪,连忙放下剑,然后颤颤巍巍的指着鬼王问他什么意思。

鬼王倾身凑到我的跟前笑的人畜无害,

「本座的小奴隶都已经修炼到大乘了,本座如果不捏点把柄在手里,怎么好让你为我尽心尽力呢。」

「那你直接杀了我不就得了。」

「本座怎么舍得。」鬼王摸了一把我的脸。

孽缘啊,孽缘,我看着转世为人却被鬼王抓来火狱的小屁孩,又把眼泪憋了回去,低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抿着嘴扭头不肯说话。

我问他要不要拜我为师,他狠狠的咬了我的手一口。

鬼王好整以暇的看戏,我唉声叹气的把人安置下来。

以禁术逆天道,以一命换轮回,相见亦不识。

当晚我给鬼王捏肩捶腿格外卖力,还顺带给他整理好衣服,夸赞他风姿卓绝,鬼王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条红线,而我这个贴身仆从居然不知道。

「这是什么?」我指了指那条线。

鬼王扬起他那高傲的下巴,告诉我这是我的那半条命,云亭转世投胎事成,这条线自然就出现了。

我在鬼王露出的胳膊上找了半天,没找到其他的红线,鬼王恶狠狠的说难不成我以为这天底下人人都能当他的奴隶吗。

我说,哦。

也许我看起来天生长了一张伺候人的脸吧。

半条命,鬼王有,那云亭自然也有。

为了一探究竟,我趁着鬼王睡觉,抱着睡着了的云亭进了鬼王的房间,我捏住云亭的手腕,想试试用灵力催动红线,果然就出现了,可两条红线刚凑在一起,就开始扭动纠缠,我看得入神,不想一记雷电居然穿过火狱外面的结界凌空劈下,吓得我赶紧抱着云亭就跑。

那天晚上鬼王被劈得很惨,听说头发都焦了。

于是第二天我就被打了一顿,错在我,我也不躲闪,鬼王掐着我的脖子问我这些年他是不是太过纵容我。

我被锁着喉说不出话,鬼王把我摔在地上,砸起一圈灰尘,声响惊动了容亭,他站在拐角的地方看着我,我抹掉嘴角的血冲他笑了笑,让他赶紧离开。

鬼王被劈得特别惨,我也被打得特别惨,以至于三天三夜没能下床。

等到能下床活动了,我屁颠屁颠的跑去找鬼王,问为什么会引发天雷。

鬼王被我缠得满脸不耐烦,告诉我禁术本就是逆天为之,两条线凑在一起就会引发天雷。

我寻思这老天爷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只是试了试就这么精准的劈了道雷下来。

于是我对着鬼王行了大礼,谢过他取走我半条命,否则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和云亭再次手拉手。

鬼王黑着脸让我滚,我鼻青脸肿高高兴兴的退了出去,然后在火狱里翻遍所有古籍,最后在一本长了层层蜘蛛网的书里翻到了鬼王说的天雷。

以禁术违逆亘古天道,红线纠缠时就会降下天雷,天雷十二记,若是能承受住,红线就会消失,再不受天雷辖制。

我想了想鬼王被劈成的那个鬼样子,别说十二记天雷了,那怕只是一记,我也得尽全力才能挡住。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云亭对火狱的厌恶远超我的想象,别说拉手了,想要见到他一个好脸色都难于上青天。

火狱的日子不比流云峰有趣,我每日都往云亭的身边丢修炼的书,在这个魔修遍地的火狱,我们两个修仙的显得格外夺目。

有人向鬼王告状,鬼王不耐烦的让我收敛一点,我一边应承一边继续给云亭丢书。

偶尔云亭被人欺负我又不在时,事后我就在火狱里转圈找他,从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把他找出来,领回去上药。

修魔的人打人下手总是比较重,但顾念着云亭是鬼王亲手带回来的,好歹是不敢去吸他的灵力,只是他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我只能把他衣服扒了给他上药。

他咬着牙问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一边给他擦药一边看着他左右肩胛骨上的胎记,说不好不坏,是个普通人。

于是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是容亭。

我愣了一下,说,是个好名字,然后让他赶紧趴好,药还没上完。

火狱里和我说过几句话的人不多,有人见我额外关照容亭觉得奇异,就打趣说既然让他学修仙杀人,不如就直接收他为徒算了。

容亭听见杀人这两个字,原地愣了很久,问我这里的人是不是都爱杀人。

我点了点头,他朝我呸了一下,说我是个大魔头,然后独自跑开了。

我无奈扶额,拦住了想要教训容亭一顿的人。

自那以后他就不愿与我说话了,鬼王觉得容亭恶狠狠的样子很有魔修的潜质,就扔了几个人给他让他吸,我无奈的把人抗走,和鬼王打商量就继续让他修仙道算了,鬼王又打了我一顿,默认了我的提议。

后来我只能偶尔往容亭身边扔一些修仙的书籍和治病的丹药,一开始他都原封不动的给我扔回来,后来都是看完了在给我扔回来,至于丹药,向来是一颗都不肯吃。

真正成了人的亭儿不再像前世一样身体老是长不大,我每隔几日见到他就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不知不觉的,竟然就长成了个大小伙子。

只是天天冷着一张脸,一天到晚都穿着黑衣服,看起来比修魔者还修魔者。

鬼王下令要诛杀济北徐氏时,我正在试剑,当年的铁块已经磨成了一把吹毛立断的长剑。

我一边用手指在剑上轻弹了一下一边想这次会是谁去济北。

剑刃薄而利,在我手中铮铮作响。

容亭罕见的主动来见了我,站在我背后,说他要去济北。

我有些怔仲,他接着问我,平日炼丹会用人来炼吗。

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他。

淬血为刃,这次的剑我磨了几百年,再也不会断了。

他错愕的接过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把剑送给他。

我说,就算是你我有缘吧。

容亭第一次出火狱,就带回来了徐氏全族,一时间名声大噪,整个火狱也在无人嚼舌根说他练的是修仙功法。

鬼王嘉奖了容亭,让他做了鬼王左使,还颇有些得意的看着我,仿佛在炫耀就算他应允容亭修仙,他也能将容亭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火狱奴隶。

我屁颠颠的说恭喜,请鬼王将徐氏族人交给我,我想用来炼丹。

鬼王漫不经心的让我随便用,我捆着一大堆人回了炼丹房。

容亭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无非是想要救下徐家的人。

他往我的炼丹房里放迷烟,我就顺势装睡,他把徐家的人换成被他打晕的修魔者,我就等他带着人走了再醒过来,然后往丹炉里加把火。

没办法,谁让我是师父呢。

容亭成了鬼王左使,声名鹊起,火狱之中渐渐无人敢不对他恭敬,他似乎也不再那么抵触我,偶尔也会和我闲聊几句,他问我除了诛仙君以外没有其他名字吗,我说自己无名无姓,连诛仙君这个号都是鬼王赐给我的。

他说火狱这么多人,我怎么偏偏选中他修仙。

我说因为你长得俊俏。

他冷着脸走开了,我笑嘻嘻的把自己洗干净连带着把灵力运转了好几个周天,然后精神充沛的进了鬼王的房间。

做奴隶就要有做奴隶的自觉,鬼王大人还在等着吸我的灵力。

容亭误打误撞走进鬼王房间的时候,鬼王正凑在我的脖子边上使劲吸。

我看见容亭的脸仿佛被冰冻了又踢碎一样,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鬼王猛吸了一口,问我容亭怎么了。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清白不保。

鬼王钳制住我的下巴,让我直视他,问我就这么在意容亭的看法。

我眼角抽了又抽,反问他,不然呢?

鬼王好像生气了,咬了我脖子一口,血珠子一颗一颗的往外冒,还让我滚出去。

果不其然,那天以后容亭见到我就绕着走,我长吁短叹,觉得世事果真诸多无奈。

如此这般,容亭更加专心的挖火狱墙角,不过平心而论,他的计划不算完美,甚至有些时候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我一边吐槽他果然还是小孩子,一边在他后面默默的善后收尾,时间越长,鬼王对我就越疑心深重,甚至生出了要直接把我灵力吸光的念头,但一般都是嘴上说说,从来不动手。

我照旧勤勤恳恳,鬼王时不时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我的丹田上,说他要剖出我的元丹,我盯着那把通体如红玉的匕首,说王上的兵器好生锋利。

这种时候鬼王总会笑的很大声,说我越来越乖觉了。

笑声响彻火狱,吵的人耳朵发痛,让我觉得这鬼王多多少少沾点毛病。

容亭如今已经不再带俘虏回火狱了,他只需说一句都杀光了就可以解释一切,我深刻的觉得他深受信重的光环上起码有我一半的功劳。

所以当风头无两的容左使提出要放出火狱所有修魔者出去颠覆人间的时候,整个火狱都沸腾了。

鬼王觉得容亭的提议甚好,毕竟在火狱待久了,是时候出去让外面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都见识见识火狱到底是个什么实力,于是他不但答应了容亭的请求,还特意在我面前炫耀,说他对于容亭经他之手如此变成一个如此成功的魔头这件事甚感欣慰。

我竖起来大拇指,说,牛。

火狱在人间并无可以落脚的地方,容亭说得建一个,我自告奋勇说我去。

身为奴隶,多年未出火狱,鬼王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好几圈,仿佛要把我盯出一个洞。

他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还派容亭同我一起。

我高兴得伸出脖子让鬼王赶紧吸灵力,想吸多少吸多少。

第二天我站在无尽崖边上,看着洒落大地的日光,深感不适。果然在火狱待久了,都忘记自己还是个人了。

我挑了棣棠山,那个地方了无人烟又风景独绝,最主要是离流云峰远。

聆风阁建成的那一天,容亭头一次换上了素净的衣服,站在阳光下衣袂翻飞,我猜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聆风阁的日子安静又闲适,从未有人将我们与火狱的诛仙君与鬼王左使联系起来过。

这样的日子让我想起了流云峰,没有大师兄陪我喝酒,也没有二师兄陪我唠嗑,小师弟也不知道修炼的怎么样了,于是我一个人在棣棠山的大树下喝酒。

我可能是有些醉了,看见容亭出来就招呼他一起喝。

我问他这些年开心吗。

他不说话。

我问他怎么不说话。

他就抬头看月亮。

我也跟着他抬头,我想他肯定是有恨的,如果没有去火狱,他现在应该是这世上一个清贵的小公子。

那晚过后,我被容亭幽禁了。

我不亏,毕竟和容亭在棣棠山了无拘束的生活了这么多天。

其实我还算好的,其他跟来的修魔者都死了,我起码留了一条命。

从火狱而来的修魔者到了棣棠山后都逃不出有来无回的命,世上的人慢慢都知道了棣棠山出了一个号玹机的修仙之人,一柄长剑,风华绝代。

不过他们不知道那把剑是我造的。

容亭不想要我的性命,甚至还会来看看我过的怎么样。

我说容左使好生厉害,居然想到先在人间建一个据点把修魔者都骗来这个地方。

孩子总是要夸的,多夸他,他才有心情继续干大事。

容亭坐在我对面,问我为什么要杀他父母。

我想了很久,觉得我没有杀过。

我问容亭到底有多恨我?

容亭说倾覆火狱,杀尽天下恶人是他毕生夙愿。

我叹了口气。

容亭看了我很久,随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来过。

过了段时间,容亭反叛的消息终于传回了火狱,山下修魔者大批出现,不再来聆风阁,而是四处屠杀百姓,我想着容亭应该快忍无可忍了,可天上的月亮正弯,还不是好时候。

我等了七天,终于等到了月圆,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喝了一声「剑来。」『

那把送给容亭的剑就这么晃晃悠悠的飞来了我手里。

容亭还是不信我的,虽然用了我的剑,却未曾让他认主。

那晚上我御剑而行,轻车熟路的回了火狱。

不出所料,鬼王正躺在榻上,本来就白的脸现在跟抹了一层白灰一样。

我推门而入,鬼王扭过头看着我,扯出一抹阴森的笑。

我说,别装狠厉了,我知道你现在虚得慌。

我在火狱这么多年,鬼王每次叫我我都随叫随到,唯独每月月圆之夜,鬼王从未找过我,第二天再找我时往往修为大减,虚弱异常。

我用我的脚趾头想了想,趁月圆之夜来杀鬼王肯定没错。

鬼王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我在房间里逛了一圈,缓缓从墙上取下那把通体泛着赤红光芒的匕首,然后把匕首抵在鬼王的丹田处转了转,问他知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

鬼王支楞起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说难不成你想要杀了本座?

本来我也不想的,我本来可以就这么半人半鬼的待在火狱,只是谁让你偏偏把容亭带回来了,可容亭他不喜欢一天到晚又冷又热的火狱,他喜欢棣棠山的月亮,我只好动手了。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鬼王的实力,哪怕他修为大减,哪怕我已至大乘,还是被他吊起来暴打。

不愧是连禁术都能随便用的火狱之主,要硬打,我还真是打不过。

鬼王用匕首穿过我的琵琶骨,把我钉在了墙上。

这个画面我总觉得很眼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我的乖徒弟也这么被钉在墙上过。

「你要的东西本座样样都满足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鬼王捏着我的双颊,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胖头鱼。

我嘟囔了一下,话也说不清楚。

鬼王接着说,既然我这么在意容亭,那他就把容亭带回来,在我身边活剐了他。

我想了好一会,才摆了摆头挣脱出鬼王的手,问他这么在意我和容亭如何,莫不是看上我了。

鬼王煞白的脸一红,然后开始全脸烧着了似的发红,咬牙切齿的问我居然现在才看出来。

我笑得差点背过气去,鬼王恼羞成怒的把我连人带匕首从墙上取下来困在墙角,说再笑就割破我的喉咙。

我问鬼王要了我半条命收我为奴难不成是怕我哪天偷偷跑出火狱不管他了。

鬼王问我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我贴着墙缓缓站起来,拔出了插进自己琵琶骨的匕首,染了血的匕首显得格外妖异,我问鬼王,不会忘了这把匕首是用什么造的了吧。

鬼王皱着眉,这火狱千千万万年,一把不是很瞩目的匕首当然不值得鬼王记这么久。

于是我告诉他,是赤羽鹤翼。

这匕首是我亭儿成百上千个族人的羽翼锻炼出来的,这刀身上还留着鹤翼的纹路。

「鬼王大人已经忘了您当初用魔修功法和修仙门派做的交易吗,几百对鹤翼丢进锻造炉里才换回来的匕首,您就这么忘了吗?」

可鬼王皱眉想了很久,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看吧,这就是所谓的天道,高位者诛杀旁人满族只是为了炼一把随意把玩的匕首,而如今他却皱着眉连这档子事都想不起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踏仙途堕魔道又有何区别。

鬼王问我,当真想要杀他。

我说,不死不休。

于是鬼王爆喝一声,单手成爪带着劲风,直击我的天灵盖。

我盘腿而坐,合上眼,双掌结印,爆了我自己的元丹。

我吐血,鬼王也吐血。

我痛的满脸扭曲,鬼王也痛的满脸扭曲。

啧,不枉我出火狱前一晚把自己的元丹一分为二让鬼王吸去了一半,害得我回个火狱都要借剑而行。

我趴在地上呕血,混着血水念叨着剑起,那把剑便起,跟着我的手指不甚准确的动作捅进了鬼王的心脏。

鬼王平时常说,既然我已经成了他的奴隶,那他死了,我也就死了。

容亭是一定要和鬼王决一死战的,我想着,既然如此,还不如我自己动手。

可我杀死了鬼王,我却没死。

那条红线赫然出现在了我自己的手上,以至于当鬼王的元丹从他身上飘起,落在我的手上时,我有些愣神。

我竟觉得鬼王对我,是带上了几分真心的。

要了我的命却并未和我缔结生死契约,从我第一次跪在他面前时,他就在处处饶我一命,甚至接回容亭用来辖制我,容忍我引来天雷,教容亭修仙之法。

掌心的元丹像是一团火焰,上面缠绕着一丝又一丝银白色的光芒,那是我自己的元丹。

作孽,我同鬼王,都在自作孽。

那晚上我换上了鬼王的衣服,吞了他的元丹,戴上面具,拍了拍我的剑,擦干它身上的血迹,告诉它,去吧。

它在我旁边铮铮作响,不肯动。

我说你不去我就继续磨你,把你给磨断,于是它发出一声长长的铮鸣,摇摇晃晃的回了棣棠山。

第二天我领着大半修魔者浩浩荡荡的出发,跑去包围了棣棠山,正正好好落尽容亭设下的阵法中。

不愧是我。

上一世我欠亭儿的多多少少算还清了,这一世我还欠他一个清平盛世的夙愿,我这就来还。

举世一战,我立在中央,甚至看到了我的师父和师兄。

正邪不两立,容亭站在我对面,广袖飘摇,衣服上绣的鹤跟着风猎猎舞动,仿佛登时就要飞出来一样。

容亭怒斥一声,让我受死,仙道众人士气大涨,以容亭马首是瞻。

我隐藏在面具之下,想着速战速决,我根本没打算反抗。

棣棠山飞沙走石,我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容亭步步紧逼,我步步退却,他手中的剑止不住的鸣响。

于是容亭认出了我,我看见他握紧了剑手腕轻转,本来直击我脖子的剑就这么拐了弯。

我差点就感动得抱着容亭开始哭。

然后容亭回首,赤红着一双眼把我拍飞在地上,我疼的鼻涕眼泪差点一起飞出来,在地上动弹不得,任由容亭反手掏出了我的元丹。

娘的,小兔崽子这一世居然这么恨我

我死的挺突然,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容亭,我真没杀他父母。

但我又还没完全死透,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那平时吊儿郎当就喜欢收集些稀奇宝贝的二师兄,想当年我趁生辰带着云亭下山云游,二师兄站在山门口死活要塞一颗凝仙珠给我,说我前些年结仇太多,多带个宝贝防防身也是好的,就当做我的生辰礼物。

一般来说,干修仙这一行的,一般是不送礼的,毕竟眼睛一闭一睁,闭关数十年就过去了。

但我的二师兄不同,他记得我每一年的生辰。

我感慨万千,一手拿着刚拔的师父的白胡子,一手捏着凝仙珠问他,这次又是几文钱买来的假货,云亭站在我旁边,跟着点头。

后来我和云亭下山,是被二师兄一人一脚踹下去的。

但是我没想到,二师兄这次送了我个真货,还真的救了我一命。

棣棠山一战,我死的不能再死了,唯独剩下那么一点点魂魄,附在了凝仙珠上,时移世易,我脱离了凝仙珠,从我的棺材缝里飘飘悠悠的就出来了。

出来时旁边还有个吊死鬼伸着舌头问我,新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说日后还请吊兄多多照顾了。

乱葬岗的鬼有的来,有的走,我和吊兄相伴相依,时不时也挂在他的绳子上玩一会儿。

等到魂魄强健了些,吊兄问我,怎么还不去投胎。

我说,是哦。

的确该投胎了,就是不知道我那徒儿如今怎么样了。

这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我前脚说完容亭,后脚他就来了,还带着锄头,两锄头挖翻了我的坟堆。

我吓了一跳,隔壁来的更久的那个饿死鬼同我说,他似乎见过容亭,当初就是他把我扔在了乱葬岗,后来又去而复返,带了棺材,把我好好安葬了。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容亭这次是要给我迁坟呢。

挖了两锄头,容亭的脸突然拧巴了起来,在原地不停的踱步,过了一会,又把坟给我堆好了,然后扛着锄头渐行渐远。

吊死鬼催着我,该投胎了。

我说不急,我再想想。

我本来是想投胎的,可他来了,我就总想着能不能再见一面。

第二年,容亭依旧来了,这一次带了把铲子,一铲子下去,我就看见了自己的棺材盖。

我问吊死鬼,挖我坟的那个人是不是很厉害。

吊死鬼说我有病。

第三年,容亭来了,没有带工具,只是弹了弹手指,我就又看见了自己的棺材。

我想他可能是在棣棠山受了伤,如今终于恢复了。

往后的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他总会来。

第十年,他没来。

吊兄说,掘你坟的那个人终于不记你的仇了。

无爱无恨,无仇无怨,他终于忘了我了,当时我想痛哭一场,但是周围鬼太多,我不好意思嚎,于是我说执念已了,爷也投胎去。

不出意外的话,我现在应该是个出生不久的娃娃,但是中途出了点意外,于是我躺在棣棠山的床上,旁边躺着威名赫赫的玹机上仙,窗外乌云阵阵,不出意外会劈死我的师父,出了意外会把我的大师兄也劈死。

现在我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使劲嚎,企图把容亭嚎醒,但容亭浑身上下有反应的只有和我绑在一起的那条红线,像一条蛇似的拧巴过来拧巴过去。

我让容亭醒醒,容亭眉目安详,睡得比平时还香。

一记天雷劈下来,不知道劈到了什么,连带着房子也开始震动,我听见廊外挂着的吱吱鸟也不吱吱了,开始嘎嘎叫,可能是吓坏了。

又一记天雷劈下来,不知道房顶什么地方的瓦片被震碎,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正好砸在容亭头上。

容亭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然后问我,他怎么动不了了。

我:「……」

第三记天雷响彻云霄的时候,我透过房顶的洞看见天上的乌云被细密的闪电割裂开,像是大地的裂缝。

红线纠缠,像是两世的闹剧在这一刻猛烈暴发,我和容亭绑在一起的手不受控制的抬起,红线在我眼前齐齐钻出皮肉由红转白,微光笼罩住我和容亭,然后分裂成三股,缠绕着紫色的微光,倏地齐齐向天空飞去。

我看见容亭的手猛地垂下,不知为何开始蜷缩身体,痛苦的用手抱住头,额头痛出了豆大的汗滴,嘴里发出压抑着的痛苦嘶吼,我想拉住容亭开始锤自己脑袋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能动了。

房外情形未知,我看着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容亭,咬牙狠心离开,起身去推开了房门。

狂风大作,我被吹得睁不开眼,只能扒这门框弓着腰让自己勉强站在原地。

我方才觉得,如果出了意外,我的师父和大师兄会一起死,这句话是不对的。

因为我推开门,在满天的黄土和树叶中眯着眼,依稀看见我那些师兄弟们以身体为支点在地上围出一个九字连环阵,我的师父站在阵眼,双手结出法印举过头顶,天雷击在他的法印上,落在他的双手之间,激出一圈刺目的光晕。

所以我刚才说的不对。

如果出了意外,流云峰就应该他娘的灭门了个屁的。

我想过去,可一个废去满身修为,刚刚复活不到一个月的凡人怎么能靠近这样的大阵仗,只刚刚迈出了一条腿,我就被弹飞回去,脊背砸在床边,床上是身体缩成一团,脖子青筋毕露的容亭。

我一边揉背一边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有点舍不得。

周边的威压让我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能用手扣着落了一层黄土的地板向门外行进,今天就算是爬,我也要爬过去。

等我终于能趴在门口探出头喘口气的时候,第三记天雷也沉寂了下来,被阵法勉强吞噬了下去。

风沙渐停,我在门口咳嗽,最先看到我的是大师兄,他急的差点原地跳起来,大吼让我赶紧进去关上门。

大师兄一说话,所有人都朝我这边看过来,而我还趴在地上,怪让人害羞的。

所有人都让我进去,我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然后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我这一生统共正经跪过两次,第一次是拜师,我跪在师父面前,师父伸手拂过我头顶,告诉流云峰飞云万千,从此我就叫云沂。

第二次是跪鬼王,拂去云沂的名字,让这天地之间只剩一个诛仙君。

这是第三次。

我弯下脊背,把头磕在地上,磕得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一连磕了三个,师父站在阵中看着我,所有人都站在阵中看着我。

刚才停下的风沙又大了起来,原本开裂一般的天空开始聚拢,像一块黑布遮住了所有的天光,又在正中央撕开一个口子,席卷了周边的一切,最后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缓缓泄下一缕光芒,光芒背后是刺啦作响的闪电。

我抬头看天,看着漩涡中的闪电,突然想要发笑。

原来最后三道天雷就藏在那两条红线里,老天当真会捉弄人。

雷声轰鸣如苍天泣血,带着让人抬不起头的威压,师父双手的动作快的让我只能看到残影,那残影中带着丝丝点点的血色,是师父掌中裂开的伤口。

师父对着我说话,带着风声。

他说,

沂儿,要活着。

活着,可你们若死了,让我如何活着。

我从原地站起身想要迈步,四师姐猛地冲过来拦住我的腰,我被四师姐推进房里,她哭着同我说,沂儿,这些年大家都很想你,你乖乖进去,好不好。

我低头看着师姐,问她,我穿上这身衣服好看吗?

这衣服是前几天四师姐刚给我做的,我宝贝得紧。

师姐的泪在眼眶里悬而未决,她摸着我的脸说好看,说沂儿穿什么都好看。

我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房外师父一声大喝,我看过去,天雷携风带雨的落下。

四师姐推我,我岿然不动,只自己说,

「剑来。」

她愣了愣,问我在说什么。

我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继续说,

「剑来。」

天雷仿佛携了万钧之力,师父瞬间弯曲了膝盖,嘴角也溢出来一抹血。

四师姐仓促的看了我一眼,转身飞回阵中。

我抬起手,继续喊道

「剑来!」

四周交杂着风声,雷声,击打声,无人应我,唯有房中的重剑突然在剑鞘中发出铮鸣声。

于是我仰天长啸,声音如利刃,凄惶的刺进长空之中。

「剑,来!」

放置在房中的重剑如有感应,发出重重的一声「锃」,自鞘中陡然拔出,漫出烈焰流光,破开滚滚狂风落进我手中。

我以血淬剑百年,竟是为成全今日。

此身为剑,剑即是我。

我将剑握在手中高举过头顶,腾空而起跃至滚滚雷阵中,剑气凝成实体,一剑截断天雷,剧烈的声响让我耳膜发疼,四周电光一片,几缕散乱的头发贴在我脸上,只能依稀听见好多人在背后叫我。

虎口处也不知何时开始流血,血滴顺着风洒在我的衣服上,我咬着牙关把剑一点一点的顶上去,师父和师兄弟们也不知何时飞到了我身旁结出结界抵御天雷,三师兄吐了一口唾沫,说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并肩而战了。

我想笑,可笑不出来。

我真是,何德何能。

眼见着雷声将息,我以为能松下一口气,可下一道天雷就沿着未断的闪电轰然降下,成倍的威压让我突然溢了满嘴的血,周边的人接二连三的摔下去,最后竟只剩下师父一人陪在我身边。

我吐出一口血水,怒骂天雷不讲道理。

结界越来越薄,剑刃也出现蜿蜒的裂痕,我满以为自己又要死一次了,索性闭上了眼,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向剑锋,以控制手不要发抖。

恍惚之间,我听见耳边有人在叫我师父。

我以为出现幻觉了,身旁明明是我自己的师父,他只会叫我沂儿,可那人握住了我的手,一把将我护在他身后,四周的威压顿时小了起来,我愕然的睁眼,看见容亭顶着一头凌乱的的头发,以手为器,将刚才的结界裂缝瞬间修补了大半

我与容亭的衣袍在风中交叠,他顶着结界,回头望我,他张了张嘴,眼里还带着血丝,划下的泪滴映出我的模样,我看他的口型,是

「师父。」

我想应他,可嗓子发哑,翻涌起来锥心刺骨般的情绪让我说不出话,于是我举起剑,想告诉他,

师父在。

天空中的漩涡越来越深邃,我知道最后一道天雷就要降下了。

若不能同生,那便同死罢。

在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之际,苦苦支撑的结界终于砰然裂开,如烈火烹雪一样消散无影。

我拉住容亭的手,可他却转身抱住了我,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天雷瞬间落在他的背上,我眼前一片漆黑,只感受到泪打湿了容亭的掌心,糊在了我自己脸上。

容亭在我耳边,一字一句的和我说

「师父,不是我。」

我还是回了流云峰,棣棠山被雷劈得大半个山头都没了,我想这一生终是再也见不到棣棠山的月光了。

我住在流云峰最偏僻的院子里,四周都是参天的树,阳光只能正正好好洒在院子里,我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正中央晒太阳。

树叶的影子落在衣服上,衣服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一丝血迹,四师姐给我做了好多新衣服,再也不用担心被血弄脏了。

外面的弟子只知道里面住了一个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师叔,没人知道我就是当年的云沂,大师兄依然时不时的来找我,我那小侄女早已经长大成人,就要成婚了。

大师兄来时,就搬把椅子坐在我旁边,他问我喝不喝酒,我摇头,说不喝。

大师兄说棣棠山周边的人听说玹机上仙历天劫而羽化,给他立了好大一个人型雕塑,日日有人跪拜,感念他当年挽苍生于水火。

我想起鬼王当年杀了容亭父母,把容亭带回火狱,那时的容亭,何尝不是苍生中的一个。

我指了指院子前的空地,说能不能给我找一些砖石,我想在这里建个亭子。

大师兄便长长的叹气,我接着说,别让二师兄给我找,我总觉得他那里连砖头都是假货。

大师兄应允了。

我突然有些好奇,问大师兄,当年他跟着我去棣棠山,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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