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轻轻叫他:「花儿。
」他湿漉漉的睫毛骤然一颤,眼泪便生生滚落下来,唇角委屈地向下撇着,细微的呜咽自喉间低低泄出:「姐姐……」我低声哄他:「你松手,姐姐为你上药,好不好?
」他实在烧的糊涂,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好半天才将视线转向我,但目光却是雾朦朦的,吃力地眨了几次,在看清我那一瞬,眼睛倏地睁大,露出了极为惊异的神色。
又四目相对片刻,那惊异渐渐掺杂了浓缠的迷惑与犹疑,隽逸的眉头一会儿拧起,一会儿又松开,蓦然连气息都加快了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须臾,唇瓣迟疑地翕动,那口型分明是「姐姐」。
我缓缓覆上他的手背,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顺着脉络一直暖进心里,不禁微勾唇角,目色笃然地看着他:「是我。
」他的手剧烈一颤,眼中骤然迸发出灼烈神采,倏地从床上弹起,像只小猎豹一样朝我扑来,我眼前一晃,便整个人都被他拥裹进怀里,直箍地喘不过气来。
我才略微挣动,他就立刻惊慌地将手臂圈地更紧,随着一连串的「姐姐」在耳边哽咽,又有一连串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洒在了我的肩上,滚烫的几乎将衣服灼出洞来。
我任他抱了片刻,实在忍不住:「花儿,你能先松开吗?
」大夏天的,真的有点热。
「我不!」他断然拒绝,执拗又委屈地小声控诉:「我松手你又不见了。
」「那倒也不至于,」我宽慰他:「我现在年轻力弱的,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第二遍。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急的眼泪又坠了下来:「不许你胡说。
」我心头微暖,慢慢微笑了出来,静静地瞧他。
他眉头微微蹙着,亦怔怔地凝望着我,眸色闪烁几霎,白皙修长的指节便抚上我的脸颊,目中有着极为复杂深重的忧虑。
咋着,看你这表情,对我这副新行头还不大满意?
那你是没见过我装白莲有多顺手,简直是盛世白莲本莲。
「你……」他才犹豫着启声,突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忙将他扶回床上,他原就是凭着一口气强撑,一躺下更是虚脱发软,整个人都像是在水里捞出来的,连喘息都有些费力,目光却依旧一瞬不瞬地凝在我的脸上,生怕我消失了一样。
我又拿过药膏,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时真不知该从哪儿下手,轻了又轻地将指尖落下,就听他嗓音低哑地开口:「姐姐,我不疼,你别难过。
」不疼?
不疼你走两步!我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他霎时狠狠倒抽一口冷气,骤然缩紧了身子,差点滚下床去。
「这会儿疼了吗?
」我问道。
他急促地低喘几息,颤颤微微:「疼。
」看来还没病入膏肓,这我就放心了。
终于上好了药,刚将瓷钵放下,便听外面传来了承安的声音。
「盛姑娘,陛下有请。
」我立即要起身出去,却又被解语花拉住了衣角,一低头,正望进他眸色惶惶的眼,满是不安的神色,像小动物一样羸弱可怜:「姐姐,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我面色不禁柔和:「当然会。
」他却抿了抿唇瓣,眼圈红了一片,微微垂下沾着雾汽的羽睫,小声哀求:「姐姐,别丢下我,我害怕。
」我余光扫到他悄悄收紧的葱白指节,心里怜意越甚。
当初偏宠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后来却发现,他实在是一个聪慧润透、温柔解意、明眸善睐的……撒娇精。
他会拉着我的手覆在心口,楚楚可怜地说:「姐姐召别人的时候,这里疼。
」他也会轻轻勾住我的小指,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以后只看我好不好?
」他还会将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我的膝头,泫然欲泣地求:「姐姐以后只喜欢我好不好?
」试问这样可心动人的美少年,谁能忍心拒绝?
是人都不忍心。
不过我忍心,因为我不是人,我也没有心,总在意这忍心不忍心的,太难为我了。
但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可以试探出狗鹅子对我究竟是个什么心,那就是做我上辈子最后一月做得最多的事情:总是忽视他,还净顾着解语花。
若他真的认出我了,我即便怠慢他,他也只会生气但不会怪罪,哄哄就好了。
如果他没认出我,下旨降罪,我也大可直接认亲。
反正我有的是方法证明我就是我,他母亲的鬼火。
毕竟狗鹅子虽不信鬼神,但他信我,啊,我真厉害。
所以我立刻对外头道:「我已经歇下了,劳烦公公代向皇上告罪。
」话音未落,门砰地被一脚踹开,狗鹅子阴沉着神色大步踏了进来,脸黑的直追锅底,语色森森:「你再说一遍?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外面,差点咬到舌头:「你、你听错了,我没说话,是吧,花儿?
」花儿并未应声,我低头看过去,只见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向魅惑如丝的狐狸眼中盈满厉色,毫无畏惧地迎向狗鹅子如冰峰般的目光,跟平日里温柔似水的模样大相径庭。
狗鹅子亦是面色沉凝,两人对视间更是火花带电,同时脱口而出:「你认出她了?
」话音一落,又是满场缄默,尴尬的缄默。
狗鹅子神色冰寒,暗测测的目光在我和花儿间来回梭巡:「你们在干什么?
」花儿冷道:「与你无关。
」他这话惊得我心头一跳,这么刚的吗?
这还是我那柔润似竹、温然解意的小男宠吗?
我忍不住瞧了瞧桌上的药碗,难道我刚才给他吃错药了?
狗鹅子锋眉狠狠一拧,立时疾步上前,伸手就拽住了花儿的衣领,花儿也毫不示弱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两人手中都用了力气,一时竟僵峙不下。
我大觉不好,赶紧将瓷钵丢开,上前拉住狗鹅子:「有话好好说,他还受着伤……」狗鹅子咬牙瞪我:「他这伤,可是为朕受的?
」他问得我一怔,答道:「自然不是。
」他理直气壮:「那朕为什么要顾及他的伤?
」我语塞:「那……那不是……你让人把他打成这样的吗?
」「是他自找的!」他冷漠地挑眉:「朕可不介意让他更伤一些。
」啊这……正僵持着,只见花儿忽然咳了起来,他发作的太过厉害,直咳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还保持着一贯的姿仪风华,宛如弱柳扶风,极是惹人心怜。
我急忙过去拍他的后背,好半天他才止住,反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掌心,虚弱道:「姐姐,我……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担心我倒不是特别担心,就只是觉得他长这么好看,死了就太可惜了。
但狗鹅子见到他与我交手而握,脸色明显更难看了,怒气冲冲地抓住我另外一只手,然后……然后就没了。
吓我一跳,这其实我还以为他要将我手砍了!我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
」他撇过眼去,一脸傲娇:「你既拉着他的手,就也得拉着我的,这才公平。
」我:「……」有病病吗?
花儿见狗鹅子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心下吃味,也收了收指节,将我拉的更紧。
狗鹅子见状更是不悦,一把将我扯向了他,花儿自然不肯示弱,一边托力稳住我,一边将我往回拉,两人互不相让,俱是狠狠地瞪着对方,眼神厮杀甚是激烈。
这俩,难道是在我死的那几天撕破脸了吗?
怎么这气场好奇怪的样子?
我悄咪咪地拉了拉花儿,压低声音道:「他还不一定会承认我的身份呢,你也别太肆无忌惮了,否则真的惹怒这只暴龙,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花儿还未说话,狗鹅子已经冷冷接口:「朕还在这,听得见!」花儿目色一凛,随即便要起身:「姐姐,你不用怕他,他早已……」「闭嘴!」狗鹅子语色寒厉地打断他:「朕与她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花儿怒了:「你也不过是……」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我立刻断声喝止:「够了!」我严厉地看着狗鹅子:「你,出去!让他安心静养!」又转头对花儿道:「你,躺下!安心静养!」他俩俱面色不忿,却到底不敢真的惹怒我,一时悻悻住了口,都紧紧抿着唇瞪着对方。
我推了狗鹅子一把:「出去!」又将花儿压回了床上,把手覆在他的眼皮上:「睡觉!」虽强行将他的眼合上了,却仍能感觉他薄薄的眼皮底下转来转去的起伏,我警告地轻咳了一声,他才乖乖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我开门出去,狗鹅子正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副心烦气郁的样子。
我脑子里念头飞转,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却并不相信,只面色不善道:「你们睡一个屋子?
」「怎么可能!」我立即否认:「谁说的,造谣!」「你说的。
」「我没说。
」「你说了。
」「我没有。
」「你有。
」「我……」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但是不管你现在关注的偏不偏,你马上就不偏了,不仅不偏,还只能关注这一件事儿了:我到底是你妈呢?
还是是你妈呢?
于是我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不怀好意地望向狗鹅子,是时候让你感受一下母爱如山……山体滑坡了!他却并不容我出声,阴蛰的眸色陡然一暗,断口抢白道:「近日京都不太平,你明日出宫让追影跟着!」我登时苦了脸:「换成逐月行不行?
」他微微挑眉:「为什么?
」我嫌弃道:「追影嘴太碎了,烦得慌。
」他道:「他只跟着,不做别的。
」我勉为其难:「……凑合吧。
」等等!这话题转变太快我跟不上:「追影跟我出宫?
去哪?
」狗鹅子并不应声,只微微眯了眯眼,便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我,似在等我反应过来。
我脑子呼呼地转,都快转成了大风车,可我还是没反应过来,只好在大大的眼睛里盛满虚假的歉意,眨巴眨巴地瞧他:怪我这副聪明样,让您高估我智商了。
狗鹅子的脸色已经够阴沉了,他竟然还能更沉,眼中火气骤然一凝,突地恶声恶气道:「爱去哪去哪!」啥、啥玩意儿?
怎、怎么个意思?
难道我刚才听漏了什么?
看着我满脸呼之欲出的迷茫,狗鹅子面上蕴起怒气,用一种好心好意却不被领情的眼神狠狠剜我一眼,重重冷哼一声便挥袖离去。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我一边腹诽,一边又要推门回屋,而他竟然又折返回来,冷言冷语地命令:「你不准碰他!」他顿了顿,又恶狠狠道:「也不准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觉得他有病,还病的不轻。
谁家的鹅子天天插手老子的感情生活?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就他刚才那跟上辈子薪火相传的对话模式,我终于确定,他不是看上了我,而是认出了我,且之前都是在试探我。
当然主要证据还是追影。
追影和逐月,是狗鹅子的两个御用暗卫,武功之高,轻功之强,分是各自猖狂,合则天下为王。
而现在狗鹅子将追影派来保护我,无异于把半条命都给了我,在他浅薄的前半生,再宠谁都没这么做过。
所以隐形的太后,我又觉得我可以了!至于为啥他会表现的像一个纠结患者自我拉扯,大概是我换魂还阳这件事,鸡鸣狗跳地地打乱了他内心世界的秩序,他怎么也得尝试维护一下。
不过没被刺激疯都算正常,我不担心,我还很开心,毕竟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但是有个事儿我没搞懂,我究竟为啥明天非要出宫?
这个问题,我用我聪明的小脑袋瓜做了一晚上梦,都没梦出个所以然。
直到第二日一早,听宫女谈论起宫里要开始为祷丰节做准备,我才恍然大明白过来,看了一眼日子,今天果然是傅丞相的忌日。
傅丞相是我母亲的前夫。
当年他与母亲为了避免我爹大开杀戒、生灵涂炭,忍痛和离,但人离心不离,他终生都未再娶。
即便母亲逝世,他也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甚至在我夺嫡失败后,为我顶罪而死。
看看人家,一心一意为我掏心掏肺掏口袋,比我亲爹还像亲爹。
而我的亲爹,却因为母亲难产而死迁怒于我,要不是母亲死前嘱咐他好好照顾兄长和我,他早就弄死我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过我真没想到,狗鹅子连我每年拜祭这事儿都记得,还挺有心,当然肯定还是没有我有心。
毕竟每年专门去扫墓的是我。
把傅丞相和母亲合葬的也是我。
啊,我真坑爹。
想想还美滋滋的。
——————————傅丞相一生都没有子女,所以他的生忌死忌我都会去看看他。
本来我是好心,但是我真傻,真的。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告诉我自己,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没有心,就不要硬好心,因为好心遭雷劈。
但是我无法回到过去,所以我只能直挺挺地遭着雷劈。
我站在傅丞相的墓前,被身着戎甲的傅长卿扔下一个又一个惊雷。
他明明眉目锐利,却满眼愧悔:「雪儿,是我对不住你。
」他明明轮廓肃凛,却语色颤抖:「雪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他明明体格伟岸,却似生生矮了一截:「雪儿,我现在带你走,你还愿不愿意?
」我仰头看他,表面很平静,内心却慌得一批。
这确实是傅长卿没错,是傅丞相的侄孙儿没错,是我亲自选来的二十岁侍卫统领没错。
但他竟和盛雪依有关系?
还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我应该怎么回答?
我特么能说啥?
要不……你收拾收拾去世得了。
见我默不作声,傅长卿怔怔地凝视我半晌,眸中蒙上一层化不开的伤心,像一只丢了肉骨头的大狗,极其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吧,我觉得吧,这种时候吧,我不想要我觉得,我只想要你觉得。
毕竟对有些人来说,你若给他一片天地,他能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所以我努力压住了内心热烈奔放的无数卧槽卧槽卧槽,努力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果然我一出口,他就露出来一副心如刀绞的表情。
我慈祥地看着他,示意他可以慢慢绞不着急。
但是他哀痛又哀怨地瞧了我一眼,一开口,就轮到我心如刀绞了,因为他后退了一步,恭敬地施了一礼:「是属下僭越了,请少主恕罪。
」少、少主?
什么少主?
哪个少主?
我是谁?
我在哪?
我穿越了?
哦,我是穿越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懵逼的心颤抖的手,不动声色的套话走一走,最后成功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这事儿真的很巧,是综天下倒霉之大集的巧。
我,先从堂堂太后,穿成了太子妃。
然后又从堂堂太子妃,降成了御前奉茶女官。
如今又从堂堂御前奉茶女官,变成了凌天盟的少主。
一盟之主诶!三重身份诶!听起来是不是好有面子诶!可惜凌天盟是个反动势力。
还是个存续几十年、组织庞大的反动势力。
但反动势力它也是势力,我们不能歧视它对吧!然而我这个少主并没有实权,因为我妈是凌天盟的叛徒。
这个「我妈」指的不是我上辈子的亲妈,而是盛雪依的妈。
那为啥盛雪依她妈是叛徒,盛雪依还能当少主呢?
因为盛雪依她妈死了,然后盛雪依成为了这世界上,唯一的疆夷王族之后。
当年疆夷被我们天赢灭国之后,代表王室利益的四位长老酒带领幸存的不屈子民创建了凌天盟,并拥立盛雪依她妈为主,意图反天赢复疆夷。
凌天盟之名就由此而来,取「凌驾天赢之上」之意。
后来盛雪依她妈死了,盛雪依就成了凌天盟的少主,再后来盛雪依也死了,我就成了凌天盟的少主。
而眼前的这位傅长卿,就是凌天盟长老安排在盛雪依身边,护卫她长大的青梅竹马。
但盛雪依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她入京之后,凌天盟觉得可以借着她太子妃身份的便利搞事情,这才让傅长卿联络她。
傅长卿一边说着,我一边疯狂地发散思维、总结中心思想、顺便怀疑人生,他却突然往四周瞧了一眼,警觉道:「有人来了!」我跟着他的视线往周遭看了看,虫鸣鸟叫,渺无人烟。
他急促道:「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安排宫内暗桩与你联系。
」他静了静,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只突然伸手将我拽进怀中紧紧搂住,掷地有声地保证:「你放心,我豁出性命也定会护你周全!」话音未落,他便一闪身没了人影,我不得不感叹,轻功还挺好。
过了片刻,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我身后,侍从开口唤我:「姑娘,该回了。
」我闻声回头,只见两匹马不安地踩着蹄子,像极了我不安的脑子。
我顺着脚凳一步一步踏上去,只觉得每一脚都像踩在荆棘之上,直到进了车厢,依然觉得如坐针毡,锋芒在背。
傅长卿的出现,盛雪依的身份,大大打破了我既有的认知。
这事儿吧,我觉得有点遭不住。
我之前笃定狗鹅子认出我的证据:一是他对我的纵容殊待,二是准我出宫允我扫墓,三是派了追影随行护送。
可如今再看,他的恩宠放任,是早知道了盛雪依的凌天盟少主身份,更像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秋后算账的预判。
而催我出宫扫墓,则更可能是我会错了意。
毕竟他给我腰牌、令我休沐之时,不曾有任何关于拜祭的言辞,与其说是记得「我」的习惯,不如说是给「盛雪依」的圈套,看她是否会联系凌天盟。
至于追影,既可以视作保护,也可以看成监视,更可以是为了防止我逃跑。
陷阱那么多,而我全都中,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经过这么一分析,我才恍然大明白过来。
狗鹅子当初选盛雪依为太子妃,或许是为了平衡朝局,可后来,他察觉到了她的真正身份,于是便借着我的葬礼之由,没有将赐婚圣旨下达,而是想利用她将凌天盟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然而盛雪依死了,我却活了。
哦~这奇妙的人生,把我的之前猜测全推翻了可还行!越往深处思考,我的心就越疾速地下沉,似乎很多之前说不通的事情,突然就顺畅起来,而狗鹅子老是做的一些有的没的、奇了怪了的事情,似乎也有了解答。
怪我想太多,高估了他的智商,原来他既不是认出了我,也不是看上了我,而是想色诱我,啊不,色诱盛雪依!震惊!堂堂一国之君,竟不顾身份用上了美男计!关键还没成功!这皇上让你当的,太伤自尊了!但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就出个宫扫个墓,回来就成了反动分子?
!还是个被识破身份的反动分子!简直是人在车中坐,锅从四面八方来!依现在的情况,狗鹅子到底是认出了我,还是识破了盛雪依,两种可能性一九开,但结果却南辕北辙、天壤之别。
弄好了,是九族升迁;弄不好,是九族升天。
但是我,作为一个追影亲眼看见的,刚跟傅长卿接完头的,狗鹅子可能早就摸清身份的……凌天盟少主,我这时候跟狗子说我是他妈,他能信吗?
我自己都不信。
我还得忽悠着他信?
我怕还没把他给忽悠邪了,就先把自己给忽悠瘸了!科学分析jpg.慌张分析jpg.盲目分析jpg.瞎tm判断jpg.就在我深切地怀疑人生快走到尽头的时刻,「嘭」地一声就从马车窗户蹿进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追影!我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里,一瞬间脑中翻涌思绪万千。
他进来干吗?
难道是来杀我的?
难道狗鹅子下了灭口密令?
难道连个狡辩,啊不,申辩的机会都不给?
!我惊恐地看着他,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无死角地播放着一千零一种死法。
我惊恐地看着他,脑子里开始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无死角地播放着一千零一种死法。
他疑惑地瞧了瞧我,皱眉道:「外面下雨了,躲躲。
」我:「……」不早说!我这吓得差点心脏停跳,没忍住怼了他一句:「你练金钟罩的还怕下雨?
」他一脸理所应当:「我练的是金钟罩,又不是铁布衫,当然怕。
」「……有区别吗?
」「当然有,名字都不一样,你是不是没文化?
」我……!我没文化?
说我没文化?
你每封家书都谁给写的?
你每道奏折都谁给写的?
你每年贴的春联都谁给写的,心里没点数吗?
当然肯定不是我。
但也不是他啊!五十步对百步,凭啥笑我没文化!他还在那叨叨:「没文化你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没文化呢?
我知道你没文化我才能跟你多说话,我才能给你解释什么是金钟罩,什么是铁布衫,什么叫凌云腿,什么是纵云梯……」我牙咬得咯咯响,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早就把他揍成了猪头,亲妈都不认识那种,嘴太碎嘴太碎嘴太碎了!亲亲是吃了扑棱蛾子吗这么能闹腾?
不过没关系,上辈子为了他,我专门练就了魔音穿耳过,千里不留行的绝技,于是我的心思又转回到了狗鹅子身上。
但是,我越想越无解。
越想越脖子发凉。
越想越觉得脑袋摇摇欲坠。
这狗子素来城府深远、心机深险,六岁就能为了继位资格,亲手溺毙自己的双生胞弟琮儿,同时又为了减少手握兵权的皇长子的忌惮,装成憨直纯厚的琮儿近十年。
登基称帝之后,更是杀伐决断、威吓四海,我能指望他放过盛雪依?
别说盛雪依,就是我的死,我都有点怀疑是他的手笔,毕竟是和他大吵一架之后,我才病了的,病了之后又很快死了的。
在夏天死于风寒,多少沾点蹊跷。
可是转念一想,天大的事儿也不过就是吵吵嘴,他再不痛快,再是个无情的变态,也不至于痛下杀手。
然而他不对我下杀手,并不代表他也不会对盛雪依下杀手。
见我愁眉不展,一脸苦逼,追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话头,打量我半晌,纳闷道:「你怎么了?
看起来好委屈的样子?
」我不委屈,我就是愁得慌,未知选项太多,题太难,我不会做。
我又思考了良久,头都快分析秃了,终于说服自己:人生本来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
既然已经江郎才尽、黔驴技穷,那我就只能破釜沉舟、以力破巧。
我已经猜累了狗鹅子知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让他知道知道。
然而他还没知道,我就已经先得到消息,有人趁着追影跟我出宫之时,入宫行刺。
这可太会挑时间了。
就差直接往我脸上写上卧底俩字了!请问我是你们亲少主吗?
这么坑少主的?
我可太难了。
心里苦。
我在崇政殿门口得知这事儿的时候,当时就觉得我要凉了,脚下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追影见状还问我:「怎么不进去?
」进去?
进去找死吗?
傅长卿说会有人联络我,他能现在就联络吗?
他能立刻带我走吗?
他能救救我吗?
求求了!显然,我跟凌天盟的默契还有待加强,但跟狗鹅子的默契却防不胜防,我听见他低沉沉的嗓音从殿内传来:「进来!」进、进去……不进行吗?
哦,不行。
那好吧。
完了完了我完了!我抬步向前,佯装随意地抚了抚头发,将簪子不着痕迹地拢于袖中,指腹轻触了触簪尖,够锐利,把握好分寸,一击毙命不成问题。
当然我知道追影和逐月就隐于周围,狗鹅子功夫也不弱,我未必有机会出手。
但是管他呢,老娘的人生信条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他如果敢下令处死我,我就敢让他先死我前边。
要是运气好,在场宫人里有凌天盟安插的暗桩,没准还能挣得一线生机,怎么说我也是个少主,稀缺性摆在那,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不过话说回来,狗鹅子既然还肯召见,或许局面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只要愿意听我讲鬼故事,我就有把握让他信了我的鬼话。
然而进了崇政殿,我还是立马怂了,这个阴风阵阵的架势,这个压抑森森的气氛,这个冷寂沉沉的表情,确实挺适合说鬼故事。
但是鬼故事归鬼故事,真变成鬼就不合适了。
还是得先礼后兵,先糖后炮,先小意温柔后刀剑兵戎。
正好宫女端来茶盏,我赶忙接过来,殷勤巴巴地奉到桌案上,刚要收回手,却突然被狗鹅子擒住了腕子。
他的手修长宽大,指节分明,只用手掌便能握满我的手腕,温度炽热圈缠,让我有种整个人都是他掌中之物的错觉。
我不禁缩了缩手,他这手若再往上一点,我是不是他掌中之物我不知道,但我袖子里的簪子肯定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他轻轻扬眸,神色冷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解释?
」鬼、鬼故事来了。
「有!」我弱小无助还心虚,仔细地觑着他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陛下……有没有偶尔、不经意、突然间、一晃神,觉得我有那么一点点像……先太后?
」我的意思:你害怕点,我不正常。
他指节微顿,目色骤暗,一下甩开了我的手,腕子上的热度顿时消散,有阴凉的夜风扫过,我猛然打了个寒战,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圈小疙瘩。
「没有。
」他冷冷地开口。
没有?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一点都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难道你就不……」「朕说了没有就没有!」他忽地低吼了一声,目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愠怒凶光,眼神像刀一样刮在我的脸上。
我被吓了一跳,立刻识趣地闭嘴。
果然这些牵涉鬼神之事,他总是抵触非常,更别说还得认下个小一轮的妈,到底还是伤到了他奇怪的自尊。
他将笔一搁,缓缓起身,高大的影子慢慢覆盖下来,像一只噬人的怪兽,将我严密笼罩在阴暗之中。
我心里一阵发紧,忍不住慢慢捏紧了手指。
以前当太后的时候,从未觉得他的气势是如此的压迫慑人。
而如今,附身到了小年轻的身体里,以另外一个身份看他,却几乎被他的一个眼神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想说:你正常点,我害怕。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他却一步一步逼近,目光测测:「你很想当太后?
」我肯定想,但你这个反应,我现在不敢想,我只能先安抚为上:「不想不想。
」他却突然一笑,目色轻佻:「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
」我后背抵着墙,已经退无可退,只觉心跳的厉害,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
他挨我挨得极近,牢牢将我困在方寸之间,沉黑的眸光深深暗暗,似藏机锋:「但是按顺序,是不是该先当皇后,才是太后?
」皇、皇后?
不是,后位空悬多年,你这么轻易就给许了?
你是真豁得出去,还是真看上了盛雪依?
经过本太后同意了吗?
哦对,本宫死了!但是本宫虽死,前朝后宫的规矩体统还在,你立后却不立太子之母,太子何辜?
颜面何存?
日后如何自处?
这政治因素、经济影响全不管了?
民心民意也都不顾了?
你就不怕动摇国本?
不对,我都不是太后了,我管你那么多!也不对,如果不管,眼看着我就成皇后了,那可不行,本宫这辈子是要找如意郎,可不是白眼狼!然而这白眼狼实在气势过强,我到嘴边的拒绝都弱了下来:「不,不好吧……」他唇边噙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甚至蓦地有些发寒,缓缓俯首在我耳边:「朕倒觉得好得很。
」他抬手握住我的后脖颈,不容许我后退,强硬地迫我与他对视,语气却极是耐心温柔:「你抖什么?
」「没、没抖。
」我觉得他再用点力,就能轻易捏断我的脖子,不禁手中攥紧了发簪:「我就是在发发发热,想温暖你冰冰冰冷的心。
」「哦?
是吗?
」他欺身凑得更近,燥热的气息不断拂在我的颈间,极具侵犯力:「那你准备……怎么温暖?
」他说着便微微偏过头,倏地在我耳尖啄了一口。
我瞬间就慌了,就怕了,就觉得要凉了,于是我心一横,猛然大叫出声:「琏儿!」我一边说,一边迅速伸手攀住他的脖颈,将袖中簪暗自抵向他的喉间,只要他一有动作,只要他一有翻脸的迹象,我就立刻刺进他的气脉,要死一起死,要活我得活。
他闻言蓦地一怔,脸上的戏谑玩味霎时退了个干净,眸中只余一片冰冷,好半天,才薄唇轻启:「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却大松一口气,心知只要他没立时叫人,便是信了几分,于是极力镇定下来,索性豁出去了,目色沉毅笃然地看着他的双眼:「琏儿,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不信你不知道我是……」「朕对你没有感觉?
」他突然嗤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诮嘲弄,甚至还带了一丝不甘,声音却是刻意放缓放轻地问:「你想让朕,对你有什么感觉?
」那……你要让我说,肯定是母后的感觉。
但我怕太过直白刺激到他,于是很委婉道:「你是琏儿不是琮儿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你在我死前说的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难道就不觉得……」「觉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