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为开头写一篇宫斗文?

放榜之后,她的名字高高地挂在榜首,成了那年的一甲第一名。

殿试的时候,朝中为了女子能不能做官参政一事吵翻了天,种晚晴却极为乖觉,自动地向当时的先皇请求去北疆军队里面做幕僚,远离朝堂。

先皇见种晚晴十分知趣,于是破例让种晚晴做了大虞第一个女官。

她去了北疆没有多久,姐姐也穿上戎装去了北疆,给朝廷的折子上更是振振有词:我与种晚晴虽不认识,但神交已久,她身为女子可以去做谋士,那我也可以继承我爹的爵位去做将军。

姐姐获得批准之后,立刻去了北疆,与种晚晴一见如故,二人合力收服了北疆亲近大虞的小部落,借着小部落的势力和北疆本来的军队,把匈奴死死地阻拦在国门外。

如果说种晚晴犹如月光,温雅至极,姐姐便是那熊熊烈火,燃向东西,所以时人称她们为「北疆双璧」。

她为何身受重伤,流落街头?

又为何在意识恍惚下,把我误认为姐姐,喊出这句话?

还没等我想通,迦南被程知星叫来了,身后还跟着随车的草原巫医。

迦南一见榻上的人,立刻愣住了:「种大人?种大人为何在此?」

迦南作为北疆小部落的王,常年和北疆军队打交道,这话直接锤实了榻上的人确实是种晚晴本人,并非是相貌相似的其他人。

只是…… 迦南,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也想知道种晚晴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捂住额头,头痛不已,只觉得真相呼之欲出,又隐隐约约地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先救人吧。」迦南见我不说话,只得先关注起榻上的种晚晴。

巫医检查完毕,给种晚晴做了个初步的包扎,然后和迦南耳语两句就退下熬药去了。

我连忙问迦南情况如何,迦南皱着眉头,低声地冲我说:「情况很不好,种大人的腿还好说,时日不长,尚能接上,但是她的左眼,是被人用锐器硬生生地挖出来的……」

我默然,想起种晚晴成为大虞第一个女官,骑马戴花游街的那天。

几乎整个帝都的女子都踏出家门围观她,我也没有例外。

少女薄春衫,骑马倚斜桥。

旭日照花簪,满楼红袖招。

那年春榜,谁没有崇拜过她?谁没有艳羡过她?谁没有在她的风采下倾倒过?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我定了定神,摸了摸种晚晴的额头,滚烫一片,正想找个盆打水给她降温,程知星跑过来,塞了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进她嘴里,又喂了她不少热水。

见我望着他,程知星耸耸肩:「特效退烧药,最后一片了,之前也给你吃过。」

他总能拿出奇奇怪怪又十分有用的小玩意儿,我和迦南已经见怪不怪了。

巫医熬好了药,用几块木板正好了种晚晴的腿,然后告知我们轮流好好地照顾好她。

或许程知星的退烧药真的有作用,种晚晴虽然没有醒,但也没有继续烧下去。

迦南把我替换下来,亲自守着种晚晴,我这才匆匆地用了几块点心,倚在客栈的二楼栏杆上,心里有些情绪,重重地往下坠。

前路茫茫啊……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程知星一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微微地抿起唇角,主动地开口问我:「累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就被他怼到了我唇边,程知星举着它:「尝尝看。」

我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神一亮。

好甜!好香!

香醇浓厚的夹杂着丝丝的甜香,盈溢在我的唇齿之间。

帝都最好的糖果铺子都没有这样的美味。

「此为何物?」意识到自己这样张嘴就吃,似是有点儿失礼,我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捂住嘴,遮盖住了吞咽的动作,开口问程知星。

「巧克力。」程知星笑意盈盈地说,「我的家乡距离大虞很是遥远,那边的女孩子,在伤心失落的时候会吃这个。」

他把这块黑乎乎的、糖用银色的纸包好,塞到了我的手里,「别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你……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迦南曾经跟我说过,程知星并不是丁零部落的人,而是在他们那里暂时做客游玩。

我一开始也以为程知星是来大虞帝都领略风土人情的,但是后来逐渐发现了不对。

他拿出来的东西,无论是高爆炸弹,还是立竿见影的退烧药,抑或是这块口感绵密的巧克力,不说是稀世奇珍吧,也大差不差。

大虞最繁华的帝都、最厉害的师傅,都做不出这些东西,程知星的家乡绝对不一般。

既然他的家乡比大虞发达那么多,为何他非要跟着我呢?

程知星俊俏的脸上一红,语无伦次,低声地冲我说道:「我,我,那个,诗经第一句……」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

我垂下眼帘。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虽不算才女,但也没有蠢到连诗经第一句都记不住的地步。

小的时候问过姐姐,情爱为何物?姐姐说她也不懂,长大了之后,帝都贵女间流行的话本子也看了不少,只是程知星还是第一个冲我示好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被人爱慕的体验吗?

虽然他看似不着调,但似乎…… 也不讨厌呢。

我定了定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了把脸,坐在梳妆台上想卸去钗环,才发现不止是程知星。

我自己的脸上,也是飞霞一片。

我们滞留客栈的第三天,种晚晴终于醒了。

迦南当时刚好在她身边,他和种晚晴不知道聊了什么,面色沉重地从房间里出来,敲了我的房门:「孟姑娘,种大人醒了,现在让你过去。」

我吞了吞口水,感到自己即将要触摸到真相,一时之间竟有些紧张。

目送着迦南匆匆地离去,我咬着牙推开了房门。

一股药味扑面而来,种晚晴坐在迦南临时买来的轮椅上,左眼被纱布裹住,此刻撩起右眼皮,上下打量着我,神情不怒自威:「坐吧。」

我在无言的压迫力下,一步三挪地坐到了种晚晴对面,屁股刚刚沾在椅子上,就听到一句犹如晴天霹雳的话:「你姐姐把北疆卖给匈奴了。」

「姐姐不是这种人!这里面必定有误会!」我顾不得许多,唰地站起来,神情激动。

「半个月前,我和你姐姐订下计策,试图一劳永逸,我们引诱匈奴公主月里朵进入险地,成功地斩杀六万匈奴士兵,月里朵本人更是被你姐姐用长枪一枪穿心。」种晚晴面无表情地说。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打断了种晚晴的话:「姐姐跟我说过,国库没钱了,她也打不过匈奴,所以让我去和亲。」

种晚晴闻言并无惊讶,可能迦南已经提前和她说过我的事情,只是面无表情地扯下来脖子上的项链,示意我打开上面机关。

我掰开了卡扣,从里面拿出来一张极小的丝绢,展开一看,竟是北疆今年的税收与军费开支记录。

北疆今年的税收是稍微覆盖过军费的,压根就不存在姐姐嘴里所说的「打不起仗」!

我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的同时,种晚晴瞟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战斗快结束的时候,你姐姐前去收拾战场,却莫名其妙地厥倒在地,我吓了一跳,命令军医过去检查,军医却说你姐姐没有事情,可能是打仗太累了所以才昏迷不醒。」

「你姐姐醒来之后,在军帐里蒙着头足足地躺了一整天,然后对我说,她要回帝都一趟,为我和她自己请赏。」种晚晴开口问我,「你实话实说,孟破凡回到帝都,干了什么?」

「姐姐进了宫,同我说自己打仗累了,厌倦了厮杀的日子,还跟皇帝哥哥说,她要嫁给他,皇帝哥哥十分高兴,第二天就把姐姐带到了宫里。」我回忆起姐姐刚回帝都的说辞,只觉得这份说辞里面,处处都是疑点。

种晚晴闻言闭目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心中满是疑窦,坐在椅子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在这时,迦南带着程知星推门进来,打断了这份尴尬。

迦南扬了扬胳膊上的皮质护具:「种大人,我已经按你说的,给北疆的大小部落传讯了。」

北疆各个大小部落都有驯化猛禽传递讯息的习惯,此次迦南去帝都觐见,也带了一只海东青。

种晚晴回过神来,冲着迦南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你把你姐姐回帝都到你出嫁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

我对着众人复述了一遍姐姐进宫之后对我说的所有话,然后又把出嫁路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种晚晴完好的那只眼睛里面迅速地凝聚起风暴,而迦南也在听说我姐姐非要进宫嫁给皇帝之后,黑了脸。

「我说完了。王、种大人,我姐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害怕,可还是硬撑着问迦南和种晚晴。

「我也不知道,你姐姐去帝都之后,我在北疆接到了她的飞鸽传书,说她已经向皇帝要了赏赐,让我带着亲兵去接。我带着亲兵兴高采烈地去了,刚到地方,一群蒙面人便袭击了我们,我的亲兵全部被杀,我本人捡起长刀,意图最后一搏,却被人从后面打晕在地。再醒来时,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被人丢在了街边。」

种晚晴抬手摸了摸自己左眼上的纱布。

这位曾经名震北疆的谋士,现下整个人伤痕累累,像是精美的瓷器被人摔了个稀巴烂之后又拼起来一样。

顿了顿,她继续说了下去:「昏迷之中我曾隐隐约约地听到那些蒙面人是用匈奴语沟通的,我觉得是你姐姐背叛了北疆,于是咬着牙,打算爬也要爬去帝都,同你姐姐当面对质,问她为何要背叛北疆。」

然后就被我们捡到了。

说起来,我们三个也算阴错阳差地救了种晚晴一命。

以她当时的伤势,估计没等爬到帝都,整个人就死在路上了。

「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姐姐的叛国罪存疑。」种晚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轮椅,认认真真地分析着。

「我也觉得存疑。」迦南补了一句,「这世界上所有的背叛,总是要图点儿啥的。我们丁零部落虽然是小部落,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据我所知,孟将军和匈奴这一战,几乎消灭了匈奴近一半主力,匈奴元气大伤,压根就没有收买孟将军的资本。无论如何,孟将军是大虞的二品大员,没有足够的利益,她又为何背叛北疆?」

「而且孟破凡非常爱你,北疆军中人人都知道,她父母早逝,又未成婚,只对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视若珍宝,平日里你托人带给她的衣服和食物,她是从来不会与别人分享的。就算是叛国,她也决不会把自己的妹妹嫁到匈奴这种贫瘠苦寒的地方,更不会想要杀掉自己的亲妹妹。」种晚晴也同意了迦南的这个看法。

「那我姐姐又为什么做出那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我被他们两个人的分析绕得云里雾里,不由得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然而我的疑问,只换来一室沉默。

在旁边听了全程的程知星却突然开口了:「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迦南皱眉,刚想说啥,坐在轮椅上的种晚晴就一抬手:「让他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姐姐被人穿了?」程知星非常认真地冲着我说,然后合情合理地换来了三脸茫然。

「我姐姐又不是一件衣服,如何能够被人穿呢?」我迷惑不解地看着程知星。

「是这样的,这个穿,是穿越的穿。」程知星给我们开始解释穿越,吧啦吧啦地说了半天,最后还是种晚晴第一个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孟破凡的身体是她本人的,但是她的三魂七魄已经被莫名地换了?」种晚晴抿着薄薄的嘴唇,由于身上带伤,她的脸色比起纸还要苍白,有种奇异的美感。

「但是据我所知,北疆没有这样的巫师能够做到这一步。」迦南也听明白了,「而且,真如你所言,孟将军躯体里究竟盛着谁的魂魄,她自己的魂魄,又到了哪儿呢?」

「要不,我们先去帝都悄悄地看看,再做决定?」程知星也有点儿不太确定,毕竟他和我的姐姐并不算相熟,没有见到本人,也不敢冒然地下定论。

「种大人,你的身体能够支撑……」迦南还没说完,就被种晚晴一口打断了。

「我们必须尽快去帝都控制住孟破凡,倘若真如他所言,那么这道孤魂,对北疆甚至是整个大虞,都是充满了恶意的。」种晚晴立刻做出了决断。

我看着种晚晴的伤势,刚想说啥,她的独眼就迸发出凌厉的光芒:「孟破凡这半个月来做的事情,一旦被暴露出来,等待你们姐妹两人的,必定是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你最好快点儿祈祷在我们到帝都前,孟破凡不会继续惹出什么大乱子。」

明明是青天白日,我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虞官场向来以文制武,种晚晴作为文臣,是北疆最高的指挥使,官拜一品。

姐姐联合匈奴人成功地挖掉了她一只眼睛,打断了她的两条腿,无论是不是姐姐的本意,此事一旦被揭露在朝堂上,定会把我们孟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别说是我救不了姐姐,就连皇帝也未必能够保得住我们孟家!

当夜,在客栈里所有人都睡熟之后,我悄悄地拨开窗棂,轻手轻脚地翻进去,望着床榻上的种晚晴。

摩挲着手腕上暗藏毒针的镯子,我神色阴晴不定,心中天人交战。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完全可以趁着今夜,杀掉身受重伤的种晚晴,掩盖掉姐姐刺杀她的事实。

我们孟家是百年大族,世代簪缨,绝不能爆出如此的丑闻,否则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把我们一口一口地淹没掉。

迦南王暗恋姐姐,而程知星喜欢我,只要应对得当,完全可以先处理掉种晚晴,再去帝都,驱逐姐姐身上的那道孤魂。

只要杀了她,这一切都可以隐藏,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杀了她,杀了她…… 脑海里的想法不断盘旋,可是真要动手的时候,我又犹豫了。

种晚晴又何其无辜。

她在最得意志满的时候接到了姐姐的信,然后丢了一只左眼。

就算不是姐姐本人的意愿,这件事也和我们孟家脱不开干系。

我痛苦地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将手从镯子上挪开了。

年少时姐姐十分调皮,被父亲惩罚的时候却从不逃脱,用她的话来说:「做错了就要认嘛!挨打了就跪好,人嘛,坦坦荡荡一些,总没错的。」

终究是姐姐欠种晚晴的,就算她想要把这件事抖搂出去,也是报应不爽,我们孟家活该。

罢了,罢了,若是真到万劫不复的那一日,我和姐姐一起承担。

我轻手轻脚地转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种晚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了。

「孟稚奴,还好你没有蠢到那份上。」

我豁然回头,却见种晚晴好整以暇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手里摆弄着一张小弩,箭头正冲着我的头颅。

她扬了扬手里的弩,独眼里的光变得玩味起来:「如果刚刚你有动手的倾向,我会毫不犹豫地用这玩意儿提早一步射穿你的头。」

我被箭头上蓝汪汪的光芒镇住,骇得倒退一步,面色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是姐姐对不住你,只要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压根就没打算说出去。北疆的将军多了去了,可似你姐姐这种合我心意的人却不多。」

「再说了,伤我的人是谁,我还是能分清的,若是孟破凡身上的孤魂驱逐不出去,我杀了她便是,这孤魂野鬼能附身别人一次,难不成还能附身别人两次?」

种晚晴冷漠地说,语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只不过,你夜半三更地来我房间意欲杀我,是不是欺人太甚了点。」

「我这还没成为落架的凤凰呢,你就想欺我啊。」

种晚晴伸出手来,轻轻地弹了一下弩弦,随即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我一箭。

「嗡」的一声,箭支从我的头顶擦了过去,正中我身后的柱子。

入木三分的警告。

我站在原地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傻愣愣地看着种晚晴。

榻上人却嫣然一笑,冲着我摊开手:「我记得孟破凡说过,北疆的另一半兵符在你们孟府藏着。」

她这是…… 想要我们孟氏的一半兵权!

种晚晴的语调,轻快而开心:「小姑娘,做个交易吧。」

「你把它给我,我放你们孟氏一马。」

狼狈不堪地从种晚晴房间里出来后,我迎面撞上了迦南。

迦南翠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认同,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解释了一句:「孟姑娘,早在下午的时候,种大人就问我借了弩箭。」

我暗叹今晚输得不冤,种晚晴不愧是北地第一谋士,她早就防着我了。

绕开迦南,走廊的尽头站着程知星,我抿着唇也想绕开他,出乎意料的是,程知星伸手拦下了失魂落魄的我。

他只问了我一句话,轻轻浅浅,却如炸雷在我耳畔响起:「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我眼睛里顿时蓄满了眼泪。

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我还是强撑着没有让眼泪滚落下来:「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姐姐。」

「所以,别人就活该去死,是吗?」程知星平静地问我。

我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之前我觉得,在我的家乡,从未有过你那么温柔又美貌的姑娘,所以我很喜欢你,甚至不惜违反时空管理条例,给了你很多特殊的礼物。」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和那些草菅人命的古代贵族并没有什么不同。」程知星眼中掠过一丝黯然,让开了路,「夜深露重,你回房睡觉吧。」

我疲惫地回到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霎,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无论是迦南还是程知星,现在都对这样的我失望至极了吧?

下半夜我睡得极为不安稳,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有少年坐在我的床头,戳了戳我的脸。

「唉,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又麻烦又心狠的家伙?」

再睁开眼时,程知星已经走了,而我身下的被角也被他掖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我照了照镜子,发现眼下一片青黑,完全不想用这样的形象面对另外三个人,但是肚子里又饿得慌,饥火烧得人抓心挠腮的,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磨磨蹭蹭地下楼吃早饭。

只有迦南和程知星坐在长桌旁。

迦南倒是一如往常地冲着我笑了笑,示意我坐下,塞给我一枚剥好了的鸡蛋,然后端着碗上楼,给不方便下来的种晚晴送饭了。

我悄悄地瞟了两眼程知星,只见他冷着个脸,闷头吃饭,也不搭理我,心里登时就觉得有点儿委屈。

草草地吃了两口,我就放下碗筷,打算溜走。

种晚晴的伤需要大量的药物,我们得采买完毕才能出发去帝都,一时半会儿出发不了,我想回楼上再睡会儿。

刚刚走上楼梯,身后便传来程知星的声音:「站住。」

我头也不回地窜上了楼,一气呵成地回了房间,正准备关上门装死,程知星的手就牢牢地抓住了门板。

随后他整个人就挤进了我的房间:「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低着头,不想吭声。

程知星拽了一下我的袖子,塞给我一个小小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瓶子,粗声粗气地说:「瞧你这黑眼圈,呐,用这个涂一下。」

我却不接:「你不是生我的气吗?不是后悔给我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吗?那我也不要你的,这东西,你拿回去吧。」

程知星瞪起眼睛看着我,我以为他要凶我,赶紧把脖子一缩,准备好了挨骂。

没想到他伸出手来毫不犹豫地开始…… 搓我的脸。

救命…… 放手…… 怎么会有那么无礼的人!!!太可耻了!!!

成功地把我搓得五官乱飞之后,程知星捏着我的腮,笑得非常无耻:「早就想上手捏一捏你的婴儿肥了。」

我被他搓成一个河豚造型,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给小爷摆烂是吧?」程知星没有放手,一边搓我的脸一边数落我,「就你那点儿道行,还想着去杀人?杀的还是以谋略出名的种晚晴?」

「真是鲁班门前弄斧头,好像关公面前舞大刀,恰似郭敬明反告庄羽,宛如于正指责琼瑶抄袭。」

「我压根就没生气,做坏事和做好事都是一样的,论迹不论心,想着吓唬你两句,让你以后不敢作死,你还来劲了,敢不理小爷,嗯?」

程知星一口气说完,顺手把我的头发揉乱,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凌乱而呆愣地看着程知星,回过神来之后,一把抱住了他,号啕大哭。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把所有的惊吓、隐忧、不安与对姐姐的担心全部都哭出来一样。

「嗐,谁年轻时候还没犯过糊涂?别哭别哭,原谅你了。」程知星似乎第一次被女孩子抱,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来,笨拙地拍着我的背,低声地说。

隔阂全去之后,我涂了点儿程知星给我的眼霜,打算下去找种晚晴道歉,却撞见迦南急匆匆地过来。

「出事了,我们得带着种大人马上走。」迦南面色沉重地说。

海东青飞回来时,带来了两个让人心里咯噔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匈奴人带着马刀和长弓打过来了。

第二个消息是,几个亲近大虞的小部落节节败退,已经支撑不住,想要申请往北疆里面撤了。

目前北疆最高的两位长官,一个重伤,一个情况不明。

形势对于大虞和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种晚晴脸色沉得像是要滴水,强撑着坐在轮椅上开始刷刷地给北疆各部官员写应对策略,试图组建防线拦住匈奴。

她写了半天,习惯性地把手揣到怀里,要拿私人印章的时候,突然一愣,随后带着怒气说:「那群人把我身上的印章拿走了。」

迦南在车队里问了一圈,发现自己的族人没有会刻印章的,没有办法,去街边找了个会木工活的老头,好说歹说地拉了过来,根据种晚晴的描述,现刻了个印章。

种晚晴捏着木块刻成的印,皱眉说:「刻的只有八成相似,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盖了印,发了信,迦南立刻率着车队,带着我们,直往帝都奔去。

即使马车里垫着所有原本要上贡给皇帝的羊毛毯,种晚晴依旧被颠簸得脸色惨白,大股大股的汗水从她脸上流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我对这种情形无能为力,只好把种晚晴的头抱进怀里,用帕子擦拭她的脸。

然而即使是这样,种晚晴也在车厢里不住声地催促:「迦南,快些,再快些。」

我被飞速前进的马车颠簸得几乎快要吐出来,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种晚晴见状,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手:「实在是抱歉…… 但北疆关隘后面,是大虞的腹地和足足三百万军民,小姑娘,理解一下。」

我望着种晚晴,渐渐地把她的脸和姐姐的脸重叠在一起了。

当年姐姐束起头发背着长剑前去北疆的时候,也是那么说的。

又或许,只有这样的她,才能和姐姐在北疆同吃同住、同进同退,而我,却只能被姐姐庇护在羽翼下,遇到麻烦,什么也干不了。

在迦南的日夜疾驰下,原本需要三天的路程,硬生生地被压缩到一天半。

见到帝都城门口的角楼时,迦南毫不犹豫地勒令马车停下:「休整一下,准备入帝都。」

下了马车,我发丝凌乱,顾不得形象,蹲在马车旁边吐苦胆水。

程知星也有些憔悴,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给我灌了点儿清水,我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抓紧时间弄了点儿热水,擦了擦种晚晴的脸,我掏出梳子,把她的一头长发辫成草原人的样式,顺手在她左眼的绷带上画了一朵藜芦花。

然后同样打理了一下自己,拿着胭脂在自己脸上画出大片胎记。

几个人确认自己形象无误,不会有被人认出的风险后,车队来到了帝都门口前。

守城门的将官收了文书,确认无误后,开始细细地盘问我们:「陛下的生日还要半个月,贵部为何来那么早?」

迦南对此早有准备,叹了一口气说:「部落里实在是太穷了,想着多在陛下面前晃悠晃悠,陛下能多给点儿赏赐,今年草原上年景不好,牛羊都瘦,又挖不到什么像样的草药,难啊。」

大虞国力富庶,帝都尤甚,建设得极为繁华,迦南今日又特意穿了身旧衣,他说得如此可怜,那将官还反过头来安慰了他两句。

周围的百姓也议论纷纷:「又是小部落来我们大虞打秋风啊?真不要脸。」

「人家也不容易,你看他作为首领,连双鞋都没有。」另一个人说。

有女子看了一眼迦南,对着同伴窃窃私语:「长得还挺好看的,奈何太穷了。」

「嚼什么舌根子,还进不进城门了,赶紧走!别在这儿逗留!」说闲话的人太多,将官怕闹出什么纠纷来,赶紧勒令手下士兵把围观的人都撵走。

然后望向我们几个人:「这几位是?」

迦南面色平静,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种晚晴:「部落太穷,我大姐想着打点儿猎物补贴族人,结果被隔壁部落的人当作探子,一箭射中了左眼不说,还掉下马来摔断了两条腿,这次来还是想着求宫里的御医治病。」

种晚晴很配合地咧开嘴号上了,演技精湛:「弟弟,我一定能重新站起来的,对不对?」

一句话里包含着六分痛苦、两分期待、两分依赖,这家伙没有去梨园唱戏而是去做谋士,真是浪费人才。

然后迦南指了指我,继续说了下去:「我二妹妹从小就长得丑,还做不得活计,又馋又懒一无是处,在草原上贴嫁妆都嫁不掉,只能来帝都碰碰运气了。」

我立刻忸怩地跺了一下脚,对着迦南撒娇:「哥,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说不定我们朝见的时候,陛下就对我一见倾心了呢。」

将官看了看我脸上花里胡哨的胎记,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有当众笑出声来。

最后迦南指了指程知星:「我三弟,学了几手粗陋功夫,打算当庭献艺。来,小星,给长官表演一个。」

程知星闻言,掏出半块板砖,认认真真地挥舞了几下。

活像个大傻子。

「真是四个活宝…… 进吧进吧。」

就这样,将官挥了挥手,忽略了城门楼高挂的通缉令,把我们一行顺顺利利地放进了帝都。

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迦南带着我们左转右转,来到了一处三进三出的旧院子安顿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此处是我们部落唯一的产业,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攒钱买的,大虞帝都的房价特别贵,你们先将就一下吧。」

我们三人都表示出了不在意,于是就在这个院子里面,我们定下了简单的计划。

种晚晴刚想开口,就飞过来一只海东青在院子上空盘旋,迦南吹了个口哨,海东青扑啦啦地飞了下来,他解下猛禽爪子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如何?」种晚晴盯着迦南。

「好消息是,北疆周边的小部落已经完全撤到了大虞地盘上;坏消息是,北疆被匈奴打了个猝不及防,匈奴人已经连下方仪、坤灵、泰宁三城了。」迦南一口气说完了。

种晚晴表情一紧:「帝都这边驰援了吗?」

迦南一边说一边把信递给了种晚晴,低声地说:「北疆的求援信全部石沉大海…… 我猜测和孟将军有关系。」

种晚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然后瘫坐在轮椅上,仰天久久不语。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才缓缓地垂下头来:「三城里面有接近四十万军民…… 匈奴人有屠城的习惯。」

我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不寒而栗,只得望着种晚晴,眼巴巴地等她出一个章程。

「我本来想着先试探一下孟破凡,现在看看,没什么必要了。」种晚晴看着迦南,「你来写表,今晚上就求见皇帝,我扮成你的大姐跟你一起入宫。」

「好。」迦南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取出一张羊皮纸,唰唰地开始写觐见表,「我写完就派人送到礼部。」

「至于你们两个,回一趟孟府,北疆的兵符在孟府上,我需要兵符来调度兵马。」种晚晴对着我和程知星也下了命令。

「啊,兵符万一在宫中……」我开口问种晚晴,我也不知道兵符在哪儿,姐姐从来不让我掺和这些。

「兵符如果在宫中,凭借你姐姐体内孤魂的恶意和北疆二十万兵马,这个大虞皇帝会不会换人坐还两说。」种晚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下了自己的判断,「兵符一定还在孟府,此事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时间如此紧急,我来不及多想,匆匆地系了面纱,拉着程知星就出了院子,直奔自家府邸而去。

刚到了巷口,我便看到了姐姐的马车停在府邸门口,除此之外,她那一队亲兵也杀气腾腾地守在了一旁。

姐姐为何会带着人在这里?

她现在不应该在宫里吗?

我和程知星对视一眼,然后果断地带着他绕到了府邸后门,后门处虽然没有姐姐的亲兵把守,但也紧闭着门。

程知星说:「按照古装剧的惯例,不应该有可以供府里小姐们偷跑出来的狗洞之类的吗?你虽然是个基本标准的封建淑女,但传闻中的孟将军似乎不是……」

我对这货的白烂已经开始习惯了,摇了摇头,居然还冲他解释了一句:「姐姐成为将军之后,从来都是从正门走的。」

至于姐姐做将军之前,都是凭借轻功,直接翻墙头出去的。

为此爹娘没少抽她。

我抬眼看了一眼不算矮的院墙,心里面一阵懊悔,当年学琴棋书画有什么用,但凡我学了点儿武艺,哪怕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今日也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程知星看出了我的难处,于是蹲下来,悄声地说:「我把你托上去。」

我踩着他的肩膀,艰难地翻了过去,然后闭着眼,学着姐姐翻墙的样子往下一跳。

虽然姿态不太好看,但一来落下处是草丛和稀软的泥地,并没有扭伤脚腕;二来今日为了方便行动穿的是短衣长裤,也没有让程知星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也还算顺利。

程知星也跳了下来,把我扶起来,然后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你们做大家闺秀的,是不是要随时随地都要饿着保持身材,你也太轻了吧,该多吃点儿才是。」

「每日用什么饭菜,府上都是有定例的…… 还有,我是来找虎符的,不是给你答疑的!」我正想冲他解释,突然反应过来我们是来办正事的,恶狠狠地盯了程知星一眼。

瞎问什么,差点儿把我给带到沟里去。

鬼鬼祟祟地过了二门,我这才发现,一路上既没有侍卫,也没有伺候的丫鬟与嬷嬷。

这些人去哪儿了?

被关起来了?

还是…… 被杀掉了?

我的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自责不已,脑海里想象着各种可能。

随后我定了定神,开始分析,现在我的目标并不是去救府上的仆婢,而且「姐姐」很有可能是来这里找虎符的,在没有找到之前,她大概不会杀人,更多的可能是严刑拷打府上众人。

现下火烧眉毛的局势,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找到虎符,把它交给种晚晴,等种晚晴控制住「姐姐」,府上的人才能被放出来。

确定了最紧要的事情之后,我陷入了沉思。

虎符究竟在哪儿?

姐姐平日里向来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情,她总是说我还小,那些厮杀与阴谋应当全都由她来承担。

「稚奴,你的手,不必染上一丝一毫的血花,你就乖乖地在家里,姐姐保护你。」回忆里的姐姐如是说。

我当时有多么感动,现在就有多想回到过去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父母早逝没来得及交代,姐姐多年在北疆厮杀,不懂帝都权贵圈子是如何运作的,我这个时不时地出入贵女雅集的二小姐,竟也忘了这茬!

大虞风气虽不算很开放,但在帝都的权贵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小姐们,要么就早早地主持中馈,要么就已经开始跟着父兄打理家族铺子,就算家里没啥仆婢产业的,也大致知道家族重要的物件在哪儿放置。

似我这种几乎不参与家族之事的…… 反而是极少数。

如今种晚晴让我拿虎符,我去哪里现找?

但凡我参与了一点儿家族事务,如今遇到事情也不会轻易麻了爪子。

悔不当初了属于是。

我屏住气息,带着程知星,先去了一趟姐姐的闺房,她不多的衣服全都被从箱笼里扯出来,散落一地,连床头的雕花都被人全部用刀撬下来了,显然是已经被人搜索过一遍了。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搜索箱笼,只把床上被褥掀了,按开床正中央的暗格。

里面并没有虎符,反而是被姐姐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银条。

想来这是姐姐给家族留的退路之一。

我取了三条小黄鱼,一条揣在怀里,顺手丢给程知星两条:「这个给迦南,他帮我们许多,我也没有可以回报他的,只能补贴一下他的族人。」

程知星把玩了一下金条,冲着我伸出大拇指:「富婆包养我,求求了我什么都会干还会抱你大腿……」

哪儿来的南风馆小倌习气,我关上了暗格,骂了一句「登徒子」,然后扯着他直奔姐姐的书房。

书房比闺房更惨,宛如被贼人劫掠了一样,姐姐最爱的几本兵书全都被拆开,一页一页地散落在地上,看得我一阵心疼。

书房里也有一个暗格,打开之后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虎符,而是一柄插在皮鞘里的匕首,手柄雕花镂空,抽出来之后,刃寒似水,光芒凌厉。

我不认识这把匕首,却也知道此物能被姐姐如此收藏,显然并非凡品。

可我要的不是钱也不是神兵利器,是虎符啊。

如今时间紧急,「姐姐」又在这里带人搜索,再逗留的话,恐怕要被发现。

我把匕首揣在怀里,带着程知星正要离开书房,眼角却无意识地瞥到了一页兵书。

那一页是封面,书名朝下,但朝上的蓝底有几行墨字,笔力刚劲,如走龙蛇:「自别光仪,时深渴想。久违雅教,时切驰思。判袂至今,倏又新岁。赠书一本,专此恭贺新禧,顺颂福安。言不尽思,再祈珍重。妹种晚晴再拜。」

我蹲下去,捏着这页封面,心里感叹不已。

这本书应当是去年末今年春,种晚晴作为新年贺礼送给姐姐的,当时姐姐还特意去书斋买了一本李义山的诗集当作还礼,如今两人却……

等等,种晚晴。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我知道了!我知道虎符被姐姐放在哪儿了!

大彻大悟的我带着程知星直奔花园假山后面,把假山背阴处的草全部都摸了一遍,终于在最低处的一丛草里面,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

我按下石头,另一块假山石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暗格,伸手进去,果然是油纸包裹的一个匣子,打开匣子,一枚金灿灿的虎符就在丝绒上安静地沉睡着。

程知星十分惊讶:「这都可以?你姐到底给了你啥暗示?」

「种晚晴的名字里含着一句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我找到了虎符,心情大好,想在程知星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李义山的诗。风格秾艳,句义却晦涩不明,拿来做谜语是最合适不过了,整个府上可以藏暗格又生长草丛的地方,也只有这处假山。」

程知星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懊悔一闪而过:「早知道好好地上诗歌鉴赏课的选修了…… 噤声!有人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程知星一把捂住了口鼻,多年来的教养让我下意识地反推了一下他,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把假山上作为装饰的一块石头撞落了。

姐姐的声音顿时响起:「谁?谁在哪里?」

程知星当机立断,把我往假山深处一塞,悄悄地对我耳语:「待会儿哪儿有烟尘冒起来,你就往哪儿跑。」

我伸手去抓他,他却推开了我的手,用口形对我说了两个字。

北疆。

这枚兵符,关系到北疆会不会陷落在匈奴人手里。

只是,这一切与程知星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既不是大虞人,也不是北疆部落里的人。

程知星为何要用自己来引开她们,为我谋得一条生路?

或许是因为我吧。

那么想着,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心中慌乱地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他不会出事。

隔着假山,只听到程知星冲了出来,对着「姐姐」大吼一句:「队长别开枪,是我!」

「姐姐」也吓了一跳,抽出刀来,问旁边的亲兵:「院子里的奴隶不是都被关起来了吗?这人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这句话让我心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大虞中原从来只把婢女和奴仆叫做仆婢,只有北疆的匈奴人和几个大部落才会习惯性地把掠夺来的人口叫奴隶!

一个人的语言习惯往往沁入她的骨髓,那道孤魂绝对不是大虞人!

姐姐她,是被匈奴妖孽附身了……

我不通北疆形势,对匈奴人也不熟悉,这件情报一定要带回去让种晚晴和迦南分析,他们一定能够猜出这个匈奴妖孽是什么来历!

我手里紧紧地抓着虎符,脸上汗水与泪水纵横,却听到程知星开口说着不知所谓的话: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人民之子,东方古国的初升朝阳,九年义务教育之徒,马克思与恩格斯的信士,召唤师峡谷的钻石召唤师,真香定律实践家,躺平之王,卧室守护者,『常年缺钱』非遗传统技艺唯一指定继承人,时空旅行冕下,知星 · 程!」

那么多话,难为他能一口气舌头不打结地说出来。

「姐姐」听完,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误闯这儿的疯子,算了,杀了吧。」

「别!我不是疯子,我是府上戏班的杂耍艺人。」程知星立刻反应过来了,急急忙忙地说,「您不信的话,我给您表演一个,您看啊,东风快递,使命必达,1,2,3——」

随着程知星嘴里的三字刚落,外面传来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我家的外围墙被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炸塌了!

「跑!」爆炸的同时,程知星的声音响起。

我揣着虎符从假山后面窜出来,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缺口外面冲去。

身后传来箭支的破空声,「姐姐」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拉弓对准了我。

我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那支箭却只射中了我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甚至把我又往前面的生路推了几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我扭头看向宅邸中,一片烟尘里,程知星和「姐姐」死死地扭打纠缠在一起。

刚才正是他的干扰,「姐姐」的那支箭才没有射穿我的胸膛。

我掏出怀中匕首,反手切断了肩头长长的箭杆,揣着虎符,踉踉跄跄地冲着皇宫的方向跑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晚了的话,程知星会没命的!

「抓住她!」身后嘈杂的人声传来,我单手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温热的血迹从我指缝里溢出。

眼看着追兵人多势众,我于慌乱之中,闪身躲到了一条小巷里,利用小巷里堆积的杂物遮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追兵们没有看到,直直地继续往前追了。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地上有血迹,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追不到我,但很快地就会追踪到地上的血迹。

随后我眼前一黑,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必须找个地方,先把伤口处理好,再去皇宫给种晚晴她们报信。

医馆,医馆,医馆… 有没有医馆啊,我强撑着在小巷里转了一圈,却只在小巷尽头,发现了一个铁匠铺。

我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姐姐曾经说过,在北疆,有些士兵受了箭伤,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军医,又怕流血过多导致难以预测的后果,便用烧红的铁条烫住伤口,只是这样做,会留下很深的疤痕。

我苦笑一声,从小到大,被嬷嬷和婢女们以香汤花膏养出来的细皮嫩肉,今日或许只能交代在这里了。

留下这种疤,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世家公子上门求娶。

也不知道程知星会不会在意此事……

算了,他得先活着再说其他的。

我踉踉跄跄地上前,半身都是血,叩响了铁匠铺的门,第一时间开口:「我是大将军孟破凡,被匈奴奸细追杀,你若帮我,我脱身后重重有赏!」

都这样了,我冒充一下姐姐,应当也没有关系吧。

在我敲开铁匠铺大门之后,出来了个瘸子,先是愣了半天,然后打量了我一下,最后恍然大悟:「你是稚奴?怎么伤成这样?」

冒充姐姐的计划失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瘸子就把我拖进铺子,拉下了门,掏出伤药,动作利落地帮我挖出了箭头,裹好了伤处。

然后瘸子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我: 「他娘的,小稚奴,你姐天天在我们面前夸你是个大家闺秀,当年我们这群哥们里,谁没羡慕过她有个漂亮、贴心的妹妹?你这咋还学着你姐打打杀杀呢?真是不学好啊你。」

啊,这……

姐姐在帝都实在是太有名了,半个帝都的街溜子竟然都认识她。

铁匠铺的瘸子,在没成为瘸子之前,竟然也是我姐姐手底下一名响当当的老炮儿,平日里追随着我姐,游荡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里,与各路人马进行着以刀剑为基础的亲密接触。

姐姐从军之后,瘸子也跟着去了,在北疆和匈奴人进行不那么友好的交流后,断了一条腿,随后拿了军中抚恤回到帝都开铁匠铺,过着安稳的生活。

瘸子知道我要去皇宫,把铺子后院的驴车拉了过来:「小稚奴,别跟哥客气,哥带你一程。」

带我到了宫门前,瘸子套上驴车,把从我体内挖出来的箭头塞给了我,然后摆摆手回去了:「你这伤受的…… 水挺深啊,我们小老百姓就不掺和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了。记住咯,今天你没见过哥,哥也没见过你。哥回去就关了铺子,去城郊避避风头去。」

我悄悄地把从府邸里揣走的那根金条放在了瘸子的驴车上,目送着他离开,这才望向手中的箭头。

上面除了血迹和破碎的皮肉之外,还刻着一个「孟」字。

那是姐姐亲兵和她本人所用武器的标志。

瘸子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但他还是为了记忆里的姐姐,伸出援手帮了我一把。

没有时间浪费在长吁短叹上的我,狼狈不堪地来到了宫门侍卫面前,开口说要求见皇帝。

守门的侍卫冷眼打量了我一下,断然拒绝了我:「滚滚滚,哪儿来的疯婆娘!再不滚我就动手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当真是狼狈至极,身上的衣裳材质本就一般,还染了爆炸时的烟尘,乱七八糟的血迹,结成的发辫也有些散乱。

一路上惊险万分,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竟然进不去。

真是可笑。

我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脸色苍白地坐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地发花,体力已经被透支到了极致,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宫内往外走,有风吹开车帘,把车内女子愤恨不平的话语吹进了我的耳朵里:「不到最后关头,谁又焉知本宫不能复宠?」

我眼睛一亮,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了上去,死死地扒住车辕爬了上去,在所有人的惊呼中掀开车帘,冲着里面的宫装女子大吼一声:「你复宠的机会来了!带我去见陛下!」

刚吼完,我就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向了车厢。

施银海最近很是惆怅。

作为帝都顶级的大家闺秀之一,她不但出身于世代勋贵的施家,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甫一进宫,还没有承宠,就被皇帝李昂册封为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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