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皇上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人」为开头写一篇小说?

皇上咳了两声,这才看了我⼀眼,「⼉⼦知道了。」

「你去吧,」太后摇摇头,「哀家⽼了,也管不了了。」

皇上盛宠莲婕妤,太后⼀直颇有微词,如今皇上坚持晋了莲婕妤做莲嫔,太后实在是⼼⼒憔悴,想说什么,⻅皇上不愿意听的样⼦,只得深深地叹了⼝⽓,⾃觉管不了什么了。

皇上⼜客套⼏句就⾛了。

我扶着太后回了内殿。

「哀家⽼了,」太后坐下,叹息了⼀声,「前⼏年开始,哀家就觉得⾃⼰精⼒愈发不济,如今也管不了皇帝了。」

「⺟后哪⾥⽼了,」我⾃觉地替太后捶起了肩膀,「只是⺟后操⼼的事太多,既是皇上⾃有定夺,⺟后也该少费些⼼神,多多保重⾝体。」

「哀家也操不了多久的⼼了。」

「你是皇后,」太后拍拍我的⼿,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不仅要对后宫的妃嫔上⼼,更得对皇帝上⼼。」

我不敢对上太后了然的眼神,只是低声应下,太后乏了,让我也回去。23

莲嫔现下仍住在我的侧殿,只是她刚刚⼩产过,这些⽇⼦昏昏沉沉的,皇上⼜总是来看她,她也不得空和我说⼏句话,我先前去看过她,也替静姝道过歉,她应下,只说静姝年纪尚⼩,不过是⽆⼼之过,反过来请我宽⼼。

莲嫔⼩产,⻬才⼈这胎就越发⾦贵,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全⽅位保护⻬才⼈,希望她顺利产下这⼀胎。

有⼀天深夜,莲嫔却突然来主殿求⻅,我叫她进来,却⻅她欲⾔⼜⽌,未语泪先流。

「莲嫔这是怎么了?」我已经卸下妆发,披散着头发,只着家常⾐裳,坐在榻上看书,她穿得单薄,⼜在⼩⽉⼦⾥,我索性拉她上榻,⼜叫⽂杏拿了毯⼦给她盖上,「有什么事,本宫给你做主,你还在⼩⽉⼦⾥,不要哭了,别伤了眼睛。」

「求娘娘救救⾂妾。」莲嫔仍是⼀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哽咽着,「⾂妾只怕要被⼈害死在宫⾥都不知道。」

原是莲嫔那⽇来赏菊宴,穿的是双平底的翠绿绘梅丝缎绣鞋,她有孕在⾝,⾃然⾛路⼩⼼,也不敢往⼈多的地⽅去,摔倒后她昏迷在床,再醒来她的鞋已经被⼈换了。

她家是做布料出⾝,那双鞋虽看起来和她的绣鞋⼀模⼀样,只是她⼀摸,便知不是她穿惯了的那双,只是她不敢声张。她的恩宠如⽇中天,前朝后宫谁不知莲嫔娘娘,可是后宫险恶,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毫⽆倚仗。

因为她除了皇上的恩宠,什么都没有。

但是她连皇上都不敢说。

因为皇上最喜欢她单纯⽆辜的模样。皇上喜欢她可怜的样⼦,喜欢她⼀⼼想着皇上,喜欢她不图名利不图富贵不图回报地喜欢皇上。

我知道,莲嫔也知道。她远⽐她表现出来的要聪慧。

所以她不能争,她争了,恩宠也到头了,到时候没有⺟家依仗的她,也算到头了。她盛宠三年,多少⼈视她为眼中钉⾁中刺,只消旁⼈轻轻踩上⼀脚,她就⾹消⽟殒了。

「⾂妾当年进宫,是⽗亲设计的结果。」莲嫔抹着眼泪,轻轻地开了⼝。

她本是商⼾⼥,⽗亲⽩⼿起家做⼤布庄,却嫌她⺟亲年⽼⾊衰,任由妾室压得她抬不起头,后来她⺟亲病逝,留下她和幼弟,她逐渐⻓开,⽗亲⼀⼼想着⽤她换个好前程。后来她⽗亲偶然⻅了微服私访的皇上⼀⾯,认定皇上器宇⾮凡⾮富即贵,就强迫她去偶遇皇上,她不肯,她⽗亲就拿她弟弟做要挟,她⽆奈,竟也真的被皇上看中了,后来她和皇上出游遇刺,她临时起意,为皇上挡下⼀⼑,拼死⼀搏,皇上⼤为感动,坚持带她回宫。她⽗亲乐得不⾏,也忌惮她的⾝份,如今也⽼⽼实实地送了她弟弟去读书。

只是如今她穷途末路,她越⾛越错,越⾛越快,想停下都不⾏,哪怕她知道前⾯是死路。

虽说她仍是皇上盛宠的⼥⼈,但是皇上对她的新鲜劲也快过去了,如今她若不是失了孩⼦,只怕皇上也不会对她如此在乎。

她知道她不过是皇上很喜欢很喜欢的⼀件玩具,如今玩具坏了,皇上很不⾼兴,但是对她来说,这是她最后翻盘的机会。

这三年她冷眼旁观,还是决定转投我⾝边。

我惊讶于她的和盘托出,如今我若是想扳倒她简直轻⽽易举,她把⼑递到我⼿上,引颈受戮,我没有⽴即答应,⼼中盘算了⼀会⼉,这才开⼝:「你⾝边可有可信的⼈?」

「⾂妾的礼仪嬷嬷,是皇后娘娘赏的,⾂妾⾝边的⼤宫⼥知秋,是丽嫔娘娘赏的,⾂妾⾝边的太监统领,是皇上的⼈。」

我⼼下了然,⽤⼿指点点杯璧,「鞋⼦可找到了?」

「她贪图那鞋⼦的布料名贵,就在她房⾥。」

「既是你⾝边的宫⼥不⼒,」我吹了吹茶⽔,「今年⼩选,你⾃⼰去挑些⼈⼿吧。」

「⾂妾谢过娘娘。」「⽇后有空,就来凤仪宫坐坐吧。」

「是。」

莲嫔⾛了,⽂杏进来收拾毯⼦,却抖搂出⼀件⾸饰,⽂杏⻅了

脸⾊⼀⽩,转⽽递给了我。

这是我那次中秋夜⻅赵修念之后,因为踉跄了⼀下,丢了⼀⽀

⽩⽟簪⼦。我派⼈回去找过好多遍,⼜怕是赵修念偷拿的,⼀

直不敢声张,找不到也就算了。

虽说⼩花园⾥的宫⼈早就被我借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我

仍是提⼼吊胆着。

「娘娘……」⽂杏脸上煞⽩,「奴婢真的是罪该万死……」

「⽆妨。」我⼼⾥有数,「她是个聪明⼈。」

「⽽且她也不爱皇上。」

24

我喝完了⼿⾥的茶,就叫⽂杏找个借⼝⽀⾛了知秋,露桃带⼈

搜了她的房间,果然⼜找出来了⼀双绣鞋,还有银两若⼲。

这鞋可不是⼀个宫⼥能穿的。

⼗个板⼦下去,知秋已经哭天喊地地招了。按照知秋的说法,是丽嫔⾝边的李福海给了她这双鞋,让她在莲嫔⼩产之后换掉她的鞋,说事成之后给她百两银⼦。

⾄于丽嫔是怎么害得莲嫔⼩产,知秋是⼀问三不知。

夜⾊已深,知秋已是⼈赃俱获,倒也不急这⼀时。

我命⼈将她投⼊柴房,好⽣看住,第⼆⽇我才将此事告知了皇上。

我请皇上来了凤仪宫,话语间隐去了莲嫔与我深夜相谈的事情,只说⽂杏⻅知秋⻤⻤祟祟地藏着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竟然是莲嫔的鞋⼦。

可是莲嫔脚上分明穿着⼀双⼀模⼀样的鞋⼦。

莲嫔坐在我的下⾸,只装作⼀⽆所知倍受打击的样⼦,她眼中泪花闪烁,⻅了皇上,并不⾔语,只是低下头,露出⽩皙修⻓的脖颈,轻轻提起裙摆,露出⼀双⼀模⼀样的鞋来。

宫中避讳双⽣⼦,妃嫔制鞋,也避讳制出⼏双⼀样的鞋⼦,尚⾐局更不会主动做两双⼀模⼀样的鞋⼦送给正值盛宠的莲嫔。

皇上认识知秋,先前丽嫔得宠的时候,知秋也常在丽嫔跟前奉茶。

皇上⼤怒,命⼈传了丽嫔来。

只是丽嫔⼀进来就是哭天抢地,赌咒发誓没有害过莲嫔的孩⼦。皇上⼼烦,不愿意听丽嫔哭喊,「你这些年就不喜欢莲⼉,你看不起莲⼉出⾝商⼾却与你平起平坐,如今更是⽍毒⾄此,现下⼈证物证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丽嫔哭天喊地的功夫,我⼜传了尚⾐局的掌事姑姑来,她⼊宫近四⼗年,⻅了这两双鞋,也看不出什么不妥,只说这绣法⽤料都是⼀样的,不过是⼀双新⼀些,⼀双旧⼀些,只是后宫⾥得宠的娘娘的鞋,再旧也不过是穿过⼏回罢了,如不是掌事姑姑⼏⼗年的眼⼒,只怕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欲盖弥彰。

此事的疑处就在这⾥,丽嫔有什么理由要给莲嫔换双⼀模⼀样的鞋。

我轻声劝住皇上,「⾂妾倒觉得,此事只怕另有蹊跷,还请皇上容⾂妾⼏⽇功夫,好⽣探查,也算是给莲嫔和丽嫔⼀个交代。」

皇上还在⽓头上,他闻⾔顿了⼀顿,「你既是说有蹊跷,便交由你去查吧,朕也希望皇后能给朕⼀个交代。」

我闻⾔⼼脏⼀滞,转⽽扬起笑容,「⾂妾⼀定给皇上和两位妹妹⼀个交代。」

25

⽂杏⼜去知秋的住所仔仔细细地搜了⼀遍。

第三⽇深夜,我⼜将知秋提了出来。「你是怀化三年⼊的宫,怀化六年去了丽嫔⾝边,」我⼿指轻点知秋的宗卷,「你擅汤⻝,因⽽被丽嫔看中,从尚⻝局出来的时候,还有⼀个⼩太监和你⼀块调到了丽嫔⾝边。」

「这个⼩太监,现在是李福海的徒弟,李平。」

「你房⾥有⼀幅春宫图,」我喝了⼝茶,「还有⼀个绣着平安字样的⾹囊。」

知秋仍是嘴硬,「奴婢不知道皇后娘娘说的春宫图是什么东西,奴婢和李平也不熟。」

「李平,现在是丽嫔⾝边的红⼈,仅次于李福海。」

「本宫觉得他不守宫规,与宫⼥对⻝,祸及后宫,应该乱棍打死。」

「请皇后娘娘开恩,」知秋磕头道:「奴婢和李平着实不熟,李平也不知道奴婢做的事。」

「嗯,」我笑了⼀声,带了⼏分不屑,「本宫顺⼿⼜查了查李平。」

「他是怀化元年⼊宫,先去了楚嫔⾝边,后来⼜调到了尚⻝局。」

「楚嫔早在仁和四⼗年就因伤卧床,⾃此不再受宠,宫⼈都不愿意去,偏⽣李平主动提了要去楚嫔⾝边。」「因为楚嫔⾝边的云⾐,是李平的同乡,也是李平定过亲事的姑娘。」

「李平家乡受了⼤灾,他卖⾝进宫求⽣,⽽云⾐被卖为奴,⼊了中书令府,随侍楚嫔⾝边,后随楚嫔⼊宫。」

「怀化⼆年四⽉,云⾐去太医院连⽀了三瓶伤药,⽽李平这个时候,因为做错了事,被楚嫔赏了⼗个板⼦,卧床半⽉,就此调⾛,⼏经波折去了尚⻝局。」

「你猜云⾐这⼏瓶伤药为谁所⽀?」

⼀叠宗卷找的我眼睛疼,我合上宗卷,「莲嫔⼩产,丽嫔倒台,皇上和本宫⾃然也不会放过你,你为了李平做到这⼀步,你图什么?」

我⽆不叹息道:「你可知,本宫还没对云⾐⽤刑,李平就要招了。」

⼀⽯⼆⻦,莲嫔,丽嫔,哦,还有⼀个李福海。

「说说吧。」我实在是想不通,楚嫔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替皇上挡过剑,⾃此体弱多病,常年⾜不出⼾,她在宫⾥如透明⼈⼀般存在。

我虽有⼼关照她,却实在不知,她为何对莲嫔丽嫔如此……痛恨。原是李平给了知秋⼀包药物,教她在赏菊宴那天早晨下到莲嫔的饮⻝⾥,莲嫔服⽤后初⽆⼤碍,反⽽觉得⾝⼦畅快,因⽽饶有兴致地来了赏菊宴,原本按照知秋的计划,⼀个时⾠之后莲嫔就会腹痛难耐,她到时候寻个理由让莲嫔摔倒在地,从⽽让莲嫔⼩产。

那双鞋,按照计划,知秋偷偷换掉莲嫔的鞋,把莲嫔原本的鞋抹上桂花油,莲嫔⾃幼对布料熟知,⾃然能发现不同,到时候知秋就可以栽赃给丽嫔,说是丽嫔故意使莲嫔滑倒,只是当天知秋临时起意,扶着莲嫔撞上了乱跑的静姝,让莲嫔顺利⼩产。

只是她没想到我把莲嫔直接留在了凤仪宫侧殿,凤仪宫规矩森严,凡物都有定数,这才使她没能顺利拿到桂花油。

故⽽出现了两双⼀模⼀样的鞋。

⾄于知秋,不过是被李平许诺的「⼀起出宫,做对寻常夫妻」蒙骗了罢了。

25

我没有急着回禀皇上,反⽽先去⻅了楚嫔。

楚嫔病病歪歪这些年,我⼀向可怜她体弱多病,常派⼈来送东西,正经⼉和她说话却没⼏回。

「楚嫔。」我推⻔进来,屋⼦⾥满是药味,明明不过刚刚⼊秋,她屋⼦⾥已经烧起了炭⽕,闷得⼈喘不过⽓来。「娘娘怎么来了。」楚嫔躺在床上,却是意外地平静,「娘娘派⼈来了结了⾂妾便是,劳得娘娘跑这⼀趟。」

「本宫上⼀次⻅你,还是刚⼊夏的时候,宫⾥事务繁琐,倒是本宫疏忽你了。」

「娘娘惦记⾂妾,⾂妾都记得,这些年,劳得娘娘照顾了。」

「娘娘,」她坐起来,倚在软枕上,语调平平,「⾂妾快不⾏了。」

「如今躺着,⼀⽇不如⼀⽇了。或许没⼏⽇,⾂妾就要⾛了。」楚嫔难得冲我笑了⼀笑,「⾂妾想着,趁⾂妾,还有⼒⽓去恨,把想做的,都做了吧。」

楚嫔说不得⼏句话就要喘上⼏喘,「娘娘,我恨啊——」

她⼜趴了下去,我没说话,等她平复了呼吸接着说道:「⾂妾⼀⽇⼀⽇地听着莲嫔盛宠的消息,皇上⼜去了莲嫔那,皇上⼜赏了莲嫔什么东西,皇上⼜晋了莲嫔位份……」

「我⾝边的宫⼈总是嘟囔,都是救了皇上,凭什么莲嫔盛宠三年,隆恩不断,我却只能⼀个⼈孤孤单单地躺在这个⼩屋⼦⾥等死。」

「莲嫔为了皇上挨了⼀⼑,皇上抱她回宫,让她住在乾清宫,皇上宠她,晋她位份……我都忍了,为什么她还有了⾝孕……」楚嫔趴下去低低地⾃⾔⾃语,「等她⽣下这个孩⼦,到时候⺟凭⼦贵,就是⼀宫主位……」「可是,凭什么——」她痛苦地嘶吼⼀声,转⽽没了动静,我怕她出事,忙上去查看,她缓了好⼀会⼉,这才坐起来,倚在我⾝上,她⽤尽⼒⽓抓住我的⼿臂,奈何久病⽆⼒,不过是攥住了我的⾐袖罢了,「娘娘,我好恨啊。」

「……我只能躺在,这密不透⻛,的屋⼦⾥,等死,没有⼈愿意来,」她⼜缓了⼀会⼉,「娘娘,我⾝上疼,⼼⼝也疼,我哪都疼,但是我没⼈陪。」

「娘娘,我疼啊。」她摸上⾃⼰的胸⼝,⽤⼿⽤⼒压着,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疼痛⼀样。

「我的宫⼈,好些都跑了,跑去讨好莲嫔,我好恨啊。」

「若不是娘娘,只怕我早就死了,我不得宠,有时候,吃穿都供应不上,还是娘娘问⼀句,他们才送。」

「我都这样了,丽嫔还克扣,我的⽤度。送来的炭⽕不够,云⾐问,宫⼈说,她要⾛了。」

「凭什么啊。」

凭什么啊。

屋⼦⾥⼀⽚寂静,只有楚嫔近乎呢喃的声⾳。

「所以娘娘,她们都该死。」

「娘娘,」她躺了回去,慢慢松开了我的⾐袖,「我后悔了。」说完她就合上了眼,不在⾔语。

云⾐被我提审⾛了,她⾝边只有⼀个怯⽣⽣的⼩宫⼥,「照顾

好你们娘娘。」

我叹了⼝⽓,从楚嫔的屋⾥出来了。

明明是初秋的时候,我⼀出来却打了个寒颤,怎么觉得这么冷

呢。

她说她后悔了。

她后悔什么呢。

是后悔害了莲嫔的孩⼦吗。

还是后悔,那年她奋不顾⾝替皇上挡下⼀劫呢。

我已经想不起楚嫔以前的样⼦了,我只记得她病病歪歪的模

样,她躺在那⾥,安静极了。

2

楚嫔⾃尽了。

她⾝边的⼩宫⼥出去要壶热⽔的功夫,回来就看⻅她们病得起

不了⾝的娘娘,⽤尽最后⼀丝⼒⽓,把汗⼱搭在屋梁上,⾃尽

了。

⼩宫⼥说她回去得太晚了,楚嫔娘娘的脚已经冷了。皇上念着楚嫔曾护驾有功的份上,「以嫔位礼制安葬吧。」

此事告⼀段落,丽嫔也终于洗清了冤屈,只是皇上知道她克扣楚嫔例份,也很是⽣⽓,叫丽嫔回去闭⻔思过⼀⽉。

丽嫔从侧殿出来同我告别,她经此⼀事,着实沧桑不少,愈发沉默。

⼏年前我⻅她还是眸中有光的丽妃娘娘,如今也是恭顺安静的丽嫔了。

「娘娘,以前我极不喜欢你。」她站在空旷的凤仪宫主殿⾥,我坐在上⾸,「我觉得你假,你总是笑得很假,总是端着架⼦,总是假装对所有⼈都很好,总是装成好⼈。」丽嫔⾃嘲地笑笑,「可如今,偏偏是你救下了我。」

「我以为我和皇上夫妻⼗余年,皇上多少对我也该有⼏分信任,我是性⼦张扬,我不够聪明,但是我也不会害了他的⼦嗣。」

「因为我嫁给他这么些年,我知道他膝下单薄,他想要孩⼦,⾂妾⾃以为很了解皇上,可是皇上好像很不了解我。」

丽嫔眼底的泪⽔打着转⼉,她⼀向骄傲美艳,难得⻅她落泪的时候,她⽣得美艳,如清晨的玫瑰花含着露⽔,她伸⼿擦去泪珠,冲我⾏了⼀个⼤礼,「⾂妾谢过娘娘。」

这么些年,我倒是⻅她第⼀次⾏这么标准的宫礼。

27⽇⼦⼀天天过去,天⽓愈发凉爽,⻬才⼈在嘉和居安⼼养胎,皇上有空也去坐坐,连太后也时常着⼈去问,有三座⼤⼭坐镇,⻬才⼈这胎,怎么也能⽣下来。

我和皇上明⾯上已经重修于好,皇上仍是每⽉初⼀⼗五准时来凤仪宫吃饭,吃完饭就盖被睡觉,第⼆⽇⼤早就该上朝上朝,该去看莲嫔或者⻬才⼈就去看她们。

皇上不来的时候,路才⼈就爱往凤仪宫跑,她年纪⼩⼜爱说笑,倒是也解闷,替我打发⼀⽇⼜⼀⽇的时间。

今⼉是路才⼈的⽣⾠,过了这个⽣⾠,她就⼗五了,今⼉皇上⼜歇在了莲嫔那⾥,路才⼈就⼜跑来了凤仪宫,也不知怎么说动的德妃,⼆⼈跑了凤仪宫蹭饭。

⾃上次莲嫔⼩产之后,皇上就说我管理宫务分⾝乏术,点了德妃淑妃协⼒后宫,德妃不擅账务,天天在宫⾥对着账本⼦头疼呢。

「你过个⽣⾠,好⼤排⾯,」德妃训路才⼈,「能在凤仪宫⾥请我吃席⾯。」

「姐姐〜」⻬才⼈不依她,「过了这个⽣⾠,我可就是真的⼤⼈了,你可不能戳我额头了。」

「⼩丫头⽚⼦。」德妃笑着骂她,「管你多⼤,本宫要训你,你还得听着。」路才⼈站起来躲她,跑到我⾝边被我拦下,我出来劝架,「多⼤⼈了,还和个孩⼦计较。」

「娘娘可就偏⼼她吧,⽇后她⻅了皇上,还能这般没规矩不成。」德妃⽓极反笑,⼜是⽆奈地看着路才⼈⼀团孩⽓的模样摇摇头。

「姐姐,我过了这个⽣⾠,可就是⼤⼈了。」路才⼈⼜来对我撒娇,「听闻姐姐宫⾥有上好的桃花酿,姐姐给我尝尝吧。」

架不住路才⼈撒娇卖痴,我吩咐⽂杏开了⼀坛桃花酿,却只倒了浅浅⼀杯给她,「你可只准喝这么些。」

路才⼈嘟起嘴,却架不住我和德妃联⼿压制,不情不愿地接过了不过倒满杯底的酒杯。

桃花酿不醉⼈,但是架不住德妃喝得太多,德妃尝着味淡,喝起来就没有节制,半坛下去,也是⼀副半醉不醉的模样,路才⼈贪杯,趁我不注意,⼜⾃⼰倒了好⼏杯,她年纪⼩,⼜没喝过,也是⼀副醉相。

我看着桌上的两个醉⼈⼉属实⽆奈,正欲唤⽂杏露桃进来把她⼆⼈带去侧殿休息,却听⻅路才⼈⼝⻮不清地问道:「姐姐,为什么,我都没⻅过你们笑啊。」

路才⼈问得没头没脑,我⼀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路⼉喜欢这宫⾥吗?」德妃却是答⾮所问,她笑不达眼底,却是⼜给⾃⼰满上了⼀杯。「宫⾥⻅不得爹娘,」路才⼈叹了⼝⽓,托住腮,「但是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有静姝,有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对我好,没⼈拘着我读书背诗……我还是挺喜欢的。」

「嗯,」我伸⼿没收了路才⼈的酒杯,只觉得她孩⼦⼼性,「可不许再喝了。」

我想收了德妃的酒,却被她按住⼿,「姐姐,再让我喝⼀点⼉,就⼀点⼉。」

她的⼿⼼冰凉,⾯上不知何时落下泪来,我知道她⼼⾥苦,但是除了拍拍她的⼿,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叹了⼝⽓。

「楚嫔死了。」她叹了⼝⽓,好半天没说话。

「我这些⽇⼦总做梦,梦⻅我变成了下⼀个她,我害怕了。」德妃摇摇头,「我不想变成她。」

「我不敢了。」她⻓叹⼀⼝⽓,「我还有爹娘胞弟,还有祖⽗⺟年事已⾼。」

路才⼈听不懂我俩在说什么,却是懵懵懂懂地问道:「姐姐,我也不明⽩,同样是替皇上挡过⼑,姐姐还不能⽣养了,为什么皇上那么偏宠莲嫔娘娘啊?」

「因为莲嫔,乖巧听话,爱皇上,」我不知道路才⼈能不能听懂,「⺟家低微。」

「真奇怪,」路才⼈傻乎乎地笑着,「什么时候⺟家低微居然成了得宠的助⼒了。」皇上疑⼼病重,对宫中位份较⾼的嫔妃多有忌惮,前朝后宫联系紧密,皇上各宫⾥都得时常应付⼏回,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唯有⼀个替他挡过⼑的莲嫔,性⼦软糯天真,⺟家不过是个商⼾,掀不起什么⻛浪来,实在是好拿捏,皇上才敢放肆宠爱。

皇上⽻翼已丰,早不是当年那个如履薄冰的三皇⼦,需要靠我⽗亲和丽嫔⽗亲上位了,故⽽丽嫔如今常吃挂落,我现在同皇上说话,也要三思⽽⾏。

我叫露桃扶了路才⼈下去,殿⾥只剩我和德妃。

「姐姐,我不敢了。」德妃醉意上来,合着眼仍是在呜咽,「那年秋⽇我从树上摔进他怀⾥,他说他是三皇⼦……从⼀开始就是⼀场算计。」

⽂杏扶起她,「他救了我⼀次,我也还了他⼀命。」

「可我还是搭上了⼀辈⼦。」德妃低声呢喃,任由宫⼈服侍她安寝。

「娘娘……」德妃睡下,⽂杏扶着我回了主殿,其实我也有点醉了,只是强撑着没表现出来罢了。

楚嫔说她后悔了。她的呢喃在我⽿边,还有那⼀缕若有若⽆的热⽓。

德妃说她不敢了。她再也不敢爱皇上了。她怕她变成下⼀个楚嫔。我⾃嘲地笑了笑,⼿腕上的⽺脂镯⼦触感温润。我倒是幸运,⾃始⾄终,我没爱过。

这样才好。

不爱不伤。

2

宫⾥的⽇⼦说难熬也难熬,说快也快。

⼜要过年了。

我记不得这是我在宫⾥的第⼏个年头,⼀年⼀年的,也没什么不同。宫⾥向来热闹,⼤红灯笼从乾清宫挂到⽞武⻔,不过今年宫宴上⼜多了些年轻的嫔妃罢了。

翻了年,我的栎⼉就满⼗岁了。

我⼼⾥⼀直揪着⼀件事。

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就说要推⼴⼈痘的接种,但是奈何不少接种过⼈痘的孩⼦都没熬过去,百姓也不太敢拿⾃⼰的孩⼦冒险,尤其是富贵权宦⼈家的⼩少爷,没有⼀个⻓辈敢让接种的,唯恐孩⼦⼀个⾼热没挺过去就没了。

⼈痘推⾏不开,天疮就不能防治。

不说旁的地⽅,就是京城,也没有⼏个孩⼦肯接种⼈痘。皇上觉得此事功在千秋万代,⼀⼼推⼴,奈何没有什么⼤的成

效。

后来栎⼉四岁的时候,皇上深思熟虑,曾和我提过⼀事。

他想让栎⼉带头接种⼈痘。

他说接种⼈痘的孩⼦死者不过⼗分之⼀,⽽且⼤部分都是因为

接痘后护理不当才没了的,⼈痘若要推⾏,必然要有个令⼈信

服的榜样。

栎⼉是中宫嫡⼦,⼜是皇上唯⼀的孩⼦,理应由他做个表率。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

没有⼀个⺟亲敢拿⾃⼰孩⼦的⽣命开玩笑,⼈痘刚刚推⾏,且

不说护理和治疗尚未形成经验,就连⼈痘有没有⽤都要两说。

那是我第⼀次顶撞皇上。

我说不⾏,我不答应。

我说我也是做⺟亲的,我不能拿我的孩⼦冒险。

皇上说,不是要栎⼉现在接种,等栎⼉⼗岁的时候接种。

那时候⼈痘的效果就显露出来,栎⼉必能安然⽆恙。

他说,等栎⼉熬过⼈痘,他就⽴栎⼉为太⼦。太⼦。

我是舍不得让栎⼉冒这个险,但是我不得不为栎⼉的未来铺

路。

那时候栎⼉不过四岁,谁也不知道栎⼉以后会有多少个兄弟。

我犹豫了。

我说,我要看看⼈痘的效果再做决定。

如今栎⼉⼗岁了,⾝⼦⻣健壮,我每⻅⼀回都觉得他⼜⻓个

了,如今也要和我⼀边⾼了。

中午他来凤仪宫吃饭,⼗岁的少年正是⻓⾝体的时候,栎⼉吃

得略快了些,却不曾失了规矩,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满⼼慈

爱,「慢些吃,莫要噎到了。」

「⼉⾂也不知怎的了,近⽇总是觉得饥饿。皇祖⺟说⼉⾂还要

⻓个⼦,可是⼉⾂觉得⼉⾂都被皇祖⺟喂胖⼀圈了。」栎⼉嘟

嘟囔囔地抱怨着,「⺟后这⾥的京酱肘⼦做得真不错,⼉⾂若

不是怕发胖,必要⼲掉⼀个。」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瘦,左看右看⼲脆夹了⼀个酱肘⼦到他碗

⾥,「⺟后巴不得你吃胖点,总觉得我的栎⼉太单薄。」

栎⼉纠结得皱起了眉,我看得好笑,他纠结再三,还是乖乖吃

掉了碗⾥的肘⼦。

他⼀向这么乖。我叹了⼝⽓,到如今,⼈痘效果初现,接种了痘苗的孩⼦果然都没有再得天花,痘苗经过⼏番改良,病死的孩⼦越来越少,⺠间对⼈痘也终于有了些改观。

我⼼⾥清楚,若是栎⼉接种了⼈痘,必能更好地在⼤周推⼴。

更何况,如今皇上⼤权在握,愈发独断。我虽有⼼相劝,终究是架不住皇上主意已定。

我再说,皇上就烦了。

那⽇皇上派苏⻓升来传信,说开了春,就叫栎⼉去接种⼈痘。

皇上不肯来凤仪宫,他不愿意同我吵。

他也不愿意听。

我⼼下默然,嘴⾥却是⼀阵⼀阵地发苦。

「⽂杏啊,本宫该怎么办。」我扶着额头,喃喃⾃语,⽂杏上前扶住我,「娘娘,⼤皇⼦吉⼈⾃有天相,不过是接个痘罢了,必能渡过此劫。」

她要说得我都懂,但是当娘的哪有不操⼼⾃⼰孩⼦的,就算是接痘的孩⼦⽆⼀病亡,我也不愿意拿栎⼉去冒这个险。

但是皇上不理解,他说我⼀向恭顺贤良识⼤体,接痘本⾝对栎⼉就是件好事,就算是不为了天下⼈考虑,就是为了栎⼉以后不会感染天疮,我也不应该反对这件事。我知道我同他⽆话可讲,他根本不理解我的⼼情。

栎⼉是我在这深宫⾥唯⼀的盼头。

29

出了正⽉,⻬才⼈的肚⼦就已经很⼤了,太医⽇⽇来把脉,只说孩⼦⾝体健康,倒叫太后和皇上宽慰不少。

太后年纪⼤了,⼀边惦记即将接痘的栎⼉,⼀边惦记即将临盆的⻬才⼈。

⼆⽉⼗五,我去寿康宫请安的时候,太后留了我⽤早膳。

太后在这宫中⼀辈⼦,什么⻛浪不曾⻅过,她⻅我⼀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就知我⼼烦栎⼉接痘⼀事。

「皇后,」太后端起茶,对我点拨道,「你是⼤周的皇后,然后才是刘家的媳妇,栎⼉的⺟亲。什么事,都不能以⼀个⼩家的标准来衡量,你是⼀国之⺟,全天下⼈都是你的⼦⺠。」

「是,⼉媳谨记⺟后教诲。」我垂下头,⾯上不显,⼼⾥却揪得慌。

我也不知怎的了,只觉得揪⼼的很,明明以前栎⼉也⽣过病,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不安。

没⼏⽇⻬才⼈就⽣了,她⾝⼦⻣健壮,不过半⽇,就⽣了⼀个⼥孩。这是皇上的三公主。

皇上多少有些失望。

他膝下⼦嗣单薄,唯独栎⼉⼀个皇⼦,他象征性地赏了⻬才⼈

⼀些东西,⼜晋了她的位份,其余的都叫我看着办。

我瞧今⽇也是春光灿烂的好⽇⼦,不由得笑了笑,当年静姝出

⽣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

「这孩⼦,就叫暖熙吧。」

我替三公主取了名字,暖熙。

⻬才⼈晋成了⻬婕妤,仍不能⾃⼰抚养孩⼦,我怜惜德妃膝下

⽆⼦,便和皇上商量,把暖熙送到德妃⾝边抚养,⼜把⻬婕妤

⼀块挪到德妃宫⾥,也不⾄于叫⼈家亲⺟⼥分离。

⻬婕妤性⼦轻浮了些,德妃性⼦冷清,倒也拿捏得住她。

30

天⽓越来越暖和,还是到了栎⼉要接痘的那⼀天。

皇上下令让栎⼉先挪到晖春园⾥去,等什么时候痘好了再回

宫。

我不放⼼,坚持要送栎⼉过去。

皇上允了。接痘的地⽅,是晖春园西边的⼀个⼩院⼦,院⼦⾥所有东西早就准备⻬全,近⾝照顾栎⼉的⼈,除了他的奶嬷嬷,都是凤仪宫的⼈。

我拉着栎⼉的⼿,「接了痘若是不舒服,你不要忍着,有什么事就叫王太医来,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定要告诉奶嬷嬷。」

栎⼉反握住我的⼿,「⺟后放⼼,不过是接个痘罢了,⼉⼦不出半⽉,必定回宫去。」

「⺟后给⼉⼦的东西,⼉⼦都带来了。⼉⼦还带了些书,」栎⼉⼀⼀指给我看,「太傅说⼉⼦功课可不能落下。」

「那你晚上叫嬷嬷把烛⽕点亮些,仔细伤了眼睛。」我忍着悲伤,却不得不⽬送栎⼉进了那间屋⼦。

「⼉⼦还等着⺟后的荷花糕呢。」栎⼉挥挥⼿,⽬送我先离开。

「栎⼉,你当⼼些。」

「⼉⼦知道。」

我回宫了。

路上⽂杏⼀直在安慰我,露桃则是逗我⾼兴,我笑不出来,⼜觉得这⼆⼈在我⽿畔聒噪,索性都撵到⻋厢外边去,⾃⼰找了本书看了起来。德妃初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照顾暖熙这个⼩家伙,她⼿忙脚乱,⼜请我去帮忙。

我瞧着暖熙的模样,⽐划道:「暖熙的下巴,倒是随了皇上。」

周围⼀众宫⼈也附和我的意⻅。

我其实是想说,暖熙的下巴,很像她哥哥。

第三⽇栎⼉接了痘,我在宫⾥等晖春园的消息,宫⼈快⻢加鞭地回来,⾯上却是忐忑不安的模样。

「奴才⻅过皇后娘娘……」

「栎⼉怎么样了?!」我⾝⼦前倾,急切得有些失仪,反应过来⼜坐了回去。

「回娘娘的话,⼤皇⼦……不太好。」

「什么?!」我站了起来,「到底发⽣了什么,你给本宫说清楚!」

「⼤皇⼦接了痘就说不舒服,不过⼀个时⾠就发起了⾼烧,王太医说他也没⻅过像⼤皇⼦反应这么厉害的,眼下正和⼏位太医商量着配⽅⼦呢。」

我⼏乎要站不住,「本宫要去晖春园。」

我最终还是没能出的去。因为皇上说:「接了痘哪有孩⼦不发热的,栎⼉兴许是反应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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