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了声:「若非你将我囚在这宫里,旁人何敢前来折辱我。」
他讨好般的哄着我笑:「公主莫气,今后皇宫何处公主皆去得。」
「崔子山,我是否还得谢过你的恩典?」我眉眼讽刺,视他皆仇。
「公主自小生在皇宫,何处去不得?臣之所言何是恩赐?」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镯子套在我的手上,成色极好只怕价值连城,方蹙着眉看我,「臣只是怕公主离开臣。」
崔子山拉了我的手看向窗外:「葱木蝉鸣,公主也该多四处走走散散心。」
我低下头,不再言语。
总归我能出去了。
在我第三天去转御花园的时候,便有一名宫女突然朝着我下跪哭求,这番我却是没有想到的。
「娘娘仁心,求您救救奴婢,娘娘……公主,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侍卫连忙上前把她拉了下去,跪下来请罪:「
臣等有罪,让慎刑司的罪婢惊扰了娘娘。」
我看着那名被拖走的宫女,心里却想着她陡然转变的称呼,以及最后的那两句话。
回想着她的样貌,似是有些眼熟。
「那宫女从前是哪个宫的?」我问侍卫。
却见这些侍卫面色为难,犹豫着看了看对方。
我微微提声,冷哼道:「即便你们此刻不说,事后我也能知晓。」
「回娘娘,这宫女原是在浮华宫当差的。」
浮华宫,那里原来住着的乃是太子哥哥的生母,俞贵妃。
我心下几转,回了宫。
晚间的时候,崔子山唤宫人端了一碗药,靠近时我才闻到里面除了旁的还有股浓浓的姜味。
「公主月信将至,臣让太医调配了此药,能让公主在那时腹痛减缓。」他拿过药,舀了一勺细细的吹着,递到我嘴边,微微一笑,「公主放心,不苦。臣知公主不喜苦味,因而让太医加了蜂蜜调制。」
「崔子山,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我盯着他,满眼疑虑。
「臣对公主,可谓潜精研思。」他笑着道,又舀了一勺要喂予我。
我皱眉端过碗,一口气喝尽。
崔子山见碗底空空,不经爽朗大笑。
我只是疲于与他周旋,更是怕他再耍什么花招。
「臣听宫人说起公主近日喜食石榴,臣已让人移植了几棵种下,还有公主一直喜欢的樱桃,来年便可结果了。」崔子山一边说着一边抱起我走向了床榻。
察觉到我身体渐疆,他温声说道:「臣于公主虽然贪欢,却也不会不顾及公主的身体,这段时日臣都不会碰你,公主安心睡吧。」
我闻言松了一口气,手心却仍起了一层薄汗,怕他察觉,便说起了近日的事情:「今日在御花园时,见到了一个从前侍奉俞贵妃的宫女。」
「哦?」他语气并不惊讶。
自然,只要与我相关,宫里这么多监视我的人,必然会告知于他。
我忍着心底的厌恶,继续道:「太子哥哥对我虽好,可他母妃因着我母后的缘故,向来对我不喜,甚至处处都想刁难于我。明日我倒想去瞧瞧,她如今是何模样。」
在我说到第一句话时,他便冷哼一声,想来是我唤皇兄为太子,惹了他不喜。
「公主可还想去看看那位太子?」崔子山说这句话时,虽语气平淡,可我还是察觉到,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怒气。
「不了。」我如是道,知他也许疑心,才说,「皇兄不想让人见他如此。」
「公主倒是为他着想。」他捏了捏我的手腹,「明日臣陪公主去吧。」
「崔子山,你是想亲自监视我吗?」见我发怒,他叹了口气,吻了吻我,妥协道:「罢了,臣多派些侍卫保护公主便可。公主,你莫恼。」
我冷冷的撇过头,不愿看他。
崔子山知我恼了他,忙转了话题:「公主可想做臣的皇后。」
「崔子山,你莫出此言来恶心我。」我皱着眉,语气冰冷。
他已知我不愿,便再不提起,只是抱着我道:「无论如何,臣心中都只有公主一人而已。」
我闭上了眼睛,也遮住了满目的恨意与厌恶。
他吻过我的脖颈,以为我困了,轻轻说道:「睡吧,公主。」
翌日我来到狱中,遣退了侍卫狱卒,走了进去。
「你来了。」昔日的俞贵妃华服脏乱,蓬头垢面时仍理了理早已散开的发髻,端坐着看向了我。
却见我衣容依旧,不免冷笑。
我本不欲与她多言,只道:「你遣了宫女找我,意欲何为。」
她却言顾其他:「听闻公主极得新皇宠爱,怕是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先帝尸骨未寒,公主珍馐美馔可也咽得下去!」
「你寻我来若是只说这些,我可没功夫陪你。」我冷了脸转过身。
见我欲走,她连忙出声制止:「我儿自幼便待你极好。」
说这话时,她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怪异,见我看她又立即恢复如常:「你必须救他出去。」
我虽不喜她这般颐指气使的模样,可事关太子哥哥,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我知道他给自己留了退路,虽不知是何,如今他被囚在此狱,能帮他的便只有你。」她看着我,说道,「郁仪不日便归,他自小与我儿一同长大,你可以信他,若你开口,他定会助你。」
我算了算时间,心知不能在这儿待太久,否则崔子山起了疑心,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难。
她也知时间紧迫,只盯着我迅速道:「暮南待你真心,你若辜负了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若这世间真有鬼魂,我父皇便不会需要三皇兄投毒方死。
我回到宫中后,见桌上摆放着几只石榴,心中微惊,却听宫女道:「陛下知道娘娘近日喜欢,便特意派人去连州摘送过来。陛下待娘娘真好。」
我顿时松了口气,只耳不闻宫女最后那句感慨。
崔子山待我好?真是可笑。
心下念着俞贵妃的话,想来她所说的太子哥哥的退路便是那日他告知于我的羽军。
雁山,我思忖片刻,皇宫我已然是出不去了,能去那儿查看一二的便唯有郁仪。
郁仪是太子哥哥伴读,同我也算是自幼长大,父皇从前更意欲将他择为我的驸马,不过后来父皇病重,自然再无暇顾及我的婚事。
崔子山登基后早将他丢去了岭东,俞贵妃却说他不日便归。
几日后太监来请我,说是崔子山让我前去御书房。
我本冷声拒绝,却听太监道:「陛下吩咐,若是娘娘不去,秋后犯人问斩,难保娘娘所护之人。」
我眼角瞥了他一眼,起了身。
那太监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道:「娘娘,请。」
方到之时,崔子山堪堪停了笔,桌上堆了一摞奏折。
见我来,他抬眼笑着伸了手:「公主,来。」
搂过我后吩咐道:「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太监低头应答,弯着腰和宫女一起退了出去,末了把门也一并关上。
「臣知公主琴棋书画件件皆精,般般都会,尤其丹青极佳,公主且看,臣之所画可还能入眼。」他揉着我的手指,似是乐在其中。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了桌上之画,低眼细看时却见画中之人衣衫半解面侧酡色,眼眸微红若含情之态,眼角带泪饶是风情娇媚……
我无眼再看,只觉耻辱。
画中的女子,赫然便是我!
崔子山却甚是满意的模样,笑着说道:「臣丹青不佳,未绘出公主半分绝色。」
他抱了我置于桌上,如此我便正好将那幅画压在身下,见我动怒,他仍亲了亲我的唇畔,音色低沉:「前几日顾及公主身体不适,每每软玉在怀臣都克制不已,如今公主月信已过……」
「公主,臣不愿再忍了。」
我欲出声斥他之时,他的拇指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唇瓣,低声道:「公主莫出声。」
话音方落,便听得太监高声道:「陛下,郁仪世子求见。」
崔子山对上了我满目惊疑的眼睛,朗声道:「无需进来,便在门外回话。」
我听见郁仪的声音,脆然而清冽:「是。」
崔子山将我的罗裙撩起,一只手探了进去,在我耳边低声道:「公主,你可想让他进来。」
「崔子山……」我攥紧了衣袖,低声道,「别在这里。」
「怎么?」他的手顺着我的裙摆上去,眼底酝酿着冷意,「与他一门之隔同臣如此,是让公主害羞了……」他按着我腰间那处碾了碾,笑得阴沉:
「还是公主对存了他私情,不愿同臣在他身边如此?」
我顿时失力,颤着身子之时,眼眶酸涩无比。
「你何必这般辱我。」我落了泪,不敢放声,我不想叫郁仪知道我受辱至此,哪怕他早已听闻我被崔子山囚在了皇宫。
我扶聆生来高贵,旁人如何我不在乎,可我不愿让亲近之人知晓我这般耻辱。
「公主,臣只是想让公主完全属于臣,任旁人如何也夺不去。」他俯首看我,目光虔诚眷恋,「此般作为臣知公主不喜,可臣只是不想让公主心中仍念着别人。」
「公主,臣从未欲羞辱公主。这世间,再没有比臣更敬重公主之人了。」
郁仪听见房内似有交谈声,却闻声极低,难辨男女,于是朝着书房说道:「陛下若是有事务在身,臣可择日再入宫。」
「不必。」崔子山道,手指却在我腰间流连轻按,指尖轻轻划过,意料之中的见我颤了颤。
「岭东之事可完了?」他指上不停,尚分心问着话。
「虫灾已除,臣今日入宫便是告于陛下。」我听见郁仪说话,不免分了心神去听他说了什么。
「公主专心些,不然臣可会吃味。」崔子山俯首在我耳畔低声说道,言语警告。
见我瞪他,崔子山笑着解了外袍置于我身下,动作矜贵却风流,稍稍使了力把我往下压了压。
「嗯。」他对着郁仪道,指尖绕了我的衣带,轻轻一扯。
他进去的时候,犹不容分说对我低声宣布:「公主,看清楚了,你是臣的。」
之后我便再听不清郁仪说了什么,只要察觉到我分心出神,崔子山只消稍稍使力,我便再也无法集中神思。
他兴至之时犹一边问着郁仪话,一边将我搂住抵在桌边,我看见那幅画早已被揉得看不出原是何貌,余光瞥到奏折上摊开的一本,上面提及了沈絮舒的名字。
沈絮舒便是丞相之女,亦是郁仪的长姐。
我来不及多想,崔子山便吻了吻我眼角的泪,低笑而言:「公主莫哭了,眼泪留着些,臣晚上还会去公主那儿。」
我怒不可遏,红着眼扇了他一耳光。
掌声响亮,门外的郁仪闻此突然止住了声,太监和侍卫宫女跪了一地。
却听见崔子山的笑声,肆意风流:「无妨,都退下吧,朕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郁仪顿了顿,才道:「那臣便先行退下了。」
我低声呜咽时,却在想,他定然知道书房内的人是我了。
晚上崔子山果然来了我宫里,我见了他便随手拿了物件朝他砸去。
他也不躲,额头被砸出了血,蜿蜒着流过他的眼角,似是血泪一般。
「早知你不躲,我就该拿刀杀了你。」可我没有刀,若是有,夜夜见他闭目而眠之时,我便早杀了他。
他拿了宫女哆嗦着手奉上的锦帕,宫人欲上前替他处理伤口,他却只摆了手让其退下,自己胡乱地擦去脸上的血迹,捏了我的下巴便低头吻来,游走间凶猛又霸道。
末了又温柔至极地舔了舔我的唇瓣,笑着说:「臣知白日里让公主恼了,自然要让公主出了这口气。」
话虽如此,可他床榻间却不曾放过我,一面抵到深处,一面垂首同我耳语:「朝臣皆议,让臣以丞相之女为后,公主以为呢?」
今日我看的那封奏折,原是择后的。
我冷笑了看他:「无论是谁嫁你,我都觉她可悲。」
崔子山眸中欲色深深,低头吮了吮我的颈侧,笑着道:「自然,臣心中唯有公主一人。」
我并非本意,却不愿与他争辩,左右他偏执至此,多说无益。
「臣知公主从前同她交好,若是她为后,公主也可与她解解闷。」
崔子山此言不虚,也正是因为我从前同絮舒交好,不免说道:「崔子山,你若不喜欢她,何必又娶她耽误她一辈子。」
他轻轻抚手擦了擦我额头的汗,说:「只有立她为后,公主才不会多遭非议。」
他看着我时,分明动情至极,一下一下地抵到我的最深处,柔声唤我:「公主……」
我厌恶极了他这副模样,却被他逼着睁了眼看他。
餍足过后,他搂着我轻轻地揉着我的腰,掌心炽热,为我缓解腰间不适。他出声道:「叔父生前待臣极好,他膝下无子,视我为亲生。叔父为人极好,却痛失所爱,英姿飒爽的大将军最后却缠绵病榻,臣的心里便也恨起了先帝。」
我难得没有同他呛声,继续听他说着我母后所爱之人。
「可臣如今却也庆幸,庆幸先帝夺走了婶母。祖父子嗣单薄,膝下唯有叔父一子,不忍见主支没落,便在族中挑中了臣的父亲,过继到他膝下加以培育。」
「若非如此,臣未必能面见公主天颜,更遑论如今得以拥公主入怀。公主……」
「崔子山,你可知从前父皇欲将我嫁于郁仪?」我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故意问他。
果不其然,他面色微冷,只搂得我更紧:「可如今与公主交颈而卧之人是臣,天底下,再无人能对公主如此。」
他意有所指的手下游走,含住了我的耳垂。
我觉他兴起,便说道:「他同我有着自小长大的情谊,我不愿误他,你让我与他见上一面,让他另择良配,将我放下吧。」
崔子山转过了我的脸,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似是在辨我言之真假。
我冷笑着踢了他一下,怒眼看他:「你以为我是你?只顾一己之私也要耽误絮舒一生。」
他这才半真半假的信了,低头来寻我的唇:「臣允公主便是了。」又道:「断了他的心思也好,臣不愿让旁人念着公主,哪怕只是妄想,臣也不想公主被觊觎。」
翌日晨起,我随意从妆奁中取了一只镯子给了身旁的宫女:「给方兰时送过去,便说是我如今所行随意,于此她功不可没,赏给她的。」
「去吧。」我淡淡道,「崔子山若是怪罪,自有我担着,保你无虞。」
「娘娘之命,奴婢必定令您满意。」
午后便有人传报,说沈世子已在旁殿候着了。
我特意寻了一件宫装,是以遮住脖子上的斑驳的红痕。
见到郁仪之时,只觉恍若隔世。
「公主安好。」他衣袂干净皓然,看我时目光和煦一如往昔。
我忆起了从前在南书房的日子,我们嬉笑吵闹,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忧愁。
如今少年依旧,我却今非昔比。
他见我盯了他良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哂笑道:「岭东地域灼热,我确实黑了许多……可归来那日姑娘们的香囊手帕扔了我一身,可见本世子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你别笑……我说的可是真的,香囊手帕我都给了侍卫,你可以去问他。」他扣了扣手指举起又放下,无措得像是从前被太傅叫起来背书时又没有准备的样子。
「我在岭东治虫灾时,可多姑娘喜欢本世子了。不过本世子都拒绝了,她们喜欢本世子一场,本世子可是绞尽脑汁才不止让她们伤心欲绝的。」他又笑着絮絮叨叨的说,「多亏了本世子聪慧,治好虫灾救岭东百姓于水火,不过他们也很好,还送我瓜果来着……对了,我在岭东寻了极好的蚕丝,你爱抚琴,我便把它作为你今年的生辰之礼,我府上还有赭石,成色极好,与矿石一并研磨入画极佳,便作你明年的生辰之礼了,还有……」
「郁仪。」我打断了他,「另择良配吧。」
他挑了挑眉,欲再言时,却听一阵人声杂乱。
方兰时果然受了我的挑拨,打听到我会在此,携了人手前来。
离我一丈之时,她便被侍卫按到在地,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却突然夺过侍卫的剑,朝我刺来。
郁仪将我护在身后,上前仅一招便折了太监的手,侍卫立即将其制住。
正是攘乱之时,我走过郁仪身边时,迅速低声一句「雁山羽军」便走到了侍卫后面,对他说道:「从前往昔,你便都忘了吧。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干系。」
此刻他正襟危色,立如松兰,见他对我在微微颔首,我这才放心回宫。
郁仪聪慧,只在我面前时才一副不甚着调的样子,得我此言,他必会想办法前往雁山。
我回宫后的第二日,皇宫里便再无方兰时此人。
后来听闻雁山疑有人患时疫之症,时疫凶险异常,朝中无人敢领任查看,崔子山便指派了郁仪前去。
时至九月,郁仪归朝,上报岭东病症并非时疫。同月,崔子山封了丞相之女沈絮舒为后。
沈絮舒封后的第二日,便来了瑶宫。
「公主……可还安好?」她挥退宫人,放下了茶杯,问我时眼中皆是诚恳真切。
我只反问于她:「皇命虽难为,可你父亲乃是丞相,你不是非嫁不可,崔子山亦绝非良配,你何苦来这皇宫囚狱。」
她闻言顿了顿,神色黯然,低头抚着茶杯轻声道:「我知公主恨他至极。可他从前并非是这样的……更何况我于他……」她苦笑着,「罢了,不过是些过眼云烟,他早已忘了,不提也罢。」
她暗暗举目环视四周,取了桌上携来的锦盒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一枚血色玉钗,笑着道:「出嫁时,郁仪赠我的嫁妆里有此钗,玉色通透艳丽,极是难得,我见了便觉最适合你不过,因而带来赠予你。」她起了身,「我替你戴上。」
她走过来将玉钗簪入我发间,俯首时在我耳侧低声道:「郁仪让我转告你,羽军已合,万事俱备。」
「此钗果然唯有你戴,方不算辱没了它。」她直起身笑着道,抬眼看了看天色。
云暮向晚,宛若晨曦。
「你既早知此途如深渊……」我唤了她的闺名,如梗在咽,「絮絮……」
「我宫里还有诸多琐事要烦呢,先回去了。」她浅浅的笑,双目温柔却决绝,「我知道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可是扶聆,我甘之如饴。」
我不懂她的飞蛾扑火,就如她不懂我恨崔子山之心。可我们都知道,自己既一心向南,便永不回头。
「公主,臣只是予她皇后虚位,后宫之中,无人敢越过公主。」某日晨间崔子山上朝之前犹这般说了一句。
走时尚如沐春风,再来时却是怒容满面。
「臣见公主食石榴颇多,忧心有何不妥,便差来御医前问。」他将我赌至墙边,手掌指节泛白,「公主猜猜,御医说了什么,嗯?」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我抿着唇,手却止不住地微微轻颤。
「石榴籽避孕,公主博识,竟还知晓这些。」他厉声怒道,笑得讥讽,「公主便这般不愿有臣的孩子?」
「崔子山,你既强迫于我,还有何脸面让我愿为你生儿育女?」我沉着脸看他,「我只恨不得杀你,怀你血脉只会让我更加恶心,崔子山,你就该杀了我!何必来此多问!」
「无妨。」他咬着牙,切齿道,「臣自会让公主有孕。」
他强行抱了我欲去榻上,刚把我放下时便听到有侍卫急报:「陛下!异军突袭,劫走了前朝太子数人!」
我闻言只觉面上温热,伸手一摸才知是自己的眼泪。
崔子山闻言看了看我,神色低沉意味不明,冷着声将看守瑶宫的侍卫加了几倍,随后理了理我微乱的长发:「公主安心在宫里呆着,臣去去就回。」
可前朝太子出逃,朝廷惊乱争论,岂是他一时就能压制的。
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太子哥哥应已安全。
我终于如释重托,抬眼看了看桌案,提笔绘了一副画。
「色难相配,去内务府寻些铬黄朱砂,我亲自调配。」看着宫女欲退下,我又道,「不过是些入画用的颜料,便不必再报给崔子山了吧。」
我皱着眉:「速去速回,我急着用。」
宫女这才称是,退了出去。
果然不待多时,便携了铬黄而来,向我请罪道:「前日书房取了朱砂注书,内务府尚在采购,因而只余了铬黄,娘娘恕罪。」
我佯作愠色,斥了她们退在远处。
随即取了半盏铬黄,加了些水进去。
我将其饮下之时,却想起了母后,她为了我在这皇宫生生撑了多年,实在不易。
铬黄真苦,我在想。
待宫女察觉我不对时,我已撑不住跌了下去,腹部灼热,喉头疼痛之时似不能呼吸。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模糊中似是听闻有人唤我「公主」。
我扶聆生来尊贵,怎愿受此大辱,何况如今太子哥哥也已全身而退,我不愿再撑下去了。
铬黄有毒,且我食之量大,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亦不曾料到还能活着出了皇宫。
我将醒之时,只觉额上温热,亦听到太子哥哥松了口气说道:「高热已退,若如李郎中所言,应是无碍了。」
我睁开了眼,目之所及,已然不知身在何处。
「皇兄。」我唤道,出口时却被嗓子疼得流了泪,声音沙哑嘲哳,几不可闻。
「你咽喉受损,尚需辅药调养几日。」太子哥哥轻轻拭了我眼尾的泪水,锁了眉头,目光温柔怜惜:「别怕,今后自有皇兄护着你。」
他看着我,轻声说道:「聆儿,皇兄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垂下眼,不作何想。
伺候我的侍女皆是太子哥哥所信之人,侍女端了药膳来,笑着对我说:「太子说公主怕苦,让厨房把药和膳食相配制,公主再不愿食下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抿了抿唇,尝试着吃了一口,果然再无苦味。
「李郎中医术精湛,必不会让公主留下后遗之症,公主且安心。」这侍女爱笑,瞧得我亦眉眼不觉含了笑意。
「皇兄在何处?」我问她。
「太子和陆将领在书房相商。」
「带我过去吧。」我转过头时,看到了案上放置着前几日我取下的手镯。
「扔了吧。」我说。
到了书房,守卫见来者是我,便开了门让我进去。
太子哥哥一身皓衣,白冠风华,似极了从前,若不是崔子山……
「若不是崔子山那狗贼,趁您忙着处理先皇驾崩之事宜突然袭击,乘虚而入,何来今日之事!」陆将领正冒着火冲着太子哥哥愤愤不平,「他杀我弟兄,若不是眼下人手不够,微臣早就带人擒了那狗贼!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太子哥哥抬眼见了我来,眉眼如冰雪消融:「聆儿,了好些了?」
我点点头:「并无大碍了。」
怒气冲冲的陆将领这才看见了我,卯着拳头朝我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我抬手道,「听陆将领所言,如今只凭羽军之力怕是难以与崔子山抗衡。」
「正是如此,崔家世代为将,因此崔子山那狗贼手中握有极重的兵权,否则当初如何能谋逆成功。」陆将领越说火气越大,「崔永安在世时崔家尚且忠心,崔子山狗贼的生父亦是为国捐躯,怎能料到一夕之前崔家就起了逆心!」
「崔家向来依附主权,手握重权者忠崔家便忠,若逆则逆,即便有人不愿,也难拗崔子山兵权在手。何况崔家手握兵权者,如今在朝中皆是身居高位,权力蒙心而已。」太子哥哥说道,指节敲着桌面,「也正是因为崔家世代忠良,深得百姓信任,加之父皇晚年行事荒唐,本宫多次劝阻亦无济于事,民心已失,崔子山谋逆才顺畅至此。」
「朝堂之中也不乏对崔子山有怨言之人,只是碍于皇权明面上不敢反抗,皇兄可拉拢为己用。」我思忖片刻,又道,「朝中亦有不少老臣忠于皇兄,蛰伏崔子山手下,如今亦愿追随皇兄。」
我想起了侍女曾提及,如今朝廷减税,兴水利练军队,崔子山亦更得百姓之心。
他做了太子哥哥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
「我皇室食万民之俸,亦当忧万民之忧。若是到了与崔子山兵戎相见之时,皇兄欲如何方不将百姓牵扯其中?」我问向太子哥哥,见他含笑方知他亦是早有打算。
「这……微臣倒是不知如何。」陆将领皱着眉,「公主所言极是,百姓无辜,必不能殃及他们,可如何才能两者兼顾?」
「聆儿作何想?」太子哥哥笑着看我。
「兵分三路,一入皇城,二守城墙安抚百姓,三作后备之力。」
太子哥哥闻言颔首:「便如此言。」
夜时偶见园中灯火未灭,我走过去时,方见太子哥哥立于园间,月光洒了他一身。
「皇兄明日随陆将领召兵,尽早歇下吧。」
太子哥哥转身看我,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围在我身上:「秋夜入凉,仔细伤寒。」
我看着他,见他眼底忧思,才道:「皇兄所虑太多,眉头从未舒展过。」
「聆儿。」他轻轻的唤我,「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皇兄只是在想,复国一事究竟是对还是错。将士出生入死应是保家卫国,不该在争权夺位中枉死。」
「崔子山的确腹有伟略。」我皱了皱眉,压下心中厌恶,「日后说不定也会有一番作为,可他能做到的,皇兄亦可。何况崔子山喜怒无度,动辄便咎,轻言生死,并非仁君。」
「他若是依旧为将,定有伟功。可他身居皇位,不仁于事,眼下虽行无大错,以他之性难保日后不会铸成大错。皇兄不该忧虑至此。」
「皇兄明白了。」太子哥哥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聆儿自幼聪慧,如今更有大局之观,是皇兄狭隘了。」
「将士们愿为皇兄出生入死,皇兄只是担着不负于他们的责任。」我低了头。
「话虽如此,但以皇兄私心,我定是不会放过崔子山的性命的。」他抿了唇,放下了手,「皇兄不会再让你被他伤及了。」
到了第二日,太子哥哥临行前仍不放心我。
俞贵妃皱着眉:「快些去吧,你留了这么多羽军在此,还有何不放心的。」
太子哥哥这才走了。
可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留下来保护我的羽军,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太子殿下留下羽军分明是要保护公主,你们岂敢抗命!」侍女将我护在身后,怒斥说道。
「本宫乃是太子生母!羽军自然得听本宫的。」俞贵妃从门外踏进,站在羽军中间,「何况如今崔子山满国的寻你,当初暮南为了救你出宫,更是多少羽军折损在了皇宫,留着你只会坏我儿复国大计,只有你死,我儿方无后顾之忧!」
我抬眼却见羽军已堵住了门,朝着我步步逼近。
「可公主亦是太子亲妹!你们这样做,待太子归来必难逃此咎!」
俞贵妃不在意的笑了一声:「到那时已然是死无对证,暮南怎知是本宫所为?即便他知道了,本宫是他母亲!他又能拿我如何?」
她眯了眯眼,冷笑着看我:「不过是个贱种,也配称公主?你顶冒皇室血脉多年,若非先帝执意认定了你是他所出,早该死了!」
我闻言眯了眯眼,看着她:「太医院有诸多法子来验我是否为父皇亲生,父皇亦不曾疑我,本宫血脉岂是你说如何便如何的!」
「你当年乃是早产所生,可你出生时分明乃是足月之相!」俞贵妃冷哼一声,面有怒气却暗含得意之色,「瑶宫那贱人曾亲口说过,你乃崔永安之后。」
不可能,否则父皇如何容得下我。
她却不愿再与我争辩,盯着我笑着道:「左右你今日是非死不可!」
羽军上前时,我身前的几名侍女犹欲将其拖住,却被一剑穿身,匍匐在地上,眼睛看着我,嘴巴张合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眼中涌上酸意,却见离我最近的一名羽军已朝我拔出了剑,却被倒地的侍女拼了最后的力气抱住了他的脚。
我拔下头上防身的金簪,一把捅在了他的身上,鲜血溅在我的脸颊,有几滴落在眼里,只觉温热潮湿,赤红一片。
我放开手,转身便从窗口跳了下去,没有一丝犹豫。
窗外种了一片秋海棠,开得最是繁丽娇艳的时候。
我跌落下去时,落了一身的海棠花。
树枝从左腿小腹斜着刺了进去,我不敢拔出来,怕损及了经脉。行走时牵扯着伤口,钻心的疼。
我躲着身后的羽军,回头张望之时却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公主别怕,是奴婢。」
来人容貌清秀,正是我从前的贴身宫女青昔,她竟然还活着。
我七岁时,她便在我宫里侍候了,后来我见她心思缜密且行事稳妥,便升为了我的贴身宫女,多年来极得我信任。
「府里守得太严,奴婢带来的人手撑不了太久,公主先随奴婢出去。」她这般说着,便将我背起,步伐利落可见是有身手的人。
「本宫与你相处多年,亦不知你有此身手。」
她闻言脚步微顿,并不答话,只带着我很快从一个被杀出来的路口逃出去。
她行得极快,纵然有心顾及,仍旧扯得我的伤口生疼。
「公主忍耐一下,援军很快便到了。」她听到我疼得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出声说道。
方才我无心注意,眼下才见她身穿一袭玄色卫服,分明是皇宫暗卫所穿。
她是崔子山的人。
如有所感,我抬头看向了不远处,渐渐听到草木皆动、马鸣蹄行之声。
追杀我的羽军行至之时,崔子山一身玄衣骑于马上,一手握缰时架势风流倜傥,眼眸深色却露着危险,像极了他从西疆归来那日我见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