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穿越了,被折辱的质子正抬头望着我……」为开头写一篇反转文?

我也学他的样子,讽刺回去:「要不是我这个蠢公主提醒,只怕现在倒地不起的,就是你陆瓒了。」

陆瓒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好半天才道:「是啊,蠢的是我才对。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相信舅舅会一如既往地站在我身后。

「我生母难产而亡,我没见过她。都说她和舅舅容貌相似,我就总看着舅舅,想象生母的模样。

「小时候我喜欢吃宫外的一种枣泥糕。舅舅每次入宫,都会带一匣子给我。我知道他是很疼我的。

「我离开梁国时,舅舅来送我,他泣不成声,连连说,『瓒儿这一去,凶吉难料,别怕,舅舅会设法接你回来』。」

说得累了,陆瓒干脆躺在污泥血泊里,双目无神,只是喃喃。

「我等了好久啊,终于等来舅舅音讯……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回家了。但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或许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活着才是。」

原来人在绝望难过的时候,心脏会疼。

陆瓒现在应该是在心疼吧。

不然,他分明在讲述他自己的事情,我为什么也觉得胸口发闷呢?

11

下半夜陆瓒回来的时候,我已烧好了热水。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打水,洗手洗脸。不管怎么洗,血腥味仍是挥之不去。

陆瓒身上又是污泥又是血渍,看起来颇为可怖。

我说:「陆瓒你洗一下吧。」

他自去洗漱。劳累一整夜,我疲乏不已,渐渐睡去。待我醒时,天已大亮,然而陆瓒却还在慢条斯理地洗他的手。

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仿佛毫无知觉似的,一遍一遍,舀水,洗手,再舀水。

动作机械,好像行尸走肉。

我跳下床,心惊胆战地去拍他肩膀:「喂,陆瓒,你别洗了,会着凉……」

触手,是滚烫的肌肤。

这家伙已经发起高烧。被我一拍,软软倒下,人事不省。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一路上都专门挑荒郊僻岭来走,这上哪里去找医生?

我将陆瓒安置到床上,把所有的被单衣裳都往他身上堆,然后去找他的行李,看他会不会随身带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陆瓒逃走的时候带的物品很少,只有一点干粮,还有几块碎银子。

唯一一个珍而重之包起来的物件,是个小小瓷瓶。

莫非是药?

我打开瓷瓶,从里边滚出几粒圆滚滚的小团子,似药非药,看着很眼熟。很像是我日常吃的那种蜜饯话梅,但质地干燥,又不大像。

我犹豫着啃了一小口,味道无比熟悉,肯定错不了。

这话梅看着简单,原料金贵且工艺复杂,是公主宫里的专供,其他人都吃不到。陆瓒能有这个,只能是因为那日我送他的那个零食匣子里,有它。

只是,他为何将蜜饯晒干,收到这瓶子里,连逃回家乡都要带走?

陆瓒说过的话逐渐在耳边浮现。

「公主与我,素无交集,何必这般关怀?

「我只是漂泊异乡朝不保夕的质子,根本不配承受公主好意。

「我陆瓒不是什么君子,但我自问从不曾陷害公主。

「公主与他人相比,也没什么不同,又何必抱了那一线的希望?

「还请公主明示,冲泡藕粉的水,我是该用河水呢,还是该用井水?

「以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这样很好。」

……到底,他还是接纳了我的好意啊。

嘴里还留着话梅干酸甜的味道。

待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眼睛里已蓄满泪水。

我默默将瓶子放回原处,努力说服自己——我哭,绝不是因为意外发现陆瓒心仪于我。

而是因为我知道,我大概是可以控制陆瓒,达到我的目的了。

成为反派白月光之后,他那个「向燕国宣战」的决策,是不是会做得更慎重一点?

这几日我尽心尽力照顾陆瓒。

他高烧不退,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整整两日之后,才逐渐清醒。

第一句话便是:「是我耽误公主回宫了。」

我却好似没听见这句话,只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药:「我走了十里山路才寻到市镇,问了郎中,买了伤寒药,药效如何也不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居然真把你救活了啊。」

陆瓒不解:「既然找到了市镇,公主为何不离开?」

我撇了撇嘴:「你不仁,我不能不义,留你一个人在这破庙里自生自灭,这事我还做不出来。」

对于「不仁」这个评价,陆瓒并没有反对,他哑声道:「可我陆瓒,最不爱欠人情分,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我笑眯眯,掰着指头给他算:「救命之恩?陆瓒你算一算,我救过你几条命了?你又不是九条尾巴的狐狸,当然要感激我。

「这次,我再救你一回,而且等你病好,我还会帮你逃出燕国,回到梁国。」

对上陆瓒不敢置信的眼神,我继续补充,「不过呢,我有一个条件。」

「公主不妨一讲。」

我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说出我心中所想:「条件便是,将来在你执掌梁国期间,绝对不向大燕开战。」

一阵剧烈的咳嗽,陆瓒好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他笑着去擦眼角泪痕:「公主在说笑么?还是说,公主不明白?我不妨向公主解释,我来燕国为质,已五年有余。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聪慧绝伦、清贵无双的太子,而是一个忠奸难辨、令父皇忆起屈辱过往的弃子。

「连权倾朝野的梁国丞相都放弃了我,这还不足够说明情势吗?我已再无臂膀助力,你为何相信我会登上帝位?」

我当然知道,此刻陆瓒万念俱灰。

他必须尝到背叛和抛弃的滋味,才会真正黑化,变作那个野心勃勃、追逐皇位的少年。

梁国朝堂波诡云谲,虽然他的丞相舅父独大,但也颇有一些其他势力可以收拢为他所用,并助他站稳脚跟。

我说:「我喜欢的人,当然是最好的。我相信他想做的事,就一定做得到。」

陆瓒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而我,继续道:「你我身份有别,立场不同,恐怕此生都不会有长相厮守的可能。

「为家国稳定,我不愿见硝烟。为我自己心安,我希望能够为彼此留下一个最完美的念想。而倘若开战,只怕这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我喜欢的人,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陆瓒你不会的,对吗?」

太子哥哥待我是极好的。

大燕的每一个人,都待我是极好的。

哪怕在原书里,周娆这位小公主只是个小小配角。此刻我身为公主,便要尽我可能,肩负起我该尽的职责。

这已经是我思考数日能够想出来的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12

我知道陆瓒会答应我。

他才十七岁,便已品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

而那个单纯而天真、朴实而奔放的燕国小公主,在他的心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

就好像那颗蜜饯,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它风干珍藏。那么年少时期惊鸿一瞥的缱绻情丝,他也一定会尽可能将之妥贴存放。

哪怕出于利益,他或许最终还是会向燕国宣战开战,但即便如此,出于慈悲怜悯,这场战事也许会来得更晚一些。

陆瓒沉思了整整半刻钟,才又抬起了头。

他在苦笑。

「我有点羡慕周澈。」

我不解。

「你羡慕他做什么?你们俩,都是一国太子,都是文治武功,卓尔不群。」

陆瓒摇头:「可是,你是他妹妹。」

「我还是不明白。」

他半阖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因为你是他妹妹。因为你和他,血脉相连,同气连枝。因为你和他永远并肩而行,不会面临家国的选择。

「不像你和我,天生敌对,哪怕一个人剖出了心肝来……另一个人也是不信的。」

陆瓒的话音如此悲切,我心中不由得隐隐发疼。

「倘我为帝,不向燕国宣战——这个交易,」陆瓒接过我手里的药碗,将乌黑药汁一饮而尽,「看在你救我三次的分上,我答应你。」

得到了陆瓒承诺,我心里应该踏实才对。

可是为什么,却还是感觉空空落落?

正午纯粹的日光洒到陆瓒脸上,他大约是觉得刺眼,蹙着眉躲避。因这几日养病而清瘦不少,此刻他面容苍白,仿若易碎的琉璃。

原来算计一个人——算计一个你觉得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心里是很愧疚的。

看着他答应你的算计,心里是更难受的。

我果然不适合勾心斗角。

我猝尔站起,转身想逃开。

可是陆瓒却低声喊住我。

「周娆。」

「诶?」

「既然约定达成,你不必再想方设法提防我了,我不愿在最后几天与你相处的日子里,还要互相猜忌。」

最后几天吗?

确实,假如我们的计划如约履行,那么他安安稳稳在梁国做他的国君,我则无忧无虑在燕国做我的公主。

山高水长,此生或许都不会再相见。

好像是一把小刀在心尖上划开那般疼。

为什么想到以后不会再遇见陆瓒,会这样心疼?

我皱着眉头答允:「好。」

陆瓒身体底子好,翌日便可以下床。又休养三四日,待他病愈,我乔装为他的幼弟,再次启程。

这一次运气好到不可思议。我们一路北上,所遇盘查不多,且每次都能顺利通过。

接近边境,民风大变,口音不同,我逐渐听不懂路人说话,陆瓒的眼神却越发明亮。遇到熟悉的风土人情,还会一一讲给我听。

这家伙,离家五年,现在家乡近在咫尺,他想必是极开心的。

我们路过一个市镇时,路边有卖小泥人的摊子。手艺人会按照顾客容貌,捏出栩栩如生的小泥人。

在摊子前驻足许久,但我俩身上带着的钱快用尽了,只能买一只。

到底该按谁的容貌来捏?

我和陆瓒争论半天也没达成一致,干脆就不买了。

到了翌日清晨我在客栈里寻不到他,却在那摊子边看见了人。摊主操着浓重口音跟我说了半天,我只听懂了一句:「这位小爷是今儿第一位客人呐。」

这家伙,竟一大早躲着我买小泥人。

我要看陆瓒买来的成品,他不给,偏还有工夫逗我。

「我捏了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吓人得很,你要看吗?」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如此恶趣味,我懒得搭理他。

我是发现了,陆瓒这个人吧,你要说他生性幽默,他总是一张冰块脸,特别割裂。要说他腹黑深沉,他动辄会给你讲个冷笑话,能气得人牙痒痒。

只不过,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光并不算多。

数日之后,我们已走到两国交界之处。只要翻过山头,再走百十来丈距离,便是梁国。

「可以回家了,你欢喜吗?」

本来前几日,陆瓒已没那么绷着了,但这会儿分别在即,他倒又冷漠下来。

我想跟他说点什么有仪式感的话语来告别,以巩固我们之间刚刚敲定的「合约」。

他却只是瞟我一眼:「没什么可欢喜,也没什么不欢喜。」

我不理他,只道:「我反而还挺开心的,毕竟……」

「毕竟送走了我,你便可以和哥哥团聚?」

「不止是因为这个。我是觉得,你终于回到自己的舞台上了。以后呢,你会遇到知己好友,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日子要比在燕国自在畅快得多。

「当然,你还要提防陆珏。他的心机不比你浅……」

陆瓒听我絮絮叨叨,不由得失笑:「从没听说过你精通占卜之术,怎么你这样确信,我以后会过怎样的日子?」

「我当然知道。」

初读此书,我只顾着感慨男主韬光养晦,艰难玉成。

以前我是坚定的男二派,回回站错 CP,笃信「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但我确实没有想到,我会为男配的悲凉身世潸然泪下。

瓒,是质地不纯的玉。

或许他性情当中,确有偏激一面。

可是生长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陆瓒不努力自保,谁又能来保护他呢?

再想这些都已经无济于事,陆瓒这一生涉及我的剧情,就此结束了。

陆瓒眼角似乎有些泪光,不过他还是很坦率地说:「那就,承你吉言。」

我努力按下心头酸楚:「我们早就说过……桥归桥,路归路,这一次,是真的要分别了。」

陆瓒颔首,眼神却不舍得离开似的,又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喂,陆瓒,那天你抱着我跳崖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很奇怪。你是什么意思?」

陆瓒并未回身,只是停了步:「哦?我以为你吓得六神无主,听不到,记不得了。」

「我当然记得,你说,『不可救药』。到底是什么『不可救药』?」

13

陆瓒慢慢转身回来。

我和他,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陆瓒黑琉璃一样的眼珠转了转,眼底终于浮现一丝眷恋。

「你最好一辈子不知道。」

「快说啊,难道你还想让我念着这个问题好几十年吗?」

「假如你真因此念我好几十年,倒也不错。」

「凭什么我要念你好几十年,而不是你要念我好几十年?」

陆瓒幽幽道:「你……真想让我念你好几十年?」

此话说毕,陆瓒大步上前,忽伸手,扳住我肩膀。手指力度收紧,我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他只是看起来单弱,但我撞上去的肌肉,紧实而流畅。

我唔唔数声,想抗议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

陆瓒却抬起我下巴,迫使我抬头,然后凑近。

「……那倒也不难。」

不等我反应,细细碎碎的吻,已落了下来。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脑中有一瞬间的眩晕。

陆瓒腰线微微内收,我不自觉想环上去,又觉得这样很不矜持。他却识破我意图,一手拉着我的手,牢牢将他环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舍得松开我。

我颊上灼热一片。

而陆瓒,原本略有些苍白的唇,此刻甚至微微带了些粉色。

「现在,我就会一直记得你了。」

语气狡黠,可是眼底的光芒,却并不是在戏谑。

我这才缓过神来,犹豫着去掐陆瓒的手臂:「你、你这轻薄无耻的小人……谁准你亲我的!」

「我本来也是坏人,不在乎多坏一点。」说着,又压低身子,凑在我耳边,似笑非笑,「周娆,我反悔了,我们的协议里,再加一条如何?」

我警惕地盯着他:「加什么?」

被我这样注视,陆瓒的脸上突然滑过一丝窘迫和小心翼翼:「就是说,假如有一日,我真的执掌梁国,向燕国公主提亲……」

「什么?」

「你……不准不应。」

诶,提亲吗?

原书里绝无陆瓒和燕国联姻的剧情。所以他为什么会求娶我?

我想拒绝,但根本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知道陆瓒喜欢我。

那我,喜欢陆瓒吗?

一开始是不喜欢的。我对全天下说谎,也只是为了保证他不受伤。

可是同一个谎说了太多遍,当我想不再撒谎的时候,我发现,谎言已经成真了。

我恐怕,是真的喜欢上了陆瓒。

为什么会喜欢呢?

也许是因为他为我逮住了膳房下毒的太监。

也许是因为他万念皆灰时,在月色下的低喃。

也许是因为他小心翼翼存起来我送他的话梅蜜饯。

情不知何时起,但等我醒悟时,我已动了心。

假若方才被他亲吻只是让我有点心酸,此刻我突然委屈至极,只差哭出声来。

我喃喃自语:「你明明是全天下最坏的人,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陆瓒笑道:「是,我坏,可我喜欢……」

他话没有说完,和煦的东风突然掉转方向。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惊慌使我僵在原地。

陆瓒却反应极快,他身形微动,捏住我肩膀,抱着我转了个圈。恰恰挡在我身前。

巨大的冲力让我踉跄数步,重重倒在地上。

陆瓒甚至垫在我下面。

钻心的剧痛感觉传来,但这绝不是我受伤了。

是陆瓒。

哪怕尘土弥漫,我也能看见,那支箭贯穿陆瓒肩胛,又斜斜伸了出来,足足半寸之深。

尖锐的箭头甚至划破了我的胸口。

古代医疗水平低下,这种程度的贯穿伤,还有救吗?

陆瓒胸襟敞开,露出个碎成数片的泥娃娃。

圆脸圆眼睛,竟与我容貌神似。

和这个支离破碎的泥娃娃四目相对,我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陆瓒松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口,突而咧嘴一笑:「罢了,不逗你了。还是告诉你,免得我死在这里,你一辈子难受。

「那天,我……是想说……周娆,我竟然会喜欢你。我真是傻到……不可救药啊。」

太疼了,陆瓒,疼到钻心裂肺,无法忍受。

我不知是因为他中箭而疼,还是因为他向我告白而疼,又或者是因为我明明在算计他,他却还救我而疼。

我环顾四周,努力集中注意力去想,该怎么办。

箭矢射出的方向恰好是两国交界,是敌是友尚不清楚。我既不敢贸然带着他往梁国走,更不敢带着他回燕国。

陆瓒难受得表情狰狞:「别管我,你快回燕国,你是公主,他们总不至于……」

「你别说话了,我扶着你逃到林子里,我不会丢下你。」

我去搀扶陆瓒,可是他根本不能动,一动,伤口的血液喷涌而出。

温热的液体沾在我手心,而陆瓒的气息逐渐短促微弱。

我只觉悲愤难抑。

谁能来帮一帮我?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混蛋,谁准你们射箭的!伤了她怎么办!」

我好像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我大步跑来。

因为绝望而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说。

「求哥哥,救活陆瓒。」

14

我们的行踪当然不可能瞒天过海。

质子出逃,公主失踪,此事非同小可。

皇室秘辛无法公之于众,于是周澈亲率御林军四处巡逻,因为不便言明我二人身份,便只说在寻逃犯。

数日之前便有人来报,说有形迹可疑之人往北逃窜。周澈便昼夜兼程,寻至此处。假如再晚一刻钟,陆瓒就成功逃出去了。

周澈就地驻扎,又找到了此地最好的大夫,救治昏迷不醒的我和气息奄奄的陆瓒。

我醒过来的时候,周澈坐在床头。他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还在翻看舆图。

除了跌倒在地导致的脑壳痛,奇怪的是,我胸口只有轻微疼痛——是箭尖擦伤的疼,而非是贯穿身体的疼。

怎会如此?陆瓒受伤而我不难受,莫非是他有什么不测吗?

我吓得一个激灵,汗毛倒竖,反手握住周澈的手:「陆瓒呢,哥哥?陆瓒活下来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周澈露出这种深沉而奇异的表情。

他盯着我,仿佛从不认识我似的,连声音也很陌生:「阿娆吃了这么多苦,好容易醒过来,第一句话竟是问陆瓒?」

我顾不得细究周澈心情,追问:「先回答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周澈慢慢吐出两字。

「活着。」

我如释重负。

接踵而至的是惊愕。

我居然感知不到陆瓒受伤的疼痛,难道是因为我们一同受伤,所以我们两人的连接就此断开?

困扰多日的烦忧一扫而空,我忍不住想偷笑。

然而视线不经意挪到周澈脸上,这时我才发现,哥哥瘦了好多。

不过十来天时间,他原本丰润的两颊已经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憔悴不堪。

是因为在找我,劳累而瘦了吗?

我心里一酸,主动坦白:「让哥哥操心了,是我不好。那天是陆瓒想逃,被我撞上,他怕我坏他的事,就一路挟持。

「后来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我本想把他送回梁国之后,再报平安的。倒是哥哥先找到我们了。」

周澈的表情总算有了一点松动。

「竟是他挟持你……我们阿娆受苦了,回家以后,我好好给你调理身体。」

我说:「那,哥哥能不能放陆瓒走?」

周澈本来脸上已经有了笑容,此刻又是一僵,反问:「为何?陆瓒是质子,是死是活,都合该留在我燕国。」

我犹豫着解释:「我已跟他约好,我送他回梁国,他保证将来不对我大燕动兵。他这个人说到做到,不会食言的。所以为了两国和平……」

周澈叹口气,伸手给我掖了被子,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发丝,斩钉截铁。

「不行。」

「哥哥……」

「阿娆喜欢他,我知道,可世上哪个男人你都可以喜欢,唯独陆瓒不行。这家伙满口谎言,不可信任。听话,忘了他吧,我给你寻一个真心待你的夫婿。」

哪怕事实上两国争端不断,但周澈对陆瓒的敌意似乎也有些过于大了。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讨价还价:「那,我听哥哥的话,忘了他,然后嫁一个真心待我的夫婿——假如我答应你这样做,你能放他走吗?」

「阿娆真能忘了一个人,再喜欢一个人吗?」

周澈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探究我对陆瓒到底有多在意。

我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答复。

能忘掉陆瓒吗?

也许,随着时间推移,爱意会消减褪色。

也许哥哥真能给我寻来上佳的夫婿,比陆瓒强一千倍,我和他也会相敬如宾。

可陆瓒已经给我留下了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的人再好,只怕我也始终不会再快乐了吧。

我勉强笑道:「也对。若我心里还有旁人,嫁给谁,对他都不公平。可是,既然哥哥要我听你的话,我听便是。哥哥就选一个没那么好的夫婿吧,我们凑合着过日子就好。」

周澈冷笑:「我让你嫁你不爱的人,你也肯嫁——就只为了换他平安?」

我故作轻松道:「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戏本子里的假话,我才不信。天底下有几对夫妻是心心相印的呢?

「糊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周澈,他手臂上的肌肉一寸一寸绷紧。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突然长舒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阿娆都已吃了这么多苦,哥哥怎么忍心再逼迫你?

「放心……这一次,只要阿娆喜欢,就算千难万难,哥哥也会为你办到。」

他说「这一次」的语气加重,仿佛还有「上一次」「下一次」。我想问他这是何意,但先前服下安神汤药的药效上来,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醒的时候,周澈并不在身边。

问伺候的人,都说太子在讯问逃犯。

陆瓒的伤还没好,就要讯问他?可是哥哥分明说他不要再「逼迫我」。

我思来想去还是担忧,干脆下床去寻。

帐篷不远处,十来个人围拢着,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而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条长凳。

陆瓒白衣沾血,长发披散,被捆在长凳上。

他胸口的箭伤草草包扎,仍旧露出斑斑血迹。

赤着的两脚,恰好露在长凳之外。

两个军士手持利刃,在陆瓒脚踝处比比划划,仿佛在选哪里下刀。

其中一个似有了把握,回头问:「殿下,可以动手了吗?」

他问的人,是周澈。

15

「谁叫他想逃呢?挑断脚筋,总不能再逃了吧。」

周澈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道:「动手。」

话音冷静克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样的自然从容。

我汗毛倒竖,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推开持刀的军士。

「不行,哥哥,住手!」

跑太急,扭到脚踝,我疼得满头冷汗,仍然哭着去抱哥哥大腿。

周澈俯身稳稳托住我手肘,耐心解释:「阿娆怎么醒了?别怕,我不是要陆瓒性命,只是挑断脚筋,坐卧都无碍,只不过,不能走路而已。」

「哥哥这样,与毁了他何异?!」

「毁便毁了,只有折掉羽翼,陆瓒才会安心做你的驸马呀。」

「我、我不要陆瓒做驸马,哥哥你快开他。」

周澈不为所动。

「让他一辈子留在大燕,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做个富贵闲人——这已是我周澈对陆瓒最大的让步。」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原书剧情里陆瓒瘸了的腿,是周澈所害?

这也说不过去啊。

从剧情来讲,分明陆瓒的逃窜计划瞒过了燕国所有人,一直到他成功返回梁国都城,消息才传回燕国。接下来两国才撕毁了和平协议,边境摩擦愈演愈烈,战事一触即发。

从人设来说,原书中一尘不染有如月下清辉的周澈,不可能会做「挑断脚筋」这种肮脏事。

我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好先哭着哀求:「哥哥是最清风霁月的人,哥哥是最温柔善良的人,哥哥是最理智冷静的人——求您停手吧。」

周澈低头看我,眼底一片赤红。

这是我第一次在周澈身上看到戾气和阴森。

「温柔?理智?阿娆想错了,我……」

「我再不想做这样的人了。」

他下令,脸色平静,毫无波澜,「动手。」

周澈已无法说服,但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我松开周澈衣摆,扭身向后扑去。

腰刀下落的势头极猛,但我义无反顾。

哪怕军士反应极快,立刻收刀,我的手背仍被割出一道殷红血痕。

「阿娆!」

「公主!」

陆瓒和周澈同时出声,周澈甚至嗓音都喊破了。

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我疼得嘶嘶叫,却还是扑在陆瓒身上:「请哥哥收回成命!」

我手下感触到陆瓒滚烫的肌肤,他全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被我的动作惊吓到,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我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捉住陆瓒手腕,示意我会保护他。

所有人乱作一团,却因为怕伤了我,不敢上前。

周澈冷着脸骂:「都愣着做什么,找大夫!」

我却扬着脖子毫不示弱:「除非哥哥答允不对陆瓒下手,我才看大夫!」

假如陆瓒不良于行,这岂不是又走回到原书剧情了吗?实情无法和盘托出,我只能仗着哥哥的宠爱来胁迫他。

周澈勃然变色,死死攥着拳头,仿佛下一瞬就会爆发。

「胡闹!」

我们兄妹僵持不下,可陆瓒却渐渐松开我的手。

我惊愕地扭头去看他。

陆瓒脸上有困惑,有无奈,有惊讶,还有一种难以描摹的……怜惜。

他轻声说:「阿娆,很痛的。伤口不及时包扎,会更痛。」

我确实手臂剧痛,但我还是死咬着牙坚持:「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陆瓒好像在哄我一样:「我也不忍心看着你疼。快去包扎上药吧。」

他已挣脱了捆缚的绳索,此时轻轻抬手,将我往前一推。我没提防,恰好被推到周澈怀里。

周澈速度很快,立时将我拦腰抱起。

我试图继续「耍赖撒娇」,可周澈丢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你再闹,我就原样在陆瓒身上割十道口子。」

周澈身上自带未来天子的肃杀气势,但他素来疼爱妹妹,一向是温柔如水。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严厉的话。

我被放到了郎中的营帐。

众人聚过来给我包扎。

我不能退缩。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该怎么软?

我回忆影视剧里小白花的演技,一言不发垂下头,泪水淌下来,衣襟瞬间湿了一片。

这种无声哭泣的抗议极富杀伤力。果然,周澈妥协一步:「阿娆听话。不能轻易放陆瓒走。你不知道,只要放他走,待他继位,头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挥军南下……

「他要用一场胜仗来洗他这些年吃过的苦,他要用屠城来树立不可动摇的威信。这样阴狠的人,他不会收手的。」

周澈果然颇具帝王之风。他所预料的,与原书剧情丝毫不差。

可他没有上帝视角,所虑的,到底有些片面。而且,他不知道的是,我已在陆瓒身上做足了「手脚」。

我忍着痛,认真分析:「可是燕、梁两国对立已久,发动战争的即便不是陆瓒,也会是陆珏。哥哥这样做,其实于大局无益。」

周澈仿佛很感兴趣,道:「说下去。」

「梁国的两个皇子,一个嫡长,却在外为质。一个庶出,却常年承欢膝下。恐怕此刻连皇帝都拿不准,到底要选谁为继承人。

「陆瓒和陆珏,两人势均力敌,都需要把梁国的民意聚拢起来,才能坐稳皇位。哥哥能猜到陆瓒挥军南下是为了树立威信,为何看不出,若换了陆珏,也会如此?

「与其寄希望于素未谋面的陆珏,不如利用近在眼前的陆瓒。更何况我知道,陆瓒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他答允我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这已是我基于对原书理解和穿越以来收集到的信息,所作出的最客观的判断。

16

我结结巴巴说完,周澈脸色数变。

过了许久,他才苦笑:「倒有几分在理……只是,从前怎么不知道我妹妹长了这样一张利嘴。」

我见他态度松动,心中大喜:「哥哥,再给陆瓒一次机会吧。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情势所逼,若他能有第二次机会,必定会不同的。」

「第二次机会?」周澈拇指轻轻摩挲我脸上血污,眼睛里突然有了泪花,「阿娆可知,即便上天怜悯,给了第二次机会,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顺遂心愿。」

「可是哥哥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第二次的结局不会比第一次更好?」

周澈终于不再说话。

分明是宛如谪仙的清俊脸庞,此刻眼神却空洞而阴郁,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叹道:「阿娆……」

「你曾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哥哥……现在我差一点伤了你心爱的人,你还会当我是最好的哥哥么?」

我微微一震。

念及方才哥哥的行为,我颇有些心有余悸。

可再怎么说,周澈待周娆都是全心全意,无可指责。

任谁看到自家妹子爱上了敌人,都会忍无可忍吧?周澈……也只是在保护妹妹而已。

我默默贴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是的,我永远都当你是最好最好的哥哥。」

因为周澈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紧绷的脊背渐渐松弛,最后,他无奈地笑了一声。

「好,妹妹喜欢的人,我总要给她一次圆满才对。

「我会再跟陆瓒一谈。假如他愿意的话,我会为你们订下婚事。」

陆瓒暂时安全了,我却顾不上开心。

周澈的话,值得信任吗?我现在已经感知不到陆瓒的疼痛,假若周澈再对陆瓒下手,我是毫无所知的。

在「相信骨肉至亲」和「不能让陆瓒受伤」之间再三权衡,我到底还是溜下了床。

陆瓒被关在一处偏僻营帐。尽管五花大绑,坐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却仍然脊背挺直。

残阳昏黄的光线透过帐篷缝隙钻进来,恰将里面的空间分为两半。

周澈和陆瓒,一在明,一在暗。

周澈上前,用食指抬起陆瓒下巴,左右打量,语气轻蔑。

「打也不让打,杀也不让杀,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哪里好,让我妹妹对你死心塌地?」

陆瓒别过脸:「是我配不上她。公主心性纯真,世上难得。」

周澈「哼」了一声:「你是配不上,天底下谁也配不上,但怎奈她就是喜欢?你为人狡诈,诡计多端,偏偏运气竟这样好,可见老天也是不开眼。」

陆瓒苦笑:「若论『诡计多端』,殿下也不遑多让。」

两个人都沉默片刻,仿佛谁都不能说服谁。

最后,还是周澈先开口:「陆瓒,从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三年的时间,铲除异己,东山再起,然后你回来……」

他很短暂地停顿一下。

仿佛有什么轻微的气流从营帐中淌过。连周澈的声音,都带了一丝轻颤。

「娶阿娆。」

陆瓒霍然抬头,难以置信:「殿下?」

周澈却果断地补充:「阿娆的陪嫁是五座城池,梁国的聘礼也是五座城池。十座城池的缓冲地带,足以让我们彼此都相安无事。

「我们两国互通嫁娶,你娶阿娆,我也从你们梁国娶一位姑娘做皇后。嫁娶当日,正式签订停战协定,三十年内不再开战,你以为如何?」

既有军事考量,又有亲情加持。

周澈给足了诚意。

陆瓒显然也很触动。

「殿下高瞻远瞩,陆瓒佩服。只是,殿下继位,顺理成章,而我却只是一个接近废弃的太子。殿下为何笃信我能够继位?」

周澈对这个疑问很不以为然:「我承诺在此,至于你能不能做到,是你的事。只不过,三年之内若你无法做到,那我便会为阿娆另寻佳婿。她若愿意,自然最好。若是不愿……

「我养她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瓒眉头紧锁,整整半刻钟后,才复抬头:「我能做到。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讲。」

「打从我来到燕国,殿下便对我戒心十足。第一年宫宴,为我斟了会致人声哑的毒酒。第二年春,在我卧榻上藏了小蛇。第三年冬,趁我发热昏睡,命人在我居所外放火……殿下做得很隐秘,是直到最近我才发觉。

「殿下分明恨我,此刻为何舍得将如珠如宝的妹妹嫁给我?」

周澈并没有否认陆瓒的指控。从表情来看,陆瓒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他只是轻轻一叹。

分明应当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可这声叹息里蕴含太多的情绪。

周澈抬手抚了下眼角,声音悲怆:「我有我的原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疼她,爱她,和她相濡以沫,子孙满堂,恩爱百年,就够了。你能答应我么?」

陆瓒眼神一凛,正色道:「我陆瓒在此许诺,若得阿娆为妻,必疼她爱她,让她一生幸福安乐……

「至死不渝。」

「好,很好。」周澈抚掌,「那我的妹妹,就……拜托给你了。」

或许是陆瓒的诺言太过真挚,或许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他半天才回过身,向着我的方向,轻斥:「鬼鬼祟祟的,出来!」

偷听墙脚被发现,怎么看都是我不够乖觉。

我吐了吐舌头,掀开帘子,弯身进来。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

周澈下意识地解开他身上的披风,裹在我肩上:「穿得这样少,躲在帐篷外受了风,又要着凉。」

我鼻子发酸,但这绝不是着凉的症状。

我笑盈盈地挽起他的手臂:「哥哥,当着陆瓒的面,就别训我了,怪丢人的。等陆瓒走了之后……」

我回首去看角落里的少年。

他的样子还是挺狼狈的,身上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连脸上都带着血污。

可是他在笑。

笑容真挚而澄澈,恰似夏日雷霆大雨之后的骄阳一般。

17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一下子就能读懂陆瓒的心思——能从宠妹如命的周澈口中讨到成婚的许诺,他也是极开心的。

一切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阻碍都变得容易克服。

我不由得也笑起来,摇周澈衣角。

「反正,等陆瓒走了之后,三年时间,足够哥哥训我啦。」

周澈仿若未闻,只顾着给我系披风的系带。

系好了,他直起身子,最后看陆瓒一眼。

「既然约定已成,那么一刻钟之后,我会命人送你越过边境线。若你有什么话给阿娆说,此刻便说尽了吧。」

说毕,自己拂袖而出。

我和陆瓒的笑容都凝在脸上。

刚订完亲事就开始异国恋,还不准我们多告别一会儿,哥哥好严格啊。

还是说,只给一刻钟时间,是怕他自己会反悔?

这个原因陆瓒显然也想到了。

他用眼神示意我替他松绑。我手上包着纱布,一动就疼。陆瓒的眉毛却皱得比我还紧,好容易解开了,他先托起我的手,问:「疼吗?」

「不疼。」

对视片刻,他撇嘴:「阿娆是个小骗子。刀子割在身上,怎么会不疼?」

我伸一根食指,隔空去点他胸口的伤:「你中了箭,都没喊疼,我喊什么嘛。」

「确实是个傻姑娘,」陆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他将我揽住坐下,按着我伏进他怀里,「就算周澈真的伤我,你又何苦去拦?」

「哥哥只是一时过激而已,待他冷静下来,必定不会如此。」

陆瓒转头,在我发顶上轻啄:「你不必担心我会怪他。若我们角色对调,唯一的妹妹爱上了个小坏蛋,只怕我也会痛心疾首。」

我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哥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既信你,就不会食言。再说,你也没有特别特别坏……」

陆瓒唇边浮起笑意:「所剩时间无几,阿娆当真要和我继续讨论周澈?不若,再和小坏蛋亲近一番吧。」

就算他人设是个反派,这话也过于鬼畜了吧?

我气鼓鼓地瞪他:「我哥哥就在外边,你休想无礼。」

可陆瓒怎么会听。

「你哥哥亲口许配,还能有假么?」他不容置疑地覆过来,声音仿若呓语,「先前那一次,记得不够深,再给夫君熟记一次吧。」

「若是害羞,不妨闭眼。」

我想骂他下流,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紧紧闭上眼睛,然而黑暗却使触觉越发灵敏。

蜻蜓点水一样的轻触,拂过脸颊、下巴,陆瓒的胡茬带起一阵酥痒发麻。

我心跳极快,简直好像不是自己的。可是我能听到陆瓒的心跳,甚至比我还重。

门口已经响起了军士的催促。

陆瓒要抓紧时间动身了。

我陡然睁眼,眼角已是一片湿润。虽然早做好了将他送回梁国的打算,但眼下我们心意相许,离别显然更令人感伤。

陆瓒高挺鼻梁在我额头上亲昵地磨蹭几下,柔声道:「别哭。」

「周澈只给了我三年时间,我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但是娘子放心,我必会竭尽所能,赶快回来,娶你为妻。」

我咬着唇道:「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要记住,不然,我在梦里也会骂你。」

陆瓒忍俊不禁:「多骂一骂也好,省得你把我忘了。三年的时间这么久,你要真忘了我,我上哪儿再去找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娘子呢?」

我气得去拧他的脸:「油嘴滑舌!」

「那也没办法,谁叫你喜欢。」

确实,三年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在送走陆瓒不久,父皇驾崩,哥哥继位。我不知陆瓒经历了怎样的苦心谋划,但到底他保住了太子之位。

陆瓒每月都会写信给我。

在梁帝退位、陆瓒登基之后,两国婚事也正式敲定。

燕国公主和梁国新帝的婚书很快签订。

至于约定好的梁国公主嫁来燕国,就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两国交恶已久,这婚事,地位崇高的皇室宗亲避之不及,最后是一位文官的女儿云氏挺身而出,受封公主,嫁与燕国皇帝周澈。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稍微有些替哥哥不值。

「就算听闻这位云姑娘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她自愿请嫁,想来也是倾慕哥哥已久——可梁国皇族贵女居然连一个都不肯嫁,实在是有眼无珠。」

周澈却不以为意:「谁嫁都是一样,朕都会给足梁国颜面。」

打我们从边境回来,周澈便开始给我筹谋嫁妆的事情。每日,他除了勤政,便是从宫中库房里搜罗各路珍宝,充作我嫁妆。

先时我还怕周澈会后悔与陆瓒的约定,但很快我便不敢再猜疑——因为宫里的好玩意儿都快被他搬空了。

吃、穿、用,桩桩件件,无一不细细考量,精挑细选。连马桶都准备了百十来个,属实有点过于细致。

嫁妆备得差不多,周澈又开始修缮中宫皇后所居的宫殿。

「把中宫宫殿修漂亮一点,也给陆瓒那小子做做样子,有样学样,好好在他们梁国修个一样漂亮的宫殿,别委屈了我们阿娆。」

嫁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吧?

18

全宫上下都在忙给我备嫁,我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我不由得开始好奇新嫂嫂。

我给陆瓒写信,问她新嫂嫂的性情任何?

陆瓒却回说,云小姐每日备嫁,心情甚美,甚至亲手缝制床帐被褥,那针脚做工,谁看了都啧啧称赞。

末了,还酸我一句,「也不知为夫是否能睡到娘子亲手缝制的被褥?」

嗯……我回头看了看率领一众宫女缝被褥的雯绮,略有点汗颜。要不然我就缝个枕罩吧?也算糊弄过陆瓒这张嘴了。

只不过以我这女红的手艺,免不了要扎几次手指。

不到半个月,我就收到了陆瓒加急送来的信和几匣子新奇玩具。

「南边港口新来的,我送给娘子解闷,别刺绣了,伤眼睛。」

有了新玩具,我便将刺绣抛开,开开心心玩乐起来。雯绮打趣:「都说心有灵犀,驸马这是怕公主手指头疼呢。」

我嗤之以鼻:「我疼我的,干他什么事?」

三年之后,终于到了出嫁之期。

周澈亲自送嫁。别说是十里红妆,只怕百里都有余。

一路行至两国交接的最后一座城镇。临别时,冷静自持的年轻帝王也忍不住泪盈于眶。

「他要是敢待你不好,别跟他吵,回娘家便是,知道不知道?

「哥哥……永远等你回家。」

我想说陆瓒才不敢对我不好呢,我背后站着对我疼爱有加、无微不至的周澈,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待我不好。

可话一出口,却全变成了哭音。

哥哥亲手为我打理凤冠上的流苏:「大喜的日子,阿娆不哭。这一回定要答应哥哥,一生平安喜乐。」

好容易送嫁队伍进入梁国境内,我仍是两只眼睛哭成桃子样。

队伍却停下来了。

原来是恰逢梁国送嫁的云氏。

我赶紧下车拜见。

云氏容貌不算绝色,但难得气质脱俗,令人难忘。

我替哥哥先喜欢上了这位嫂嫂。

为避免盲婚哑嫁难以磨合,我拉着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半日哥哥的喜好。

云氏含笑倾听,时不时附和我两句:「公主这样活泼健谈,我很是意外。」

我笑道:「嫂嫂,不是我健谈,是我哥哥真的是世上最好的男儿,嫂嫂嫁给他,必定会一生幸福的。」

我以为这么直白的祝福,会让云氏害羞,想不到她大大方方地附和:「我想也是如此。」

分别时,云氏深深看我一眼:「阿娆一定也要幸福啊。」

车马又行了数日我才反应过来,我连云氏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为何知晓我的闺名叫阿娆?

也许,是陆瓒告诉她的吗?

来不及细想了,因为临近梁国都城,我开始恐婚。

哪怕雯绮和几位服侍的女官轮番上阵,给我讲授夫妻和美的案例,我仍然忧心忡忡。

——成了亲,陆瓒会不会变坏?

——也许不会吧,他本来就挺坏。

——他要是移情别恋,我该怎么办?

——要不就让雯绮打他一顿,应该能管点用。

焦虑和舟车劳顿导致我大姨妈推迟了半个月。

大婚那日,姨妈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涌,简直是血流成河。

没办法,良辰吉日是算好的,流着血也要成亲。

我身边足足站了三个女官,看似扶着我,其实是架着我,不致我倒下去贻笑大方。

还好梁国尚武,礼仪没有燕国繁琐。新娘子站立行礼的时间并不算很多。

然而,我情况不佳还算有情可原,为什么新郎也是脚步虚浮,满头大汗,笑容勉强?

这也太古怪了。

合卺,礼成,宫人散去,而我的夫君他,颤抖着瘫倒在床。

其实三年不见,少年眉目已经长开,多了几分舒朗矜贵,少了几分阴郁青涩。

就好像一柄宝剑开了锋芒,越发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然而此刻,陆瓒脸上满是痛苦,完全没有看见媳妇的半点喜悦。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成亲的第一日便哭丧个脸,日后还能和和美美吗?

我忍着腹痛,拿脚踹他:「喂,陆瓒,三年不见,你就是这般迎我的?还天天写信说思念我,果然你们大猪蹄子都是说假话!」

被我一踹,喜床上的陆瓒蜷缩起来,好半天才呜咽道:「我没说假话,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娘子,今日我虚弱无力,实在是因为……因为……」

他「因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突然就脸一红,泪汪汪地抬手,扯我嫁衣裙摆。

「娘子这一次的月事,来得尤其艰难,快些躺下,早点歇息吧。」

19 哥哥番外

我是大燕的太子。

我的父皇和母后,伉俪情深,怎奈母后生下阿娆不久,便撒手人寰。父皇悲痛,渐渐沉迷于求仙问道,不理国事。

父皇膝下子嗣稀薄,女儿更是只有阿娆一个。

我和阿娆年岁相近,年幼时,我常带她玩耍。她天生活泼,简直像丛林里奔跃的小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只不过后来年纪渐长,我每日一心读书,照料她的重任,便落在贵妃身上。

贵妃是我们早逝的母后的族妹,她待阿娆,视如己出,我自是很放心。

阿娆十五岁时,贵妃为她选定了一门亲事。夫婿无论是出身、容貌、才情都无可挑剔,我和父皇也认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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