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穿越了,被折辱的质子正抬头望着我……」为开头写一篇反转文?

眼看数位闺秀都小心翼翼地过来搭讪,又扫兴而归,我催他去参加正经比赛。

「哥哥其实不用担心我会跟你生疏,糕点的事情,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我已经跟陆瓒说清楚,以后我们再不会接触了。」

周澈的眼底划过一丝欣慰,只不过,仍然是顾虑重重。

「阿娆愿意这样想,我很开心。

「放心吧,我必定给你寻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做夫婿。」

我不由得失笑:「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也不如哥哥多矣。」

我穿来之前是孤儿,从来没有体会过有一个无微不至的哥哥是什么体验。能有周澈这样完美无缺的哥哥,我心满意足。

可也不知我这句话怎么触动了周澈,他难得怔了片刻,才道:「阿娆又在说笑。」

「我没说笑。这是真心话。」

「阿娆,我并没有你说得这般好。」

「哥哥快别谦虚了,你就是这般好。」

或许是错觉,我在周澈眼角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反光。

似乎不想让我看见他这个样子,他别扭地转过头:「我出来得久了,恐怕父皇会叫,我先回去,阿娆自己再玩一会儿吧。」

就这么溜走啦?总感觉他怪怪的。

我目送周澈离去,然后自己又顺着马场小道溜达了一会儿。

林间的风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使人心旷神怡。我正惬意,突然感觉手肘传来一阵剧痛。

然后是膝盖,最后是脚踝。

好心情荡然无存。

我好端端地坐在马上,什么事情都没有,那这火烧火燎的感觉……必定,又是陆瓒!

这段时间,陆瓒挺安分,我几乎忘了我能感知到他的疼痛。

但这家伙怎么可能是盏省油的灯。从伤痛的情形来看,他这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是又被人欺辱?

我喊来侍从:「质子呢?」

「质子与其他几位殿下去赛马了。」

我捂着手肘,心烦意乱:「去找他!」

派了人出去,但我自己也等不住,干脆策马,亲自去找陆瓒。

找了小半个时辰,身上的伤痛有增无减。就在我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我突然在小路上发现几滴血渍。

是新鲜的。

会是陆瓒么?

我提心吊胆地循着血迹奔过去。

夕阳西沉,深山里的雾气聚拢,耳边只有黏滞而潮湿的微风,似乎下一刻,妖怪就会出没。我暗念了好几遍「建国以后不许成精」,才斗胆前行。

穿过密林,视线豁然开朗。

目之所及是陡峭的山壁悬崖。

而陆瓒背对着我,站在悬崖之上,闭着眼,迎着风,缓缓伸出双臂。他身上衣衫都撕破了,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天哪,他要跳崖吗?!

这么摔死必定很疼,那我该怎么办!

我拼命回忆原书里有没有这段剧情——但是无果。作者只是把燕国当作大背景,根本没有细笔描画。

我愁得原地打转的时候,陆瓒小步上前,已经站到了悬崖的边缘。

容不得细想了。保险起见,在陆瓒纵身一跃的千钧一发之际,我还是扑了过去。

「大哥!有话好好说,但你不能死!」

马鞭的一头系在崖边小树,一头系在我手臂上。这样,我就不会掉下去。

而我,死死抓着他的腰带。

下落的势头被阻,陆瓒整个人以一种很诡异的姿态吊在半空,随风摇动。

「公主这是做什么?」

从声音辨别出是我,又看到我手忙脚乱地将马鞭系在他腰带上,试图把他提上去,陆瓒的声音越发急切,「放手,公主放手。」

马鞭太粗糙,我的手磨破了,但我完全顾不得:「死都不放。」

看不到他的脸,但我似乎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我不会死的。」

是吧,据说男主跳崖都不会死,崖底会有神医救他。陆瓒是个男配,能有这福气吗?!

我犹豫一下,抓得更紧:「缺胳膊断腿更不行。」

他要是摔瘫痪了,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下不来床?

「陆瓒你坚持一下,我刚刚喊了人,侍卫们很快就搜到这里了,这样你就不会死掉。」

陆瓒的声音瞬间冰冷:「侍卫?你喊了侍卫?」

我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意思,只顾着苦口婆心:「对啊,你突然不见了,我怕你出事啊……大哥你这是想不开了吗,别啊,你只是现在有点悲惨,以后你会很威风的……」

陆瓒挣扎的动作渐渐放缓,然后,以一种很平静的语调说:「公主既有心救我,我必定会为公主再努力活一次——现在,请公主把手给我,我借力爬上去。」

诶,劝好了啊?

我半信半疑地向他伸出手。

手心里是鞭子摩擦之后,一片难看的红肿。

陆瓒愣了一下,他反身握住我的手腕,足尖轻点,飞身翻回。

眼见他平安无恙地站在地面上,我几乎是喜极而泣:「太好了,大哥你可不能死啊。」

陆瓒眸子里闪过一丝柔软。他沉默地拉住我,紧紧揽住我的腰,把我抱进怀里。

我想说就算是救命之恩,陆瓒你也实在不必抱这么紧,我连呼吸都困难了。

然而下一刻,陆瓒抱起我,再次纵身一跃。

呼啸的气流从耳边吹过。

失重的感觉让我放声尖叫。

惊慌之中,我似乎听到陆瓒在说:「……不可救药。」

9

不只男主掉下悬崖不会死,大反派也不会死。

因为他早查探到,崖底不过丈深,便安排了马匹和行李。

落地后,我被陆瓒束住手脚,捂住口鼻,悄无声息地带出了深山。

啊,现在把他 neng 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因为,我们逃出深山当晚,陆瓒已经和自己的帮手会合。

一个三十上下,面白无须,大概是个谋士;一个二十出头,魁梧威严,大概是个剑客。两人都做平民打扮。在见到我时,非常诧异:「太子殿下不是说独自逃离?怎么还带了个……姑娘?」

其实我也诧异陆瓒为什么带上我。

我依稀记得陆瓒逃回梁国的这一段情节,但完全不知道,他是在围猎中寻到了机会。我更猜不到,他出逃也不忘捎上我。

这会儿,接应他的人询问,我赶紧竖起耳朵。

却听陆瓒说:「……是服侍我的暖床丫头,爱我极深。带她回去,给个名分。」

淦啊!

陆瓒你个颠倒黑白的混蛋。谁爱你极深了?谁替你暖床了?

但这种时候,自揭身份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我安静地低下头。

果然,那人露出会心微笑:「殿下情深似海,必能和这位姑娘白头到老。」

因为「暖床丫头」这个身份,我和陆瓒被安排到同一间房间休憩。

我一言不发,躲在房间角落,离他远远的。陆瓒却有条不紊地准备了热水、伤药、干净的丝帕。

他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略带强势地掰开我手心,给我清洗上药。

这家伙倒还记得我为救他磨破了手。

我骂:「假惺惺!」

陆瓒也不反驳,上完药,才道:「公主且好好听话,过几日,我会妥善安排你走。」

这并不能打消我对陆瓒「恩将仇报」的愤怒。

「我大燕的公主,为何要听你一个梁国人的话!」

陆瓒的睫毛一颤,他沉吟片刻,才道:「原来公主也晓得我是梁国人。我身为梁国人,总不能一辈子陷在燕国,对不对?

「我承认,此事是我对不住公主。所以我不妨把计划都告诉你——我费尽周折摆脱燕国明为服侍、暗中监视的侍从。按计划来到悬崖,准备跳下去,不料被公主打断。你说喊了侍卫,我怕抽身不及,所以干脆将你一同带走,免得节外生枝。

「过几日,我计划将你送去其他地方搅乱众人视线,我可从容脱身。」

兢兢业业走原书剧情,除了陆瓒,也没谁了。

我心情不佳,口气也很冲:「节外生枝?是你怕万一遇到追捕,还能挟持我这倒霉公主,有个谈判筹码的意思吧?」

他没有否认,只是坦陈:「公主别气恼,待我回国,必给公主送一份重礼赔罪。」

大反派都开诚布公他要利用我了,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脑子里闪过一个不成形的念头,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不记得了。

我后槽牙都痒痒起来,但还是无奈妥协:「行吧,看在我哥哥也欺负过你的分上,我就配合你一次。那你动作快点,我哥哥知道我失踪了,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

陆瓒垂下眼睛:「不会很慢的。公主只需忍耐五六日的工夫……」

他的语气很淡漠,仿佛在刻意压制什么情绪似的,「此生此世,公主都不必再见到我这讨厌的人了。」

我愣了片刻,没有回应。

陆瓒讨厌吗?

从燕国人的角度来看,他是讨厌的。心机深沉又诡计多端,为了逃回梁国,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他几分?

是他的父亲为了缓和时局,筹备兵马,将十二岁的他送到敌国为质。

幼子身在燕廷,受尽冷眼,连宫人都可肆意欺辱,为人父的梁帝却仍是装聋作哑。

站在上帝视角的我甚至知道,梁帝已在谋划彻底放弃长子,改立太子,以便正式宣战。若真如梁帝计划,陆瓒这个废太子,在燕国还能有什么活路?

除了一句「造化弄人」,我已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字眼来解释陆瓒的困境。

我长叹一声,眼见陆瓒已准备吹熄烛火、在地铺上休息,忍不住又骂:「喂,你自己手肘膝盖脚踝都有伤,你怎么不处理?」

陆瓒眉毛轻轻一挑:「多谢提醒,我差一点都忘记,自己也受伤了。」

「那还请公主背过身去,我好给自己上药。」

我忍不住逞一时口舌之快:「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我看?」

陆瓒愣了下,勾起唇角:「既如此,还请公主一饱眼福。」

说着,作势就要解开衣襟。

我尖叫着躲进被子。

哪怕被子阻隔,我也听见了他低沉的笑声。

大反派,不要脸!

翌日,我们四人乔装打扮,一路北上。

虽然我恨不得弄死陆瓒,但当着他的帮手,我老老实实扮演一个娇羞的宠妾形象。

陆瓒是真不避讳我,言谈之间,毫不掩饰他对于两国边境摩擦加重的担忧,还有梁国政局动荡的顾虑,拉着他的谋士谈个不停。

这些情节都能和原书对照。

此刻的他还只是个心忧故土的半大孩子,要成长为原书当中那个遇神杀神、偏执暴虐的一国之君,尚且有一段时日。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有三言两语,顺着晚风送了过来。

「……舅舅的身体可还好么?」

「大人一切都好,大人命申某前来护送殿下,就是怕殿下有个什么闪失。」

「舅舅爱我之心,我当真不知如何回报……」

舅舅?申某?

像是一道闪电劈进了四肢百骸,此前那个模糊的想法突然被照亮。

——陆瓒的舅舅,已经转而拥立陆珏。

他派来的人,绝不能信赖。

10

派来接应陆瓒的,是梁国丞相心腹,申贤。

说起来,导致陆瓒彻底黑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亲人背叛。

他生母早逝,幸得身为丞相的舅父一力扶持。然而舅父见他远赴燕国为质,归国无望,便转而暗中拥护他二弟陆珏为储君。

陆瓒在敌国为质,陆珏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准太子。此刻陆瓒若是回国,只怕陆珏地位会被撼动。所以,舅舅会想方设法阻挠他回国。

而这一切,陆瓒都被蒙在鼓里。

原书剧情是,他在逃回梁国的路上,瘸了一条腿。哪怕后来痊愈,仍然落下严重的病根,但凡天阴便会剧痛难忍。身体上的疼痛更进一步导致了他的残暴无度。

从剧情和现在的情况来推断,陆瓒受伤,很可能是申贤下的手。

暂且不论陆瓒受伤了、我会疼这个 bug,单从我现在的身份来讲,我也是不希望陆瓒黑化的。

毕竟他黑化了就会夺权,而战争是解决内忧、稳定民心的手段之一,这个道理古今通用。

穿书的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懵懵懂懂地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算心知陆瓒是反派,也只想着「哥哥会处理他」,但在目睹陆瓒逃窜的剧情之后,我终于开始有了一些真切的担忧。

哪怕这场陆瓒开启的战事会在数月之后被陆珏叫停,我也惧怕它所带来的后果。

可是原书之中,燕国公主只是个小透明,她真的有能力扭转剧情吗?

不论如何,总要一试。

所以在陆瓒回房准备歇息时,我大着胆子说:「喂,有件事情,我们商量一下?」

这一夜,我们借宿的是荒郊野岭里废弃的破庙。

两间禅房紧挨着,所以在听到一声轻微门响之后,谋士申贤与剑客萧无影立刻察觉不对,急忙去看时,只见人去楼空。

他们心叫不好,立刻去追。

随即在后山小道上,逮住了陆瓒侍妾。她脚扭伤,正坐在杂草堆里哭泣。

申贤尽量摆出一副关切样子:「姑娘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是跟殿下吵嘴了么?」

那侍妾梨花带雨:「殿下晚间回来时便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好容易服侍他睡下,半夜又起来,喊我跟他出门。我不依,说等天亮了和申先生一同走,他就恼了,骂我说,『愚不可及!申先生是什么好人?只怕申先生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天黑路滑,我崴了脚走不得,殿下便抛下我,自己走了。

「申先生,殿下误会了您,求您快去将他追回来啊。」

申贤与萧无影对视,两人都表情凝重。

一个说:「奇怪,那小子是怎么发觉的?」另一个说:「别想了,事已至此,这丫头也别留活口,先解决了她吧。」

说着,剑尖刺向侍妾心口。

那侍妾放声尖叫,然而,剑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因为有一道黑影站在萧无影身后,已将自己手中的利刃深深刺入。

申贤大惊失色,还欲挟持侍妾为人质,陆瓒的另一把匕首已抵住他咽喉。

语气森然。

「申先生不必费力了。

「舅舅好意,瓒儿心领就是。」

几滴温热的血,溅到我身上,也不知道是申贤的,还是萧无影的。

陆瓒脱力,跌坐在地,借着凄楚月色,他黑琉璃一样的眼珠一动不动,如同鬼魅。

「喂,陆瓒,你……你还好吗?」

被我提醒,他扯出一丝苦笑:「让公主受惊了。公主成日看的是歌舞升平,只怕会厌弃这样肮脏的我吧。」

目睹如此血腥场景,我的确是脑子里嗡嗡作响,几欲呕吐。可再怎么说,陆瓒这样做,他也救了我的命。

动手的不是我,我犹如此惊惶,何况是陆瓒。

我咬牙道:「我不嫌弃你。」

陆瓒没有说话。

「你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我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陆瓒长长叹一口气:「我这样子的也喜欢,燕国的公主,这样蠢么?」

我也学他的样子,讽刺回去:「要不是我这个蠢公主提醒,只怕现在倒地不起的,就是你陆瓒了。」

陆瓒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好半天才道:「是啊,蠢的是我才对。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相信舅舅会一如既往地站在我身后。

「我生母难产而亡,我没见过她。都说她和舅舅容貌相似,我就总看着舅舅,想象生母的模样。

「小时候我喜欢吃宫外的一种枣泥糕。舅舅每次入宫,都会带一匣子给我。我知道他是很疼我的。

「我离开梁国时,舅舅来送我,他泣不成声,连连说,『瓒儿这一去,凶吉难料,别怕,舅舅会设法接你回来』。」

说得累了,陆瓒干脆躺在污泥血泊里,双目无神,只是喃喃。

「我等了好久啊,终于等来舅舅音讯……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回家了。但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或许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活着才是。」

原来人在绝望难过的时候,心脏会疼。

陆瓒现在应该是在心疼吧。

不然,他分明在讲述他自己的事情,我为什么也觉得胸口发闷呢?

11

下半夜陆瓒回来的时候,我已烧好了热水。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打水,洗手洗脸。不管怎么洗,血腥味仍是挥之不去。

陆瓒身上又是污泥又是血渍,看起来颇为可怖。

我说:「陆瓒你洗一下吧。」

他自去洗漱。劳累一整夜,我疲乏不已,渐渐睡去。待我醒时,天已大亮,然而陆瓒却还在慢条斯理地洗他的手。

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仿佛毫无知觉似的,一遍一遍,舀水,洗手,再舀水。

动作机械,好像行尸走肉。

我跳下床,心惊胆战地去拍他肩膀:「喂,陆瓒,你别洗了,会着凉……」

触手,是滚烫的肌肤。

这家伙已经发起高烧。被我一拍,软软倒下,人事不省。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一路上都专门挑荒郊僻岭来走,这上哪里去找医生?

我将陆瓒安置到床上,把所有的被单衣裳都往他身上堆,然后去找他的行李,看他会不会随身带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陆瓒逃走的时候带的物品很少,只有一点干粮,还有几块碎银子。

唯一一个珍而重之包起来的物件,是个小小瓷瓶。

莫非是药?

我打开瓷瓶,从里边滚出几粒圆滚滚的小团子,似药非药,看着很眼熟。很像是我日常吃的那种蜜饯话梅,但质地干燥,又不大像。

我犹豫着啃了一小口,味道无比熟悉,肯定错不了。

这话梅看着简单,原料金贵且工艺复杂,是公主宫里的专供,其他人都吃不到。陆瓒能有这个,只能是因为那日我送他的那个零食匣子里,有它。

只是,他为何将蜜饯晒干,收到这瓶子里,连逃回家乡都要带走?

陆瓒说过的话逐渐在耳边浮现。

「公主与我,素无交集,何必这般关怀?

「我只是漂泊异乡朝不保夕的质子,根本不配承受公主好意。

「我陆瓒不是什么君子,但我自问从不曾陷害公主。

「公主与他人相比,也没什么不同,又何必抱了那一线的希望?

「还请公主明示,冲泡藕粉的水,我是该用河水呢,还是该用井水?

「以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这样很好。」

……到底,他还是接纳了我的好意啊。

嘴里还留着话梅干酸甜的味道。

待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眼睛里已蓄满泪水。

我默默将瓶子放回原处,努力说服自己——我哭,绝不是因为意外发现陆瓒心仪于我。

而是因为我知道,我大概是可以控制陆瓒,达到我的目的了。

成为反派白月光之后,他那个「向燕国宣战」的决策,是不是会做得更慎重一点?

这几日我尽心尽力照顾陆瓒。

他高烧不退,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整整两日之后,才逐渐清醒。

第一句话便是:「是我耽误公主回宫了。」

我却好似没听见这句话,只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药:「我走了十里山路才寻到市镇,问了郎中,买了伤寒药,药效如何也不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居然真把你救活了啊。」

陆瓒不解:「既然找到了市镇,公主为何不离开?」

我撇了撇嘴:「你不仁,我不能不义,留你一个人在这破庙里自生自灭,这事我还做不出来。」

对于「不仁」这个评价,陆瓒并没有反对,他哑声道:「可我陆瓒,最不爱欠人情分,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我笑眯眯,掰着指头给他算:「救命之恩?陆瓒你算一算,我救过你几条命了?你又不是九条尾巴的狐狸,当然要感激我。

「这次,我再救你一回,而且等你病好,我还会帮你逃出燕国,回到梁国。」

对上陆瓒不敢置信的眼神,我继续补充,「不过呢,我有一个条件。」

「公主不妨一讲。」

我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说出我心中所想:「条件便是,将来在你执掌梁国期间,绝对不向大燕开战。」

一阵剧烈的咳嗽,陆瓒好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他笑着去擦眼角泪痕:「公主在说笑么?还是说,公主不明白?我不妨向公主解释,我来燕国为质,已五年有余。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聪慧绝伦、清贵无双的太子,而是一个忠奸难辨、令父皇忆起屈辱过往的弃子。

「连权倾朝野的梁国丞相都放弃了我,这还不足够说明情势吗?我已再无臂膀助力,你为何相信我会登上帝位?」

我当然知道,此刻陆瓒万念俱灰。

他必须尝到背叛和抛弃的滋味,才会真正黑化,变作那个野心勃勃、追逐皇位的少年。

梁国朝堂波诡云谲,虽然他的丞相舅父独大,但也颇有一些其他势力可以收拢为他所用,并助他站稳脚跟。

我说:「我喜欢的人,当然是最好的。我相信他想做的事,就一定做得到。」

陆瓒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而我,继续道:「你我身份有别,立场不同,恐怕此生都不会有长相厮守的可能。

「为家国稳定,我不愿见硝烟。为我自己心安,我希望能够为彼此留下一个最完美的念想。而倘若开战,只怕这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我喜欢的人,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陆瓒你不会的,对吗?」

太子哥哥待我是极好的。

大燕的每一个人,都待我是极好的。

哪怕在原书里,周娆这位小公主只是个小小配角。此刻我身为公主,便要尽我可能,肩负起我该尽的职责。

这已经是我思考数日能够想出来的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12

我知道陆瓒会答应我。

他才十七岁,便已品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

而那个单纯而天真、朴实而奔放的燕国小公主,在他的心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

就好像那颗蜜饯,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它风干珍藏。那么年少时期惊鸿一瞥的缱绻情丝,他也一定会尽可能将之妥贴存放。

哪怕出于利益,他或许最终还是会向燕国宣战开战,但即便如此,出于慈悲怜悯,这场战事也许会来得更晚一些。

陆瓒沉思了整整半刻钟,才又抬起了头。

他在苦笑。

「我有点羡慕周澈。」

我不解。

「你羡慕他做什么?你们俩,都是一国太子,都是文治武功,卓尔不群。」

陆瓒摇头:「可是,你是他妹妹。」

「我还是不明白。」

他半阖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因为你是他妹妹。因为你和他,血脉相连,同气连枝。因为你和他永远并肩而行,不会面临家国的选择。

「不像你和我,天生敌对,哪怕一个人剖出了心肝来……另一个人也是不信的。」

陆瓒的话音如此悲切,我心中不由得隐隐发疼。

「倘我为帝,不向燕国宣战——这个交易,」陆瓒接过我手里的药碗,将乌黑药汁一饮而尽,「看在你救我三次的分上,我答应你。」

得到了陆瓒承诺,我心里应该踏实才对。

可是为什么,却还是感觉空空落落?

正午纯粹的日光洒到陆瓒脸上,他大约是觉得刺眼,蹙着眉躲避。因这几日养病而清瘦不少,此刻他面容苍白,仿若易碎的琉璃。

原来算计一个人——算计一个你觉得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心里是很愧疚的。

看着他答应你的算计,心里是更难受的。

我果然不适合勾心斗角。

我猝尔站起,转身想逃开。

可是陆瓒却低声喊住我。

「周娆。」

「诶?」

「既然约定达成,你不必再想方设法提防我了,我不愿在最后几天与你相处的日子里,还要互相猜忌。」

最后几天吗?

确实,假如我们的计划如约履行,那么他安安稳稳在梁国做他的国君,我则无忧无虑在燕国做我的公主。

山高水长,此生或许都不会再相见。

好像是一把小刀在心尖上划开那般疼。

为什么想到以后不会再遇见陆瓒,会这样心疼?

我皱着眉头答允:「好。」

陆瓒身体底子好,翌日便可以下床。又休养三四日,待他病愈,我乔装为他的幼弟,再次启程。

这一次运气好到不可思议。我们一路北上,所遇盘查不多,且每次都能顺利通过。

接近边境,民风大变,口音不同,我逐渐听不懂路人说话,陆瓒的眼神却越发明亮。遇到熟悉的风土人情,还会一一讲给我听。

这家伙,离家五年,现在家乡近在咫尺,他想必是极开心的。

我们路过一个市镇时,路边有卖小泥人的摊子。手艺人会按照顾客容貌,捏出栩栩如生的小泥人。

在摊子前驻足许久,但我俩身上带着的钱快用尽了,只能买一只。

到底该按谁的容貌来捏?

我和陆瓒争论半天也没达成一致,干脆就不买了。

到了翌日清晨我在客栈里寻不到他,却在那摊子边看见了人。摊主操着浓重口音跟我说了半天,我只听懂了一句:「这位小爷是今儿第一位客人呐。」

这家伙,竟一大早躲着我买小泥人。

我要看陆瓒买来的成品,他不给,偏还有工夫逗我。

「我捏了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吓人得很,你要看吗?」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如此恶趣味,我懒得搭理他。

我是发现了,陆瓒这个人吧,你要说他生性幽默,他总是一张冰块脸,特别割裂。要说他腹黑深沉,他动辄会给你讲个冷笑话,能气得人牙痒痒。

只不过,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光并不算多。

数日之后,我们已走到两国交界之处。只要翻过山头,再走百十来丈距离,便是梁国。

「可以回家了,你欢喜吗?」

本来前几日,陆瓒已没那么绷着了,但这会儿分别在即,他倒又冷漠下来。

我想跟他说点什么有仪式感的话语来告别,以巩固我们之间刚刚敲定的「合约」。

他却只是瞟我一眼:「没什么可欢喜,也没什么不欢喜。」

我不理他,只道:「我反而还挺开心的,毕竟……」

「毕竟送走了我,你便可以和哥哥团聚?」

「不止是因为这个。我是觉得,你终于回到自己的舞台上了。以后呢,你会遇到知己好友,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日子要比在燕国自在畅快得多。

「当然,你还要提防陆珏。他的心机不比你浅……」

陆瓒听我絮絮叨叨,不由得失笑:「从没听说过你精通占卜之术,怎么你这样确信,我以后会过怎样的日子?」

「我当然知道。」

初读此书,我只顾着感慨男主韬光养晦,艰难玉成。

以前我是坚定的男二派,回回站错 CP,笃信「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但我确实没有想到,我会为男配的悲凉身世潸然泪下。

瓒,是质地不纯的玉。

或许他性情当中,确有偏激一面。

可是生长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陆瓒不努力自保,谁又能来保护他呢?

再想这些都已经无济于事,陆瓒这一生涉及我的剧情,就此结束了。

陆瓒眼角似乎有些泪光,不过他还是很坦率地说:「那就,承你吉言。」

我努力按下心头酸楚:「我们早就说过……桥归桥,路归路,这一次,是真的要分别了。」

陆瓒颔首,眼神却不舍得离开似的,又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喂,陆瓒,那天你抱着我跳崖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很奇怪。你是什么意思?」

陆瓒并未回身,只是停了步:「哦?我以为你吓得六神无主,听不到,记不得了。」

「我当然记得,你说,『不可救药』。到底是什么『不可救药』?」

13

陆瓒慢慢转身回来。

我和他,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陆瓒黑琉璃一样的眼珠转了转,眼底终于浮现一丝眷恋。

「你最好一辈子不知道。」

「快说啊,难道你还想让我念着这个问题好几十年吗?」

「假如你真因此念我好几十年,倒也不错。」

「凭什么我要念你好几十年,而不是你要念我好几十年?」

陆瓒幽幽道:「你……真想让我念你好几十年?」

此话说毕,陆瓒大步上前,忽伸手,扳住我肩膀。手指力度收紧,我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他只是看起来单弱,但我撞上去的肌肉,紧实而流畅。

我唔唔数声,想抗议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

陆瓒却抬起我下巴,迫使我抬头,然后凑近。

「……那倒也不难。」

不等我反应,细细碎碎的吻,已落了下来。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脑中有一瞬间的眩晕。

陆瓒腰线微微内收,我不自觉想环上去,又觉得这样很不矜持。他却识破我意图,一手拉着我的手,牢牢将他环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舍得松开我。

我颊上灼热一片。

而陆瓒,原本略有些苍白的唇,此刻甚至微微带了些粉色。

「现在,我就会一直记得你了。」

语气狡黠,可是眼底的光芒,却并不是在戏谑。

我这才缓过神来,犹豫着去掐陆瓒的手臂:「你、你这轻薄无耻的小人……谁准你亲我的!」

「我本来也是坏人,不在乎多坏一点。」说着,又压低身子,凑在我耳边,似笑非笑,「周娆,我反悔了,我们的协议里,再加一条如何?」

我警惕地盯着他:「加什么?」

被我这样注视,陆瓒的脸上突然滑过一丝窘迫和小心翼翼:「就是说,假如有一日,我真的执掌梁国,向燕国公主提亲……」

「什么?」

「你……不准不应。」

诶,提亲吗?

原书里绝无陆瓒和燕国联姻的剧情。所以他为什么会求娶我?

我想拒绝,但根本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知道陆瓒喜欢我。

那我,喜欢陆瓒吗?

一开始是不喜欢的。我对全天下说谎,也只是为了保证他不受伤。

可是同一个谎说了太多遍,当我想不再撒谎的时候,我发现,谎言已经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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