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为设定,写一个故事?

可恶啊,人身攻击就算了,抢食不能忍。

我画了幅孔雀开屏。

太子在一旁看,看着看着眉头紧皱,“我说小石头,你这孔雀怎么还是只母孔雀。”

他叫我小石头,是因为我前几日和他说我给我自己取过一个名字,叫林岩,岩石的岩,他就这么叫了。我也没什么话语权,就随他去了。当然礼尚往来,他告诉我他叫宋念钰,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宋忘钰。

我怀疑他抄袭我,这名字肯定是他临时取的。

“啊,因为我画的就是母孔雀。”

“母孔雀不开屏…” 他看傻子一样看了眼我。

“对啊对啊,一般的母孔雀当然不开屏,可这只孔雀不一样,她是皇家的孔雀。有一日这孔雀看到这后花园的花开得这么好,一时没忍住,就开屏了,可见皇家的就是厉害。” 我理直气壮地信口胡编。

等着拿画的太监听得一愣一愣的。

宋念钰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笑完凑我耳朵边小声问:“你是不是在内涵我七妹。”

“没有啊。” 我眨巴眨巴眼,很无辜。

宋念钰一脸 “我信你个鬼”,收了这幅画,说:“画得挺好,但是那几个老家伙肯定欣赏不来,你重画一幅,就画几只公孔雀开屏好了。”

“俗。” 我撇嘴。怎么就是没人能欣赏我的艺术。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快画吧,画完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玫瑰酥。”

“妥了。”

还等在一边的太监:…

画送出去的第二天,七公主就跑过来找我,啊不,是找她的太子哥哥。

小小年纪就沉迷皮相,抱着刚下朝的宋念钰不撒手,完了还时不时给我一个得意的眼神。

幼稚。

和小时候拉帮结派孤立我的熊孩子们一样,认为自己做的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对他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懒得看他们兄妹情深,转身刚打算回房就听到宋念钰说:“娇娇乖,皇兄还有政务要忙,让颜颜姐姐陪你好不好?”

颜颜姐姐… 我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

我转头,正撞上宋念钰看好戏的表情和七公主嫌弃的眼神…

于是我… 飞速跑进屋把门关上了。

最后还是被拽了出来,主要还是宋念钰拿晚饭威胁我。

人永远无法战胜原始的欲望。

可恶。

七公主让我给她画画,因为她昨天看到我画的孔雀,特别喜欢,希望我能给她也画一幅画。那个趾高气昂的态度让我差点以为是我求着她要给她画。

在心中默念人是铁饭是钢,我非常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她,然后开始提笔,不一会儿画完了,这小孩看着画作陷入了沉思。

“这个是什么动物啊!你会不会画画呀画的这么丑,我不是让你画本公主的嘛!” 她皱着一张肥嘟嘟的小脸开始叭叭,“你好笨啊,长得又不好看,皇兄怎么会娶你啊。”

我煞有介事地指着画里动物开始编:“你再仔细看看,这是麻雀的头,猪的鼻子,乌鸦的嘴巴,孔雀的身子,狗的腿,大公鸡的尾巴。龙见过没有,龙有鹿的角,骆驼的头,兔子的眼睛,蛇的身子,鹰的爪子。严格来说你这两个是差不多的,我是在夸你呢!”

她被我一番话绕迷糊了,拿着画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出个头绪,可能是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直接哇地一声哭了,“你肯定是在骂我,呜呜呜你这个坏女人,我要皇兄呜呜呜,我要叫皇兄休了你。”

宋念钰来了,费了半天劲把七公主哄到外面去玩以后,也开始端详我的画。

“你这个动物… 为什么没有眼睛?”

“哦,因为用不着捐给有需要的人了。” 我睁眼瞎编。

宋念钰听了捶着桌子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乌鸦嘴,狗腿子,唉,小石头,你更应该画个熊的眼睛上去,加上熊瞎子岂不更好。”

好啊你和你妹妹果然是虚假的兄妹情。

“为什么不画人?” 他笑完接着说,“知道你不喜欢她,但这丫头其实很好应付,你随便画画交差也无妨,何须这样指桑骂槐的。”

我摇摇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会画人。”

当初我跟着教书先生学画画,学了没多久就被夸天资聪颖,画技精湛堪称神笔马良,景色还是动物我都能画得栩栩如生,可惜后来开始学画人,我怎么都画不出来。

先生第一次让我临摹的是一个屠夫,我对着那人像干瞪眼,明明动作神态都一清二楚,落笔却不知从何下手,最后画了只拿着杀猪刀两脚站地的猪上去,把先生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和先生说这其实是讽刺漫画。

先生说你这学生我教不了了,告辞。

也曾有人听闻我擅画,上门求一幅画作的,动物风景什么的都好说,但要是画人的,我绝对会收获百分百不回头客外加十分差评。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上门求画了,毕竟谁都不会喜欢一个阴阳怪气的画师。

我爹曾经为此伤心了好久,因为家里少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一个人都没有画成功过?” 宋念钰饶有兴致地问。

“没有。”

我不是没有试过,比如小胖摔死了以后,我想纪念一下这个我从小到大勉强算是玩伴的人,结果画了一只目露凶光的大肥老鼠。

也想画一次弟弟,最后画出来是一朵月光下的昙花。

因此娘去世的时候,我放弃了。

——————

宋念钰听罢,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放心,你肯定画得出本太子。”

我不明所以。

他挑挑眉:“毕竟孤乃人中龙凤。”

?原来你不仅毒舌还臭屁。

七公主向我求画以后,来了不少抱着相同目的的人,让我很头疼。最头疼的还是,老皇帝也想要,还是他的画像。

“我不行,” 我把画笔一搁,连连摇头,“画不出,顶多画一条癞皮蛇。”

看书的宋念钰在一旁随口附和:“那就画条癞皮蛇,也确实挺符合他的。”

等着拿画的太监:今天也是什么都听不见的一天呢。

最后我也没敢画癞皮蛇,硬生生改成了一条龙。

“出息。” 宋念钰再次开启嘲讽模式。

“毕竟我和他没有血海深仇好吧。” 我翻翻白眼,把画递给小太监,“你这样和皇上说,太子妃不才,每每见到皇上,都不识其真面目,只看得到一条真龙在面前腾飞,因此只能画出此作。”

太监一脸 “我尽力” 的表情。

画拿走以后,我耐不住好奇心,问宋念钰:“你和皇帝到底咋了?”

宋念钰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想知道?”

我点点头。

“特想知道?”

我猛点头。

他笑,招手让我过去,随后凑我耳边说:“偏不告诉你。”

…… 我知道怎么画宋念钰了,画一只狗就行。

几日后,宫里来人,说皇上很喜欢我的画,邀我进宫喝茶。

“孤没空。” 宋念钰张口就来。

传话的小太监抹了把额头的汗:“太子殿下,陛下只邀了太子妃……”

我立马应道:“本宫有空,可空了,本宫现在就能去。”

说罢就带着几个宫人兴冲冲地坐上马车往宫里去了,全程忽略宋念钰杀人的目光。

为了美食我毫无畏惧。

小厨房,我来力!

可我真傻,真的,我没想到皇帝请我去喝茶,就真的是喝茶。

我一时很能理解宋念钰,这么抠的老爹,我也讨厌。

在我喝了五六杯茶后,皇上终于结束了对我的画作的彩虹屁,轻咳一声,道:“太子妃?太子妃?”

我回过神,下意识地站起来:“是!”

有一丝丝尴尬。

一旁的小太监捂嘴笑别以为我没看见嗷。

皇上憋笑道:“可要什么赏赐?朕记得,你的父亲官职不大。”

他话似有深意,但我实在不明白。

于是我只是摇摇头想表示我没听懂。

我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作。

皇上似乎误会了什么,捋了把胡须点点头:“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在说些啥。

“钰儿这孩子性子别扭,这么些年了他也未曾放下心中对朕的芥蒂,太子妃,你虽出身普通,但朕看得出你与他合拍,往后的事,还要有劳你了。”

随后皇上也没再提赏赐的事,只让他身旁那个偷笑的太监送我出宫。

我仍一头雾水,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我对太监说:“公公,可否告知茅厕在何处?”

对不起茶喝太多了。

我从茅厕出来时,不知为何等在外头的太监不见了踪影,心大的我就开始不怕死的瞎走。

这还是我第三次来皇宫,头两回都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四处溜达。

宫里的路七拐八拐,我最后摸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至于怎么看出偏僻的,是因为这偏殿四周杂草丛生,墙壁也斑驳不堪,上头还布满了繁茂的爬山虎。

宫门大敞着,我往里头看过去,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袍子,坐在院子中央的大树下吃东西。

我好像明白我怎么找到这里的了,我饿了,这是本能驱使。

少年突然抬头看向我,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湛蓝色的眼睛,和他身上的蓝袍莫名相称。

我一时愣住。

诡异的四目相对持续了一会儿,他向我晃晃手里的吃食,犹疑地开口:“那个,你要吃吗?”

我下意识地点头,迈步进去,接过他递给我的糕点,然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吃。

是绿豆糕,熟悉的味道让我一时回忆起某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着我狼吞虎咽,好奇地问道。

我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讲了名字。

他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只点头道:“我叫宋明修。”

我停下了我的腮帮子。

宋明修,我记得这个名字。

在嫁进太子府之前,教习姑姑曾与我讲过宫里的大概情况。

当今圣上共有七个孩子。头两个皇子乃现在的皇后所出,刚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宋念钰是三皇子,乃前皇后所生,大皇子二皇子夭折后,他被立为太子。四公主前年被送去和亲,六皇子夭折,留在宫里的就还有五皇子宋明修和七公主宋明珠。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五皇子是蓝眼睛的。

“我的母亲不是这儿的人,”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眼神黯淡下去,苦笑道,“所以眼睛是蓝色的。”

许是肚子不饿了,我的脑子终于又转动起来。他是个皇子,却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想来是因为相貌不同而遭到了冷落。

我掸掉手上的残渣,冲他笑道:“蓝色挺好看的,和你的衣服很配。”

他看着我愣了半晌,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说真的吗?”

“对啊,很像蓝宝石,很漂亮,我可从不说假话的。”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你送了我吃的,我请你去太子府玩吧,就当给你的回礼。”

宋明修也站起身,有些诧异:“啊!你是皇兄的那个……”

我看他 “皇嫂” 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有些好笑:“不用叫我这个,你就叫我姐姐吧。”

看着挺小的,弱不禁风的样子总让我想到我的弟弟。

他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张了张嘴,道:“好的。”

好耶,有新玩伴了,终于不用成天对着宋念钰那张臭脸了嘻嘻。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我和你说太子府别的没啥,吃的东西很多的。”

我拉起他袖子兴冲冲往外面走,正好撞上来找我的小太监。

“太子妃,奴才总算找到你了…… 诶?五殿下,这……” 他眼神在我和宋明修之间来回跳跃,最后在我们拉着的手上停留,一脸欲言又止。

我没注意,挥挥手:“本宫要带弟弟去太子府玩儿。”

太监额头都是汗,“弟弟?这…… 怕是不合规……” 他突然又住嘴,拿袖子擦了擦汗,“奴才这就带您回去。”

不知是不是今日的日头太毒,这太监路上一直在擦汗,虽说刚是被叫去处理七公主的事了,但也不必如此吧,难道七公主这么折磨人么。

上马车前,我好心提醒他:“公公,平日里注意身体啊。”

他瞥了眼我身旁,又擦汗,“是,多谢太子妃体恤。”

“身体好虚哦。” 分别后我在马车上和宋明修吐槽。

他只笑笑:“许是妹妹的事累着他了吧。”

宋明修说,皇上子嗣稀薄且偏爱女儿,四公主被迫和亲,因此皇上就特别宠年纪最小的七公主。

“皇兄贵为太子,深得父皇信任和重用,妹妹古灵精怪,父皇也很疼爱她。” 他话语中透着苦涩,连带湛蓝色的眼睛都暗下去。

他的意思大概是唯独他被忽略了。

我撑着下巴,随口说:“七公主我不知道,不过太子嘛,也没你想的这么快乐啦。”

至少这一个多月里,宋念钰在我面前就吐槽了无数次政务无聊不想上朝以及不想见到 “那个男人”。

“而且我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我从小到大也几乎是被忽略过来的,说老实话我还挺享受。

不过可能宋明修没有我这么奇怪的心态,于是我又加了一句:“再说了现在我们是朋友啦,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找我玩好了。”

“只是因为一块绿豆糕吗?”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其实不是,更多的是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早死的弟弟,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的,我只胡诌道:“不光是一块绿豆糕,我觉得主要是我们俩有缘分。”

他愣了下,随后弯了弯眼眸:“好的。”

“好个……” 我拉着宋明修出现在宋念钰眼前说要请他一起吃饭时,宋念钰愣是把最后一个屁字憋了回去,半眯着眼睛笑道,“小石头,过来一下。”

我向宋明修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了。

我被捏住了脸。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你一个太子妃,和孤的弟弟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是要丢尽孤的脸面吗?” 他咬牙切齿道。

我鄙夷地看着他:“我把人当弟弟你想啥呢?”

他扑哧一下笑了,手上松了力道,“弟弟?”

我翻白眼,“对啊,你知道的吧,我以前有个弟弟的,所以你就当我想圆做姐姐的梦呗。再说了,我都说好请人家吃饭了。”

他又揉一把我的头,“就一块绿豆糕,你就请人家吃饭,你挺阔气啊林颜。”

这厮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仗着身高优势,不是揉我的脸就是揉我的头。

我笑嘻嘻:“这不是太子殿下您阔气吗。”

他哼一声:“知道就好。”

我突然想到什么,吃惊地捂住嘴:“哇宋念钰,你不会吃醋了吧?我才十四岁诶。”

他又眯起眼:“胆肥了嘛,你在我眼里就一小屁孩儿,想什么呢。但是明面上,你是太子妃,是我宋念钰的正妻,就应该与外男保持距离,明白了吗?不然外面那帮老家伙的唾沫就能淹死你。”

哦懂了,你和你弟关系也不好。

你们这一家子的关系可真是差到离谱。

我满嘴应道:“明白了,我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是太子殿下的魂。”

他弹了下我的脑门:“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字字发自肺腑呀。

宋念钰最终还是同意留下他弟弟吃饭,就是饭菜和以往比起来寒酸了些,他还强词夺理说是我平日吃得太多,太子府需要节省开支。

我用筷子戳饭,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以前是谁吃一顿倒一顿的。”

给自己的菜里下毒这事儿是谁干的还要我说吗?

耳朵尖得过分的宋念钰闻言,只笑眯眯地夹走我碗里的肉。

我:?

一旁默不作声地吃饭的宋明修突然夹了块肉放我碗里,那双蓝色的眼睛含笑看着我。

“你吃这个吧,我看你好像很喜欢。”

我一时非常感动,又把肉放了回去:“你多吃些吧,宋念钰说得对,我平时吃很多的不差这一点。”

古有孔融让梨,今有我林颜让肉。

感人至深感人至深。

除了宋念钰黑得掉煤渣的脸色比较煞风景以外。

宋明修又想夹菜放我碗里,一旁的宋念钰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睨我们一眼,冷冰冰道:“孤吃饱了。”

他碗里的饭一粒没少。

我装作没看见,只道:“好耶,弟弟,这些菜就都是我们俩的了。”

话音刚落,宋念钰蹭的站起来,甩了下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皇兄他,是生气了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宋明修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继续吃饭,“没事儿,你别看他这么大了,其实就一小屁孩儿,特幼稚。”

“姐…… 姐姐很了解皇兄吗?” 他语气弱下来,越发的可怜。

我砸吧砸吧嘴,思考了一下,“还成吧,毕竟睡同一张床的嘛。”

而且现在宋念钰已经不会把我踹下床了,这狗贼还是有良心发现的时候的嘛。

他苦笑了下,“也是,你们成婚近两个月了,皇兄这么好,想必你很喜欢他吧。”

我还在埋头扒拉饭,有些莫名其妙:“我是他正妻,自然喜欢他啊。别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了,你看你饭都没吃多少,万事都没有吃饭要紧,吃饭吧吃饭吧。”

说着我就不再接话,只顾着吃菜,宋明修也没再开口,我们俩沉默着扫光了桌上的饭菜,当然大部分是我吃完的。

饭后我又拉着宋明修在后院的秋千玩了一会儿,这秋千是我前几日缠着宋念钰修好的。

我坐在秋千上,宋明修在后面推我。

对面的那块大石头在我眼前忽远忽近,忽小忽大。

“宋明修,” 我荡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很喜欢我吗?”

虽然我与他才认识了几个时辰。

他没再推我。秋千慢慢停了下来。他走到我身侧。阳光斜斜的打在他脸上。

他其实不像我的弟弟,一点也不像。

林安的脸是病态的苍白色,在阳光下隐约可见底下青色的脉络。林安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上面永远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林安的头发松松软软,摸起来很舒服,但是在最后的几年里越发稀疏,他曾开玩笑说这是一堆枯草。

宋明修不同,他虽然皮肤白皙,但是面色红润,那是健康的象征。宋明修的眼睛是湛蓝色的,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宋明修垂下的头发长而黑,连我都有些羡慕。

他们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但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想起林安,那个缠绵病榻,永远都会对我微笑的温柔的林安。

或许是因为,林安很喜欢吃绿豆糕吧。

“我们不是朋友吗?” 宋明修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我坐在秋千上晃动双脚,没有接他的话茬,“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你也不喜欢吃绿豆糕。而且你比我大,不该叫我姐姐。”

哪有这么多巧合呢,小太监就这么凑巧地被叫走,我就这么凑巧地走进他在的偏殿,他就这么凑巧地在吃绿豆糕。

宋明修比宋念钰小三岁,比我大一岁,其实我记得。

虽然十五岁就能如此绿茶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但念及十四的我也仿佛有四十的心态,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看宋念钰十八了还像个八岁的幼稚鬼。

宋明修默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在秋千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对不起,” 他说道,“之前你和皇兄一起进宫,我就看到你了。我就是想找个人陪陪我。你是第一个没有躲着我还说我眼睛好看的人。”

不会吧不会吧?宫里的人都什么审美啊?

我晃了晃秋千,“别理他们,有些人眼明心瞎的。你的眼睛很好看,你很好看,如果你往后不这么喜欢扮柔弱的话,你会更好看,我甚至会画幅画送给你。”

当然现在这关头我只想画一幅茶树或者白莲花的图。

他讶然地转过来看我:“你不生气吗?我刚刚…… 好像挑拨离间了。”

“没事儿,我不生你的气,我在生宋念钰的气。”

这是我后知后觉的,做的时候没想这么多,现在冷静下来,我很清楚我在生气。

“那…… 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啦,你想什么时候过来玩都可以,只要别再和之前一样膈应人。”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真的还蛮有意思的。还要我叫你姐姐吗?”

“那就不必了吧……”

之前忽悠他,只是因为我有些想念林安了。

但我果然还是喜欢听林安叫我姐姐。

宋明修回去后,直到我用完晚膳宋念钰也没出来,两顿饭没吃的他一直窝在书房。

为了避免半夜三更又被他拉起来进厨房做贼,我拿了饭菜去找他。

敲门。

没人应。

再敲门。

还是没人应。

我生气了,踹了门一脚,“饿死你算——”

门正好开了,我一脚踹到宋念钰的小腿上。

“饿死我算什么?” 他腮帮子绷了绷,眯着眼笑道。

我把食盒提到面前,眨巴眼,“饿死太子殿下算是全国百姓的巨大损失。”

他抱胸倚在门框上,不接茬,“哟,你的好弟弟走了?”

我点点头,“走了,他四年前就走了。”

他啧一声,站直身子往屋里走。我跟着他进去,把食盒放在书案上。除了处理好的公文整齐的码在一旁,其余的东西都放的乱糟糟的,毛笔、宣纸、砚台都在它们不该在的地方,地上还散落着几个揉皱的黑乎乎的纸团。

看样子一下午都在生闷气?

宋念钰坐回椅子上,盯着食盒,似乎在等我打开。

我站在他对面,也看着食盒,一动不动。

食物的香气在我们之间肆意游走。

宋念钰终于自己动手打开了食盒。

这局我赢了。

他吃得正开心的时候,我说道:“宋念钰,我今天生气了。”

他停下来,抬头看我。

我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我不喜欢你说我是小屁孩儿,虽然我只有十四岁,但是我早熟。”

他目光微微下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

如果是寻常女子,这时候就应该护住胸口大喊流氓。

我不是寻常女子,于是我挺了挺平坦的胸部,严肃道:“你今天也生气了,我知道。所以你在因为什么生气,可以告诉我吗,宋念钰?”

他放下筷子,一声不吭。

一股无名火又上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你也说了,我是你的正妻,目前也还没有被你克死,所以我们现在是夫妻。我娘教过我,夫妻之间不应该有大秘密。”

多讨厌啊,你和你爹有矛盾,把我夹中间不做人,完了你俩还都给我当谜语人,死活不说是因为啥闹矛盾。

尽管人生是一笔糊涂账,但我不糊涂,我不喜欢被人耍着玩。

宋念钰盯我半晌,笑了:“夫妻?夫妻算什么?皇家有什么夫妻?”

生气了生气了,无名火压不住了。

我动手收拾他吃到一半的饭菜,边收边说:“那你休了我吧,或者你哪天再下个毒把我克死,反正我不想在这里待了,真没意思……”

宋念钰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袖子与桌面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闭上嘴,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再看向他的脸,见他挑眉笑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刚成亲那几日不还像个鹌鹑?”

我皱眉:“好脾气也是有限度的,我不喜欢在关键问题上当鹌鹑。”

他不松手,仍是笑着:“那便先放一放,你想听故事,总要先让本太子吃完饭。”

我咧嘴笑了:“妥了,您吃好喝好。这够不够吃?不够我再给您拿。”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宋念钰说,他爹,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叫宋元良。

宋元良还是太子的时候,娶了青梅竹马的将门之女金玉宛为太子妃。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一度被传为佳话。

后来宋元良的爹死了,宋元良登基,金玉宛顺理成章做了皇后。

然少年帝王接下的是一个烫手山芋。

彼时我大宋刚结束一场大战,百废待兴,朝中武官当道,尤其是金家,赫赫战功,功高震主。 金将军声望颇大,于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百官叩首的不是皇帝,而是将军。

在这个关头,孟柔进宫了,也就是现在的皇后。

孟柔的爹是当时的宰相,是金将军的死敌。

一文一武,在朝堂斗来斗去。

一静一动,在后宫斗来斗去。

宋元良夹在中间,暗地里逐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两家斗了五六年,金家突然谋反,率兵逼宫,却正好落入宋元良与孟家联手做的圈套。

金家满门抄斩,除了金玉宛。

宋元良力排众议,仍留着她的皇后之位。

两个月后,金玉宛在生下宋念钰的第十天,一根白绫吊死在永乐殿。

宋念钰在八岁以前,都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所有人包括他爹都只说他娘是难产而死,再问下去便缄口不言。宋念钰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周围人都宠着他,他过得很快乐。

直到那个夏天,贪玩的宋念钰溜进了御书房,并好巧不巧地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了一个锁起来的盒子。

盒子上没有灰尘,锁也没有生锈,可见其主人时常会拿出来看看。

“我把它打开了。我以前好玩,学会了撬锁。” 宋念钰单手撑着头,对我笑得没心没肺,“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我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宋念钰,你现在笑起来很丑,别笑了。”

他看我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后偏过头不看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

宋念钰在背诗,一句接着一句,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金玉宛写给宋元良的,宋念钰都背了下来。

我想那盒子里应该不止这些诗,或许还有别的,比如,金家谋反的罪证,再比如,金玉宛写下的遗书。是加上这些,宋念钰才会这么恨那个人,恨到要改掉自己的名字。

我也不清楚当年的金家有没有真的谋反,金玉宛又是不是真的对宋元良死心,而宋元良又是不是真的还怀念着金玉宛。

我只知道我所在的环境能告诉我的东西。

我爹曾经和我讲,他还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被拉去打仗,一去不复返。随后遇到饥荒,快饿死的人什么都吃,草根、树叶、树皮,甚至土也能吃。最后我奶奶看到有人易子而食,终于受不住了,带着我爹从乡下一路流浪来到了京城,靠着什么活都干,硬生生把我爹拉扯大。

后来战事结束,新皇登基,我爹运气好,捡了个芝麻官当。

再后来,我爹遇到了在外流浪的我娘,娶了她进门。

我爹常说,现在的皇帝是个好皇帝,不打仗,不搞事,让老百姓得以喘口气,重新好好过日子。

我想,宋元良确实是个好皇帝,同时他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

宋念钰眼角通红,嘴抿成一条直线。他仍不肯看我。

我记得他以前与我讲过,他九岁时,空悬多年的后位终于有人了,而他也自然而然被放到孟柔膝下养着。

八岁到九岁期间,他在做什么呢?

我看着他的侧脸,思索了一会儿,手脚并用爬到椅子上,蛮横地挤到他怀里。

椅子很大,我坐在他怀里绰绰有余。

宋念钰被我吓了一跳,揪住我衣领就要丢我下去。

我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林颜,你胆子肥了啊,做什么……”

我在他颈间蹭了蹭,小声道:“宋念钰,不丢人的。”

“你说什么?” 他放在我后颈的手僵住。

我又蹭了蹭,“我说啊,想哭就哭吧,我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胡说八道。” 他声音在打颤。

“才没有,林颜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我抱紧了一些,确认这个怀抱很熟悉。

我刚进来的那几日,因为认床,总是睡着睡着就掉下去。有人会把我抱回去,抱我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这些我都知道。

毕竟摔下去是真的会疼醒的。

宋念钰的身子终于不再僵硬,他顺从地让我抱着,一言不发。

我有些奇怪,想抬头看看他什么表情,结果又被人按了回去。

哦,他在哭。

天色早已暗了,书房四角的宫灯亮着,打下一层暖黄的光,有点像太阳。

屋内静悄悄,没有啜泣声,没有呜咽声,若不是颈间有些湿润,我都要怀疑我的判断出了差错。

宋念钰哭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二天我是在床上醒来,那时宋念钰已经去上早朝了。

——————

宋念钰早朝还未回来,皇上身边的太监先来了,还带着一堆赏赐。

据说是今日朝堂上宋念钰难得没有和皇帝抬杠,皇帝尤为感动,火速派人过来送东西。

“往常两个人总要吵上一吵,如此相安无事还是头一回。” 太监堆着笑说,“因而还没下朝呢,陛下就先派奴才过来送点东西,还望太子妃不要嫌弃。”

我确实有点嫌弃,送的是一堆金银珠宝,又不能吃,只能放库房里积灰。

不过我面上不显,差几个宫人把东西收起来,就拉着太监说悄悄话:“公公,向您打听个事儿,平日里太子殿下就和陛下不对付吗?比如那个宰相,户部尚书啥的……”

太监惊恐地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您这说的什么话,虽然太子与几位大人的千金有缘无份,但公事公办,几位大人怎会参杂私情。”

“可这克妻之事……” 自家女儿死了诶,真没问题吗……

太监古怪地看我一眼:“什么克妻?太子殿下只是与那几位小姐退婚了罢了。”

我:???

“太子妃,您还有事儿吗?”

“没事儿了,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我丢下这句话就跑到后院,那日为我夹菜的小宫女正在浇花,我激动地拉住她的手,凶神恶煞道:“小玲,问你个事儿,坦白不一定从宽,抗拒肯定从严。”

容我想想,在我进太子府之前,我是如何得知太子克妻的?

是那本话本子。

那么这话本子是谁写的?

“太子妃恕…… 恕罪!是奴婢写的……” 小玲老老实实地跪在我跟前,惶恐道。

我绕着她慢悠悠转了一圈,若有所思:“不对,你撒谎… 是宋念钰写的对不对?”

小玲眨眨眼,直接哭了起来:“奴婢不知道…… 太子妃饶了奴婢吧……”

懂了,果然是宋念钰那家伙写的。我说呢,怎么太子府也有这种地摊文学。

啊气死了!合着之前那么多破事儿都是他在逗我玩儿,亏我还真情实感地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过。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等忍到宋念钰下朝,我已经气饿了。因而用午膳的时候,我故意和他对着干,他要吃什么菜,我就和他抢。

结果在第十次被我抢走他的肉之后,他奇怪地看我一眼,直接把那盘菜端到我面前,嘴里念念叨叨:“以往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吃这道菜。”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温柔了???

我愤恨地咬下一块肉, “妾身也没发现太子殿下原来还会写书呢。”

“咳咳!”

他差点呛到,拍着自己的胸顺气, “你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小玲默默退后了几步。

“我聪明,自己发现的不行啊?”

“我之前不想成亲,故写着玩儿的,谁知真有人当真呢。” 他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我,眼波流转,看得我一时心神荡漾。

慢着,林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移开视线,咳了几声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因为这?”

“左相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自己的竹马,王尚书的女儿喜欢女子,至于许尚书家的那个嘛,一心一意断案不想成亲,所以我就都去退婚了。嗯?你这什么眼神?”

我无比真诚道:“宋念钰你可真是个好人。”

他皱眉,“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

我凑他跟前,歪头,“怎么会呢,我这人就爱说大实话。”

他捏了把我的脸,“不生气了?”

我嘻嘻笑,“不生气了,吃饱了就不生气了。”

不就是故意散布太子克妻的谣言嘛,我懂我懂,你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幼稚鬼。当然此时的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当初在心里胡乱脑补的东西。

(事后宋念钰:原来美人计这么好使啊(顿悟))

我在太子府的日子就这么过着。

宋明修时常会过来,他说想跟着我学画画。

宋念钰听到后,直接找了个大师塞给他,“你跟着他学比较有前途,这丫头连人都画不来。”

我:?

虽然句句属实,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留点面子?

宋念钰眯眼笑:“你很想教他?”

“没,一点都没,宋明修,你哥说得对。”

宋明修后来就不怎么来了,听说是被大师的画技折服,日日追着人学东西。大师是个心肠软的,见人孩子可怜巴巴,真也就苦心教导,还时不时感谢宋念钰给自己找了个好徒弟。

不对大师,你刚来那时候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铮铮铁骨呢?

宋明珠没像以前来得那么频繁了,听闻是被皇上送到太傅那儿念书。我偶尔去宫里遇到她,都是皱着一张小脸苦兮兮地背之乎者也。我费了老大劲才没有笑出声。

“别笑人家了,明日起孤也要教你。” 宋念钰点点我的额头,“虽识字,但看的都是话本子,不大行。”

我傻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 定……” 我站在宋念钰面前磕磕巴巴背书,眼睁睁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黑,手里的书卷一晃,我立马躲到了小玲身后。

他打了个空,气笑了,“开头这么一句,你背这老半天了也没背下来,话本子的故事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哈?”

我扒着小玲的衣裳探头,讪笑:“可能是我太笨了,能不能不背啊,或者我给您背首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耳朵慢慢红了,却仍是一脸疲惫,“你明明诗词都记得飞快,为何就是不愿读这些?你是太子妃,我不要求你学《女训》《女诫》,但这四书五经你总该记住吧?”

我不作响。

他放下书,揉了揉额角,“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宋念钰离开的背影很不开心,我也不太开心。

“太子妃,殿下是为您好啊。” 小玲微微俯身,整理我有些散乱的发髻。

宋念钰自然是为了我好。

转眼我嫁入太子府已有一年。前几日及笄礼,我听到有人闲聊,大致意思是如今的太子妃身份低贱,胸无点墨,毫无一国之母的样子。这也就罢了,还有人想怂恿宋念钰纳妾,原因居然是我一年无所出。

我就纳闷了,谁家闺女十五就能生孩子啊?

但问题也是有的,我十五了,还没来过葵水。

我爹一个糙汉子,养我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事儿,我自己也没想这么多,稀里糊涂就这么过来了。进太子府后,伺候我的嬷嬷发现了不对劲,报到了皇后那里。皇后指了个太医下来,一诊,啥也没查出来。

老太医顶着宋念钰颇有压力的目光,开始瞎掰:“许是太子妃脾胃虚弱,气血不足……”

宋念钰:“说人话。”

老太医:“或许是太子妃小时候没吃好,落了病根。”

宋念钰了然:“难怪你现在这么爱吃。”

对不起家境贫寒。

太子妃克亲人,太子妃身份低微,太子妃文盲,太子妃还很可能不孕。

好家伙,这四个话题在京城中常年占据八卦前十榜,若不是宋念钰前些年克妻的名头太过响亮,这太子府早住进好几个侧妃了。

因此宋念钰想让我多读点书,我也明白,但为什么一定要从《大学》开始呢,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与他就这事打了近一个月的拉锯战,终于有一日,皇后看不下去了,召我进宫喝茶。

这回不是纯喝茶了,孟柔宫里的小厨房手艺真的很不错。

“颜颜啊,” 我吃了两盘绿豆糕后,孟柔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吃慢些。”

我恋恋不舍地收回我的爪子。

她笑了下,“我是怕你噎着。我听闻,钰儿最近在教你念书是吗?”

我盯着一块块绿豆糕,嗯了一声。

“钰儿不大与我亲近,但我还是知道的,他性子善良,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颜颜你也是个机灵孩子,该明白太子妃这位子,没有这么容易坐稳的。”

我看向她,她眼角堆满了细细的皱纹,每一道都是过去后宫中厮杀出来的,说不定,大部分是和金玉宛斗出来的。

“皇后之位,也是如此吗?”

孟柔愣了下,转了转手里的佛珠,“皇家的位子,都是如此。饶是这样,还有人挤破脑袋想坐上来。这几日也有几个姑娘来宫里陪我,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女儿。”

“可是啊颜颜,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这丫头。当初陛下和我说,你是最适合钰儿的人,我还不信,但后来你解了钰儿的心结,我就全明白了。”

“我们这一辈,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便最不想看到你们步上我们的后尘。都说帝王天子难有真情,可个中情谊真假,又有谁曾真的看清呢?”

“真心易付难收,若是于最不自由的帝王家得了真心,合该好好收着,莫失了它。”

孟柔说着,眼眶开始泛红,她最后长叹一声,只说:“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看你爱吃这绿豆糕,过几日再做几盒给你送去。”

我谢了她,在后花园散步,有些恍惚。

宋念钰虽从未说过,但大概是心悦我的。

我与他一起睡觉的时候,他常常睡着睡着,将我揽到怀里;我画画时,他总明里暗里问我何时能画一幅他的画;我吃饭的时候,他也会留意我爱吃哪些菜。还有很多,都是他自以为不明显的小细节。

我对他呢?

我说不清到底是男女之情还是纯粹的依赖。

“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和落水声,我惊醒,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湖中有人在扑腾。

“好像是七公主!来人啊!快来人!七公主落水了!” 跟在我身后的太监尖叫起来,“诶——太子妃!太子妃您!”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水里奋力向宋明珠的位置游去。

她在水中扑腾,脑袋一上一下,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动。

“救,救命,啊——”

她在逐渐往下沉。

所幸掉的地方离岸不远,我很快到了她身边,她立马紧紧攀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直直把我也往水下拉,湖水一个劲儿往我口鼻灌。

淦哦。

这死小孩。

我到底为什么要跳下来救她。

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梦到林安还没死,我拿着刚画好的画兴冲冲去找他。

“安安,你看!这是我画的常春藤。” 我自豪地向他展示这副画作。他没法出门,因而他想知道的东西,想看到的风景,都是由我画出来给他看的。

他正在前院晒太阳,入夏了,他身上还盖着毛毯。

“姐姐画的很好看。” 他弯着眼睛笑道。

我将画放在他膝上,将毯子往上拉了拉。他太瘦了,好像风一吹,他就能飘走。

“你还有什么想看的吗?我都能给你画出来。” 我叉腰,一脸得意洋洋。

林安闭眼想了会儿,说:“我想看昙花,真的昙花。”

“可是昙花都是晚上开的,你看不了呀。要不这样吧,这后山有昙花,我今晚上去对着它画,明天给你看好不好?”

他琥珀色的眸子看着我,透着一股执拗:“我想看真的昙花。”

我连连摇头,“不行,夜晚山里凉,你的身子扛不住的,而且要是被爹娘知道了,我皮都要被扒下来。”

他难得瞪着我:“我不要,我就要看真的。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不成,唯独这个,我是不会答应的。”

不欢而散。

第二日我带着一身泥,灰头土脸地跑回家,手里抓着刚挖来的昙花。

“我想了想,干脆挖回家放你房间里。” 我把昙花放花盆里,对林安笑嘻嘻道,“娘那里你帮我兜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

晚上我偷偷溜进林安的房间,将他叫醒一起看昙花。

或许是运气好,那一晚昙花正好开了。月光透过窗照进来,昙花层层花瓣仿佛在发光。

林安的眸子出奇的亮,他盯着那花眼睛都不眨一下, “姐姐,昙花有香气吗?”

我记得昙花有清冽的香气,但此刻怕是闻不出来的。林安的房间这么些年来只有一种气味。

于是我说:“有的,昙花是中药香。”

林安轻轻笑了一声:“姐姐又骗人。”

我无语:“我就说早熟不是一件好事。”

两个孩子都早熟,我爹娘属实不易。

“为什么这么想看昙花?”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它,很漂亮,哪怕只开了一夜。”

我看着他发亮的眼睛,点头,“是很漂亮。”

看完昙花后没过两日,林安就走了。他走得很安静,躺在床上,无声无息,仿佛和平时一样睡着了,下一刻或许就会醒来,叫我姐姐。

窗边的昙花早就败了,本不该败得这么快,可我将它挖了出来,它适应不了。

我早该扔了它的,但是我没有。

娘一定要说,是我挖来的这花,害了我弟弟。就如当初因为我贪玩,害得她早产一样。

我娘将我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

柴房很黑很小。我坐在稻草堆上,旁边摆着一摞摞木柴。空气里有枯草和腐朽的木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刚开始会令人作呕,久了,倒也习惯了。黑暗中偶尔响起的悉窣声也提醒我,我并不孤单。

我也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我太饿了,腹部一抽一抽地疼,脑子也乱糟糟,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隔壁人家的声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有人在背书?那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我分不大清。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爹什么时候回来?他出远门都有半个多月了。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太饿了,我可不可以抓老鼠来吃?

“这孩子是天煞孤星,此生注定孤独终老。”

“我去你娘的天煞孤星。”

——————

“小石头!小石头!刘太医,你说了她已无大碍,为何还不醒来?连这两日都在说胡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她身子确实无碍了,但是似乎是入了梦魇,这老朽就……”

“罢了,小石头,我们不背书了,你醒来好不好?”

嗯?真的能不背书吗?

“你都两日没吃东西了,这儿有你喜欢的绿豆糕,你真的不想吃一点吗?”

嗯?绿豆糕?柴房里也有绿豆糕吗?

我费劲睁开眼,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醒了!醒了!刘太医!快来看看!” 那人哑着嗓子叫道。

我张了张嘴。

他凑近我,极温柔地问:“你要什么?”

我费力道:“你好吵啊,宋念钰。”

我跳进湖救宋明珠,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最后还是一个小太监把我俩救了起来。

那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也知道尴尬啊?” 宋念钰一边喂我喝药,一边埋汰我,“宫人这么多,要你一个太子妃去救人?救人就救人,还能把自己搭进去,你是笨蛋吗?我怎么会娶你这么蠢的人进来的。”

我插空小声逼逼:“还不是你爹把我招进来的,又不是我主动报名……”

他一勺子直接塞我嘴里,“能耐了哈,还顶嘴?”

我心虚地瞥他一眼。

小玲偷偷和我说,我落水后宋念钰急得快疯了,两日里不吃不喝守着我,还不停和我说话试图把我叫醒,若是我再晚一点醒过来,宋念钰可能就要被认作神经病了。

他确实憔悴了许多,头发是散乱的,眼睛都是红血丝,底下一片青黑,下巴冒出不少胡茬。我醒来后,他也没去收拾,吃了点东西就过来喂我喝药。

这个人只要不说话,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在想什么呢?喝药也能走神?” 他拿勺子碰了碰我的嘴唇,一脸嫌弃。

我把最后一勺药咽下去,笑眯眯说:“在想宋念钰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