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厨子不擅长做素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
吃的她是面如菜色,想沾荤腥的不得了。
皇后娘娘说起想吃烤鸡醉虾醉螃蟹什么的时候,马车离昭国寺越来越近,我只能安慰她道,昭国寺的素斋美味非常,比荤菜好吃许多。。
皇后娘娘居然一脸好奇,我又给她科普了昭国寺那群和尚是怎么把素斋名声打响的。
老和尚年轻时是个到处游山玩水的美食家,他遁入空门后发现寺庙素斋太简单,肚里的馋虫让他看着佛祖无法平心静气的念经打坐,所以他闲暇之余在昭国寺弘扬了素斋美食文化,后来竟借此招揽了不少香客慕名而来,还解决了寺庙因为香油钱不够年久失修的困难。
老和尚将此美名其曰 : 素斋也能广结善缘 !
他尤其擅长做素红烧肉,那叫一个香而不腻,软而不烂。
老和尚一把年纪都大肚圆脸,笑起来特别像弥勒佛法相。
我怀疑他那是故意吃出来的。
信徒总会被他的外表迷惑,说他是活佛,是得道高僧。
其实嘛!
这说的也不错,他确实是个好和尚,可以当我榜样的那种。
皇后娘娘听我说完摆出一副苦笑来,她在太后那里都是吃的太后亲手做的素斋,至于味道……比宫里的厨子好不了多少。
这回我听了心里一沉,早知道就该把梵山带来的,她擅长做素斋啊!
只不过,现在是来不及了。
没办法,我只能抚着手串想着,不过只是口腹之欲,可以忍,可以忍的。
事实证明,太后的厨艺真的很一般。
说出来大家不信,小时候我就见过太后 ,那时我在观察树叶,体会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禅道 ,结果我观察的那片叶子被蚂蚁运走,我顺着它们找到了一个蚂蚁窝。
我那时候想的是,是否蚂蚁窝便算是叶子的所代表的世界?
太后见我蹲在路边,好奇的问了我一句。
「你是新来的小沙弥吗?」
我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僧衣。
她又笑了,「原来是个小丫头。」
她看起来像是普通信徒,所以我只是回了句施主安。
之后也偶然会遇到她,我还以为是哪一家爱礼佛的太太,不曾想过她会是当今太后。
太后一见我便认出了我,说我是当初那个戳蚂蚁窝的小沙弥……不……小丫头。
太后娘娘,我那是在思考禅道。
但我忍住了,想着太后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毕竟我也算认识太后有十年光景了。
只能说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的缘分。
太后住在昭国寺的禁地,也就是谁都不让进的地方,大家都说去不得的地方,去了会提前面见佛祖的地方 。
那些老和尚原来也会骗人,恐吓小沙弥。
四周有很多高手护卫,太后说,有任何人想闯进来都会被打死。
我捏紧了手串,我佛慈悲,太后不是喜欢礼佛吗?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可怕?
皇后娘娘也对我和太后的缘分感叹道,「现在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其实好像如果可以的话,大家都不是很想通过皇家成为一家人。
太后适时转过了话题,问我是否精通佛理,早闻虚云法师是位得道高僧,是当世少有的活佛。
只不过,他圆寂时我年纪尚小,应该懂的不多才是。
琴棋书画我可以说是样样不精通,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从老和尚那里学的高深佛法,所以不能叫太后小瞧了我。
我与太后论了一番道,对太后的见解深感佩服,十八年的修行,太后的造诣果然很深。
皇后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听完后忍不住说了句,「受教!」
太后面容淡淡的,看着我说,「怎会做了太子妃?和我一同修行多好!」
说的我也好惆怅啊。。
皇后却是不满意的控诉,「姑母都没有对我说过这话。」
「是你自己六根不净,与佛祖无缘。」
太后对于做饭有着特别的执着,一日三餐的亲力亲为。
我们此来的目的还有为她贺寿,虽不能大操大办,生辰将近,皇后也想着太后能歇一歇,可让寺里负责斋饭的师父来做,太后却婉拒了。
皇后苦着脸,又不好意思说她是想尝一尝昭国寺的素斋。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然后对太后说我想去拜一拜老和尚。
得到太后应允,我带着梵烟这个丫头齐去。
老和尚自然是被供奉在最大最好的那一间佛堂,只见佛相庄严,灯火辉煌,照映着安放舍利的琉璃盏。
我看着它有些出神,于是跪下朝佛祖拜了拜。
希望老和尚能当一尊快乐的佛!
也许我到了天上,还可以根据他的笑容见到他,证明我说到做到了。
我可得努力,不能让他小瞧。
松香袅袅,梵声阵阵,我听着敲木鱼的声音,内心愈发的安宁。
如果事事都能参破?哪里还需要修行呢?
执念又怎样?
若能堪破一切,便是立地成佛了吧?
我不过想护住我喜爱的美好的东西,又如何能叫执念呢?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佛陀出家修行,便把这一切都参透了吗?
这黎民百姓,还不是受着各种各样的苦难!
我父亲,殚精竭虑,宵衣旰食,案牍劳形,便能解救这天下苍生了吗?
可到底是,坐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处处身不由己。
「草民参见太子妃。」
梵烟惊呼一声,为我围上面纱,护在我身前,凶巴巴道,「哪里来的刁民!」
来的人我们都认识,我让梵烟安静下来。
「原来是苏大才子,真是巧的很。」可不巧吗?
我因他一首歪诗,便做了太子妃,我的今天全是拜他所赐。
「苏黎歌祝太子妃千岁,贵体安康。」大才子阖眼弯腰鞠躬,端的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佛祖面前还是从心所欲的好,不要做这些违心之事。
举头三尺,有神明看着呢!」
刚刚才恢复平静的内心,又莫名被惹恼了些。
苏黎歌望了佛祖一眼,洒脱一笑,「太子妃说的是,草民谨记于心。」
梵烟也很讨厌这个乱写诗的才子,像是护崽的母鸡一般在我面前挡着,我笑着拉她离开了。
「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得。」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
回去时,我顺道去寺里斋堂为皇后带了几道素斋,好让她解解馋,免得她实在忍不住了,会在寺里杀生吃肉。
太后养的那几只蛋鸡,皇后娘娘已经眼红好几天了。
我是太子,我的太子妃不爱我,不爱我也就罢了,她还一心想着要出家。
为此,我很生气,没错就是生气。
我堂堂太子殿下,竟被她如此不待见的吗?
对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大启朝太子,名唤刘煦,我的太子妃是当朝宰相之女,闺字赵霓儿。
这媳妇儿是父皇为我选的,他那日如往常一般传召我入宫,问我是不是喜欢貌美的女子。
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我当即反驳,「儿臣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
「巧了,赵相家的女儿就很不错!」
父皇的话让我有些云里雾里。
没过多久,京城就有了我好美人,四处收集各种美人画像的流言。
本太子一向洁身自好,又怎会做这种事情?
父皇近来喜欢听这些无聊言论,我没有放在心上。
几个月后,父皇让苏黎歌去拜见赵相府邸,还给我未来太子妃写了首讽刺她无盐貌丑的歪诗。
一时间,赵相有个丑女儿的流言就成了京城笑谈。
父皇只让我不要慌,不这样,赵相是不会把他的宝贝闺女嫁给我的。
…
我们老刘家,即便当着尊贵的皇帝,那些个世家都不愿意嫁女儿给我们,哪怕是门第不显的赵相都是如此。
就算谢家嫁了女儿给我们老刘家,也没一个和天子是恩爱如夫妻的。
我皇爷爷,驾崩前,连皇祖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就撒手人寰。
至于我父皇,即便专宠了我母后多年,母后也难给他一个好脸色。
我没想过娶什么世家女,我只想着娶个能安于室的,温婉贤淑的,可与我白首偕老的媳妇儿就成。
父皇让我娶赵相女儿的意思是,当朝谢家独大,有外戚干政的隐患,需得想个法子让避世不出的赵家出仕为官,此乃帝王制衡之术。
就为这,父皇搞这么大的阵仗,不惜抹黑我和我未来太子妃的名声……
我觉得,肯定是父皇太粗俗,才被母后嫌弃至今的。
想着在昭国寺修行十八年的皇祖母,还有最近几年爱上参佛的母后,我对这个同样出于世家的未来太子妃有些担忧。
听苏黎歌讲,赵氏女温柔端庄,贤良淑德,是做太子妃的好人选。
我当时略微安心了些,对今后家宅安宁的生活存了些许期待。
但我那父皇却存心不让我家室和睦,竟让我在大婚当天抬两位貌美良娣入府,还示意我需冷落太子妃一段时日……
我知晓他是想让赵相受到胁迫,可我很不满他这种无视我后宅和睦的做法。
父皇却是淡淡道,「反正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
无奈,我只能背着嫌弃太子妃貌丑的骂名,在大婚当天,抬这两个我不喜欢的女人入太子府。
我怕太子妃在新婚之夜,因被丈夫冷落太难过,派人盯着太子妃那边,却听下人说,太子妃的婢女怂恿太子妃想办法与我和离。
好啊!
本太子不过是想要个家宅安宁,偏偏处处有人不让我如愿。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太子妃院子里,想会会这个胆大的婢女。」
果然见到一名貌美非常的丫鬟,即便我从小见惯了后宫诸多绝色,也被她的美貌晃了一下眼。
貌美却位卑的女子,多是想用美貌攀求荣华富贵,这种女人我最是看不上。
一想到我的太子妃身边有这种婢女,我便对太子妃更加怜惜了。
她被迫嫁给我,却在大婚当天受我冷落,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丫鬟。
她戴着面纱,是否是被父皇传播的流言给中伤到了呢?
我握着她小小的柔夷,心想,我一定要护着她,给她宠爱,让她知晓我会是个好夫婿,未来也将会是个好皇帝,是个能让她依靠的好男人。
父皇不嫌事大,让她揭下面纱。
她的样貌端庄可爱,一点儿都不丑,简直是美极了!
母后也很喜欢她,夸她好看,可她只是低下头 ,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她的婢女,让她心生自卑了,我紧握了拳头,看来早晚得除去她身边那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我每日都会分出一些时间来陪她,希望她能感受到本太子的心意。
她的那个丫鬟心机深沉,总是有意无意挡住我的太子妃,我只能看着她,看她能如何勾引本殿下。
果不其然,我每每看太子妃时,她便会蹙起眉头,我一看她,她便会展颜而笑。
本太子可不会被容貌轻易魅惑,这个女人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我派人打听太子妃有何喜好,听闻太子妃喜欢收集美人,家里貌美女婢三百。
都说缺什么便喜欢什么,看来太子妃对样貌已经自卑到病态了。
我还听闻她召集家里美貌婢女来太子府,说是想以美色惑乱我。
天可怜见的,我的太子妃,端庄贤淑,将我的太子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上下下敬佩非常,人人夸赞。
我娶到她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哪里还需要她找美貌婢女来魅惑?
一定是太子妃身边的那个婢女,我得去找她好好算一算账。
我去时,太子妃正对着那个婢女笑。
她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模样,很沉默,像一尊雕像,不轻易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她这一笑,仿佛猫爪在我心上微微挠了一下,我的心便扑通扑通跳了个不停。
我的妻子,果然最是可爱!
我想让那个婢女离开她,让她不再被蒙骗。
太子妃却是会错了我的意思,说我纳妾是天经地义,只是这个婢女嫁娶需自愿。
太子妃被这个女人蛊惑的不轻,对她竟放纵到如此地步,谁家的婢女能自己决定婚嫁?
我知道她这种女人,百般算计求的是荣华富贵,却不想她居然拒绝了本太子。
呵,不过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当妾,她还不满足了,说明她所求的只会更加过分。
一想到她的心机竟深沉至此,我为我的太子妃感到伤心难过。
我该怎样才能告诉她,这个婢女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接着,太子妃喊来了她的所有的婢女。
我被她这样的行为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婢女,个个是万里挑一的美貌!
她让丫鬟们自行选择是否愿意伺候我,我想着,这些空有美貌的女人,别想着媚惑本太子,我可不吃这一套。。
反倒想看看她们还有谁也是工于心计的。
让人意外的,前一秒还艳光四射的婢女们,下一秒就凄凄惨惨,纷纷跪在地上祈求太子妃不要赶她们走。
太子妃身边,居然全是这种有心机的婢女吗?我更加怜惜我的小妻子了。
可她被蒙骗的很深,不会信我的话,我又该如何拯救她于水火呢?
父皇让我冷落她,赵相也对我没有好脸色,她的身边还都是这种心机深沉之人。
我终是不敌这惨淡的事实,只能落荒而逃。
后来,我才知道,真正惨淡的事实是,我的太子妃想出家。
并且蓄谋已久……
母后召我入宫陪她,我知道,这只不过是母后想让我成为她拒见父皇的挡箭牌罢了。
我让手下看着太子妃,听说太子妃的那些婢女,从相府带来木鱼经书,素斋菜谱,还有寺庙辞卦一类的东西。
我听了便觉得有些不妙,我实在想不通,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会对这些礼佛之事感兴趣……
果然!
那些坏女人就是想用这些东西,把太子妃变得更加沉闷无趣,整日闷闷不乐的吗?
母后参佛以后,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了。
父皇很是讨厌我宿在宫里,让太子妃来接我回家。
我听到宦官禀报『太子妃到』的声音,赶紧跪下来,求母后不要让我走,那些个女人太可怕了,我不要回去。
希望太子妃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母后忍不住踹了我一脚,我忍了忍,看向我的小妻子。
却见她面上无波无澜,我只能站起来。
她的心里,果然没有我的吗?
母后留下了她,我一个人回去。
她的婢女在院子门口,期期艾艾的等着,见我回来,却问我太子妃何在?
我忍了怒意,只是说,太子妃不回来了!
那些婢女顿时露出难色,仿佛是在担忧太子妃安危。
呵,不过是想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全部都是痴心妄想!
听宫里人说,太子妃整日与皇后谈经论道,一谈便是一整天。
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再派人仔细打听太子妃,下人说,太子妃三岁起,因病在寺庙住了五年 ,师从虚云法师,回相府后,更是时常打坐诵经,且年年都会去昭国寺。
赵相已经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准备修建一座尼姑庵,据说是太子妃求赵相这样做的。
我听了大失所望,我还没有让我温婉贤淑的小妻子明白我的好,她便早就想遁入空门,宁愿侍奉佛祖去了吗?
本太子很不开心!
父皇让我多去和世家结交,参与他们的花宴。
罢了,去就去。
我整日喝酒,吟诗作对,在各种美人之间流连忘返。。
反正我又不可能有一个真心待我的贤惠妻子了。
太子妃来寻我回去,还拿了代表母后凤命的金牌。
是啊!她和母后关系是真的好,却不是因为我
我这样是荒唐?
如果没有父皇的首肯,我敢这样做吗?
次数多了,太子妃偶尔会发怒。
她生气的样子也是极可爱的。。
我喜欢看见她有喜怒哀乐的模样,而不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赵相终于妥协了,赵家派出了一位嫡子,做我的伴读。
目的达到,我也就不用流连于花宴了。
我的新伴读说我不够稳重,他的姐姐是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男子的。
他懂什么?
本太子从小学习儒家圣集,太傅是当朝大儒,我还需要他来教我如何稳重吗?
我的品性,能力都是按照未来守成之国君培养的,为的就是能让父皇百年以后,我能治理好这江山,谱写太平盛世。
父皇尚年轻,我不需要急于求成。
更无需理会这个所谓世家子的胡言乱语。
可父皇对于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区区一个嫡子,诚意明显不够。
于是让我又纳几位才人入府。
我问父皇,您真的不是想让我失去妻子的吗?
父皇说,皇家人,不要耽于小情小爱,媳妇儿没了,再娶一个便是。
「……」
父皇读的书少,十三岁就带兵打仗去了,当了十五年的将军王爷,娶了母后才开始学帝王之术。
他带兵打仗,当皇帝都算可以,就是不懂风月之事。
这么多年,母后都对他冷淡,他真的没有反思过是为何故吗?
我自然是疼爱我的小妻子,才会舍不得她伤心难过。
可我的小妻子,却是不懂我。
对于我纳的些才人,她仔细安排好她们的衣食住行,一点儿都不为我的冷落感到难过。
她欢欢喜喜的准备和母后去昭国寺,仿佛不会再回来了似的。 。
还未等我回太后所住禁地,路上又遇到了一个不想见之人。
那是个年轻和尚,看僧衣着装,已是首座和尚级别。
他见了我,目含慈悲,双手合十道了句佛语。
像是没有认出我来。
我却是忘不了他的,当初,就是他告诉我最会剃头的和尚是虚空法师——就是抢了我住持位置的那位,之前的首座,现在的住持!
而他是昭国寺年轻和尚里边,地位最高的和尚,跟老和尚一个辈分,法号虚泓。
别的和尚在他这个年纪都还是沙弥,他却早当上了首座,是未来住持的接班人。
而我这个立志要当住持的,却连家都没来得及出,更别提当住持了。
气抖冷!
「云影?」虚泓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不确定的朝我唤了一句。
「虚泓法师!」我淡定的回道。
『云影』是我俗家弟子名号,霓为虹影,虹影这名太花里胡哨,我不喜欢,就用老和尚法号中的「云」替了虹字。
虚泓的面容有九分悲天悯人之相,只留一分烟火气表明他还没有立地成佛,看起来特别唬人。
本质上却不是个正经和尚!
就凭他骗我一事便可知晓。
这几年都听说他在闭关修行,所以我才没有机会找他算账。
「不过几年不见,你竟变成了女子?」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摇了摇头,「贫僧还说师兄可以考虑考虑培养你做首座,看来贫僧只能自己接下这苦差事咯!」
好像未来能当住持是件非常不甘愿的事一样。
对不相干的人可以说不必生气,但对这个破坏我毕生大业,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取而代之的和尚,却无法不生气。
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对他说了句,「滚!」
梵烟一时搞不懂我为何会生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虚泓。
最后站在我面前,为我撑腰。
「你这和尚,离我家太子妃远一点!」
「……」
虚泓终于无法维持他那副得道高僧模样,露出古怪的表情来,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作孽啊!作孽……」最后他只能双手合十,不停的念叨着这话。
他这幅比我本人还要惋惜的样子,竟让我无言以对,只能拉着气呼呼的梵烟离开。
再不走,素斋该凉了。
回去时,只见皇后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
太后应该是在屋里休憩去了。
我让梵烟把素斋拿出来,皇后被香味吸引 ,睁开了眼,一霎间惊喜万分的看着我。
「霓儿,母后就知道,你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我见皇后开心的样子,也跟着她高兴。
老和尚说的对,活在当下,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没两日,虚泓却是找上门来。
他自然不能进太后所住禁地,他只是远远的守在外边,像是在等我出去。
今日的他,比之前穿戴的还要正式,像要参与什么重大法事一般。
「云影,你果真就是那个新晋太子妃?」虚泓好像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没办法,这个事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有话快说!」我及时打断了他。
「我有个法子,可让你成功皈依佛门。」他正色道。
我只无声的瞧了眼他,他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信誉可言,被他坑一次就足够了。
不过,他还会想出什么样的鬼主意却是可以听一听。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剃刀,悄悄的说,「那就是让贫僧给你剃度。
只要成了真和尚以表决心,就没人能阻止的了你出家。」
我忍住了嘴角抽搐的冲动,「我是女子。」
「贫僧知道,就是比丘尼嘛!」
「我还是太子妃。」
「那又如何?太后不还是从我两岁起就住在了昭国寺?」
「女子出嫁从夫,我此来,一是为国祈福,二是替夫尽孝,给太后贺寿。
现在剃度,既无视律法,更没有度牒,你这是想提前去西天面见佛祖的吗?」
就知道他和以前一样不靠谱,「八年前你骗我那笔帐,还没有来得及给你算算呢!」
虚泓收起剃刀来,却一点都不心虚,「那时是你自己不愿意让我剃度的,再说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本就是剃头最好的和尚。」
「……」
若不是我提早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还真有可能着了他的道。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
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别整天只知道念经,待人接物也是住持必修课程,还有大启例律需熟读……」
他只是捂住了耳朵,痛苦道,「你怎么跟住持师兄一样?」
看他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我放弃了多嘴。
老和尚那样的高度,不是谁都能达到的。
况且,我今后会有自己的尼姑庵。
昭国寺,已经与我无关。
「若无其它事,我便走了。」太后今日生辰,丫鬟们已经提前去采办。
梵音和梵烟办事我很放心,何况还有皇后的大宫女带领 。
我此去只是清点东西的。
实在没有必要听他那要人命的鬼主意。
「这可难办了,谁叫我一出生就是和尚?
明明你比我更有慧根,却是个女儿家。
我小时候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虚泓在一旁自言自语。
我只是默默离开了,别说他,在我想当住持前,若不是老和尚说我是女孩子,我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和其他小沙弥有什么不一样。
太后生辰,皇后将她画了几个月的观音图拿出来,大家都很开心,只有我看着和自己眉眼一模一样的观音图,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皇后这人,也忒实在了些。
太后见我缄默不语,好奇问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只让梵音拿出一尊玉佛,是弥勒佛的样式,在昭国寺开过光的,祝愿太后能够喜乐康健,长寿无极。
太后见了很是喜欢,嘴里不停的夸赞我。
这下子皇后不服气的看着我,一脸没想到你居然还背着我藏私了的表情。
我无奈的解释,这是让父亲帮我准备的,我只是提前七七四十九天,送来昭国寺开光而已,刚刚才去把这尊玉佛请过来的。
「你这孩子有心了,不像某些人。」太后看着观音图的眼睛,没有再多话。
皇后却羞的脸都红了。
原来太后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我也很不好意思的好吗?
长的像观音娘娘这种事情,自己想想无伤大雅,被太后这样的长辈知晓,可就让人羞愧难当了。
好在这一顿生日宴,大家都没有过多纠结,和和乐乐的,很快就过完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和皇后应该回宫了。
太后没有说什么,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只有皇后不停的和她撒娇,说自己舍不得走,不要回皇宫。
我静默地看着皇后,有些明白当初太子为何那般了。
太后等她说完才淡淡开口,「都是当婆婆的人了,这般作态,也不怕叫霓儿看笑话。」
皇后却是拉着我的手说,「霓儿更舍不得呢,只是她不善表达罢了。」
我垂首低眉道,「儿臣自然希望能多多陪伴皇祖母。」
「罢了,有空不嫌烦,来看看我这老太婆便是。」
太后两鬓已经斑白,脸上也刻上了皱纹,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老和尚说,他年纪愈大,愈喜爱和小沙弥呆一块儿,就图个热闹。
太后她,也是舍不得的吧?
我们最终还是踏上了回宫之路,皇后依依不舍的扒着马车看昭国寺,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坐回马车里幽幽叹气。
短短十天,我亦有不舍。
人生总免不了离别,看不透,徒惹百般苦楚。
我想我应是习惯了才对。
父亲病了。
他年近五十,身体却一向很硬朗,我有记忆起,便从未见他生过病。
这一下病来如山倒,我只能请命回相府,希望能照顾父亲。
毕竟我,算是父亲唯一的女儿。
太子想陪我一起去,他这突然的关心,让我有些不大适应。
「太子平日里繁忙,此事不宜叨扰您,臣妾一人前去便可。」
太子殿下欲言又止,看着我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允了我。
回了相府我才明白, 太子为何会突然关心我,父亲他,是被皇帝气病的。
大启朝从建国起,便战乱不断,太祖太宗皇帝,除了打仗就是安逸享乐,好不容易才明白打天下易守天下难的道理,打算广招天下贤才,好好治国。
平民百姓,活着便已是千难万难,何况是培养治世之才,白衣卿相,多是出于世家大族。
可世族,这么多年来,早已经对这般弑杀好战,枉顾百姓,无视一国秩序的草莽帝王失望,前朝有名的望族赵家,直接隐于俗事,发誓不奉新朝。
谢家当年,也是被太宗皇帝百般威胁,才不得不用女儿与皇室缔结姻亲的法子,以表为国效力之心。
先皇在打仗这方面,比太宗收敛了不少,注意力多是用于安稳朝堂,广招贤才,平衡诸世家上。到老皇帝登基之后,总算没有再挑起战乱,无视黎民百姓之苦了。
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大启也逐渐走上正轨,摆脱了因战乱导致的民不聊生的日子。
父亲殚精竭虑,让饿殍满地的世道好转,勉强做到了人人有地种,年年有余粮的盛世之景。
国库好不容易充盈了些,老皇帝又想起来要打仗了。
他说北边的那群蛮族,他二十年前就想把他们拿下,现在大启兵强马壮的,不去打他们,难不成还任由他们欺负到头上来吗?
总之,他不仅要打,还想亲自去打。
父亲劝谏无果,气的一病不起。
我听了,亦是无语。北边的蛮族,他们也还没打到我们头上来啊?
眼下看父亲这样,我也有些心疼,父亲喝了一口药,继续骂那个不靠谱的老皇帝。
打仗确实劳民伤财,这世道好不容易好一些,一旦打起仗来,父亲的半生心血,便会付诸东流。
骂完了皇帝,父亲才看着我,有些担忧的说,太子年纪尚小,如若陛下此去有什么意外,主少国疑,免不了有些人会生出不臣之心。父亲不想让我处在风口浪尖,有任何危险。
从我嫁给太子起,父亲就总是说这些胡话。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安慰他,女儿会一直照顾您到病愈的,现下应当安心养病,不要过多思虑才对。
待父亲睡下,我才让梵音安排我的住所。
弟弟回来见了我,一脸羞愧,歉疚的说他没有照顾好父亲。
「这也不怪你,父亲劳碌半生,最见不得的,就是百姓流离失所。」
百姓皆苦,可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姐姐与太子殿下?」
弟弟也是明白父亲的,所以忍不住问我近况,可是我与太子,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自然是一切都好 。至于太子,你尽管细心辅佐,他将来应是个好君主。」
「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照顾了父亲月余,他才渐渐好转,临走时,我让父亲多保重身体。
老皇帝这一去打仗,太子就要监国,弟弟做为太子伴读,今后会是他的左右手,得力干将。
也意味着,弟弟今后会很忙,要打通各方关节,结交各路大臣,包括父亲那些门生幕僚,都要学会为他所用。
太子殿下有谢家撑腰,还有我父亲支持,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真正难的,终究还是那群百姓。
老皇帝说走就走,领着三十万精兵,浩浩汤汤,一路向北。
他无视大臣们一日参十本的折子,把玉玺传给太子代掌,甚至连他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便可立即传位给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
朝堂那群文官们,个个怨声载道。
原以为最应该开心的皇后娘娘,却不大开心的样子,整日诵经拜佛,闷闷不乐。
我瞧她眉眼中的思愁,有些想不通。
父亲怀念母亲时,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但他严于律己,只有在母亲忌日那天才会怀念她。不会像皇后娘娘这样,日日思念。
太后说过,皇后放不下,所以与佛无缘。
入了红尘,就是有诸多的拿不起放不下。
我不想入这红尘,不去想拿起放下,便也没有所谓的拿不起放不下。
前朝官员们,看老皇帝跑了,把火力都集中在太子身上,每日都在太子身上挑种种毛病,让太子明白他还不是他们眼中的明君。
能把那跑路的老爹喊回来就尽快喊回来。
他们却忘记了,太子从小跟着当世大儒谢道安学习帝王之术,身边皆是顶尖贤才陪伴,我父亲在十年前还是御史时,给太子当过蒙学老师,提起太子,他说的是 : 太子勤思敏学,大启未来大兴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