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一个侧妃」开头写一个故事?

顾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李枕一眼:「行行行,我给你也夹一块儿。」

说着,顾容给李枕夹了一块儿红烧肉。

李枕盯着碗里那块儿成色十分不错的肉,挑了挑眉:

「顾容,我也不吃肥肉。」

彼时,顾容说起那赌坊与地下钱庄幕后之人竟是当年月尧宫大火中被断定已死的安公公。顺着豹子探听到的线索,顾容终于见到了他,并得知了当年大火的真相。

昔日,锦妃娘娘端秀貌美,性情温静,多年来承蒙圣宠,又有安国公扶持,一时在后宫群妃之中是风光无两。瑛贵妃为人阴险狠毒,仗着身后有丞相府撑腰,暗中买通了锦妃的贴身宫女,给她下了迷药,而后一把火,猖狂得烧了月尧宫,锦妃娘娘因此死于非命。安公公曾亲眼目睹此事,后因冲进火场救人而被烧伤。最后为赵皇后的人所救,并伪造了其已身亡的假象,秘密安排去了南方休养。

一席话听罢,李枕沉沉呼了口气:「静王不简单啊。」

顾容笑着摇了摇头:「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特意看了我一眼,又说道:「他把自己和簪簪绑在一起,借我们的手甩掉了他想甩也甩不掉的人,处理了他想处理却处理不了的人。而今,又顺着这梯子爬上去,要了继后的命,平了他母妃的冤。我一直以为,他的目标只是端王,却没想到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不得不说,他坏得很聪明。」

「你是说…是静王…去找了继后?」 我问。

顾容依旧笑着:「未必是亲自见过面,也许是纸条,也许是书信,又也许…他进宫那次,就已经见过继后了。」

「真是…算无遗策…」 我愕然吸了口凉气,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

顾容摇了摇头,眼中的光透着寒气:

「明知静王在利用我们,我们也不得不按照他的布局去做。这才是他真正让人厌恶,又不得不让人佩服的地方。」

李枕叹了口气,问:「你想怎么做?」

李枕太了解顾容了,他不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那样的神色,那样的眼神,分明透着不悦,分明在告诉我们,他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顾容动了动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我最恨被摆布。既然李叙他这么喜欢摆布别人,我就让他也尝尝明知被利用,也不得不被别人利用的滋味好了。」

说罢,顾容缓缓举起酒杯,带着笑意,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今日贺的,就是明日我们静王李叙的,有苦难言和…身不由己。」

彼时,顾容一番话,说得极度猖狂,却又万分模糊。

气氛轰起来了,我与李枕却面面相觑。

被气氛架着,李枕恍惚得举起杯,可那一脸愁苦之色,全然不像心甘情愿想要庆祝的模样。

端着那酒杯,李枕犹疑道:「静王此人心机深沉,想利用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想让他明知故犯,更是比登天还难啊。」

「是么?」 顾容抿了一口酒,轻笑,眼中透着不屑:「他聪明,你李枕和我顾容就是蠢的么?只要找准软肋,你就是被死死套牢也没有办法。」

李枕没喝酒,手停在半空,仿佛被点了什么穴道。只瞧他轻叹了口气,缓缓道:

「可问题是,静王他自来孤傲冷淡,根本没有软肋。就连他舅舅安国公,也不会影响到他。」

他俩说着,我回味着口中酒香,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昔日顾容扳倒了太子,查出静王夜访其府上一事,后来因为我…不了了之。

此刻我忽然恍悟,喃喃念道:

「废太子…誉王李兴…」

说罢,我看向顾容。

顾容笑了:「还是簪簪聪明。」

「李兴…」 李枕明显愣了一下:「可静王和他…并不算亲近。」

我落下酒杯,摇了摇头:「还记得么?顾容说,太子被废后,静王多次夜里出入其府上。平日里都不大热络的关系,为何偏在那种时候频频拜访?我想…只有两种可能。一,他俩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静王怕李兴被废牵扯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于是找他商量。可若是这种情况,风口浪尖,应避之唯恐不及,再按捺不住,也应等着风波过去。这样急躁,可不是静王的性格。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静王…与太子有真情实意,他是关心太子才甘愿逆流而上。」

李枕微微启唇,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赵皇后…是因为赵皇后…」

顾容幽亮的眸子微闪,嘴边扬起微微的弧度:「这些年来,为了避人耳目,这静王虽说表面上与李兴并不时常走动,然背地里给他收拾过不少烂摊子。不然以李兴那猪脑子,早被废了,还用等我亲自出手?」

听到这儿,李枕忽然轻轻笑了:「我这三哥,自来清高孤傲。我以为他同谁都是冷淡凉薄,却不想对废太子还有这样的情谊。」

顾容眉眼微抬,哼了一声儿:「怎么?舍不得跟他抢皇位了?」

李枕撇了撇嘴,肩膀一耸:「若我不争皇位,恐怕还未死在我几个兄弟手里,就要先死在某些人的手里了。」

顾容点了点头:「知道就好,给我老实点儿。」

李枕受了威胁,频频点头。而后忽然看向我:「听没听见,你也老实点儿。」

「我…?」 我一时无语,没想到李枕这家伙转移视线的本领是如此高超。

顾容果然听进了心里,忽然想到什么似得,蹙眉盯着我,说道:

「簪簪,之前我是答应了你不动静王。但是这一次,你得听我的。」

「我…?」 我有苦难言,憋了一大口气,端直了身子,郑重说道:「你们放心吧,谁疏谁近,我分得请。以后静王的事,不用考虑我。我与他,毫无瓜葛。」

「咦?啧啧啧。我们阿簪果然是无情鬼见愁啊。」 李枕笑得相当难看,眼睛斜着,看了眼顾容。

顾容眉开眼笑,一掌拍在桌上,大叫了一声儿:

「好!」

只见他脸色红润,眼中灿若星河,一字一字道:

「所以,和当年赵皇后捆住静王和安公公一样,如今我们只要把太子捆住了,就等于捆住了静王。他是乐意也得乐意,不乐意也得给我乐意!」

彼时,我与他二人碰了杯,幽幽抬眼看向顾容:

「顾容啊,你很聪明嘛。昔日还知道卖我个人情。」

「什…什么?」 顾容眨了眨眼。

我打赌他听明白了。

我哼哼笑了:「昔日,你卖我人情,让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才放过静王。实际上,你是还拿不准静王与废太子的关系,想再等等,时机成熟再动手,对吧?因这事儿,你讹了我六顿翠竹轩,前前后后花了我七八两银子。你可真厉害啊!」

「啊…?」 顾容挠了挠鼻尖儿,支吾了好一会儿,忽然偏过头看着李枕道:「李枕啊,你不是说…有一新画要给我瞧瞧么…」

李枕吃得正香,嘲讽得笑了:

「突然提什么…」

李枕话说一半,顾容大笑,拍了拍李枕的手:

「别磨叽了,走啊。」

「大半夜的,你看什…」

李枕话又说一半,忽然好似抽了筋儿,哦呦一声儿,身子一拧,脖子一抻。

我知道顾容一定踩他脚了。

看着面露慈祥微笑的我,李枕终于明白过来。只见他腾然起身,利落道:

「阿簪,我俩去赏花了。再见。」

说罢,他俩勾肩搭背,就像两个木偶一样并排离开了,眼瞧着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出门去。

站在门边,看着他俩狼狈为奸的背影,我依稀听见,不远处,顾容咬牙切齿,低声儿质问着李枕:

「赏什么花儿啊…是画儿啊!!你是个傻子么李枕?!!!」

自打端王府暗中宣战,顾容与李枕从婆若城归来,我们似乎就没了空闲。

白日里装作若无其事,夜里不是想着如何算计别人,就是想着如何才能不被别人算计。

日子恍恍惚惚就过了月余。这期间,李枕托顾容回了趟景安侯府。请景安侯出面作保,设了个局,让陆笙以为云王府和景安侯府尽归誉王麾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帮誉王夺回太子位,顺利登基。并允诺,誉王会扶陆氏女为正妃,日后的皇后也只会姓陆。

时,陆笙问:「为何是誉王,而不是云王。」

景安侯答:「誉王李兴之母乃圣上发妻,故皇后赵氏。李兴贵为圣上之嫡长子,乃是天下正统。」

想起我们正谋划的一切,这话听着略微滑稽了。然却真像是从景安侯口中说出来的。毕竟世人眼里的景安侯忠正且古板,相当不懂变通。

其实景安侯虽瞧着是老老实实,可心眼儿一点儿不少,只是世人看不透罢了。若非如此,圣上当年也不会那样轻易被糊弄过去。

而今这理由虽说听着牵强,却与景安侯的正义之光莫名契合。于是,因有景安侯府出面,陆笙被被说服得七七八八了。

至于为何一定要叫景安侯出面,说来也是既奇怪又有趣。昔日,陆笙与老景安侯最不对付,丞相府与景安侯府过去几十年好似势同水火。然真正能让陆笙瞧上一眼的,这辈子恐怕也就只有老景安侯一个人。因而也就只有景安侯府的登门拜访能让陆笙听进心里去。

这事儿,前前后后拖了少说十日。

如今闻讯,陆笙话里话外,终是同意了。

晚膳时候,我默默啃着红烧猪蹄儿,李枕与顾容还在部署着第二日的计划,想着去登门誉王府,说清布局之事。

毕竟李兴被登基的事儿,他自己还不知道。

时李枕只怕顾容是一腔孤勇,问道:

「你为何觉得誉王会站在我们这边?骗陆笙,于他而言又能有什么好处?」

顾容夹了口绿叶菜,先是咂了咂嘴:「油放多了…」

说着,嫌弃得放下筷子,并道:

「李兴自从被废,被圣上冷落已久,难有翻身之日。以他现今的境况,凭什么跟你和静王争?便是端王,若求回了陆家这个靠山,都足够他李兴望尘莫及。鹿死谁手,都不会死在他李兴的手里。事到如今,他还有别的选择么?储君之位呼之欲出,他难道不忧心自己的未来么?如此立功的好时机,想必他不会错过。」

我含糊「嗯」了一声儿,说道:

「指认端王,他倒是立头功。但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他怎么把自己摘出去?第二个,他也没机会当太子了,平白立这功,有啥用?单单是为了讨好李枕么?」

李枕点了点头:

「阿簪说得对,若誉王必须选一个兄弟倚靠,他为何不选静王?他凭什么同我们合作?」

彼时李枕一句话,我一口绿叶菜差点噎在嗓子眼儿处,要了我的小命儿。

「我说这绿叶菜太油了吧!黏黏腻腻,你还非要吃,噎着了吧?该!」

顾容蹙眉,一边碎碎念着,一边使劲儿敲着我的后背,怕不是想给我敲死。过了一会儿,绿叶菜是敲下去了,我也被锤得咳嗽不止。

平白我是不会噎着的。我噎着,不过是因为李枕的话忽然勾起了我少时的一些回忆。

彼时,我喘着粗气,眼睛咳得红彤彤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嘴巴却坚持着说道:

「因为…咳咳咳…额…咳咳…因为他…他不信静王。」

在我的记忆中,少年时的静王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他与兄弟们并不亲近,哪怕只是维持表面上的交好,他都不屑。他也没什么朋友,确切来说,一个也没有。

若定要说出一个勉强过得去的,恐怕就是我了。虽说是我厚着脸皮硬凑过去的,然走动也比旁的人多了太多。

有一年,春色正好,艳桃十里,我强拉着他去东郊放纸鸢。时,我小心翼翼得拉着线,生怕风筝脱手飞走,却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拽着线磕倒在了石头上,脚踝肿得走不了路。

那时候他背着我走在旷野之上,叹气道:「我真不明白,为何人们会担心风筝会飞走。其实,若你不剪断那线,或不松开你的手,那风筝就在你的手里,又怎会愿意漫无目的得飘在空中呢…」

那时候我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还抢着争白了几句:「那线那样细的,谁知道会出个什么意外就断了。挂在树上,或是来了阵风,那风筝很容易就脱了手了。」

而今想想,我才明白。原来,李兴是那握着线的担忧人,而静王就是那不愿漫无目的飘在空中的风筝。风筝与人毕竟不是筋脉相连,所以无论风筝在风中有多平稳,牵着线的人都不肯放下戒心。

我叹了口气。

对于李兴的不信任,静王大抵是十分寒心过的。可即便寒心过了,他竟还能够若无其事得继续帮他。看来顾容此前的决定真的是对的。静王不会放弃李兴,更加不会背弃他。

怎奈李兴是个蠢的,自以为有防人之心,却不想小半辈子都防错了人。

我正惆怅,听顾容幽幽道:

「现在,是时候去会会李兴了。」

李枕点了点头:「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顾容笑了:「我瞧着明日便很合适。」

李枕有些惊讶:「这么仓促?」

顾容点了点头:「此事宜快不宜慢。既答应了陆笙,便该尽快说服李兴才是。」

李枕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声「好」。

可我琢磨着,却还是想不太明白,于是盯着那美滋滋啃着鸡大腿儿的顾容,问道:

「其实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何要先允诺陆笙,再去找誉王。你有没有想过,若誉王不肯,我们该如何同陆笙交代?」

顾容放下鸡腿儿,擦了擦手,摇了摇头,十分认真解释道:

「陆笙此人行事狠绝不说,下手极快。我祖父留下的’陆笙攻略’里有提到,万事皆要可着他先来。若你算计了他,最多五日,这期间必须做出有效的应对,否则他便会反扑,直到咬死你为止。此前,简文堂的信中只提了静王,丝毫没有提到云王。陆笙盛怒之下,自然认定此事乃继后针对陆家嫁女一事做出的动作,以为云王府只是被牵连罢了。可这不代表陆笙慢慢地不会回想过来,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出了这事儿,景安侯府在第五日才第一次登门丞相府,已经是犯规了。」

顾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我只听了个开头,就什么都没再听进去了。我估计着李枕也是。

彼时,我俩呆若木鸡,异口同声:

「陆笙攻略???!」

顾容满不在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们:

「我祖父说了,陆笙此人,阴险狡诈,招数诡谲。这天下能看透陆笙的就只有他一人。他怕身死之后,景安侯府对付不了陆笙,于是留下这本手稿。不然你以为,我们景安侯府凭什么跟陆笙那个老人参斗?空手套白狼么?」

我与李枕,半晌无语。

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顾容,我甚至有那么一丢丢得怀疑,顾家可能有某种祖传的不知名的痴症癫疾。

一春风和煦日,李枕去了誉王府上拜访,大摇大摆,明目张胆。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枕回来了。

彼时,我与顾容正靠在亭中栏杆边喂鱼。成群的鱼儿围着食挤来挤去,有几条厉害的,每每叨食的速度极快,大半的食都被他们吃了,剩下的鱼儿只能张着嘴巴,讪讪游去。起初我瞧着他们可怜,便又多洒了些。可两个回合下来,才发现,洒了再多的食也好,总有那么几条鱼是抢不到的。

顾容瞧着池子发笑:「簪簪你瞧,连鱼儿都是弱肉强食。并非池子里的东西多了,大家得到的就多了。永远都是是多的越多,少的就什都没有。」

说着,转过头看向李枕,凝眸淡笑。

「如何?」 我问着,回身给李枕倒了盏茶。

李枕摇了摇头,匆忙喝了一口,便道:「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的。」

「好的。」

我与顾容异口异声。

「那就先听坏的吧。」 顾容道。

「不了不了…」 我摆了摆手:「还是听好的吧。」

「不不不…先听坏的比较好。」

「听好的听好的。」

啪!

李枕一掌落下,脸色微紫,眼露寒光:

「你俩有病?!平日里没深浅得胡闹,这无谓的事倒谦让起来了?!」

说罢,以无比锋利的眸光给了我俩一人一刀,随后说道:「好消息是李兴答应了立陆家庶女为正妃,并且帮我们对付陆笙。」

我眨了眨眼:「所以他是…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喽?」

李枕沉了口气,声音中还带着方才不满的情绪:「是答应了合作,可是只是暂时的合作,只牵扯到陆笙这边。而赌坊那条路,恐怕行不通。李兴他没有答应赌坊的事。确切来说…他并不承认赌坊的事,也不承认认识什么全爷或是安公公。这就是那个坏消息。」

「哦?」 顾容眼角一动:「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李枕想了想,道:

「他说…若我们有证据…可以直接呈予圣上。」

「哈…」 顾容眯了眯眼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真有意思…笨蛋李兴何时变得聪明起来了…」

李枕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确实古怪,并不像是李兴的风格。」

害……

我叹了口气。

其实逼李兴出卖端王,舍弃赌坊这事儿,本来是挺靠谱儿的。毕竟按照李兴以往的套路,脑袋瓜儿不太灵光,最怕恐吓,极好上钩。

可而今竟忽然反常起来。

说起来,赌坊一事极其隐蔽,我们的线索来源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容那几个探子不论是什么身份,能查到这些,恐怕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儿,然如此不简单的人物甘愿躲在暗处,多半也都是些见不得光的。

李兴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有了那一句:

「若有证据,可直接呈予圣上。」

顾容似乎并不太惊讶,或者说,丝毫不为此发愁,就好似听着的是个无关痛痒的消息。

李枕看着顾容,缓缓问道: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容笑了:「你就知道我还要做什么?」

李枕不骄不躁,神色沉静,语气平缓:

「你故意让我不背旁人,白日里去找誉王,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明知道端王一定会派人盯着,难不成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顾容一弯嘴角,点了点头:「当然,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端王府大门前挂着的招魂幡骤然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蹙了蹙眉:「我不明白…端王,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若没有信心一举铲除他,那现在逼他,未必是件好事。」

顾容「嗯」了一声儿,又道:

「我们就是要推他一把,逼他做出最后的挣扎。」

「最后的…挣扎…最后…」 李枕口中喃喃,似乎在和自己说话。

顾容没有接话,而是看向我,那如电的目光中竟还带着一丝幽怨。他说:

「还有…若我猜的不错,你很快就要见到静王了。」

顾容信誓旦旦后,等了三日,没等来静王,却等来了陆笙。

陆笙传信,约顾容于西郊二十公里外的瑶仙湖相见。

「我和你去。」

彼时,李枕说道。

顾容眉头微微皱着:「陆笙信中说只见我一人…为什么…见我…为什么不见我爹…」

我想着,笑了:「怕景安侯府意见不一呗。早年这京都城谁人不知景安侯极度宠女。陆笙也怕你有二心,最后景安侯拧不过你。那他所做不就打了水漂了?」

顾容哼了一声儿:「陆笙这老狐狸…」

李枕在一旁看着,又重复道:

「无论如何,你不能自己去。我和你一同前往。」

「我也去!」 我说道。

顾容扶额:「真的…不必了…」

「必的必的!」

我与李枕异口同声。

共用了早膳后,我俩推搡着顾容钻进了马车里。

出发前,顾容一直叹气嘱咐:

「等会儿躲在暗格中,千万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随后对李枕道:「你,即便是有什么你觉得危险的情况也不要出来。如果真的危险到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说’我阿弟不会放过你的’。」

「谁?」 李枕蹙眉。

「不要在意细节。」 顾容说着,偏过头来看着我:

「你,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音。」

「我…」

我一张嘴,看见顾容严肃认真的眼神,把所有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知道了…」 我说。

马车到达瑶仙湖的时候,我和李枕已经躲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里有声响传来。

「陆大人。」

是顾容先打了招呼。

陆笙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年轻许多,听着缓慢沉稳,一丝不苟。

「云王妃…是自己驾车来的?」 陆笙问。

顾容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叫车夫送我来,再告诉他何时来接。陆大人不必担心。」

害…什么接接送送。且不说要掩人耳目,就说云王府近来绸缪的事儿太多,经费那是相当紧张。故,此行乃是李枕与顾容交替充当车夫,亲自驾马而来。

顾容这一席话,多少有点儿吹嘘了。

我想偷笑,但我忍住了。静谧之中,只听陆笙说道:

「云王妃娘娘果然智慧无双。」

陆笙虽说着好听的话,却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讥讽。此番话罢,他便进入了正题:

「早闻云王妃性子直爽,不拘小节。那老夫今日便也开门见山。你父亲与誉王的事,不知云王妃是如何考虑的。」

顾容笑了:「自是听从家父安排。」

「哦?」 陆笙的笑很古怪,好似从喉咙处抢挤出来的一般:

「老夫不明白。王妃娘娘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坐到最高处么?」

片刻安静,安静到我几乎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不一会儿,是顾容缓声说道:

「云王虽个性无为,然智勇双全、胸怀天下。日后若登上帝位,的确是百姓之福。」

陆笙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等着下文。

顾容果然接着说道:

「可陆大人,百姓之福却许非你我之福。以云王个性,绝不会容忍外戚干政,更不会允许朝野之中有一家独大。可誉王不同,他虽善猜忌,可智谋不足。至少…是不足与顾陆两家相斗。所以,在我心中,誉王比云王更合适。」

「景安侯也是这么想的?」 陆笙问。

顾容又笑了:「家父性子执拗,他只是觉得誉王才是正统罢了。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景安侯府上下一心,诚心请陆大人同行。」

陆笙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和缓了许多:

「云王妃…就从未想过,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心中发笑。

顾容?做皇后?头戴凤冠,母仪天下?

那画面…不敢想…

车中,顾容十分镇静,只听他声音沉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只是我自己。可我的心中,是整个顾家。景安侯府与陆家斗了太久了,其实想来根本没有意义。我愿意让出这个位置,与陆家止息干戈。此后百年,陆顾两家文武联手,权倾朝野,天下尽归囊中。」

我喉咙忽然哽住了,尴尬得不敢去瞧李枕。

悄悄一瞥,见他神色如常,正安静侧耳倾听。我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这边谈得顺利,陆笙很快便离开了。此番轮到李枕驾马车,于是车内便只剩下我与顾容。

路上,顾容却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

静王为何不来找我。

我问:「静王不来,是好是坏?」

顾容道:「本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只是如果连谈判都没有,他怕是已经下定决心。这个决心多半不会是个好心。」

马车晃晃晃荡荡不知走了多久,天边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起初是雨点儿,可是后来越下越大。天边黑作一片,暴雨倾盆,这路本就磕磕绊绊,不算好走。大雨之下,泥泞不堪,马车轮子便陷进了泥潭,怎么也动不了了。

废了半天力气,李枕钻进车中,摇了摇头。

顾容掀开车帘,左右环顾了一圈儿:

「天就快黑了。这附近也找不到别的马车,看来只能先等雨停再说了。」

李枕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这雨下得急,时间却不算太久。然雨虽停了,天也彻底黑了。

西郊回城的路并不好走,于是我们三个决定在此休息一晚,天亮返城。

靠在马车里我左右扭动着,久久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眯着了,可不一会儿便又醒了。

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我微微睁开眼,却只有我一个人呆在马车里。

我掀开车帘,四下望去,瞥见顾容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仰头发呆。

反正也睡不着,我索性起身下车,一屁股坐到了顾容身边。

「还没睡?」 顾容侧头问道。

「嗯…睡不着。」 我紧了紧斗篷。

「在看什么?」 顺着顾容的眼神,我也抬头望了过去。

「月亮。」 顾容说。

「雨后的月亮…的确更皎洁明亮。」 我看着月亮点了点头。我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敷衍说道:「可是,还是没有太阳亮。我还是喜欢太阳,喜欢白天。」

顾容却很认真,轻轻笑了:「太阳是太阳,月亮是月亮。月光本来也不像阳光那么炙热的,可它依然那么迷人。」

「嗯…」 我点了点头。

他缓缓呼了口气,说:

「我是想说…太阳在白天灿烂热烈,那么显眼,那么张扬。可月亮不一样,它只静静守候在黑夜中,只浅浅的一束光就足以让你感到幸福平静。我时常想,它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发光…可是偏偏这样的存在,更让人在意,不是么?」

我侧头看去,只见顾容轻轻弯起嘴角,好看的眉眼在月色下显得温静柔和,与往常急躁起来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也许吧…」 我笑了一下,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李枕呢?」 我四下看了一眼,问道。

「估计是去方便了吧。」 顾容说。

我点了点头。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顾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日后李枕当了皇帝…有很多事,可能都会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顾容笑问。

「说不上来…」 我叹了口气:「可就拿今天的事来说…那些用来欺骗陆笙的话,你心中无鬼,说来便十分坦荡。可若日后李枕当了皇帝。你今日所言’顾陆两家权倾朝野,天下尽归囊中’将是大逆不道,是杀头的大罪。」

说罢,我的心中竟悄然生出一丝对李枕的愧疚,于是我忙不充道:「当然…我不是不相信李枕。我只是觉得…」

话说一半,我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了。

我不是不相信李枕,而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一旦成为皇帝,他要考虑的将不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所有百姓与整个国家。一丝一毫可能造成的威胁都不被允许。以李枕的个性,功高盖主也许并不重要,但权臣当道,定叫他无法容忍。

彼时,顾容眼里亮晶晶的,含笑盯着我:

「你是在关心我么?」

这次我没有跟他闹,非常认真得点了点头:

「顾容,我…」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天边一利箭穿风而来。

「小心!」

我脸色骤变,将顾容猛地扑倒在地。

顾容抬眸,向后望去。温柔的眼骤然凌厉起来。随后声音自耳边擦过,是一支接着一支箭极速笔直地向我们飞了过来,确切来说,是向着我。

顾容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迅速自腰间抽出短刀,沉声道:

「躲在我身后!」

就在顾容一人奋力劈开箭雨之时,忽有三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直奔我而来。

顾容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又一脚踹翻了一个。我趁机抄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像投壶那样儿飞扔过去。那趔趄的刺客还没站稳又被击中,整个头向后仰了一下。就这短短数秒,我眼珠儿一转,回身望向顾容:

「借腰带一用!」

说着,我猛地抽开顾容腰间锦带,一脚踩上石头,借力腾空,死死勒住了那迷糊刺客的脖子。

「文的不行,你以为我武的也不行?你且去打听打听,沈家庶女是如何在京都城站稳脚跟的!」

说罢,我手下用力,青筋暴起。许是我的脸瞧着过于狰狞了些,那刺客眼珠儿外突,嘴巴阿巴阿巴,似是又惊又怕。那模样瞧着着实难看。于是,我又使了使劲儿。

迷糊刺客挣扎着,不大会儿功夫,终于闭了眼。

就在我有些骄傲自满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被我解决的貌似是实力最差的那个。

顾容还在同另两个黑衣人周旋。看那俩人的身手,明显要比刚死的那个利索多了。

可惜我身上没有利器,只有一条…假装绳子的锦带。估计是瞧见同伴死了一个,那俩刺客换了套路。留下一个缠住顾容,另一个飞身向我冲来。

情急之下,顾容全然不顾形象。只见他脱下一只鞋,猛地向那刺客后脑勺飞去。

也不知他到底用了多大劲儿,那刺客一个趔趄,回眸一看,那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顾容费力周旋,冲着正拉开架势打算故技重施勒刺客脖子的我大喊:

「去找李枕!」

「我…」

我话没出口,刺客长剑隔空飞来。我下意识伸出锦带去挡,顷刻见锦带断裂,而我因为躲闪过猛,闪了腰。

「去啊!」 顾容大喊。

我一咬牙,不顾腰痛,转身拼命向身后树林跑去。

走了不远,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声音,风沙沙舞动着树作响,轻稳的脚步,随后是一声儿急喊:

「簪簪小心!」

我回过身,眼边凛光划过,什么声音一顿,随后我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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