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沈孟簪,若我不来找你,那是永远不会去找我的,对吧?」
「你在跟我说话?」 我绷着脸。
顾容低头轻轻笑了:「沈孟簪,这么多年,你是一点儿没变。做错了事,永远那么理直气壮。」
我没有说话,默默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盏,喝了口酒,呼了好大一口酒气,才道:
「说也说过了,骂也骂过了。你心里舒服点了没有?」
顾容摇了摇头:「每次和你吵,我都不舒服。」
「因为你吵不过我?」 我笑了。
顾容见我笑,他也笑了。笑了一会儿,却叹了口气:
「簪簪对不起。那日是我语气重了。」
「该道歉的是我。」 我向前踢着腿,盯着脚尖儿,补充道:「可这跟牵不牵扯静王,真的没关系。」
关于静王侧妃的事,我没有再作解释。
我觉得我真的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跟顾容解释清楚,我早就不喜欢静王了,更不会因为他,置云王府于不顾。另一方面,我又希望顾容可以明白我,不需要我多作解释,就可以明白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正纠结着,矛盾着,顾容又开了口:
「李枕说,我是关心则乱,是当局者迷。他说…你的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事。他说…你不愿意云王府惹人注目,拼命得想要压住是非。他那天痛骂了我一顿。」
说着,顾容笑了:「李枕真是比你亲哥,还像你亲哥。」
「得了吧。」 我扬起嘴角:「你俩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专忽悠我。不然我还会坐在这儿?」
顾容没有接话,兀自又喝了口酒。脸色微微发红,眼神也迷离起来。
他喉咙微哽,轻缓说:「我明白你的心。你为了李枕、为了我、为了沈府,你想息事宁人,不想招惹是非议论。可是簪簪,你知道么?他们就是咬死了你的心理,咬死了我与李枕不在,你拼了命想要守护云王府的那颗心。」
说罢,顾容眼圈儿又红了。
害……
我的朋友顾容,酒量极差。差到什么地步呢?顾家五哥,景安侯府出了名的酒怂包。当年他与顾五哥拼酒,顾五哥啥感觉没有,他顾容已经抱着大树唱起歌儿来了,还是个行军打仗的歌儿。
那场酒,足足醉了两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酒鬼,连着大喝了两日呢。
看着眼前的顾容,我总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一颗头重重砸在了我的肩膀上。顾容的眼睛缓慢眨着,长睫毛呼扇呼扇,一双眼睛好像呆呆得望向了夜空。
「明月还在照沟渠么?」
他声音飘忽,重重吐了口酒气。
「什么?」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侧过头,扬起脸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指,戳向我的脸颊。他说:
「簪簪,沟渠不值得。你笑一个吧。」
彼时,夜色之中,光华之下,我的眼前仿佛只剩下一双褐色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我没有说话,我在思考。可过了一会儿,顾容却自顾自又说道:
「算了,你还是别笑了。你笑起来太难看。」
那一次的感人对话,终究是以我伸脚飞踹顾容而结束。
我与顾容的感情,大抵经不起任何惆怅与悲伤。用顾容的话来说,就是:
胃口清淡,吃不了油腻。
长廊里,顾容喝醉了,胡言乱语了好一阵。一会儿抱着我的胳膊,一会儿环着我的脖子,一会儿整个人都如烂泥一样摊在我肩上。后来,索性不动了,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正想着如何把他弄回去,李枕忽然出现了。
「正好你来了,麻烦快把他给我弄走。」
我撑着顾容,低声呼唤李枕。
李枕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顾容一眼:
「他喝了多少?」
我想了想:「该是不到半壶。」
「呵…」 李枕哼了一声儿,踢了踢顾容的脚:「别装了。」
「你做什么?」 我「嘘」了一声儿:「他酒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枕怪异得笑了一下,抱臂看着顾容:
「酒量不好?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此番在婆若城,他与我在帐内饮酒,别说半壶,就是一壶半,恐怕也醉不倒他。」
我瞪起眼睛,侧头盯着顾容,只见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嘴角悄悄翘起了个弧度。
「顾西枫!!!」
我气得跳脚。
顾容睁开眼睛,起身打了个长哈欠:
「谁让你不理我来着。这是对你的惩罚。」
好家伙,顾容出息了,不但没醉,还精神抖擞!
然此事着实是我理亏在先,捉弄便捉弄了吧。于是我半个字也没说,只是拿起酒壶晃了晃:
「还有人要喝么?」
李枕没好眼一瞥:「还说呢,喝酒都不叫我。」
顾容哼了一声儿,眼睛一眯:「李枕,你就干不了什么好事儿。」
李枕看了看顾容,看了看我,眨了眨眼睛:
「咳咳…那个…我去拿个杯先…」
李枕回来时,带回了一壶未开封的酒。于是我们三人去了四角亭内,边吹风边饮酒。
很自然,聊着聊着,便又说起前几日的话题。我借着酒劲儿,打算再劝劝顾容,于是说道:
「害…其实你真的不必为了给我报仇…急着找端王的麻烦。」
顾容勾起嘴角,瞥了我一眼:「别臭美了你。」
「哈?!」 我一愣。
顾容继续道:「你以为我说先拿端王开刀,就是为了给你报仇?」
说罢,又看向李枕:「李枕,我有那么傻么?你们看我顾容何时会打没把握的仗?」
李枕微微一顿:「你都计划好了?」
顾容点了点头,眸光微闪:
「只是本来我没想这么快收拾他的。可现在看来,他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时我与李枕皆以为顾容口中所说,那迫不及待等着被收拾的,是端王与继后。可顾容的胃口貌似更大。
只瞧着,那时顾容的眼神清冷得有些可怕,嘴角却微微扬起:
「斩草要除根。我说的,是继后一族。」
说罢,又道:
「陆笙这丞相做得够久了。我祖父在时,就看他很不爽了。如今栽在我手里,正好。」
啊哈,陆笙这狗丞相确实讨人嫌,而且属于坏人活千年的那种类型。听闻几十年前老景安侯还活着的时候,与他最是不对付。俩人虽是一个文官,一个武将,然朝上朝下争执不休。陆笙隔三差五便要给老景安侯使使绊子,当然,老景安侯也没让他好过了。但是老景安侯去得早,从那时候开始,至今二十余年,陆笙活成了老人精,年近古稀还在摆布风云,若非是景安侯府军权在握,陆家几乎可达只手遮天的地步。
害……我叹了口气:
「陆笙若是那么好扳倒的,他就不会活到这把年纪还安然无恙了。」
李枕点了点头:「阿簪说得不错。这些年来想他倒的可是不少,可哪有一个成功了的?」
顾容动了动手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今陆笙早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陆家那些小辈,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他年轻时的本事。端王更废,废到不能再废。若没有继后和陆家,他屁都不是。所以现在也许只需要一点点巧劲儿就能掀翻端王府,再拉陆笙下马,让陆家分崩离析。」
李枕抬眼盯着顾容:「说得如此痛快,但你哪里来的巧劲儿…?」
顾容问:「你们觉得端王…或者继后,与陆家是个什么关系?准确得来说,这些年来,端王与陆笙,究竟谁是主谁是从?」
李枕轻笑,摇了摇头:「这还用说么?少时我一直觉得端王是又可恨又可怜。贵为皇子,可不过就是陆家的一个傀儡娃娃。继后只是陆笙的侄女,虽在陆家的扶持下当了皇后,可离开陆笙,她便随时可以被取代。」
顾容「嗯」了一声儿,接着又问:
「那你们觉得,若日后端王做了皇帝,继后不再需要倚靠陆家,她和她的儿子还会心甘情愿得去做陆家的傀儡娃娃么?」
「当然…不会…」 我好似明白了什么,琢磨着,轻轻启唇:「同样的…陆笙也不是个蠢人。便是端王真的登基,对他又能有什么切实的保障呢…毕竟,端王姓李,他的嫡长子,流着的是简、李两家的血,与他陆家之间的血脉关联早被稀释得所剩无几了。」
啪的一声儿,是李枕一掌拍在石桌之上。他终于点了点头,兴奋得迎上了我与顾容的目光:
「貌合神离,各怀鬼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李枕只兴奋了片刻,又摇起头来:「可是突破口在哪里呢…这两方虽互相猜忌,但彼此都没有更好的选择。没有退路,他们又怎么会放弃彼此呢?」
顾容笑了,晃了晃酒杯:「谁说没有退路,没有选择?继后也许没有。陆笙可是跟我祖父斗了大半辈子的人,他走的每一步,都不会是死局。」
「对啊!」 这回轮到我一惊一乍,一掌拍在石桌之上:
「继后是陆笙的侄女,而不是亲闺女。陆笙是不得已才把宝押在了她的身上,怎么会不留退路给自己呢!」
想着,我又瞪起眼睛,连毛孔里都透着兴奋:「不对,以陆笙的个性,他绝不会把宝全然压在一个人身上,况且这个人还是他侄女的儿子…还有啊…继后与陆笙恐怕早就要撕破脸了…只是双方碍于没有更好的选择,都给自己留了后路。」
顾容不是好笑,眼眯成了一条缝儿:
「我们簪簪去了大牢一趟,人都出息了,脑子清透了不少啊!」
我敷衍得哼了哼:「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
害…我这阴沟里翻船,算是被顾容抓住了小辫子。此后数年,估计总能听到他拿此事寒碜于我。
「行了别闹了。说正事。」 李枕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十分严肃,极其认真。他说:
「我倒是听说,李兴有一位侧妃姓陆,不过是陆家的一个庶女。在陆家没什么地位,嫁到东宫之后也没什么排场。现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庶女怎么了?」 我眼睛一斜。
李枕瞧着我的表情,吓了一跳: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是个侧妃,那…」
「侧妃怎么了?」 我依旧斜着眼睛。
李枕喉咙一哽,咳嗽起来:
「我的意思是…庶女,侧妃…那陆笙未必重视。况且而今李兴已经不再是太子,这个棋子,恐怕就没用了。」
我笑了:「你心惊什么?我的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说,庶女又怎么了?庶女那也是陆笙的亲孙女,总要比自己外甥女来得亲近吧。要知道,陆笙那个老人精,任何一个小卒,都不会随便下的。」
「还有呢?」 顾容在一旁右手托着脸,饶有兴致得看着我。
我咳咳咳嗽了两声儿,满不在意、云淡风轻一般含含糊糊道:
「当然了,陆笙还有一颗棋子要下。只是迟迟没有到位而已。」
四角亭内,我说到还有一颗棋子。可李枕似乎没太明白。他懵然问道:
「什么棋子?」
我坐直了身子,娓娓讲道:
「静王正妃之位一直空着,京都城的达官望族都想送女儿过去,陆笙自然也不例外。他早就盘算好了跟圣上讨个圣旨,嫁个嫡出的孙女过去。只是此事被继后压着,迟迟没有进行。因这事儿,恐怕陆笙心中早对继后生出不满了。」
李枕恍悟:「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他二人早就要撕破脸了。」
顾容眯了眯眼睛,阴阳怪气道:
「我就知道,静王的事儿,问你准是没错。我瞧着你所有聪明劲儿都用到他那儿了。」
我也眯了眯眼睛,学着顾容的样子阴阳怪气道:
「这些都是斯桃告诉我的!你以为我没意思得去打听这些事?」
斯桃是我在沈府的丫鬟,与我一同长大,除了顾容的事儿她不知道,她几乎了解我的所有,当然包括了我少时喜欢静王的事。我虽嫁了,然斯桃就像是个奸细,每每都悄咪咪给我带来静王的消息。其实我已经告诉过她,不必如此。可她总觉得,我是在云王府受到了压迫,毕竟出嫁连个丫鬟都不能带。于是乎,她变本加厉,静王的消息越来越多,我也懒得去跟她解释。
听了我的话,顾容嘴角缓缓上扬:
「这就对了嘛,静王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李枕这呆瓜呢。」
我噗嗤笑了,再去瞧李枕,他似乎根本没听见我俩说什么,深深沉醉于自己的思考中不能自拔。只见他端着酒杯,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此事我好像也有所耳闻。好似是静王本身也不愿意与陆家结亲。恐怕是也知道陆笙安的心思,不愿意日后为他控制。」
顾容十分不屑得哼了一声儿,嘴角怕不是要扯到耳朵边上去了:
「静王愿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你想想,静王娶侧妃也是继后做的主。所以,静王的意愿倒是其次,此番只是继后不愿陆氏嫡女成为静王妃,使她彻底失去陆家这棵大树,于是随便找的托词罢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笙这边刚要嫁个嫡女过去,继后就出手对付静王。你们说,这要是被陆笙知道了,会怎么样?」
顾容摊了摊手:「小傀儡要倒大霉了呗。」
笑着,我与顾容愉快得碰了碰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喝罢,顾容看向李枕,复劝道:
「李枕,端王一事,我们赌的是人心的恶。人心难测,十赌九输,更何况继后与陆笙早就有了嫌隙。对于我们,真是个绝佳的机会。」
李枕苦笑:「依你所说,恐怕真的不是铤而走险,而是十拿九稳了。我就好奇,你哪里来的自信?此事一日没有定论,静王侧妃就会诸多说辞,端王府便可以置身事外,那陆笙又怎么会下定弃重子的决心?」
顾容轻挑了下眉:「此事过后还需要李兴帮忙。」
「废太子?」 李枕蹙了蹙眉。
顾容点了点头,幽幽说道:
「陆笙没选好更好的退路,我们就替他选。但此事不急。当下,先坐实继后与端王府联合静王侧妃的罪名才是最重要的。」
李枕轻叹:「静王侧妃自打被休弃,便以姐妹相聚的由头住进了端王府。如今端王府连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拿什么坐实?那凶手简文堂恐怕也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要去掀了简府不成?」
说罢,李枕摊了摊手:「当然,你若是能闯进端王府,或者找到简文堂,当我没说。」
顾容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撇了撇嘴:
「端王府就算了。至于那个简文堂吗…这世上啊,就没有我顾容…的探子找不到的人!」
彼时,顾容想都不想便夸下海口,眉毛舒展,长长伸了个懒腰:
「簪簪,磨好我的刀。是时候会会那个不要命的简文堂了。」
李枕十分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笑着笑着忽然一顿,侧眼瞥向顾容:
「你确定让她磨?她已经金盆…哦不…她已经很多年没磨过刀了。」
顾容轻轻挑眉,看着我道:
「那又如何?刀鬼孙剑的嫡传弟子,就是一百年不碰刀,也比我等凡人要强啊。」
我认可得点了点头,谦虚得拱了拱手: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我外祖父曾是京都城中最有名的磨刀匠,但是他叫孙剑。传闻,他磨出来的刀,打个哈欠的功夫能要三个人的命。干净利落,喷血又少。后来还被请去磨刽子手里的长刀嘞。他这一身本领都传给了我,我虽没他有天份,但是我努力啊!
据闻,彼时我只有八岁,日夜蹲在院子里磨刀。我娘说,那时月黑风高,我一言不发,只会磨刀。我外祖父都被我给吓到了,逢人便说:
「若阿簪是个男儿郎,京都城第一磨刀将就是她啦!」
因我外祖父人称刀鬼,于是自那日起我便有了一个绰号:鬼见愁。
此时,往事翻涌。冥冥之中外祖父赐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我站起身来,掰了掰拳头:
「朋友们,兄弟们,退隐江湖已久的鬼见愁又回来了!提…刀来!!!」
彼时,我鬼见愁重出江湖,将一把刀磨得锋利锃亮。
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顾容揣上那把刀,扬着眉毛问我:
「走啊,领你报仇去?」
我点了点头。
于是,半个时辰后,我俩溜进了简文堂藏身的别院。
「你那些探子…到底是些什么人啊?咋感觉啥事儿都干呢???」
我真的很好奇,顾容的探子就五个,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是好像天下就没有瞒得住他们几个的事儿。尤其,打头那个叫豹子的,那真是啥啥都能干,哪哪都有他。如今准确揪出简文堂,撂倒所有家丁,放我俩进来,并告知简文堂本人正在书房的,也是他。
彼时,顾容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一阵,过一阵我就告诉你。」
我「嗯」了一声儿,跟在顾容旁,大摇大摆穿过院子,直奔书房。
书房门口,悄然一窥,简文堂似乎正在书房中拿着本书,来回踱步。
顾容低声冷哼:
「禽兽不如的东西,还假装读书人。」
随后,极其显摆得对我挑起一边的眉毛:
「让你瞧瞧,什么叫战场上的稳准狠。」
说罢,一脚踹开房门,嗖得一下飞了进去。
真的是飞。
要知道顾容有这速度,其实试试端王府也不是不可以…
说回来,彼时,简文堂闻声猛得回头,却被顾容抢先。顾容先是用胳膊肘给了简文堂一击,随后迅速从背后挟持了简文堂,一把锋利的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谁?!」 简文堂大喊。
顾容捏着嗓子:「你的好姐姐。」
「什么?!」 简文堂艰难用余光一瞥:「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我你都不认识,还想骑到我云王府头上?」
顾容声音怪厉,嘴角带笑。
「云…云王妃?」 简文堂声音颤抖。
「简老弟,你动静王我不管你。可你动我云王府,可曾想过我景安侯府不是吃素的啊?」
「王…王妃娘娘…我没…」 简文堂哆嗦着问道。
「没什么?」 我冷着脸色走到简文堂面前。
「这…你…」 简文堂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你你你我我我…」 顾容声音冷清,带着不耐烦:「我最讨厌废话多的人,也最讨厌不诚实的人。你做了坏事,承认便罢。不承认,千刀万剐。」
简文堂小心翼翼得喘着气儿,抬眼看着我:
「两位王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磨磨唧唧…」 顾容嘟囔着,使了个眼色给我。于是我掏出绳子向简文堂走去,十分麻利得把他两对咸猪蹄捆了起来。
「这…这又是做什么?」 简文堂心惊肉跳,脚不自觉的动了动,怕不是想逃跑。
顾容细声细气:「简老弟,我们两个弱女子,对着你一个大男人,给你捆上,放心些。」
听着这古古怪怪的声音,简文堂明显更慌张了。他哆哆嗦嗦咽了口唾沫:
「王妃娘娘…我真的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顾容轻笑:「想活么?」
简文堂使劲儿点着脑袋。
「我要你写一封信,交给刑部刘贺章大人,指认受端王胁迫,谋害小公爷,陷害静王,能做到么?」
「这…」 简文堂有一丝犹豫。
「哦,原来你不想活了。」 说着,顾容笑着按了按刀。
「写写写!我写!」 简文堂大呼。
顾容冷冷道:「信中,我要你只提静王,不提云王。能不能做到?」
简文堂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一把将纸拍在案上,把笔放在了一旁。
顾容冲着那纸努了努嘴:「写吧,简老弟。」
简文堂哆哆嗦嗦伏在案上,不一会儿就写完了。顾容端着那纸,看了看,歪起嘴角:
「不愧是读书人啊,简老弟文辞犀利,句句诛心。不知道,真以为你和端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简文堂问:「现在可以了吧…」
「还不可以。」 顾容说着,拉起简文堂的手,照着手心儿迅速滑了下去,连滑三刀。过后对简文堂道:「把血涂满手心,给这上头按个血手印便算完了。」
简文堂喉咙一动一动,头顶冒着汗,一时间疼得呲牙咧嘴。待他乖乖按了手印,顾容的刀终于从他脖边挪开了,简文堂缓缓舒了口气。
可是下一秒,顾容的刀尖便直直抵在了简文堂的心脏处。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都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么?」 简文堂侧过头,喉咙一哽。
顾容贴在简文堂的耳边,轻笑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你说,若是你以死明志,状告端王夫妇,是否会更好?」
「你…你言而无信!!!」 简文堂声音颤抖,被捆住的手脚死命挣扎。
「你不该动簪簪的。」
顾容忽然敛了笑意,声音低沉,完全暴露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你…你…你是个男人?!」 简文堂一怔,猛得回过头,木然盯着顾容。
一阵幽沉笑声从顾容的喉咙处涌了出来:
「恭喜你,你是第 12345678910…11 个,知道这事儿的人。但是很抱歉,我很讨厌这个数字。所以,你必须死。」
说着,顾容的短刀猝然扎进了简文堂的心脏处,血水瞬间染透了绿色衣襟。简文堂眼珠儿猛然外突,一张嘴阿巴阿巴闭闭合合,血流如注。我大约估计了一下,从他插进短刀到简文堂咽气儿,好像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闻着淡淡血腥味儿,我摸了摸下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不能换个文明点儿的方法?」
顾容缓缓起身,一甩头发,淡定从容:
「简单粗暴就是我景安侯府的风格。」
说着,他拉起我,潇洒跨出门去,步履生风。
我回头看了一眼简文堂的尸体,问:
「那尸体怎么办?!」
顾容头也没回,只道:
「通知李枕来收拾烂摊子。」
那日李枕制造了简文堂的自杀现场。刑部刘贺章大人最是刚正不阿,收到信后十分震怒,后又发现写信人以死明志,刘大人便即刻将此事呈报。
虽说上面欲极力压下此事,然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一时间,满城风雨。
安国公丧子之痛难平,咬牙切齿得要置端王与死地。听闻三日内,连着给圣上呈了两封奏折。
圣上被端王这一气,病得更重了。继后的耳旁风一时吹不进去不说,多日来也换成了丽贵妃近身伺候。
顾容的探子回报,端王府上的陈先生,跑了几趟丞相府。起初是急急忙忙得进,唉声叹气得出,后来是刚进去就摇头走了出来。再后来是干脆连门都进不去了。
探子一打听,听闻是陆丞相忧思过重,病了。
陆笙假装称病,不再伸手端王府的事,继后也没了吹耳旁风的机会。这事儿僵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期间安国公不曾放弃上书为儿鸣冤,更有多位朝中老人上表请求圣上查明此事。
其实这也不意外。陆笙缩起手,其他人自然都挺起腰板儿,忙着正义起来。
就在所有人巴巴儿等着端王完蛋的时候,后宫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继后三尺白绫,在寝宫自尽身亡。
她留下一封信,把所有罪行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并称端王一概不知。此外,还承认了十七年前买通宫女舒娥下毒,并火烧月尧宫,害死锦妃娘娘之事。
此事连着震惊后宫与朝野。纵然大家心中都清楚是个怎么回事,但继后既已招认,圣上又予以默认,便没有再敢多说什么。
继后被夺去后位,遗体不入皇陵。丧事从简,连端王府也没有大肆操办,只单薄得挂了两个招魂幡。
那日我与李枕乘马车路过端王府,瞧见那幡轻轻飘动,显得枯涩凄凉了些。
「恐怕…端王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掀着车帘,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李枕顺着我的眼神向后看了一眼。
端王府渐渐落在身后,我放下帘子,说道:
「端王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最是孝顺。继后死了,他肯这样委曲求全,怕是恨到了极致。」
李枕微微蹙眉:「可是…不管怎么说,继后担着恶名,且端王府大势已去,他不求全,还能做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端王性子莽撞,自来张扬。他肯这样做,定是有更深的谋划。只是我还想不到…他要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李枕也安静得坐在那儿,默不作声。
继后的死令我十分不安。
我总觉得这京都城内,浮在表面的风平浪静就要被层层骇浪掀开。在这权位漩涡中苦苦挣扎的每一个人,都将被汹涌波涛吞噬,注定无法逃脱。
我与李枕回到府上的时候,顾容外出已经回来。他命人做了一桌子菜,说要好好庆贺一番。
「庆贺什么?」 我问。
李枕看着一桌子的菜,哭笑不得:
「继后虽然死了,可端王府还没有彻底消失在京都城。这一路我都在想,我觉得阿簪说得对,端王不会善罢甘休。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咱是…庆贺什么?」
顾容笑了起来:「自是有值得庆贺的事。今日豹子带回了消息,我去见了一个人。下定了些决心,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鹿死谁手,恐怕,很快见分晓。」
李枕歪头看着顾容,眯起眼睛作打量状:
「继后死了,你好像很高兴啊。」
「哦?是么?」 顾容吃了一口蘑菇,「嗯」了一声儿,似乎是在回味。回味着回味着,又笑道:
「可说起来,最高兴的,应该是静王吧。」
顾容声音清淡,眼角微动,露出一抹怪异神色。
「什么?」 我与李枕皆不明所以。
「这关静王什么事?」 李枕问道。
顾容弯月一般的眼睛透着幽光,看了眼李枕,又看了一眼我,说道:
「我本派豹子去查太子…啊不,现在是誉王了,誉王与端王在京城私设赌坊一事…可」
「私设赌坊?!」 李枕忽然打断了顾容的话,满心都去想那赌坊的事儿了。只听他怒道:
「自三十年前平窑坊之乱,先皇便全国范围内禁止私设赌坊。所有赌坊皆由官府管辖,盈利尽归国有。更曾有令,私设赌坊者,无论百姓、高官或是皇亲贵胄,斩立决。他们怎么敢?!」
李枕十分激动,激动到眼珠子快要掉进酒杯里。
顾容试图安抚激动的李枕:
「好了好了好了…这不是重点!」
顾容暗中调查赌坊的事并没有告诉李枕。李枕生平最恨赌博,最是敬重先皇。若让他知道有人在天子脚下私设赌坊,从中牟利,怕不是要掀翻了京都城,也要将那人绳之以法,根本等不到时机成熟。
幸亏李枕还有一丝理智,他深呼了口气:「你接着说。」
顾容继续道:
「此事调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
「有一段时间了?」 李枕眼睛睁大:「你瞒着我?」 说着,看了我一眼,终于领悟:「哦?!原来是你俩一起瞒着我!」
「你到底要不要我说?」 顾容怒目圆睁。
李枕骤然安静:「你说…」
顾容于是又继续说道:
「我让豹子去查…」
说着,顾容忽然停下来盯着李枕。
李枕一愣,摊了摊手:「这次我可没说话。」
顾容满意得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
「豹子查到,赌坊的钱虽大部分进了端王和誉王的腰包,但真正管事儿的,不是他俩,而是一个叫全爷的人。此人神通广大,原本在南方活动,做的是走私生意,近几年才开始染指赌坊。两年前来到京都,范围涉及赌坊、走私,地下钱庄。可以说是钵满盆盈。」
我不自觉得拍起手来:「如此神通广大…真没想到,以誉王和端王的智商…还能压得住这么大一号儿人物。」
李枕问:「你确定…全爷不是陆家的人?」
顾容点了点头:「我确定。」
说罢,身子向前倾了倾,缓缓道:
「我和豹子查了许久,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揪出了幕后管事的全爷。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还怪紧张的。
顾容眼里精光闪过,缓慢说道:
「那叱咤南方六城十数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全爷,竟就是早年间月尧宫锦妃娘娘身边的安公公,安福全。」
「安…安公公…?」 李枕微微一愣:「他不是十七年前就已经跟着锦妃娘娘死于大火了么?连尸体都被找到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顾容幽幽道:「别忘了,当时的后宫之主,乃是赵皇后。也是她,在锦妃死后,一手带大了静王。」
「你是说…赵皇后隐瞒了这件事,悄悄送安公公出了宫?」 我问。
问罢,我又摇了摇头:「这偌大的京都城,就没人能认出来他?」
顾容轻笑:「宫中闭塞,他本就不常与外面接触,后来在大火中烧伤了脸,做的又是暗地里的买卖,你说还有谁能认出他来呢?」
李枕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嘴巴微微张开,犹豫着说道:
「可她要有心帮锦妃鸣不平,为何不直接…」
喃喃念叨着,李枕的眼睛忽然一瞪,接着摇头道:「真是好算计…」
顾容笑着点了点头,夹了好大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又把肥肉夹了下去,整块瘦肉放到了我的碗里。边鼓捣着,边说道:
「不得不说,赵皇后真的很聪明。她给李兴留下了一个亲信,又得了静王的敬重。可惜,她生了个蠢儿子,因为区区赌坊就将安公公从南方调回京都。自以为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蠢才一个…这世上啊,最危险的地方,如何也不会变成最安全的地方。」
李枕全程盯着,蹙眉看向顾容:「她就吃口肥肉,也毒不死她。你偏要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