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逞了口舌之快,大理寺卿气得胡子翻起,怒而拍板,大喊:
「上刑!」
看着刑具,我攥拳怒道:「我是云王侧妃!如今云王在荆州浴血,你们竟对我动刑!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谁敢动我!!!」
没人应我,只有大理寺卿一声儿冷笑:「便是云王在此,也不能容你小小侧妃如此嚣张。来人,上刑!」
那拶刑一上,我翻了白眼儿。
十指连心,瞬间我的体内仿若被谁抽起一根细筋,穿过五脏六腑,高高挑起,直抻过颅顶。
没想到,短短两天,我竟要昏过去两次。
昏倒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静王,虚弱嘀咕了一句:
「我谢谢您…了…」
再醒过来时,我躺在大牢里,但是没瞧见静王。听说静王身体有疾,在自己府上圈禁。
我摇了摇头。
顾容说过,这世上弱肉强食尊卑有别最没意思。
可再没意思,这也是世间的规则,不因谁的喜好而改变。
真让人头大。
仔细想想那天的事儿,我明显是早进了静王侧妃的圈套。那日他们一定是算好了时间,等着我俩醒过来,正好被迎面逮住!然哪里想到,我喝酒贪嘴,药灌多了…只有静王醒了过来。
可静王侧妃害我和云王府也就算了,为何要害自己的夫君呢?
自杀…
对啊!她本不就已经给静王上过一次眼药儿了么?!
我忽然想起简文堂的话来:「你当我姐夫是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说起救我,轮得到小娘子你么?」
端王?!我仿若醍醐灌顶!
哦吼!端王在搞鬼!!!
说来,这本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他们想着安国公丧子,一定不会继续扶持静王。却低估了安国公对静王的信任程度,或者更贴切得说,是安国公冷静以及冷血的程度。即便死了儿子,即便可能是静王做的,他还是选择保住自己的外甥,于是疏通了大理寺,打算把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
呸!坏是坏了些。但我能理解安国公的想法。既死了个继承家业的嫡子,再折了可能当太子的外甥,未来安国公府恐怕也是摇摇欲坠了。
至于那个大理寺卿,恐怕端王与安国公都找了他,而他两边都不想得罪。自然而然,妥协后的结果就是让我背大锅,让静王背小锅。
可是静王…瞧着虽然与弟媳通奸的污名是逃不脱了,但好歹不至于杀人这么大的罪扣下来。他为啥非要胡言乱语、自断后路呢??!
害!
权位之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真让人头大啊…
我咳咳得咳嗽起来。这一咳,浑身都跟着疼起来。尤其是一双红肿的手,连动都不敢动。
我觉得我染了风寒,不停得想要流鼻涕。但我暗暗告诉自己,沈孟簪,不可以流鼻涕!你的手动不了,没人给你擦鼻涕,两条青青的液体挂在脸上,实在太恶心了。
我不停得抽着鼻子,一直抽一直抽,抽得看守牢房的大哥心烦不已。所以当大理寺提审我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彼时,我一步一趔趄,被怼到了堂前。
好家伙,今日来的人可是不少。那安国公端坐在那儿,横眉立目,好似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再定睛一看,我二哥竟也在堂下站着。
「二哥…」 我一喊,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我二哥瞧见我这模样,十分震惊,怒声质问:
「你们大理寺无法无天了么?我妹妹乃云王侧妃,轮得到你们对她用刑?!」
大理寺卿就像没听见。
我早便料想到的。我二哥在京都城地位不详,说话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儿。
害…
我叹了口气:「二哥你怎么来了?」
不待我二哥开口,大理寺卿便询问起了此前我托他去寻小公爷的事儿。
我二哥如实答了。
如我猜想一样,他并未给我传过什么在京郊别院见面的消息,更没给过什么地址。果然,都是圈套。
彼时,那前来作证的静王侧妃有模有样说道:「我确为我兄长的事儿去求过她。可本就是个误会,没多久我兄长便平安回来了。此事我也早告知了她,不信大人去问云王府的下人。」
不一会儿,阿甲来了,言之凿凿,证明了静王侧妃所言。
一来二去,我和我二哥被断定是满口谎言。总之要么是我撒谎,要么是他撒谎,要么是我俩一起撒谎。
几个回合下来,大理寺卿脸色阴沉,怒问:「事到如今还不认罪么?」
我欲哭无泪,索性心一横,大喊:
「我要见圣上!」
大理寺卿气极:「你以为你是谁?!来人啊!上刑!!」
那刑具又来了…
我二哥见了,也不再冲动顶撞,只颤声儿道:「许大人!三思!」
静王看了一眼刑具,蹙了蹙眉:
「许大人,这样做恐怕不妥。你给她上刑,难道也要给我上刑么?」
许大人伸出一只胖手,表示并不想听,他道:
「静王毋须再言。沈氏杀人之罪不论,目无法纪,扰乱公堂。今日在此,什么人说情都没有用!」
我心下一沉,想着我这手指头是旧伤未去再添新伤,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边正要上刑,却忽闻沉重脚步,听着就是个习武之人。
眼前众人皆惊。
「顾三将军…你怎么来了?」
我猛得回过头:「顾三哥!!!」
亲人啊!!!这不是顾容的三哥顾樾么!!!
顾三哥拍了派我的肩,抬头道:
「什么人都没有用,那这东西好不好用?」
说着,顾三哥一挥手,外面的小厮捧进来个什么东西,个头儿还不小。
顾三哥道:
「此乃先皇所赐丹书铁券。不知许大人觉得,够不够份量?」
见丹书铁券,犹如先皇亲临,堂上堂下登时跪倒一片。
当然,也包括我。
接着,顾三哥又一个招手。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小厮,手持一木棍儿,足有一般女子前臂那么粗。
顾三哥将那棍子接过,两手用力。咔嚓,那木棍子断折两半。顾三哥又一伸手,那俩半截木棍儿嘭得落地,砸出好大声响。
众人一颤,看看木棍儿,看看三哥。
彼时,那顾三哥一脸严肃,冷冷看着堂上诸位,一字一字道:
「此事我会禀明圣上,重新查审。在此之前,大理寺若有人胆敢再辱我弟妹,有如此棍!」
这话说完,满堂噤声,许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大理寺卿忽然试探性开了口:
「这个…堂下之人…不是…云王侧妃沈氏…么?」
彼时,顾三哥一语惊四座。
我瞪眼盯着顾三哥,大脑一片空白。
谁…是…谁的…谁???弟妹?!
机灵鬼顾三哥只愣了三秒,随后振振道:
「云王虽是我妹夫,然与我亲如兄弟!他的侧妃就如我的弟妹!谁敢动她,就是动我顾东宁!就是和我整个景安侯府过不去!」
一番听罢,我差点冲过去抱着顾三哥号啕大哭。
不愧是顾容的三哥,不愧是景安侯府的人!
如此口出狂言,我真的很喜欢!
顾三哥震吓全场之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潇洒离去,留下众人嫉妒与怨恨的目光。
别说,顾三哥筋骨一活动,当日我的住宿条件便提了个档次。
告别了破草席,多了床新被子。
托顾三哥的福,我睡了几宿好觉。
又托了顾三哥的福,看牢房的大哥有事儿没事儿也跟我聊聊天儿。聊着聊着,聊得合了拍儿,便日日搬个小板凳坐在我牢房门口儿嗑瓜子。渐渐得,我也不用客气,接过牢房哥给的瓜子随他一并磕起来。俩人没事儿讲讲八卦,聊聊人生。
最重要的,我通过牢房哥知道了许多外面的消息。
一日,牢房哥带来消息说,云王于婆若城击杀了那救世帮的大统领,正积极追剿残部。
又一日,牢房哥带来消息说,云王已带兵清剿了救世帮,目前联合当地官府,积极进行战后重建。
再一日,牢房哥没有来,来了个顾三哥。
彼时,顾三哥风风火火跨进大牢,直奔我而来,上来便道:
「前方急报,云王闻信,正火速从婆若城赶回。三日前出发,昨夜已到绥安,预计今日入城。」
好哇!天助我也!!李枕回来了!!!
等等…
我盯着顾三哥:「三天前出发,昨夜就已经到了绥安?李枕是不睡觉得往回跑么?」
「恐怕是的…」 顾三哥说罢,咬了咬牙:「急啥报啊,不够他显摆的了…」
「啥?」 我蹙眉。
「没啥…」 顾三哥摆了摆手。
「只有李枕么?顾容呢?」 我问。
顾三哥有些犹豫:「信中…说是云王妃留守婆若城稳定军心民心。」
「哦…」 我点了点头。
可顾三哥若有所思。只见他一直摸着下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拳头怼在牢门上:
「阿簪小妹,我咋觉得顾容出事儿了呢!」
大牢之中,顾三哥十分忧虑,他觉得顾容若不出事儿,此番一定会先于李枕回来救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有啥好比的,但顾三哥是相当在意,一直渲染紧张气氛,说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顾容一定是出事了。
我叹了口气,安慰顾三哥道:
「顾三哥你放心。若顾容出了事,李枕是绝对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婆若城,回京都找我的。毕竟我这事儿有静王一起担着,目前境况还不到要命那么严重。」
顾三哥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缓缓点了点头。
想着想着,顾三哥又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那他肯定也是被什么不得已的事儿绊住了脚,不然轮不到云王献殷勤。」
「哈?!」 我歪头盯着顾三哥。
真不知道他圆圆的大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忽然觉得,比起担心他弟弟,顾三哥更希望能说服我相信顾容是真的出事了。
害…真是亲兄弟么?!
这边顾三哥陷入思考,不知在瞎琢磨着什么。那边,牢房哥领进来几位公公。打头的那个传了圣旨,要我即刻进宫面圣。
牢房门被打开,彼时我给顾三哥使了个眼色,顾三哥便对那公公道:「劳烦公公,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沈妹子说,就几句话,很快。」
那公公认得顾三哥,于是便应下了。只说他们在外头等,叫我们尽快,圣上在等。
公公走后,我对顾三哥道:
「算算时间,李枕不久便要入城,彼时我大抵是在大殿之上。麻烦顾三哥在椒天门等着李枕。嘱咐于他切不可轻举妄动,先回王府整顿,等进一步的消息。」
「可是我也要去殿前给你壮胆啊!」 顾三哥有些不乐意。
我摇了摇头,十分认真说道:
「顾三哥,此事原委你并不知晓,去了也只会徒增圣上对你的不满。此前你插手此事,已叫小妹心中不安,若再因此事使圣上与景安侯府之间又生隔阂,小妹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所以顾三哥的忙,就帮到这里为止吧。小妹不胜感激。」
事关景安侯府,顾三哥也不再坚持。无奈之下,他重重叹了口气:
「好,我这就去椒天门堵他。」
说罢,顾三哥又道:
「其实云王自来慎重缜密,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大可放心。」
我点了点头。
放在平日里我自是放心李枕。只是而今明明需要六七日的路程,他日夜不休得飞奔了三天。恐怕头脑早就不清楚了。
话说到这儿,外面的一个公公过来催了。
彼时我拱了拱手:
「有劳顾三哥!」
去往大殿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其实我不是个怕死的人,但是一步一步逼近那权力中心之时,我忽然有一种被命运操纵的恐惧感。
天子一言断杀伐,我的命都如草芥,又何谈名声与清白呢?
或许所有人争夺那至高无上权位的原因,也不过就是想成为砍下去的刀俎,而不想做案板上的鱼肉。
在登上大殿前的某一刻,我想我是能够理解那些为权力而疯,为夺位而死的人的心情的。
彼时,一声通传,我被带进大殿。
大殿内,坐着圣上和继后。
圣上脸色难看,咳得很厉害。继后在一旁夸张得拍着圣上的背,露出令人尴尬的忧心神色。
害…
我知道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却不知竟病得这样重了。怪不得他们急于对付云王府和静王府,恐怕立太子一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继后自然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端王成为太子,想必静王侧妃之类也都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如今她以照顾圣上之名随殿听政,恐怕是要决心把我弄死,也将云王和静王彻底踩在脚底。
呜呼哀哉,只会放马后炮,说的岂不就是我?
我心里哀叹,一抬头便瞧见静王与安国公并肩而立。
那安国公依旧恳切得为静王求情,再三言明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非是静王所杀。期间一字字一句句,竟是丝毫没有提及我。
这个安国公,不是本打算让我背锅的么?怎的一日之内,就变了心思?
再听安国公继续说着,说着说着竟说了一些令我瞠目之事。
他说,日前,找了小公爷身边的小厮问话才得知,案发当日的确约了我与静王侧妃在别院见面,但想着与两个皇室女眷在自家别院相见恐有不妥,便临时改了静王别院,也方便静王侧妃前往。
这番话听得我心脏咚咚直跳。我偷偷瞄了一眼静王。他也在瞧我。只见他极其轻微得摇了下头,示意我不要有任何惹人注意的举动。
于是我不再看他,可这不妨碍我的心脏依旧剧烈震动。
那边静王侧妃听了这话,急得差点原地跳起来。她问安国公,为何昔日堂前,沈家二公子却说并未派人传信。
只见那安国公抬眸,一个冷眼,说:
「您一定是听错了。」
说罢,秉明圣上,要二哥进殿。
彼时,我二哥跪于殿前,面不改色,凿凿道:
「我当日便说过,当时是派人去云王府传过信的,只是并未言明去的是静王别院,而非国公别院。有此疏漏,是我粗心,但与本案无关。」
「你…你当日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静王侧妃忽然大喊,惹得圣上又重重咳嗽起来。继后倒是平常心,冷眼盯着大理寺卿,问道:
「许大人,当日的事,你最清楚。你便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大人都没敢抬头,吭吭哧哧哆哆嗦嗦说自己上了年纪记不真切了,好似沈家二公子说的是「并未告知是静王别院」,而不是「并未派人传过信儿。」
真不知道,这一两日,静王是怎么说服的安国公,又伙同了我二哥。安国公又是怎么威胁的大理寺卿,让他胆敢站在继后的对立面儿。此种张狂行径,我还以为只有景安侯府做得出来。
几番说罢,那继后的眼角抽搐了两下,嘴边却依旧挂着诡异的笑。
话说到这儿,静王终于开了口,说当日收到小公爷身边小厮带的消息,说与两位侧妃约在了自家别院。但因外面有事耽搁了,这才晚回了些。可不想一进门便瞧见我昏倒在地,有蒙面人给了小公爷一刀,反手又给了他一棍。
好家伙,三言两语,这故事是面目全非。我竟昏在了小公爷中刀之前。
两极反转,我这如草芥的命竟然…被盘活了?!
圣上还未说话,继后便对其吹起了耳旁风:
「圣上,如今他们双方各执一词。在未找到新的证据前,也不好定夺,不如押后再审,如何?」
呵…这继后…就是不肯罢休!
圣上十分听话,痴呆一般,迟缓得点了点头。
得嘞,又要给我关回大牢。
牢房哥,我来了,看来还能再陪您多聊个把月的。
我心中痛骂着继后,感叹着圣上的昏庸。忽闻小太监通传:云王求见。
害…
看来顾三哥还是没劝住他。
行吧…其实我还挺激动的。
小太监走后,当下未见人影。过了一会儿,当啷啷,铁靴踏地之声传来。
我回过头,一人身着铠甲,一脸胡茬,邋里邋遢。
不是说云王求见么???这人是???
等等…
诶?等等…
李枕?!
这不是我的兄弟李枕么?咋祸祸成这样儿了?!
看清李枕的那一瞬间,我简直欲语泪先流。然当着皇上和继后的面儿,实在不好哭哭唧唧,于是我只能憋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李枕,释放着信号:
兄弟,可想死我了!!!
李枕只瞧了我一眼,后槽牙一咬:
「拜见父皇、母后…」
「枕儿回来京都,也不提前命人来报。」
继后眼中含笑,却把阴险已经写在脸上了。
李枕恭敬行礼:
「事出紧急,未及传信。」
圣上蹙眉:「婆若城的事你做得很好,后续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李枕回道:「一切有序,王妃留守婆若城,等一切安顿妥善,方会回京。」
圣上点了点头:「甚好,不愧将门虎女。」
几句夸赞,继后听了不爽。只见她不紧不慢得抻了抻嗓子。瞄了我一眼,说道:「云王回来也好。你的侧妃沈氏卷入了谋害小公爷一案,与静王之间也…」
话说一半最惹人遐想。继后轻轻弯了弯嘴角,没有再说我与静王的事儿,却继续道:
「关于此事,静王侧妃与沈家二公子是全然两种口供。云王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啊?」
只见李枕目不斜视,一字一字沉缓说道:
「阿簪是儿臣的妻,她为人如何没人比儿臣更加清楚。此事儿臣绝对相信阿簪的清白。」
继后老妖婆子自来是个咬文嚼字的好手儿,如今哪肯放过。此时脸色古怪得笑了一下:
「云王,你别忘了,景安侯府嫡女顾容才是你的妻。他沈孟簪不过是一个妾。你如今之言,可是要宠妾灭妻?」
哦吼,这大帽子一扣,可不大好。
再看李枕,他望向继后,声色平静,缓缓回道:
「阿簪虽为侧妃,可在儿臣心中,不是妾。在王妃心中,也绝不低她一等。」
说着,李枕从衣襟中掏出一卷锦帛,右手利落一抖,尽然展开,竟是一封血书。
「此乃王妃亲手所书,一字一字情真意切。王妃愿以血书为阿簪辩清白,儿臣作为他们的夫君,自然也要拼死相护。」
纵我身体孱弱,骨肉疼痛,然我的精神十分亢奋。
顾容啊顾容,这好大一篇字得流多少血啊!
圣上微微一愣,许是没想到,我个小侧妃竟将正妃哄得这样高兴,高兴到几乎发癫的地步。又或许,是惊愕于自己的儿子把后庭安排得明明白白,全然没有勾心斗角。
害…圣上到底还是天真了。
彼时,李枕于殿前请言:
「此番儿臣剿灭匪寇,不敢贪功。但求一事。」
圣上咳着,挥了挥手:「赦免一事暂不可提。」
李枕再拱手:「非是赦免。既双方各执一词,还请父皇准许阿簪回云王府禁足。儿臣自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阿簪清白,将真凶绳之以法。」
继后脸色不大好看,冷冰冰的眸子直盯着我,仿佛要给我扎成筛子。
可圣上却不好连这小小请求都不应下,毕竟李枕平寇立了大功,景安侯府又齐刷刷得看着呢。
于是,半个时辰后,我已经离开大殿,披着李枕的披风,坐上了回云王府的马车。
马车飞驰,似是知我归心似箭。车帘被风卷起,带进来一阵阵凉风。我之前感染了风寒,到现在也没好,又见着急风,结结实实连打了两个喷嚏。
车内,李枕一脸倦容,可张嘴便问:
「你怎么样?」
呜呼,我真铁汉落泪。
「我没事儿。」 我摇了摇头。
李枕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许是还没和缓过来。
「李枕…」 我擦了擦眼泪:「谢谢…」
李枕叹了口气:「你还是感谢顾容吧。听闻你被抓起来,他急得发疯,在婆若城不管不顾就要跑回来。若不是我给他来了一棍子,恐怕他已经疯到圣上面前去了。」
「你…给了他一棍子…?」 我怔了怔:「那…那个血书…」
李枕叹了口气:「是我冒他之名所书。」
我急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李枕,你得了几天圣宠,真当自己有了免死金牌么?!」
李枕神色端正严肃,眼神却温润沉静。他说:「阿簪,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确定,顾容会这么做。为了救你,他顾容疯到圣上面前都不怕,一封血书由谁来写,又有何分别?」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李枕说得对,顾容自小就是一个倔强的人。他聪慧勇敢,坚信自己所走的道路。一旦走上,不计后果,也绝不回头。可李枕不同,他心思缜密,处处小心,即便被所有人验证过正确的路,他也左右思量,随时准备撤出。
所以这一次,疯了的,也许不是顾容,而是他李枕。
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红不红黑不黑的倒是无所谓,但我有点怕李枕变得越来越像顾容。
他不应该,也不适合。
帝王之位需要知人善用,深谋远虑,又有仁心的人来做。将军之位才需要一个勇往直前,信念坚定的人。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容会是个很好的将,却永远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王。
而李枕不一样,他是要做皇帝的人。原本的李枕很适合,现在的李枕正逐渐走偏。
我轻声叹息。
李枕蹙眉:「阿簪为何叹气?」
「啊?」 我一愣,随后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顾容这样的兄弟,得一个都很难,我竟然有两个。不知道是便宜了我,还是坑了你们。」
「兄弟…?」 李枕十分认真得看着我:「你真的觉得顾容是把你当作兄弟么? 」
「嗯?」 我又是一愣。
最后的这一愣,我愣了好久好久。就好像心底的最后一层纱被陡然掀起,有些什么被刻意忘记的、忽视的东西,忽然就暴露于阳光之下。
有些刺眼,有些让人无所适从。
回到云王府的当日,李枕命人给我熬了鸡汤。听说熬汤的人叫老僧,手艺不错,却比阿甲还是差了一些。
那几天路过厨房我也偶尔想起阿甲。想着他究竟是最一开始就是奸细,还是后来被买通了。也不知道,作为过河的破桥,他如今被拆了没有。
自打回到京都,李枕忙了起来。虽说我这事儿闹得不小,然他毕竟在荆州立了大功,京都城里那些个绕着权势打转儿的高官贵胄,顺着风,还是飘了过来。
仔细想想,端王此番想要泼给云王府一桶脏水倒是其次,也许真正想做的还是拉静王下马。当日静王认罪我本是想不通,现在琢磨着恐怕是也不忍心我无端丢了小命。好歹牵扯着他静王,我死也死得慢一点。
此事有所回旋,顾三哥、顾容与李枕的帮忙自不必说,可静王用心也着实良苦。于是这日,我上街买了好些榛子栗子的打算提了去静王府当面道谢。
可我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去,便听外院儿的高喊:
「王妃娘娘回府啦!!!」
听此,我是喜上眉梢,提着裙摆跑出门去,站在院中翘首以盼。
不过多久,远远得,只见顾容自长廊另一端疾步而来。
他好像瘦了,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个子太高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晃晃的。
他十分精准得一眼便瞧见了我,直奔过来。
「顾…」
我正要打招呼,忽然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他低着头,我的脸紧紧贴在他的下巴上,听见他喉咙上下滚动,微微呜咽。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顾容…我没事儿。」
顾容没有说话,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抖着,抱着我的手臂环得更紧了。
「我真的没事儿,你瞧着我不是好生生站在这儿么?」
为了安慰顾容,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细软柔和一些。我认识顾容这么多年,好似从未这么温柔得和他说过话。
许久,顾容终于松开了我,但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眼底透着红。
「簪簪,此事没完,我会给你报仇的。」
顾容眼神相当真挚。尽管他穿着一身鹅黄色锦裙,披着一个白色绣花披风,粗声粗气信誓旦旦的场面有些许滑稽,但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他。
顾容向来说一不二,可我怕的就是他的这份冲动。
于是我认真得摇了摇头:「此番你们力保我,圣上虽然有所松口,可那是因为你们平寇的功,还有静王也牵扯其中。如今圣上重病,继后一直在吹耳旁风,储君之位呼之欲出,这个时候切忌轻举妄动。」
顾容笑了:「在你心中,我是个莽夫么?」
「难道不是么?」 李枕忽然接过话头:「那日在婆若城初闻阿簪出事的消息,发了疯的是谁?」
顾容看了我一眼,白皙的小脸蛋儿嗖得红了。
「我…我…」 顾容支吾了好一会儿,忽然瞪起眼睛:
「李枕,你不说我都不想提了。当日你给我那一棒子时候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什么…什么啊?」
李枕声音明显心虚。
顾容冷笑,步步紧逼,露出捕猎者的目光,直盯着李枕:
「李枕,你不是说,他日还我这一棒么?」
李枕被逼得后退:「谁…谁说的?」
顾容挑眉:「李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英雄都叫你做了,总不好还做赖皮鬼吧。」
说罢,顾容对我道:
「簪簪,麻烦去趟将军府,跟我三哥借他狼牙棒一用。就说,云王府中,有人要还债!」
彼时,李枕好说歹说,逃过了狼牙棒之刑,答应许给顾容一个无条件的承诺,此事才算作罢。
这几日,我们仨开始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毕竟云王府刚立了大功,该乘胜追击才是。顾容坚持兵行险招,先对端王下手,可李枕却有些犹豫。
桌前,李枕犹豫道:「如今动端王恐怕不容易。不如先从桓王下手。」
顾容抬眼:「桓王、康王那些人,只是些不成气候的野狐狸。山林狩猎,放着老虎狮子不打,要去追野狐狸么?」
李枕皱了皱眉:「可狐狸更保守。山林狩猎,奔着老虎,一击即中也就罢了。若不能呢?被老虎反扑,丢了狐狸不说,命也可能没了。」
顾容眼神微觑,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可你总要面对老虎和狮子。你要做的是成为山林里的王,而不是狐狸山上的山大王!」
李枕欲言又止,轻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其实李枕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圣上病重,诸事依赖着继后,端王自然而然得势。此番,虽说意在静王府,可也给了云王府一个下马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动端王,便是明摆着宣战。如今这形势下,云王府并不占据绝对优势。
我也知道顾容因为我的事,把端王拖进了头号追杀名单里。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更不希望他因为冲动,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端王的事…要不先放一放?」
我试探性开了口。可这口却结结实实踩到了雷区,炸得我那是体无完肤。
彼时,顾容冷眼一瞥,问我道:「你不想证清白了?想要禁足一辈子?」
害……我叹了口气:
「其实回府禁足不过一个说辞。云王府立此大功,安国公也不为难,此事圣上自不会再作追究了。」
顾容眯了眯眼睛:「这功夫你又聪明起来了?」
「我…算了…」 我憋了回去。
好家伙,顾容终于回过心思,开始闹别扭了。
李枕轻推了推他,示意他别再说了。可顾容躲开了胳膊,认真看着我道:「我说错了么?那静王侧妃跟你很要好么?那样明显的圈套你不会看不出来。」
李枕瞄了我一眼,替我说好话道:
「马失前蹄,你动那么大火做什么?」
顾容哼了一声儿:「她可不是马失前蹄,她是明知故犯。」 说着,他忽然蹙起眉,阴阳怪气道:「沈孟簪我就奇怪了,平日瞧着你不说是狡诈吧,也是有脑子的,怎么一牵扯到静王这两个字,你就变成傻子了?」
「这和静王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顾容,心里一阵憋屈。
我知道,过了一开始最担心的那阵子,顾容一定会说起此番我落入陷阱之事。可我没想到,在他看来,我竟是因为她是静王的侧妃,她要死要活牵扯了静王府,才明明八竿子打不着,自己个儿赶着跳进陷阱里。
我没有解释,赌气道:
「此事是我沈孟簪对不起你们,劳你们费心了。」
顾容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腾得站了起来:
「你没有对不起我俩,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没有说话,这让顾容更生气了。我感觉他气到天灵盖都要掀开了。他一张口,声音忽然变得很大,微微颤着:
「你以为他是单纯得想帮你么?若他单纯得想帮你,在最一开始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刑受苦。说到底,他说与你同谋,不过是因为此事他纵然逃脱,也难证清白。他明知道李枕不会弃你不顾,他不过就是想借李枕的手,彻底洗脱嫌疑,连着斗死端王罢了!!此番李枕若是赶不回来,或者他说服不了安国公,他李叙还会继续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继后与端王的诡计你以为他不知道么?!他是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啊!!」
顾容说了一大通,胸口起伏,眼底不知何时涌起的红血丝,瞧着十分疲惫。
说罢,他拂袖离开了。留我坐在那儿,泪珠儿在眼底打转。
李枕静静坐在我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可以瞥见,他的屁股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抬起来又落下,足足反复了四次。
随后,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与顾容闹了整整三天别扭。这是自打我俩相识以来,最久的一次。
第三天夜里,我坐在长廊里看月亮。他晃悠悠提着酒壶和酒盏走了过来。我知他是冲我来的,可我没有侧头瞧他。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