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一个侧妃」开头写一个故事?

当下我就懵了。听着她边啜泣边道:

「姐姐大概也听说了,妹妹…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我「嗯」了一声儿,便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我不问,她却自顾自讲了起来:

「姐姐也知道,我是庶女,在家中…地位卑微。相信姐姐,同为庶女,也能体会个中滋味。」

额…抱歉…我不太能。毕竟十二岁那年我就打服了我那俩嫡出的哥哥,在沈府称王称霸已经许多年了。

于是,我还是没有说话。

再一次,她自顾自继续讲道:

「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名叫简文堂。几日前,他得罪了安国公的公子,被押进了大狱。他是一个读书人,虽说是庶子,却也没受过身体上的苦。听说如今被打得奄奄一息,怕是活不久了。」

听了这么多,我只想问一句:

「所…所以…你说这些是为了…?」

静王侧妃呜咽:

「好姐姐,那安国公使了手段,押着不让人去瞧,这分明决心想要让我兄长死在那儿的。」

后辈之间芝麻大的事儿安国公都要亲自插手?

我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不可思议之余,依旧一头雾水。

「然…然后呢?」

我搞不明白,她哭哭啼啼跟我个不相干的说这些做什么。

哪想到我话音刚落,静王侧妃忽然跪倒在地,哭道:

「妹妹听闻姐姐的二哥与安国公家的公子平日素有往来,求您帮着去同二哥说说,求个情吧。」

我蹙了蹙眉。

我二哥与安国公家的那位小公爷确实有所往来。然我爹就是个小官儿,我那哥哥能有什么排场?在那位小公爷面前也是说不上几句话的。

我伸手拉了拉她,却没拉动。

得亏了我王府内院儿没有婢女之类,不然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她静王侧妃。

我叹了口气:「你也说了,我是庶女。怎好去跟我嫡出的哥哥求情?你若真有此心,不如去求静王来得直接。他说一句,岂不是顶了旁的人十句?」

静王母妃是安国公嫡亲的妹妹,虽说过世多年,然静王断不会与国公府断了往来。

瞧着静王侧妃一脸土色,我忽然就明白了。

「你与静王…是因这事起了口角?」

静王侧妃低垂着脑袋:「是我不好,一时冲动。而今坏了静王的名声,他更是断然不会理会我的了。」

「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我尴尬笑笑。

但她不是妻,而是妾。而这仇,事关储君之位,不只隔夜,可能还得隔一辈子。

可即便静王不应她,还有端王啊。尽管端王妃与他们不是一个娘,好歹也是一家人。

然静王侧妃却道,端王府近来不太平,多事之秋,端王妃不愿意去得罪安国公。

彼时,她抽噎道:「沈姐姐不一样,如今云王正蒙圣宠,风光无两。再加上姐姐二哥从中说说好话,小公爷定会给几分面子的。」

那静王侧妃一直哀求于我,活活将我耳根子磨出了茧子来。

其实说来,这事儿也不大。听着不过是因为一本古籍引发的争执。那简文堂不肯让步,那小公爷脾气又不好。俩人对上了,遭殃的不用多说。

可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不犯去揽这无关的差事,给我二哥徒增麻烦。我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不成?

于是,我俯下身子,使了个劲儿,终于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

无奈之下,那日,静王侧妃哭哭啼啼走了。

可后日,她又来了,又哭哭啼啼走了。

大后日,她还是来了,还是哭哭啼啼走了。

一连数日,静王侧妃是已经不要脸了,可我还要啊!!!

她整日登门我云王府。我是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人家觉得我云王府摆谱子。开了门,她日日流连,每每都是哭啼啼离开。

这日,她又来讨债。

一进门,红着眼睛,身子软绵绵欲倾倒。老三样儿拿出来说了一遍后又开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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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她惨白脸色,脖子一横,说:

「姐姐今日不应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不成想,这人眼睛一瞪,奔着柱子就去了。

我吓得一把拦住她:「有话好说!」

她大眼睛水汪汪满怀期待看着我。

「这…」 我十分犹豫:「可是我真的帮不了什么的。」

静王侧妃一听我松了口,便急道:

「我也不求姐姐打包票的。姐姐就去找二哥说说,若能搭桥见小公爷一面,说情的话我自己来。」

说着又呜咽道:「我登了几次门了,小公爷和老公爷都不肯见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看着她那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真是一个寒颤。她是豁的出去了,脸也不要,命也不要,一天哭哭啼啼,回头又要撞死在这儿。若真让她死在这儿,我云王府成了什么地方了?我又成了什么人了?顾容的那些计划便都泡了大汤了!

于是,左思右想之下,我应下了她的请求。当日,我便起身去了二哥府邸,说了此事。

二哥要我回府等消息。

这消息一等就是三日。

这日,二哥府上终于来了信儿,说是约好了安国公家的公子在京郊别院相见,要我找着静王侧妃一同过去。

这边,我遣了沈府送信儿的人直接去了静王府。那边儿,自己也稍微收拾了一下。

思来想去,安全起见,我决定带两个云王府的侍从过去,出了事也好照应。

然我在府里转了好几圈儿,却是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只有阿甲一人在厨房忙活得满头大汗。

「他们人呢?」 我好奇问道。

阿甲摇了摇头,闷头继续炖汤。

「害…算了,就你吧!」

在阿甲迷茫的眼神下,我拉着他,坐上了前往安国公京郊别院的马车。

马车出了城,直奔着东面去了。越走越荒,又过了一会儿,眼见之处,一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

「安国公这别院可真够荒的…」 我念叨着。

阿甲没说话。

我自顾自又说道:「安国公喜静,却不知喜到了这种程度…」

车里有些冷,我不停搓着手。

阿甲递给我一个酒囊。

「你还带了这个!」 我笑着接过,仰头喝了几大口,顿时暖和了不少。

「您为什么要嫁进云王府啊?」

阿甲忽然问道。

「我?」 我正擦嘴,听罢一愣。

阿甲点了点头:「您瞧着是个爱自由的性子。人都说好女不做妾,您为何甘心过来做一个侧妃呢?」

阿甲的话问得我一愣一愣的。我不知道阿甲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平日里,他都是憨憨的,闲聊也不过围着厨房那些事儿。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敦厚老实的,却不想竟能问出这么大胆的问题。

还不等我反应,阿甲又问了我一个更雷人的问题:

「您爱云王么?」

「什么?」 我蹙了蹙眉:「阿甲,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

「您不爱。」 阿甲摇了摇头:「说您爱云王,还不如说您爱王妃。」

「啥?!」 我惊叫了出来。

阿甲却淡淡道:「开玩笑的。」

「阿甲…你怪怪的。」 我感到十分不自在。阿甲仿佛变了一个人。说话莫名其妙,态度莫名其妙,连神色也莫名其妙起来。

「我只是想起来…我的汤还没煲好呢…」

阿甲念叨着,叹了口气。

我浑身一个激灵,不再去看阿甲,闭目养神起来。

在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

下了马车,我跟阿甲往里走。

这安国公家的别院冷清得很,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古古怪怪。

「阿甲…你觉不觉得阴风阵阵啊…」

「有么?」 阿甲的声音比阴风还要阴风。

「他们还没来么?」 我默默念叨着。

我决定在正厅里等着他们。

然当我一脚跨进去的时候,我愣住了。

只见椅子上如烂泥样堆着个人,那人胸前插着一把短刀,满是鲜血。旁边弓着腰背对着我的人正在摆弄那烂泥样的人…或者说是…尸体。

听见声音,那人回过头,眼睛一眯,口中念叨了一句:「废物,告诉过你时间,还是来早了!」

我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也来不及去想。

慌张之中我仍保有一丝理智。

此地不宜久留!!!

我即刻转过身去,却是阿甲诡异得盯着我。

「阿…阿甲,你看我做什么!走啊!」

阿甲没有动,我正狐疑,却忽然被什么人从身后给抱住了。

我一侧头,竟瞧见个男人满脸淫笑:「小模样真不错,既然来早了,就别浪费了。」

我拼命挣扎:「你是谁?!」

男人贼笑:「简文堂啊。小娘子不是要救我么?」

「你不是在大牢里么!」 我咬牙切齿。

简文堂十分得意:「你当我姐夫是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说起救我,轮得到小娘子你么?」

说着,他动手动脚起来。

「阿甲!阿甲!你愣着干什么!」 我几乎要哭了。

「对啊,你愣着干什么!你可以走了!」

简文堂没好气儿得说道。

阿甲听后,竟退出门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该死!!!阿甲原来是个奸细!!!怪不得整个云王府只剩下他一个!

我使劲儿挣脱,身子却愈发沉了,伸出脚猛得向身后踩去,却软得像棉花。惹得简文堂一阵奸笑。

该死啊!阿甲的酒下了药!!!

我被简文堂扔在地上。

地面拔拔凉,我的心也拔拔凉。

我想顾容了呜呜呜。顾容要是在这儿,一定把他们都给收拾了!

我晕晕沉沉,虚弱不已,嘴都张不开了。

但我的心在怒吼:

把你的咸猪手给我拿开!简文堂!!!

正当我求助无门,欲哭无泪之时,门外忽然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早不来晚不来。」 简文堂嘀咕了一句,骂骂咧咧,静步走到了门边。

不大会儿,门开了,推门进来的人刚踏进脚来,便被闷了一棍子,七拐八拐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简文堂把那人拖到了我旁边,又拔出了那把插在尸体里的刀,好好放在了那昏倒之人手中,才满意得笑了。

过后,他又看了我一眼,哼道:「既然人员已经就位,简小爷今儿就没功夫陪你玩儿了。回见了小娘子。」

说罢,从里面反插上了门,然后从窗户逃走了。

虽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在等着我,然总算没让一只猪给侮辱了。

天可怜见,留我清白,呜呜呜呜。

感动如我,留下两行咸泪。

说来,还得稍微感谢一下及时就位的那个倒霉蛋儿。

我眼睛眨得缓慢,几乎下一秒就要闭上了。可我不想闭,我想瞧瞧是哪位好汉如此倒霉。

静谧冷清的房间内,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迷迷糊糊之间,晕倒前的最后一瞥,我好像看到了…静王。

次日,我在大狱里醒过来,才知道安国公的儿子死了。

现场只有两个人,我与静王。

因为事关皇亲贵胄,且案件恶劣,直接由大理寺接手,并由大理寺卿亲审。

我活了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有此殊荣。

「不关我的事!」 彼时,我怒目圆睁,一口气儿将所有的事儿都讲了出来,从静王侧妃登云王府哀嚎到简文堂欲凌辱于我,再到他一棒子打晕了静王,并栽赃嫁祸。

哪想一番听罢,大理寺卿拍板震怒,大骂:

「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我不知廉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诬陷我与静王有染,安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就是静王的表弟当日登门拜访正好撞破此事,于是乎被我杀人灭口。就在这时,正义的光照进了别院,静王侧妃与一众女眷姐妹来别院小聚,发现门从里面插着,深度怀疑之下以不明工具破门而入,竟给我俩逮了个正着,于是报案。

猪脑子么?如此巧合,这不明显是个圈套?

我如此腹诽,瞠目结舌,万分无语。

但再无语,也抵不过大理寺卿所谓众人「亲眼所见」。彼时,他大呵一句:

「还不将杀害小公爷一事如实道来!」

「如什么实?我没杀人!」

我努力争辩,口吐白沫。

诶…等等…不对啊…刀…在静王手里啊?!

呸,说好的人赃并获,眼见为实,还不是把所有屎盆子扣在我的脑袋上?可静王毕竟出现及时,也算是…救了我,我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我只能高声道:

「简文堂呢?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大理寺卿怒道:「休再胡言乱语!诬陷他人!」

「诬陷???」 我气笑了:「许大人都不让我陈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就直接说我诬陷么?」

大理寺卿重重拍了下板,指着我怒道:

「休再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此事诸多漏洞,许大人你看不出来么?!」

我被这糊涂狗官气得浑身哆嗦。静王站在一边却是神色平静。他轻轻瞄了我一眼,只说:

「别喊了。」

转眼,对那大理寺卿道:

「许大人,你不相信她,也应该相信我。」

………好嘞,我谢谢您。

紧接着,静王又道:

「我知我二人嫌疑颇重,然此事疑点重重,还需再议。」

大理寺卿摇头叹气:「静王,本官自是信你。只是…这事儿发生在您的别院,您又在案发现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静王您也得说出合适的理由,本官才好放行。安国公是您亲舅舅,他证言说您与小公爷感情甚笃,不会杀人。然此事牵连甚广,您要我如何是好?所以您还是老实说说,这毒妇当日是如何持刀行凶的吧!说了,才好证清白。国公爷也安心啊!」

瞧这话里话外的,无非是暗示静王赶紧找个理由让自己置身事外,这糟老头子便要一个拍板,提了我的头去祭拜那安国公家的公子。

呸,心肠大大的坏了。

等等…不对啊…大理寺卿说…发生在静王别院?不是安国公别院??!

我说的呢,静王为何在那儿,一定是他那个好侧妃摸算好了时间!

害…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啊不对,最毒侧妃心啊!

也不对…最毒庶女心啊!

算了………

堂前,静王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好久我都以为他已经入定了。他忽然抬起头,缓缓说出一句天雷滚滚的话来:

「此事,是我与沈孟簪共同所做。我二人当一同承担。」

什么???我眼珠子在眼眶边溜达,马上就要掉出来了。静王疯了么??谁跟他同伙儿了?他想死我可不想啊!

「不…不是…不是…」

彼时,我懵得厉害,口里支吾着,眼睛眨来眨去。

静王迅速接过话头:「不是她一个人做的,是我们俩。的确。」

那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两眼一抹黑,几欲昏厥。

然那狗官糟老头子就像是没听见静王说话。大手一挥,怒道:

「大胆毒妇,谋害小公爷,诬陷他人不成,还要迷惑静王。堂下毒妇,可认罪状!」

彼时,我真的头顶冒火。尽管身子虚弱,我还是怒吼道:

「一口一个毒妇,我瞧着你的嘴巴才最毒。比毒妇还要毒!」

我逞了口舌之快,大理寺卿气得胡子翻起,怒而拍板,大喊:

「上刑!」

看着刑具,我攥拳怒道:「我是云王侧妃!如今云王在荆州浴血,你们竟对我动刑!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谁敢动我!!!」

没人应我,只有大理寺卿一声儿冷笑:「便是云王在此,也不能容你小小侧妃如此嚣张。来人,上刑!」

那拶刑一上,我翻了白眼儿。

十指连心,瞬间我的体内仿若被谁抽起一根细筋,穿过五脏六腑,高高挑起,直抻过颅顶。

没想到,短短两天,我竟要昏过去两次。

昏倒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静王,虚弱嘀咕了一句:

「我谢谢您…了…」

再醒过来时,我躺在大牢里,但是没瞧见静王。听说静王身体有疾,在自己府上圈禁。

我摇了摇头。

顾容说过,这世上弱肉强食尊卑有别最没意思。

可再没意思,这也是世间的规则,不因谁的喜好而改变。

真让人头大。

仔细想想那天的事儿,我明显是早进了静王侧妃的圈套。那日他们一定是算好了时间,等着我俩醒过来,正好被迎面逮住!然哪里想到,我喝酒贪嘴,药灌多了…只有静王醒了过来。

可静王侧妃害我和云王府也就算了,为何要害自己的夫君呢?

自杀…

对啊!她本不就已经给静王上过一次眼药儿了么?!

我忽然想起简文堂的话来:「你当我姐夫是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说起救我,轮得到小娘子你么?」

端王?!我仿若醍醐灌顶!

哦吼!端王在搞鬼!!!

说来,这本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他们想着安国公丧子,一定不会继续扶持静王。却低估了安国公对静王的信任程度,或者更贴切得说,是安国公冷静以及冷血的程度。即便死了儿子,即便可能是静王做的,他还是选择保住自己的外甥,于是疏通了大理寺,打算把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

呸!坏是坏了些。但我能理解安国公的想法。既死了个继承家业的嫡子,再折了可能当太子的外甥,未来安国公府恐怕也是摇摇欲坠了。

至于那个大理寺卿,恐怕端王与安国公都找了他,而他两边都不想得罪。自然而然,妥协后的结果就是让我背大锅,让静王背小锅。

可是静王…瞧着虽然与弟媳通奸的污名是逃不脱了,但好歹不至于杀人这么大的罪扣下来。他为啥非要胡言乱语、自断后路呢??!

害!

权位之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真让人头大啊…

我咳咳得咳嗽起来。这一咳,浑身都跟着疼起来。尤其是一双红肿的手,连动都不敢动。

我觉得我染了风寒,不停得想要流鼻涕。但我暗暗告诉自己,沈孟簪,不可以流鼻涕!你的手动不了,没人给你擦鼻涕,两条青青的液体挂在脸上,实在太恶心了。

我不停得抽着鼻子,一直抽一直抽,抽得看守牢房的大哥心烦不已。所以当大理寺提审我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彼时,我一步一趔趄,被怼到了堂前。

好家伙,今日来的人可是不少。那安国公端坐在那儿,横眉立目,好似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再定睛一看,我二哥竟也在堂下站着。

「二哥…」 我一喊,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我二哥瞧见我这模样,十分震惊,怒声质问:

「你们大理寺无法无天了么?我妹妹乃云王侧妃,轮得到你们对她用刑?!」

大理寺卿就像没听见。

我早便料想到的。我二哥在京都城地位不详,说话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儿。

害…

我叹了口气:「二哥你怎么来了?」

不待我二哥开口,大理寺卿便询问起了此前我托他去寻小公爷的事儿。

我二哥如实答了。

如我猜想一样,他并未给我传过什么在京郊别院见面的消息,更没给过什么地址。果然,都是圈套。

彼时,那前来作证的静王侧妃有模有样说道:「我确为我兄长的事儿去求过她。可本就是个误会,没多久我兄长便平安回来了。此事我也早告知了她,不信大人去问云王府的下人。」

不一会儿,阿甲来了,言之凿凿,证明了静王侧妃所言。

一来二去,我和我二哥被断定是满口谎言。总之要么是我撒谎,要么是他撒谎,要么是我俩一起撒谎。

几个回合下来,大理寺卿脸色阴沉,怒问:「事到如今还不认罪么?」

我欲哭无泪,索性心一横,大喊:

「我要见圣上!」

大理寺卿气极:「你以为你是谁?!来人啊!上刑!!」

那刑具又来了…

我二哥见了,也不再冲动顶撞,只颤声儿道:「许大人!三思!」

静王看了一眼刑具,蹙了蹙眉:

「许大人,这样做恐怕不妥。你给她上刑,难道也要给我上刑么?」

许大人伸出一只胖手,表示并不想听,他道:

「静王毋须再言。沈氏杀人之罪不论,目无法纪,扰乱公堂。今日在此,什么人说情都没有用!」

我心下一沉,想着我这手指头是旧伤未去再添新伤,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边正要上刑,却忽闻沉重脚步,听着就是个习武之人。

眼前众人皆惊。

「顾三将军…你怎么来了?」

我猛得回过头:「顾三哥!!!」

亲人啊!!!这不是顾容的三哥顾樾么!!!

顾三哥拍了派我的肩,抬头道:

「什么人都没有用,那这东西好不好用?」

说着,顾三哥一挥手,外面的小厮捧进来个什么东西,个头儿还不小。

顾三哥道:

「此乃先皇所赐丹书铁券。不知许大人觉得,够不够份量?」

见丹书铁券,犹如先皇亲临,堂上堂下登时跪倒一片。

当然,也包括我。

接着,顾三哥又一个招手。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小厮,手持一木棍儿,足有一般女子前臂那么粗。

顾三哥将那棍子接过,两手用力。咔嚓,那木棍子断折两半。顾三哥又一伸手,那俩半截木棍儿嘭得落地,砸出好大声响。

众人一颤,看看木棍儿,看看三哥。

彼时,那顾三哥一脸严肃,冷冷看着堂上诸位,一字一字道:

「此事我会禀明圣上,重新查审。在此之前,大理寺若有人胆敢再辱我弟妹,有如此棍!」

这话说完,满堂噤声,许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大理寺卿忽然试探性开了口:

「这个…堂下之人…不是…云王侧妃沈氏…么?」

彼时,顾三哥一语惊四座。

我瞪眼盯着顾三哥,大脑一片空白。

谁…是…谁的…谁???弟妹?!

机灵鬼顾三哥只愣了三秒,随后振振道:

「云王虽是我妹夫,然与我亲如兄弟!他的侧妃就如我的弟妹!谁敢动她,就是动我顾东宁!就是和我整个景安侯府过不去!」

一番听罢,我差点冲过去抱着顾三哥号啕大哭。

不愧是顾容的三哥,不愧是景安侯府的人!

如此口出狂言,我真的很喜欢!

顾三哥震吓全场之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潇洒离去,留下众人嫉妒与怨恨的目光。

别说,顾三哥筋骨一活动,当日我的住宿条件便提了个档次。

告别了破草席,多了床新被子。

托顾三哥的福,我睡了几宿好觉。

又托了顾三哥的福,看牢房的大哥有事儿没事儿也跟我聊聊天儿。聊着聊着,聊得合了拍儿,便日日搬个小板凳坐在我牢房门口儿嗑瓜子。渐渐得,我也不用客气,接过牢房哥给的瓜子随他一并磕起来。俩人没事儿讲讲八卦,聊聊人生。

最重要的,我通过牢房哥知道了许多外面的消息。

一日,牢房哥带来消息说,云王于婆若城击杀了那救世帮的大统领,正积极追剿残部。

又一日,牢房哥带来消息说,云王已带兵清剿了救世帮,目前联合当地官府,积极进行战后重建。

再一日,牢房哥没有来,来了个顾三哥。

彼时,顾三哥风风火火跨进大牢,直奔我而来,上来便道:

「前方急报,云王闻信,正火速从婆若城赶回。三日前出发,昨夜已到绥安,预计今日入城。」

好哇!天助我也!!李枕回来了!!!

等等…

我盯着顾三哥:「三天前出发,昨夜就已经到了绥安?李枕是不睡觉得往回跑么?」

「恐怕是的…」 顾三哥说罢,咬了咬牙:「急啥报啊,不够他显摆的了…」

「啥?」 我蹙眉。

「没啥…」 顾三哥摆了摆手。

「只有李枕么?顾容呢?」 我问。

顾三哥有些犹豫:「信中…说是云王妃留守婆若城稳定军心民心。」

「哦…」 我点了点头。

可顾三哥若有所思。只见他一直摸着下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拳头怼在牢门上:

「阿簪小妹,我咋觉得顾容出事儿了呢!」

大牢之中,顾三哥十分忧虑,他觉得顾容若不出事儿,此番一定会先于李枕回来救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有啥好比的,但顾三哥是相当在意,一直渲染紧张气氛,说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顾容一定是出事了。

我叹了口气,安慰顾三哥道:

「顾三哥你放心。若顾容出了事,李枕是绝对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婆若城,回京都找我的。毕竟我这事儿有静王一起担着,目前境况还不到要命那么严重。」

顾三哥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缓缓点了点头。

想着想着,顾三哥又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那他肯定也是被什么不得已的事儿绊住了脚,不然轮不到云王献殷勤。」

「哈?!」 我歪头盯着顾三哥。

真不知道他圆圆的大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忽然觉得,比起担心他弟弟,顾三哥更希望能说服我相信顾容是真的出事了。

害…真是亲兄弟么?!

这边顾三哥陷入思考,不知在瞎琢磨着什么。那边,牢房哥领进来几位公公。打头的那个传了圣旨,要我即刻进宫面圣。

牢房门被打开,彼时我给顾三哥使了个眼色,顾三哥便对那公公道:「劳烦公公,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沈妹子说,就几句话,很快。」

那公公认得顾三哥,于是便应下了。只说他们在外头等,叫我们尽快,圣上在等。

公公走后,我对顾三哥道:

「算算时间,李枕不久便要入城,彼时我大抵是在大殿之上。麻烦顾三哥在椒天门等着李枕。嘱咐于他切不可轻举妄动,先回王府整顿,等进一步的消息。」

「可是我也要去殿前给你壮胆啊!」 顾三哥有些不乐意。

我摇了摇头,十分认真说道:

「顾三哥,此事原委你并不知晓,去了也只会徒增圣上对你的不满。此前你插手此事,已叫小妹心中不安,若再因此事使圣上与景安侯府之间又生隔阂,小妹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所以顾三哥的忙,就帮到这里为止吧。小妹不胜感激。」

事关景安侯府,顾三哥也不再坚持。无奈之下,他重重叹了口气:

「好,我这就去椒天门堵他。」

说罢,顾三哥又道:

「其实云王自来慎重缜密,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大可放心。」

我点了点头。

放在平日里我自是放心李枕。只是而今明明需要六七日的路程,他日夜不休得飞奔了三天。恐怕头脑早就不清楚了。

话说到这儿,外面的一个公公过来催了。

彼时我拱了拱手:

「有劳顾三哥!」

去往大殿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其实我不是个怕死的人,但是一步一步逼近那权力中心之时,我忽然有一种被命运操纵的恐惧感。

天子一言断杀伐,我的命都如草芥,又何谈名声与清白呢?

或许所有人争夺那至高无上权位的原因,也不过就是想成为砍下去的刀俎,而不想做案板上的鱼肉。

在登上大殿前的某一刻,我想我是能够理解那些为权力而疯,为夺位而死的人的心情的。

彼时,一声通传,我被带进大殿。

大殿内,坐着圣上和继后。

圣上脸色难看,咳得很厉害。继后在一旁夸张得拍着圣上的背,露出令人尴尬的忧心神色。

害…

我知道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却不知竟病得这样重了。怪不得他们急于对付云王府和静王府,恐怕立太子一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继后自然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端王成为太子,想必静王侧妃之类也都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如今她以照顾圣上之名随殿听政,恐怕是要决心把我弄死,也将云王和静王彻底踩在脚底。

呜呼哀哉,只会放马后炮,说的岂不就是我?

我心里哀叹,一抬头便瞧见静王与安国公并肩而立。

那安国公依旧恳切得为静王求情,再三言明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非是静王所杀。期间一字字一句句,竟是丝毫没有提及我。

这个安国公,不是本打算让我背锅的么?怎的一日之内,就变了心思?

再听安国公继续说着,说着说着竟说了一些令我瞠目之事。

他说,日前,找了小公爷身边的小厮问话才得知,案发当日的确约了我与静王侧妃在别院见面,但想着与两个皇室女眷在自家别院相见恐有不妥,便临时改了静王别院,也方便静王侧妃前往。

这番话听得我心脏咚咚直跳。我偷偷瞄了一眼静王。他也在瞧我。只见他极其轻微得摇了下头,示意我不要有任何惹人注意的举动。

于是我不再看他,可这不妨碍我的心脏依旧剧烈震动。

那边静王侧妃听了这话,急得差点原地跳起来。她问安国公,为何昔日堂前,沈家二公子却说并未派人传信。

只见那安国公抬眸,一个冷眼,说:

「您一定是听错了。」

说罢,秉明圣上,要二哥进殿。

彼时,我二哥跪于殿前,面不改色,凿凿道:

「我当日便说过,当时是派人去云王府传过信的,只是并未言明去的是静王别院,而非国公别院。有此疏漏,是我粗心,但与本案无关。」

「你…你当日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静王侧妃忽然大喊,惹得圣上又重重咳嗽起来。继后倒是平常心,冷眼盯着大理寺卿,问道:

「许大人,当日的事,你最清楚。你便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大人都没敢抬头,吭吭哧哧哆哆嗦嗦说自己上了年纪记不真切了,好似沈家二公子说的是「并未告知是静王别院」,而不是「并未派人传过信儿。」

真不知道,这一两日,静王是怎么说服的安国公,又伙同了我二哥。安国公又是怎么威胁的大理寺卿,让他胆敢站在继后的对立面儿。此种张狂行径,我还以为只有景安侯府做得出来。

几番说罢,那继后的眼角抽搐了两下,嘴边却依旧挂着诡异的笑。

话说到这儿,静王终于开了口,说当日收到小公爷身边小厮带的消息,说与两位侧妃约在了自家别院。但因外面有事耽搁了,这才晚回了些。可不想一进门便瞧见我昏倒在地,有蒙面人给了小公爷一刀,反手又给了他一棍。

好家伙,三言两语,这故事是面目全非。我竟昏在了小公爷中刀之前。

两极反转,我这如草芥的命竟然…被盘活了?!

圣上还未说话,继后便对其吹起了耳旁风:

「圣上,如今他们双方各执一词。在未找到新的证据前,也不好定夺,不如押后再审,如何?」

呵…这继后…就是不肯罢休!

圣上十分听话,痴呆一般,迟缓得点了点头。

得嘞,又要给我关回大牢。

牢房哥,我来了,看来还能再陪您多聊个把月的。

我心中痛骂着继后,感叹着圣上的昏庸。忽闻小太监通传:云王求见。

害…

看来顾三哥还是没劝住他。

行吧…其实我还挺激动的。

小太监走后,当下未见人影。过了一会儿,当啷啷,铁靴踏地之声传来。

我回过头,一人身着铠甲,一脸胡茬,邋里邋遢。

不是说云王求见么???这人是???

等等…

诶?等等…

李枕?!

这不是我的兄弟李枕么?咋祸祸成这样儿了?!

看清李枕的那一瞬间,我简直欲语泪先流。然当着皇上和继后的面儿,实在不好哭哭唧唧,于是我只能憋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李枕,释放着信号:

兄弟,可想死我了!!!

李枕只瞧了我一眼,后槽牙一咬:

「拜见父皇、母后…」

「枕儿回来京都,也不提前命人来报。」

继后眼中含笑,却把阴险已经写在脸上了。

李枕恭敬行礼:

「事出紧急,未及传信。」

圣上蹙眉:「婆若城的事你做得很好,后续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李枕回道:「一切有序,王妃留守婆若城,等一切安顿妥善,方会回京。」

圣上点了点头:「甚好,不愧将门虎女。」

几句夸赞,继后听了不爽。只见她不紧不慢得抻了抻嗓子。瞄了我一眼,说道:「云王回来也好。你的侧妃沈氏卷入了谋害小公爷一案,与静王之间也…」

话说一半最惹人遐想。继后轻轻弯了弯嘴角,没有再说我与静王的事儿,却继续道:

「关于此事,静王侧妃与沈家二公子是全然两种口供。云王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啊?」

只见李枕目不斜视,一字一字沉缓说道:

「阿簪是儿臣的妻,她为人如何没人比儿臣更加清楚。此事儿臣绝对相信阿簪的清白。」

继后老妖婆子自来是个咬文嚼字的好手儿,如今哪肯放过。此时脸色古怪得笑了一下:

「云王,你别忘了,景安侯府嫡女顾容才是你的妻。他沈孟簪不过是一个妾。你如今之言,可是要宠妾灭妻?」

哦吼,这大帽子一扣,可不大好。

再看李枕,他望向继后,声色平静,缓缓回道:

「阿簪虽为侧妃,可在儿臣心中,不是妾。在王妃心中,也绝不低她一等。」

说着,李枕从衣襟中掏出一卷锦帛,右手利落一抖,尽然展开,竟是一封血书。

「此乃王妃亲手所书,一字一字情真意切。王妃愿以血书为阿簪辩清白,儿臣作为他们的夫君,自然也要拼死相护。」

纵我身体孱弱,骨肉疼痛,然我的精神十分亢奋。

顾容啊顾容,这好大一篇字得流多少血啊!

圣上微微一愣,许是没想到,我个小侧妃竟将正妃哄得这样高兴,高兴到几乎发癫的地步。又或许,是惊愕于自己的儿子把后庭安排得明明白白,全然没有勾心斗角。

害…圣上到底还是天真了。

彼时,李枕于殿前请言:

「此番儿臣剿灭匪寇,不敢贪功。但求一事。」

圣上咳着,挥了挥手:「赦免一事暂不可提。」

李枕再拱手:「非是赦免。既双方各执一词,还请父皇准许阿簪回云王府禁足。儿臣自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阿簪清白,将真凶绳之以法。」

继后脸色不大好看,冷冰冰的眸子直盯着我,仿佛要给我扎成筛子。

可圣上却不好连这小小请求都不应下,毕竟李枕平寇立了大功,景安侯府又齐刷刷得看着呢。

于是,半个时辰后,我已经离开大殿,披着李枕的披风,坐上了回云王府的马车。

马车飞驰,似是知我归心似箭。车帘被风卷起,带进来一阵阵凉风。我之前感染了风寒,到现在也没好,又见着急风,结结实实连打了两个喷嚏。

车内,李枕一脸倦容,可张嘴便问:

「你怎么样?」

呜呼,我真铁汉落泪。

「我没事儿。」 我摇了摇头。

李枕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许是还没和缓过来。

「李枕…」 我擦了擦眼泪:「谢谢…」

李枕叹了口气:「你还是感谢顾容吧。听闻你被抓起来,他急得发疯,在婆若城不管不顾就要跑回来。若不是我给他来了一棍子,恐怕他已经疯到圣上面前去了。」

「你…给了他一棍子…?」 我怔了怔:「那…那个血书…」

李枕叹了口气:「是我冒他之名所书。」

我急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李枕,你得了几天圣宠,真当自己有了免死金牌么?!」

李枕神色端正严肃,眼神却温润沉静。他说:「阿簪,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确定,顾容会这么做。为了救你,他顾容疯到圣上面前都不怕,一封血书由谁来写,又有何分别?」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李枕说得对,顾容自小就是一个倔强的人。他聪慧勇敢,坚信自己所走的道路。一旦走上,不计后果,也绝不回头。可李枕不同,他心思缜密,处处小心,即便被所有人验证过正确的路,他也左右思量,随时准备撤出。

所以这一次,疯了的,也许不是顾容,而是他李枕。

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红不红黑不黑的倒是无所谓,但我有点怕李枕变得越来越像顾容。

他不应该,也不适合。

帝王之位需要知人善用,深谋远虑,又有仁心的人来做。将军之位才需要一个勇往直前,信念坚定的人。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容会是个很好的将,却永远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王。

而李枕不一样,他是要做皇帝的人。原本的李枕很适合,现在的李枕正逐渐走偏。

我轻声叹息。

李枕蹙眉:「阿簪为何叹气?」

「啊?」 我一愣,随后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顾容这样的兄弟,得一个都很难,我竟然有两个。不知道是便宜了我,还是坑了你们。」

「兄弟…?」 李枕十分认真得看着我:「你真的觉得顾容是把你当作兄弟么? 」

「嗯?」 我又是一愣。

最后的这一愣,我愣了好久好久。就好像心底的最后一层纱被陡然掀起,有些什么被刻意忘记的、忽视的东西,忽然就暴露于阳光之下。

有些刺眼,有些让人无所适从。

回到云王府的当日,李枕命人给我熬了鸡汤。听说熬汤的人叫老僧,手艺不错,却比阿甲还是差了一些。

那几天路过厨房我也偶尔想起阿甲。想着他究竟是最一开始就是奸细,还是后来被买通了。也不知道,作为过河的破桥,他如今被拆了没有。

自打回到京都,李枕忙了起来。虽说我这事儿闹得不小,然他毕竟在荆州立了大功,京都城里那些个绕着权势打转儿的高官贵胄,顺着风,还是飘了过来。

仔细想想,端王此番想要泼给云王府一桶脏水倒是其次,也许真正想做的还是拉静王下马。当日静王认罪我本是想不通,现在琢磨着恐怕是也不忍心我无端丢了小命。好歹牵扯着他静王,我死也死得慢一点。

此事有所回旋,顾三哥、顾容与李枕的帮忙自不必说,可静王用心也着实良苦。于是这日,我上街买了好些榛子栗子的打算提了去静王府当面道谢。

可我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去,便听外院儿的高喊:

「王妃娘娘回府啦!!!」

听此,我是喜上眉梢,提着裙摆跑出门去,站在院中翘首以盼。

不过多久,远远得,只见顾容自长廊另一端疾步而来。

他好像瘦了,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个子太高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晃晃的。

他十分精准得一眼便瞧见了我,直奔过来。

「顾…」

我正要打招呼,忽然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他低着头,我的脸紧紧贴在他的下巴上,听见他喉咙上下滚动,微微呜咽。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顾容…我没事儿。」

顾容没有说话,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抖着,抱着我的手臂环得更紧了。

「我真的没事儿,你瞧着我不是好生生站在这儿么?」

为了安慰顾容,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细软柔和一些。我认识顾容这么多年,好似从未这么温柔得和他说过话。

许久,顾容终于松开了我,但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眼底透着红。

「簪簪,此事没完,我会给你报仇的。」

顾容眼神相当真挚。尽管他穿着一身鹅黄色锦裙,披着一个白色绣花披风,粗声粗气信誓旦旦的场面有些许滑稽,但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他。

顾容向来说一不二,可我怕的就是他的这份冲动。

于是我认真得摇了摇头:「此番你们力保我,圣上虽然有所松口,可那是因为你们平寇的功,还有静王也牵扯其中。如今圣上重病,继后一直在吹耳旁风,储君之位呼之欲出,这个时候切忌轻举妄动。」

顾容笑了:「在你心中,我是个莽夫么?」

「难道不是么?」 李枕忽然接过话头:「那日在婆若城初闻阿簪出事的消息,发了疯的是谁?」

顾容看了我一眼,白皙的小脸蛋儿嗖得红了。

「我…我…」 顾容支吾了好一会儿,忽然瞪起眼睛:

「李枕,你不说我都不想提了。当日你给我那一棒子时候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什么…什么啊?」

李枕声音明显心虚。

顾容冷笑,步步紧逼,露出捕猎者的目光,直盯着李枕:

「李枕,你不是说,他日还我这一棒么?」

李枕被逼得后退:「谁…谁说的?」

顾容挑眉:「李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英雄都叫你做了,总不好还做赖皮鬼吧。」

说罢,顾容对我道:

「簪簪,麻烦去趟将军府,跟我三哥借他狼牙棒一用。就说,云王府中,有人要还债!」

彼时,李枕好说歹说,逃过了狼牙棒之刑,答应许给顾容一个无条件的承诺,此事才算作罢。

这几日,我们仨开始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毕竟云王府刚立了大功,该乘胜追击才是。顾容坚持兵行险招,先对端王下手,可李枕却有些犹豫。

桌前,李枕犹豫道:「如今动端王恐怕不容易。不如先从桓王下手。」

顾容抬眼:「桓王、康王那些人,只是些不成气候的野狐狸。山林狩猎,放着老虎狮子不打,要去追野狐狸么?」

李枕皱了皱眉:「可狐狸更保守。山林狩猎,奔着老虎,一击即中也就罢了。若不能呢?被老虎反扑,丢了狐狸不说,命也可能没了。」

顾容眼神微觑,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可你总要面对老虎和狮子。你要做的是成为山林里的王,而不是狐狸山上的山大王!」

李枕欲言又止,轻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其实李枕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圣上病重,诸事依赖着继后,端王自然而然得势。此番,虽说意在静王府,可也给了云王府一个下马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动端王,便是明摆着宣战。如今这形势下,云王府并不占据绝对优势。

我也知道顾容因为我的事,把端王拖进了头号追杀名单里。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更不希望他因为冲动,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端王的事…要不先放一放?」

我试探性开了口。可这口却结结实实踩到了雷区,炸得我那是体无完肤。

彼时,顾容冷眼一瞥,问我道:「你不想证清白了?想要禁足一辈子?」

害……我叹了口气:

「其实回府禁足不过一个说辞。云王府立此大功,安国公也不为难,此事圣上自不会再作追究了。」

顾容眯了眯眼睛:「这功夫你又聪明起来了?」

「我…算了…」 我憋了回去。

好家伙,顾容终于回过心思,开始闹别扭了。

李枕轻推了推他,示意他别再说了。可顾容躲开了胳膊,认真看着我道:「我说错了么?那静王侧妃跟你很要好么?那样明显的圈套你不会看不出来。」

李枕瞄了我一眼,替我说好话道:

「马失前蹄,你动那么大火做什么?」

顾容哼了一声儿:「她可不是马失前蹄,她是明知故犯。」 说着,他忽然蹙起眉,阴阳怪气道:「沈孟簪我就奇怪了,平日瞧着你不说是狡诈吧,也是有脑子的,怎么一牵扯到静王这两个字,你就变成傻子了?」

「这和静王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顾容,心里一阵憋屈。

我知道,过了一开始最担心的那阵子,顾容一定会说起此番我落入陷阱之事。可我没想到,在他看来,我竟是因为她是静王的侧妃,她要死要活牵扯了静王府,才明明八竿子打不着,自己个儿赶着跳进陷阱里。

我没有解释,赌气道:

「此事是我沈孟簪对不起你们,劳你们费心了。」

顾容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腾得站了起来:

「你没有对不起我俩,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没有说话,这让顾容更生气了。我感觉他气到天灵盖都要掀开了。他一张口,声音忽然变得很大,微微颤着:

「你以为他是单纯得想帮你么?若他单纯得想帮你,在最一开始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刑受苦。说到底,他说与你同谋,不过是因为此事他纵然逃脱,也难证清白。他明知道李枕不会弃你不顾,他不过就是想借李枕的手,彻底洗脱嫌疑,连着斗死端王罢了!!此番李枕若是赶不回来,或者他说服不了安国公,他李叙还会继续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继后与端王的诡计你以为他不知道么?!他是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啊!!」

顾容说了一大通,胸口起伏,眼底不知何时涌起的红血丝,瞧着十分疲惫。

说罢,他拂袖离开了。留我坐在那儿,泪珠儿在眼底打转。

李枕静静坐在我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可以瞥见,他的屁股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抬起来又落下,足足反复了四次。

随后,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与顾容闹了整整三天别扭。这是自打我俩相识以来,最久的一次。

第三天夜里,我坐在长廊里看月亮。他晃悠悠提着酒壶和酒盏走了过来。我知他是冲我来的,可我没有侧头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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