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救了一位王爷」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大师说很巧,前些日子也有一个人这样问过他。

但是大师也说,这种事情靠机缘,全赖造化。

赖造化。

那是我福浅缘薄,求之不得。

我揪着心口忧心那个日子临近。

很奇怪,我既不想阿姊离开我的生活,又有那么一点矛盾地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所以直到捱到那天,我也什么都没有做。

我最多也只是在该睡觉的时候跑到阿姊床上,揪着阿姊问她:「阿姊,真的要抛下我们所有人吗?」

阿姊摸我的脑袋摸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真真,李锦玉有李锦玉的生活,李子怡也有李子怡的生活。」

真到了大师说的那一天。

二月的最后一天。

阿姊带我出府,临行前很体贴地分别抱了李尚书和尚书夫人。

阿姊本不要我去的,是我硬求着。

待到了湖畔,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不要我跟着。

她几乎是毫不迟疑便投了湖,骇得我连呼救都忘记。

这是重生还是自杀!

为什么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往所有人心上剜一道疤?

一道身影很快追了下去。

水面只是初时激起很大的「噗通」一声的水花,而后便是层层涟漪。

再而后,便是静无一物。

我站在那白玉柱子旁,只觉得世界都安静。手指无意识,把本就光秃秃的指尖扣得生疼。

阿姊啊——

水面突然动了起来。

一群人急着下去捞,我也被唤回魂魄似的站在岸边,心里生出一个火花的期待。

九王挟着阿姊游过来。

不对,他已经是皇帝了。是皇帝带着阿姊游过来。

阿姊浑身湿透了,被呛得只管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气。

她的头发湿湿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被风一吹也激了一身寒噤。

皇帝赵熠让人拿了外衣披到阿姊身上,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全身上下湿透了的人。

「阿姊。」

我握住阿姊的手,好凉,真的好凉。直接凉到人的骨子里生出一股绝望来。

阿姊哆哆嗦嗦:「为什么……我回不去……」

她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湖水,湿腻一片。

51

阿姊郁郁寡欢,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拿着玉佩发呆。

阿姊去找大师。

哪个环节错了?为什么回不去?

大师说:「是施主错了。」

「我只是想回我的世界……」阿姊伏在桌子上哭,「我只是想回我的世界……」

阿姊回不去,也没有心情干别的事情。

我死拽着她出来散心,不期然就遇上了赵熠。

阿姊扭身就走。

「不要躲我好吗?」赵熠拦住她的去路,「不要躲我。」

「可我没有什么话想同你说。」阿姊唇色发白,不知是冻的还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可我有话想同你说。」赵熠说,「我有许多许多话……想同你说。」

我们去了摘星楼。在这里,俯可见人流穿行,灯火万家;仰可见明月皎皎,星河璀璨。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宁愿装傻也要留在你身边?」寒风拥着赵熠领子上的毛边都抖动起来。

「你和我母妃很像。」

「也许因为……你们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而她在我九岁的时候……抛弃了我。」

「那还真是不该,太残忍了。」阿姊摸着我从府里带出来的小手炉静默,「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回去,就不该留下这样深重的羁绊念想才对。」

「就像你对我一样是吗?」

赵熠眼尾泛红,笑里透着一股子绝望。

「李子怡你有没有心啊?」

赵熠一把抱住阿姊,让阿姊的头贴在自己心口。

「你听到没有啊,它这次没有疼,它在跳!」

「李子怡你告诉我,你就一点心动也没有吗?你就一点留恋也没有吗?难道所有的情感都是我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我有的!」

阿姊甩开赵熠的手。

「但是那不够——」

阿姊说。

「没有到那个程度……」

「什么?」赵熠伸出手,想离阿姊更近些,但阿姊向后退开了。

「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到那个程度。没有到让我能够放下父母亲情,割舍掉我在现代社会的一切的程度。」

「我是异世之人。赵熠。我是先做了二十年的李子怡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在我的思想里,李子怡始终优先于李锦玉。」

「我拼了命地想回去,因为有人在那边抱有同样期待你明白吗?」

「而且我的思想,我的生活习惯全都处于二十一世纪。我没有办法接受,没有电的生活,没有手机没有汽车,所有一切全都不方便。哪怕我锦衣玉食,生活条件够好了,这种因为处于上位者带来的快乐,也不是我想要的。」

阿姊掷地有声:「我想要人人平等,我想要男女无差。」

「我不想要有奴仆,不喜欢人们鞍前马后地伺候,不想开个店还要被前后剥去几层税皮。」阿姊说,「我知道的,我能过得好,只是因为我是尚书府的小姐,也因为我跟你们关系好。你们都是皇权制度的受益者,是万分之一的塔尖享乐者,我不过是沾了光。但这和我想要的不一样。」

「我想要的,是每天打起精神上班。是吐槽自己头发掉光了也能被一杯奶茶抚慰的快乐。是周末去爸妈家蹭饭,是拉着闺蜜朋友五黑,是瘫在沙发上看剧追综艺待到凌晨虽然咸鱼也很快乐的快乐。」

「我想要的在这里得不到,赵熠。」

「哪怕我没办法了,我只能留在这个世界。」阿姊说,「我脑袋不好使,我觉得每天勾心斗角太累了,我觉得行礼尊规太累了,我觉得生命垂危太累了。」

「我特别没有自信你知道吗,赵熠。你现在说喜欢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不敢想你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我。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你们这里尊崇的,所有女子该有的美好品质,我全都没有,也不想有。」

「你现在喜欢,不过是贪一时新奇,你会厌烦的,你会逐渐失望的。而以你的身份,如果我真的爱上你了,把全部身家系在你身上了,一旦你开始嫌弃我,我就会一无所有。」

「我不想诚惶诚恐地过日子,也做不到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阿姊说,「就算留在这个世界,我也绝不入宫门半步。」

就等于是亲口斩断了和赵熠的情缘。

「好,好。」赵熠几乎是咬着牙说话,「你话说得够通透也够决绝。」

「合该我一个人做傻子,合该我一个人死用了情又求不得。」

赵熠拂袖而去。

阿姊缓缓蹲下缩成一团。

「阿姊。」

阿姊半张脸埋在袖子里,声音支离破碎。

但我听出来了。

「我也会有心动的感觉,真真。我也舍不得。但我没有办法……」

52

没得到阿姊消除心动的办法,得来了另一个办法。

回家的办法。

赵熠拥着夜色,声音沙哑的不似从前。

「真真。」

他唤我。

「她还有一次机会,对吧。」

我一惊:「你都知道?」

赵熠并没遮掩。

「你们去灵廿寺的时候,我派人跟着了。」

「所以你就派人在酒肆守着,只为怕阿姊跑掉?」

「嗯。」赵熠应一声,自嘲式笑笑,「可还是跑掉了。」

「不过——我在平阳候府见到她时才知道那枚玉佩指什么。」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那玉佩——」

一块莹白物什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我换掉了。」

「所以她回不去。」

「可是现在,真真。」他把那枚玉佩推到我手上,「你帮我给她吧。」

我觉得手中的东西烫得吓人。

赵熠攥着我手掌。

「拿给她。」

「好……」我应下,「你不要再见见她吗?」

赵熠垂了眸。

「不见了。」

「她大约也不想见到我。」

我想告诉他不是的。

阿姊也动了心,只是一样又不一样。她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

可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想起大师的一句话。

「全赖造化。」

我握着那枚玉佩往回走。

那样硬那样硌人。

是不是我此时砸了这玉佩,阿姊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忽然又想起阿姊说的一句话来。

「真真,我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53

「阿姊,玉佩。」

我把那玉佩递给她。

没有人知道我心里过了几百转心思,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用歹毒的法子把它毁掉。

但我忍住了。

「赵熠送过来的,之前的被他调换了。」

阿姊拿着玉佩,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欣喜。

「谢谢你,真真。」

「也谢谢他……」

54

阿姊拿着玉佩在闰二月的最后一天再度投了湖。

这次再被赵熠救起来的时候,阿姊不是完完本本的阿姊了。

阿姊成了痴儿,形同八九孩童。

谢怀玉和赵熠打了一架,没能抢得过他。

只我一人坐在阶上呆呆地想:果然离别早有预警。那躯壳里的三魂六魄怕是已经跟着阿姊回了她口中的理想国度。

我突然很想跟着阿姊一起死一次。

投入水的那刻还听得有人唤我。

「真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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