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听。」
我为难地挠头:「没人教过我唱歌啊……」
「那讲故事?」
「也、也不会……」
他鄙视了我一眼,说:「那你会什么?」
「背医书。」我默默垂泪。
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那好吧,你背给我听……」
帝王家的人,都这么讨厌,他说背我就要背吗!
我还真背了……从《灵枢》《素问》,到《本草》《黄帝内
经》,体现了我在医学上扎实的理论基础。
后来他说:「你背《灵枢》就好了。」
我问:「为什么?」
他望着我的眼,极轻的声音喃喃道:「我喜欢《灵枢》。」
我心脏猛地抽了一下,然后越发剧烈地跳动起来,脸上一阵阵发烫,磕磕巴巴地,为他背起了《灵枢》,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我的声音渐渐轻了,刘希的呼吸也渐渐趋缓,我知道他是入睡了,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我怔怔看着他的睡颜,只有这个时刻,我才能放任自己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可我心里憋得慌,真想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晃起来,拽着他的衣领大声吼:「刘希,你搞什么鬼啊!」
但他现在是皇帝了,我不能这么做。
只有他要我如何,我不能拒绝,甚至不能逃走。
外间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去。富春陪着笑脸轻声问道:「宋太医,陛下睡着了么?」
我点了点头。
「有劳宋太医了,陛下让富春送您回栖梧宫。」他又解释说,「陛下的寝宫,就算是娘娘们也不能留下来过夜的。陛下事先吩咐了,等他睡着,就让宋太医回栖梧宫。」
对了,他是有许多娘娘的……
我心口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酸疼酸疼的。我麻木地点点头,站起身,压低了声音说:「不劳公公了,下官认得路,自己回去便可。」
已经是半夜了,帝王寝宫周围还是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各宫的眼线都盯着呢,估计都想爬上那张龙床,不过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一夜欢愉,然后又被送回自己寝宫,凄凄凉凉的,好没意思。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刘希这一病,就缠绵了足足三个月,隔三差五的让我去给他催眠,对外声称旧疾复发,非宋太医不能医治。我医术拙劣,实在是看不出来他病情如何,但也确实眼见着他一日日消瘦苍白起来。他寝宫里的灯总是彻夜亮着,常常能听到咳嗽声。那副俊美无俦的皮囊因清瘦而显得越发单薄。我一颗心也为他的病情悬着,问他如何,他也只是笑着说没有大碍,只是觉得累,让我陪着他便好。
我夜里常常看着他寝宫的明灯难以入睡,便让人把爷爷留下来的那些医书都搬进了宫,日日夜夜看着,只盼着能从医书上学到点什么,若是他真的旧疾复发……
我知道我不能离他太近,却仍是不愿意看他有事。
那一日回太医院取药的时候,我不经意间偷听到几个太医在嚼舌头。
「陛下这病,怕是……」太医甲欲言又止,但是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这症状看上去也是普通,但与陛下旧疾相似,只怕是余毒未清,现在宋老太医已经不在了,宋小太医年纪尚清,也不知道成不成事。」
余毒未清?我怔了一下。
「传说宋太医夜夜为陛下施针,否则陛下难以安寝,但即便如此,陛下也不见好,只怕,悬了……」太医甲叹了口气,「陛下是个好皇帝,可惜了……」
「幸亏荣妃娘娘有喜了,这样一来,即使……那也……」
「诶!」旁边一人出声打断,「这些话,我们几个人偷偷说就好,让别人听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在宫里做事,怎么还这么没心眼!」
「是是是……」众人忙附和,再不敢妄议是非。
我恍恍惚惚出了太医院。那些人所说的,怕也是宫中大部分人所想的吧。现在宫里的人往西华阁走得更加勤快了,起初我只当是普通的巴结奉承,现在看来,恐怕不只如此。
他们都不看好刘希了,只当他时日无多。一旦刘希驾崩,那皇位继承人必然是荣妃肚子里的龙种。陈国并非没有女帝,无论荣妃肚子里是王子还是帝姬,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储君之位。到时候,荣妃凭子而贵,跃居皇太后,兄长又掌握天下兵权,谁能不巴结她?
我叹了口气。严小武有句话说得不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自小颠沛流离,受尽了白眼和挨打,却还是挺了过来,要是刘希,只怕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
刘希身上的病啊……
「宋太医,宋太医。」富春公公的声音乍响,吓了我一大跳,我瞪圆了眼睛看他,他笑着说,「宋太医,陛下让小人来通知您,后天陛下要陪西凉来使去上林苑狩猎,让宋太医准备一下,到时候一起去。」
「狩猎?」我皱了下眉头,「陛下的身子撑得住吗?」
富春道:「可也不能让西凉来使看轻了啊。」富春无奈摇摇头,「总之陛下这么决定,你准备准备,就跟着去吧。陛下的身子,你最清楚。」
最后那句话,我听着怎么那么不是个味儿啊……
刘希自己剩下半条命了,还要为国家尊严去狩猎,太感人了……我想了想,写了封信,让人送回府上给严小武。
可能有人会以为我是让严小武来保护刘希什么的,其实……我是让他来保护我的。没办法,刘希身边侍卫那么多,我贱命一条,跟他不能比,还是严小武比较可靠。再说,严小武想去上林苑狩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会感激我的。
果然,严小武一接到信,当天晚上就飞进宫了,两只圆圆的眼睛在夜里发着幽幽绿光。
「小灵子,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个讲义气的纯爷们!」严小武嘿嘿地笑。
我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滚,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让你来是保护我的,你别尽想着玩!」
「当然当然!」他拍着胸脯表示,「我答应过你爷爷,就算你犯了死罪都会劫法场救你的!」
爷爷,你真是太深谋远虑,也对我太没信心了。
「可是……」严小武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扫了我两眼,「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除了骑术不济自己从马上摔下来,你还能有什么死法?」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绞着被子说,「上林苑这地方不太平,哪次狩猎不出点事,以前不是还出过有姑娘闯围场认爹的事吗?这围场的守卫也太不靠谱了,什么个燕儿雀儿的都能飞进来,要是有刺客怎么办?」
「所以……」严小武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茫茫然看着我。
「我还是担心我会从马上摔下来。」
这回轮到严小武说:「滚!」
我对自己的性命还是十分珍惜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此我跟御林军透了气,把严小武安插进去。严小武跟了我和爷爷许久,宫里多数人都认得他,知道他与我和陛下都是自小认识的交情,也无人拦着他出入御林军。
倒是严小武比较难搞定,他说:「这什么衣服也太丑了吧!」
我在御林军众壮士的黑脸中把严小武拉走。
「狩猎的时候,皇帝、华将军和西凉使臣在前面,我跟在比较后面,你跟在我旁边,听明白了吗?」我盯着严小武。
严小武掏了掏耳朵,皱眉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我。「那我岂不是不能打猎了?」
「不要打猎比较好。」我淡定地收起地图,「万一你不小心射中什么姑娘,这辈子就毁了。就算没有射中姑娘,射中小鸡小兔,也是杀生害命,爷爷在地下都会唾弃你的。」
严小武郁闷地抱着枪坐在地上,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跟着我出门了。
富春给我牵来一匹马,笑着说:「这匹踏雪是最温顺的,陛下知道宋太医不擅骑乘,特意吩咐了,找匹温顺的马给宋太医。」
我摸了摸马颈,那马儿反过来蹭了蹭我,果然又温顺又有灵性。我高兴道:「多谢富春公公了。」
「是陛下有心。」富春临去时笑得意味深长
严小武摸着马两眼反光,「真是匹宝马啊,长得真英俊啊……」
「你喜欢啊?我帮你要来啊?」我斜眼看他,他却摇了摇头,「喜欢是有点,不过还不够好,我们爷们还是要亲自去驯服草原上最烈的马王,这种马只适合给娘们骑。」
「滚!」我扇了他一记,说,「扶我上马。」
严小武在我跟前是没人权的,嘟囔着服从了命令,自己又去牵了一匹看上去比较逊的马。
这时候刘希带领着三千御林军,陪同西凉使臣出现了。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西凉人,隔了一段距离看得不确切,但显然对方体型上比我们陈国人大了一个尺寸,声音也洪亮许多,给人感觉就是北方辽阔大气的草原,相形之下,刘希则像陈国南方秀雅温润的青山碧水。
刘希身侧还有一人,神情倨傲,看上去三十开外的年纪,相貌硬挺,眉宇间和荣妃有些许相似,向来就是华将军了。
双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听到西凉使臣一阵大笑。他们是战败国,西凉军甚至可以说是全军覆灭,使臣还能这样放肆大笑,真是——太有性格了!
「严小武。」我举目四望,问道,「你觉得今天会不会出事?」
严小武举着张空弓四处瞄准,最后对准我,说:「你,要死了……」
「我一口藿香正气水喷死你!」要不是在马上,我一定扇他耳光。
「不过,有本大侠在,你,不会死得那么简单。」他嘿嘿一笑,耍了几下长枪。
这时候,刘希一声令下,三千御林军撒开了蹄子狂奔……嗯,不确切,是三千御林军策马狂奔,像脱缰的野狗,驷马难追。
我不远不近混迹在御林军外围,耳听到一阵阵的欢呼声,然后是吾皇万岁的震天喊声,充分显示了我国的主场优势。
严小武抓耳挠腮的表情,恨不能插上翅膀猎两只熊回来,我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淡定,淡定……」
「我也想玩……」严小武哀怨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狩猎有两天呢,如果今天没事,明天就让你去玩。」
严小武眼睛一亮,道:「不许反悔!」
我挥了挥手道:「烦死啦,还大老爷们!」
想来是上天都要让严小武玩一番,这一天下来风平浪静。刘希猎了只獐子和鹿,意思了一下,便让身边人去大显身手了。华将军猎了头熊,西凉使臣不甘示弱,看到什么射什么,十分凶残。
到了晚上便在围场外围搭起帐篷,烹了日间的猎物,开起篝火晚会,众将士一番痛饮。刘希微笑着陪了几轮酒,便先退场,让其余人放开了喝。
我正吃到一半,富春又来唤我,说是刘希不舒服。我擦了擦油腻腻的手,赶紧就跟他走,临走时不忘回头冲严小武吼:「给我留点,我还没吃饱!
后来他很讲义气的给我留了根鹿鞭,说是如何艰难地从一群人手中抢来如何滋补——我代我爷爷谢他祖宗。
刘希的帐篷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他斜倚在铺着厚厚白虎毡子的软塌上,原本苍白的俊脸染上了红霞,两眼泛着波光,微眯着向我看来,显然已是醉了七分。
我也是喝了点小酒,有些晕乎乎地站在原地,傻傻看着眼前美色,竟一时忘了下跪行礼。
那望着我的波光陡然凌厉起来,锐利的目光把我钉在原地,动物的直觉告诉我——前面有陷阱!
他微哑的声音冷冷说道:「过来。」
我后退了半步。
「朕命令你,过来!」他的眼睛亮得让人心颤。
「我……」我左右看了看,没人,想跑,没门。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
还没想明白,他就不耐烦了,踉跄了两步,上前攥住我的手腕,我没料到他竟然也有这样的力气,让我挣脱不开。
我承认,我怂了,他一发狠,我就怂了。我陪着笑脸说:「陛下,您坐好,微臣给您把脉。」
他笑了一下,看不出是冷笑还是嘲笑,但总归不是开心的笑。他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自己坐在榻上,我弯着腰也不行,只好跪坐在地上。
「陛下哪里不舒服?」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沉默了片刻,沉着声音用仿佛捉奸的语气质问道:「你让严
小武来了?」
我眼皮跳了跳,干咳了两声,讪笑道:「今天狩猎嘛,我担心
出事,就让他进宫保护我——和你。」我觉得,说保护我,有
点不尊重皇帝,所以加上他。
不过他好像有意忽略了最后那个字,眯起眼睛瞪着我。「你觉
得,我保护不了你?」
「不是不是……」我想也不想,先否认再说,只是这话问得太
快,我还来不及理清其中的逻辑,只能靠临场反应——拍马
屁!「陛下英明神武,三千御林军战无不克,谁都不能在陛下
眼皮底下作乱!根本不需要保护!」
「那严小武来做什么?」他继续逼问。
「他、他是来玩的!他想狩猎嘛,他求我带他来!朋友一场,
我就答应了!」
「他求你你就答应了?」
「啊……嗯……」我答不出来了,脑袋放空,两眼放空。
「他求你什么,你都答应吗?」「那肯定是要有原则的,不能什么都答应!」
「那我求你,你答应吗?」
「啊?」我眨了眨眼,来不及多想便立刻接着说,「陛下是九
五之尊,怎么用求人呢!您的话就是圣旨啊,普天之下,无人
不尊!」
他顿了顿,苦笑了一下,捏着我的手紧了紧,哑声道:「可你
没将我放在眼里。」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微臣将陛下放在心里!」
他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我,呼吸急促起来,追问道:「真
的?」
我只是拍马屁,他不会当真了吧?可是马屁已经拍了,马已经
跑了,停不下来了,我硬着头皮说:「当、当然……」
「灵枢……」手腕上的钳制松开了,他缓缓靠近,带着酒香的
气息越来越近,我向后一退,却被后腰上不知何时缠上来的手
臂往前一拉,两瓣温热的唇轻轻覆在我额上。
我浑身僵硬,双手贴在他胸前,清晰地感受到掌心胸膛剧烈的
起伏,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推开他……我会不会死得更惨?
「陛下啊……微臣,给您把脉好不……」
最后一个字,被他咬在了舌尖。第三章微臣惶恐
环抱着我的双臂收紧,炽热的体温穿透了衣物,熨烫着我的身
体。温热的唇舌,急促的呼吸,刹那间的天旋地转,我在晕眩
中被压倒在榻上,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还有一双手在我背上
游走,燃起了一簇簇火苗……
在我即将窒息而亡的时候,我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说:「呼
吸。」
我头上好多星星在转啊……
「灵枢,呼吸。」有人在拍我的脸。
严小武,又被他说对了,我要死了……
我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
刘希在抱我,吻我。
这个事实吓得我魂飞天外,地底下的爷爷一定又在骂娘了吧。
爷爷说了,严小武比刘小希靠谱,让我跟刘小希保持距离。爷
爷这话说得又不靠谱了,刘小希当了皇帝,这距离也不是我想
保持就能保持的,君要臣死,臣、臣不想死啊……
刘希把我亲亲抱抱非礼了一番后心满意足地说:「不用等太久
了,我就能让你入宫了。」
这句话,再次吓得我魂飞魄散。
但我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离开了。
他是喝醉了,把我当成他那些妃子了吧?给颗糖吃,承诺未来,可我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妃子。
我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帐篷,严小武一脸严肃地说:「你背着我偷吃什么了?嘴巴肿成这样。」
我呆滞地看着他,猛地一颤,嚎丧道:「严小武,这回被你说对了,我真的要死了。」
严小武脸色一变,神情一正:「难道你吃了毒药?」
「差不多了……」我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带我离开皇宫啊,我觉得这地方不能待了。」
严小武挠了挠头:「可是,你们宋家不是被高祖皇帝下令时代行医了吗?你要是没有得到皇帝的赦令,就这么走了是杀头大罪啊,难道你要我跟你浪迹天涯、躲避追杀?」
「你不是外号来一捅,在江湖高手榜上名列前茅,人称天下第一二吗?带我逃亡没什么难的吧?我们可以去南洋,到那里陈国就鞭长莫及了!」
「是天下第二!」严小武纠正了一下我的说法,苦恼地皱眉,「所以你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啊?」
「严小武,我爷爷对你有救命之恩,我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不
能丢下我不管!」我拽着他的衣袖嚎啕,「你要是不听我的
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谁先做鬼都还不知道呢……」严小武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今天晚上!」
「不行!」严小武果断摇头拒绝,「明天我还要去狩猎呢!」
「严小武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啊!」这两件事的重要性能相提并论吗!
最后,我妥协了,让他去狩猎,没想到该出事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第二天狩猎的时候,严小武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远远跟在队伍后面晃悠,突然踏雪一震,紧接着便撒开了蹄子狂奔,从一个淑女变成了泼妇,我在马上风中凌乱,左脚还踩在马镫里,右脚却已经松开了,身子一翻被甩了下来,上半身被拖在地上,左脚被挂在马镫里,我清晰感觉到脚腕处传来咔擦一声,后背上、脚腕上的剧痛如大浪将我一巴掌拍死了,我真庆幸,当时脑袋撞到了石头,这么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想一定是爷爷在地底下钉我的小人,怪我没听他的话,放不下刘小希。这一回,我是真的打算放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梦里刀山油锅,十八层地狱游了好几趟,牛头马面来看了看,说:「再加把柴火,油不够旺!」
这些鬼太没人性了!我咬牙切齿,在油锅里哼哼唧唧,听到耳边鬼哭神嚎,叽叽喳喳。
忽然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凉风,驱散了少许燥热,紫雾中走来一个纤瘦的身影,一个悦耳的声音说:「你们都退下。」
那声音一下子散去了,牛头马面也走了,只有那个身影在靠近。他在我跟前蹲下,带着凉意的手抚摸着我的额面,我轻轻喟叹一声,觉得舒服了一点,便想凑得更近些,但又有人来传唤说:「判官大人,阎王叫您。」
那丝凉意抽离了,又是刀山油锅。
大概有十辈子那么长,我终于从那样的噩梦从爬了出来,却悲哀地发现,现实只有更残酷。
我侧躺着,脚被吊了起来,钻心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后背上不知道敷了什么药,感觉麻麻痒痒的,脸上也有刺痛的感觉,头上也疼……
「啊……」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我仔细辨认了一番,这应该是栖梧宫的下人房,只不过看上去好像东西更多了一点。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和我四目相对,片刻后终于惊喜大叫:「宋太医醒来了!」
我心酸地想,这位置好像有点颠倒了,作为一个太医,我竟然成了一个大病号,不知道我昏迷的时候,刘希有没有对其他太医说「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不一会儿,严小武进来了,双眼通红地走到我跟前,跪坐下,
说:「你打我吧。」
我有气无力地说:「水……」
他急忙倒了杯温水给我。
润了喉咙之后,我哑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他答道:「那一天踏雪马蹄铁不知怎么坏了,钉子刺进了马
蹄,它这才失控狂奔。你脚上背上手上都擦伤了,脑袋上撞了
一下,昏迷了小半个月。」
「哦……」我又喝了杯水,心想,真巧。
「陛下让人去查了,不过没查出什么,说是意外。陛下让太医
院的人照顾好你。」
「哦……」我继续说,忍不住想伸手去挠背。
「别动。」严小武抓住我的手,「上了这药,会有点难受,但
是不会留疤。」
我愣了一下,又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颊。严小武又抓住我另
一只手,说:「脸上……应该也不会留疤的,你放心吧。」
「我又不是靠脸蛋吃饭!」我撇了撇嘴,说,「我饿了,要吃
皮蛋瘦肉粥。」「好!」严小武得令,奔了出去。
我看了门口许久,才缓缓拉起被子,蒙住脑袋。为什么是我
呢?我做个不靠谱的猜测,难道真正目标是刘希,以为只有我
能治他的病,杀了我就等于杀了刘希,刘希不好杀,还不如让
我意外壮烈。
会不会这么迂回呢?
我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没我什么事了,我早就决定要逃走
了。
脚腕上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后背只是麻痒,主要是肚子饿
了,我等了许久才等来严小武。
「怎么那么慢啊……」我抱怨了一句。
「没办法啊!」严小武擦着汗,「没人手啊。」
「一个宫人都没有吗?」
「跑去西华阁了。」严小武说,「荣妃娘娘好像身体不舒服,
一直喊肚子痛,太医说是胎位不正还是什么的,陛下都过去看
了。对了,我还没跟陛下说你醒了。」
「不用说了。」我拦住他,说,「趁现在人少,我们走吧。」
「啊?」严小武傻傻看着我,「这么急吗?」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是早一天走,我现在就不用躺在这里了。」
严小武愧疚地挠了挠头,「好,我都听你的。」
吃过粥,恢复了点体力,严小武把简单的几件行李收拾好了,对我说:「我们走地道吧,可以直通城外。」
「好。」
地道入口在御花园的假山下,从那个地方可以看到西华阁,我瞥到一闪而过的明黄身影,心口麻麻痛痛的,就像脚腕上的感觉,骨折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接好,接好了,修养几个月,还不是和往常一样跑跑跳跳。
我笑了笑,严小武问我笑什么,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严小武背着我,在地道里走了很久,我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地面上了。
「严小武,你这个偷鸡摸狗的鼠辈。」我仰望着城外的天,鄙视他,「你怎么知道这地道的?」
「这是秘密。」严小武嘿嘿一笑,说,「你的伤还没好全,我把药都带上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等你伤好了再走。」
我说:「不行!我们马上走!不然追兵来了怎么办?」
「你懂什么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了,你也太把自己当葱了,不过是一个小太医,真以为会有追兵啊?」
我愣了一下。是啊……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呢?可是如果没有追兵,我这么一声不响的逃亡会不会显得太难堪啊?
可是真的被严小武说中了,我们在城外住了三天,别说追兵了,宫里屁的声响都没传来,就像走失了一个没名字的小宫女一样,没有人在乎。
原来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我笑了。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跟刘希说过的,我一点都不想当太医。「这是命啊,没办法。我不想当爷爷的孙女,我不想当太医啊!」我一边撕着医书,一边仰天长啸。
他说:「我也不想当父皇的儿子,不想当王爷。」
我挤眉弄眼地说:「那你可以当皇帝。你当了皇帝,就可以给我颁个赦令,以后我啊,我的儿子啊,我的孙子啊,就都不用当太医了!」
他笑了笑,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像被微风拂过的一池春水。「皇帝不好当啊,我不想当皇子,也不想以后我的孩子和我一样,不想我的妻子像我母亲一样。」
我怔了一下,嘟囔道:「那你以后就别像你父皇那样,娶那么多生那么多嘛。我就不一样了,就像我爷爷,明知道我不是当太医的料,却也只能逼着我学医术,要是治不好人,就是欺君之罪,要杀头了。以后我的孩子也要继承我悲惨的命运,想一想都不敢生了……」
刘希笑着说:「你想得真远。」
「再不然,你去当藩王,向皇帝要了我,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然后你再放了我……」我想得心花怒放,只觉得未来一片美好。
他沉静的眸子望了我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结果,他当了皇帝,也真的放了我了。刘希,我错怪你了,其实你是个好人吧,好得我都想哭了,你这么好,衬托得我多么犯贱啊!早知道我一早就走人了!何必等到现在!好吧,看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总算是功德圆满,有始有终了。
在城外住了十天,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给我换药的是同村的一个大娘,一来二去的,我发现她看严小武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某天换药的时候,她问我:「妹子啊,小武是你哥哥还是男人啊?」
我答道:「他是我哥。」
「看着不像啊?」
「我像我娘,他像他爹。」
「哦……」大娘茫然了一阵,才说,「那你哥有婚配了没有?」
来了!传说中的拉皮条!
我心中一阵感慨,严小武也长大了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村子里好多姑娘朝他抛媚眼,只是他很二,总是接收不到,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长大,也是时候把他嫁出去了。
「没婚配呢。我哥今年二十有一了,因为爹娘死得早,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操办婚事,我哥功夫不错,能下地能当兵,是个老实人,可惜没有姑娘看得上……」
「哪里会!」大娘打断我,「小武一表人才,这么俊的小伙子可不多见,村子里不少姑娘喜欢他呢!他要是还没有娶妻,那这事就包在大娘我身上了!」
「那就劳烦大娘多费心了。」我笑着说。
爷爷总是希望我跟严小武在一起,他说严小武是个老实孩子,实心眼,能对我好一辈子,也能保护我。可我总觉得他像哥哥一样,有时候很二,又像弟弟一样,总归是兄弟,他和刘希不同,可是刘希哪里好,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就能按图索骥,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喜欢了。
等把严小武也交代了,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就能离开京城了。以后不用当太医了,我也可以找一个男人嫁了,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大娘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两三天,严小武就被拿下了,他面红
耳赤地跑来跟我说:「我们走吧。」
「什么?」我掏掏耳朵抬头看他。
「这里的姑娘……」严小武纠结了一会儿,才蹦出三个字:
「太奔放!」
我仔细想了想,这不是别人奔放,应该是严小武自己太闷骚
了。
我拍了拍椅子说:「严小武,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我酝酿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说:「小武啊……你今年也不
小了,二十有一了吧。」
他僵硬地点点头。
「我不能总是罩着你,你长大了,也该自己去飞了。」
严小武继续纠结,纳闷说道:「你什么时候罩过我了?」
「爷爷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
「你是不是说反了?」「我把你拉扯成人……」
「你绝对是说反了!」
「现在你也该嫁人了……」
「你说反了说反了啊!」
「找到一个肯要你的姑娘,你就嫁了吧。」我拍拍他的肩膀,
让他淡定一下,「这个地方不错,依山傍水,交通方便,比邻
京城,文明开化,这里的姑娘也挺美的,我觉得你这人不容易
开窍,如果有看得顺眼的,就洗洗嫁了吧。」
「喂……」严小武阴郁地盯着我,「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
被门夹了?干吗突然操心我的终身大事。」
「我说了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了,你终身大事解决了,我也就可
以走了。」
严小武愣了一下。「你要去哪里?」
「随便哪里,我这辈子都没出过京城,难得出来了,当然要四
处游山玩水了。」
「我陪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严小武义正言辞地说。
我呵呵干笑,懒得跟他多争辩了,只是问他:「那姑娘怎么
样?」
严小武立刻红了脸,跑得和来时一样快。我怅然若失地看着门口,笑了笑。
那天夜里,我就跟脱缰的野狗似的,一路向北。
我想去很多地方,也想过很多地方,最后决定去北方,只是因
为,当天晚上刚好有一辆马车北上。
马车上除了我还有三个人,看上去都是无害的旅人,我抱着包
裹缩在角落里,在颠簸中竟然也能睡过去。
梦里一道目光如影随形,漆黑幽深,温润濡湿,像麋鹿的眼
睛,望着我说:「灵枢,不要走好不好?」
「我喜欢灵枢……」
他应该是有点喜欢我的吧,应该也只是有点而已。可我想那大
概是不够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喜欢,没有那么多,我就不要
了。
天亮了几回,又暗了几回,我终于到了北方一个中转的县城。
客栈里的旅客操着各种口音,老板娘说往西走是西凉大漠,往
北走是草原,往南走是山岭。
「姑娘,你细皮嫩肉的,这北方可不适合你。」老板娘是个风
韵犹存的中年寡妇,大口喝酒,大声与宾客调笑。
「可我来了啊。」我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那不如你在我这里干活,我付你工钱,等你想好了再走?」我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
她笑着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姑娘,也不怕我把你剁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