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理解慧贵妃怎么舍得让沈嘉如去嫁给傅云卿。
毕竟在他眼里,傅云卿这个太子就是个摆设,是个命不久矣的药罐子。
我却明白,慧贵妃想的多半是——
那样一来,这个世界的男女主重新在一起,剧情又会走上正轨,她就会得到她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
父皇对慧贵妃还有些情分,特意把她叫到殿上,容她分辩。
慧贵妃来时,衣着一如从前的雍容华贵。
只是,她的眉眼间退去了昔日伪装的温顺,反而多了几分偏执和凌厉。
「是为了如儿。
「如儿喜欢南鸢太子,她一直在求臣妾,想让臣妾帮她达成心愿。」
她一句话把罪名推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身上。
沈嘉如就坐在我的下位,我淡淡地看向她。
她神色震惊地看着慧贵妃,声音极轻:
「母妃……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明是我一直在阻止你……我根本不想……
「得知你动手之后,我怕你惹出大祸,还特意去救她……」
说到这儿,她转头,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看到了她红通通的眼睛。
那眼神我再熟悉不过。
从前,我每每拜她所赐,被父皇冤枉,被罚跪,被斥责时,便会有这样的眼神。
含着泪,绝望不甘,又不肯相信。
我们不信,自己心中最亲近的人,竟然会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所以,沈嘉如冲进大火里想去救我,居然是真的。
这种事我经得比沈嘉如多,所以我索性离她更近一点,凑在她耳侧,含笑解释:
「你那母妃,把罪推给你,八成是因为——
「她觉得你是女主,就算你犯了滔天大罪,也不会死。」
沈嘉如愣了愣,而后竟然神色苍凉笑出声来:
「母妃!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再后面,便是另一番撕扯。
沈嘉如在慧贵妃的威慑下,隐忍了十数年,这桩事,却像是彻底压垮了她紧绷的那根弦。
众目睽睽之下,长公主与慧贵妃母女反目,互相扯出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脏事。
她们口中不断地说着剧情、女主、发展、真相、傀儡等在旁人听来,疯癫难懂的词汇。
我父皇听到最后,已经快要怀疑人生。
不过……
这人生确实是值得怀疑一番。
说不定疑着疑着,就能觉醒了呢?
只不过——
有的人看似醒了,却还在梦里。
27
佩儿死了。
慧贵妃入了冷宫。
她的皇后梦彻底破了。
沈嘉如被禁足了三个月,听说她倒是会自得其乐:
她在禁足期间学会了雕玉。
到底是女主,天赋在,学什么都比旁人快而精。
我与傅云卿的离宫之日,往后延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天已入秋。
时节转凉,落叶翻飞,颇有些萧瑟之感。
傅云卿说,南鸢比北陵气候要暖得很,这个时候,南鸢国还是遍地花开。
我心怀期待,准备了一堆物什,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有。
傅云卿拈着一颗梅子糖笑问:
「怎么还带梅子糖?」
我毫不矜持地一口含住,享受着酸甜在舌尖蔓延,惬意道:
「我自小就爱吃这糖,此行路远,带上一颗,又能解乏又能解馋。」
他笑:
「还是长乐想得周全。」
那是自然。
我们走的那天,沈嘉如的禁足还没解。
她托了一个小宫女,往我这儿送来一方木匣。
我打开,看到内里放是一支精致至极的雕花玉簪,还有一张字条:
「贺你新婚。
「若不喜,可弃之。」
我细细瞧着那玉簪上的雕纹。
原来这三个月,她闷在禁宫里,就是在做这个玩意儿。
啧,这女人,从前高傲得要死,现在好像倒没那么讨厌了。
我拿纸笔回了几个字,又让那宫女带回。
后来,我们离开皇城,上了马车,那小宫女一路目送。
她说:
「是长公主吩咐的,她说您这一走,大约便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让奴婢代她多看您几眼。」
……怪矫情的。
罢了。
我没说什么别的,由得那宫女去看。
走了好一会儿,我掀开车帘,也开始淡淡回望北陵皇城的方向。
太远了,小宫女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
傅云卿把我扯回他的怀里,懒懒散散地把头埋在我的颈窝:
「舍不得了?」
这自然谈不上。
舍得,但还是想把这座城的模样记住而已。
我把玉簪递给傅云卿:
「沈嘉如送的,瞧瞧好看不?」
傅云卿依言为我戴上,抬眸瞧了半晌,出口却道:
「还行,没我送你的好看。」
我笑他小气鬼。
他骂我没良心。
傅云卿问我怕不怕?说不定路上还有人跑来暗杀。
他说,南鸢国的戏啊,可不比我们北陵国好演。
我笑了,身为恶毒女配,我会怕这?
我说,我更怕他的身子骨没养好,洞房时不行。
他低笑一声:
「让爱妃有这种误解,是为夫的不是了。」
说罢,他垂首吻上我的耳唇。
车辙一路向南。
一个月后。
我们走过了北陵的边界线,真真正正地来到了南鸢国。
暖风拂过车窗。
我看到了傅云卿说过的花开。
(正文完)
【番外·傅云卿篇】
我重生过。
第一世。
我活得浑浑噩噩,直到大婚之夜,沈长乐死在了我的怀里……
她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傅云卿,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舍得……杀了我啊?」
那时,我看着她染血的嫁衣,眼前掠过一幕幕。
竟全都是沈长乐生前的一颦一笑。
是啊,我怎么会舍得杀了她?
因为她骄纵?
因为她脾气不好?
因为她总是耍心机?
大约是因为她专注于针对沈嘉如,将我当成男宠一般折辱,也试图害过人。
可在那一刻我想起来的,却是——
她喜欢穿华丽的宫裙,化明艳的妆容,笑起来睫毛会颤。
旁人总唤我太子殿下。
唯有她,喜欢连名带姓地叫我傅云卿。
她唤我名字时,明明俏皮可爱,眼中总是溢满了温柔。
为何从前的我,却会嫌她拖腔拿调,心生厌恶?
我明明是喜欢的。
我抱着她冷却的尸身,一遍遍反问自己。
那样的感觉让我痛不欲生,恨不得随她而去。
呵,我恨了多年的女人,竟然让我尝到了心丧若死的感觉?
就在那一瞬间,我进入了那个梦。
原来,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沈长乐,是个恶毒女配,她注定要被我剜心而死。
可我剜了她的心,却也丢掉了我的魂。
从此在我眼底,每个人都化身成了木偶。
他们说着我已知的戏词,连表情和动作都与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可笑。
我放弃了筹谋的一切——
我开始尝试各种法子,甚至求助于神佛,只想把长乐换回来。
可是无济于事。
从前那个鲜活明艳的公主,永远死在了她渴盼的大婚之夜。
人若丢了魂,是活不长的。
我想去黄泉地府去寻她。
可我还配见她吗?
她还会等我吗?
我混混沌沌地想着,知道自己就快死了。
恍惚间,我看到了她。
她还穿着那袭嫁衣,睫毛翘翘的,脸上是欢喜的笑靥:
「傅云卿,你瞧,这是本公主一针一针亲手绣的,绣了大半年呢,好看不好看?」
「好看。」
我笑着应和她。
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气鼓鼓地追问:
「比沈嘉如好看么?」
「嗯,比她好看。」
她哭了,却又笑了,表情不解得像是茫然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呀?」
我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想说我喜欢,却无力再开口。
我想牵她的手。
那时她总爱把玩我的手,像个小色女,我每次都会冷冷地挣开她,她便委屈巴巴地瞪我。
可现在,我想去牵她,却没有力气触碰。
她却好像不忍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竟主动朝我伸出了手:
「傅云卿,下辈子娶我好不好?」
她像是光,来了又走。
我的眼前归于黑暗。
再醒来时。
——我重生了。
我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回到了五岁。
宫人们都正把我当成药罐子养着。
宫里宫外都流传着太子病弱,恐不能活过十岁的传言。
而当我十岁时,那些人又会传言,说我活不过二十。
这些声音我太熟悉了。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清楚,我体内的沉毒是父皇的手笔。
他本不想让我出世,所以在我母后怀我时,就蓄谋了这些。
这些,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剧情。
我看腻了那些人的表情,听腻了那些人的台词。
我要改写。
我提前筹谋好了一切,唯独有一件事,急不得。
在那本书中,剧情从我十七岁才开始。
也就是说,我若想去北陵国,去见她……
就必须等到十七岁,才能引发剧情。
所以,虽然我的过往在那本书中只是短短一行文字……
可我却足足等了十数年。
终于,南鸢与北陵两国,开始交换质子了。
我如愿以太子的身份,去了北陵国。
去的时候是冬日,路途很长。
我那些不让人省心的皇家弟弟总想着趁机除掉我,安排了好几次刺杀。
我倒是早就料到了那些,一一化解了,连个马夫都没损。
只是连番折腾下,我一连病了好几场,直到进了北陵的皇城时,都还昏昏沉沉的。
直到看到她。
她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站在一众皇子公主的队伍里,眼神明艳张扬地望着我,是那么的耀眼。
为什么我上辈子,却看不见她呢?
我要去参见北陵皇帝,经过她身边时,却忍不住想驻足。
她伸出手来,扶了我一下,掌心很暖:
「听说殿下病了?我们这边冷得很,你从南面过来,肯定气候不适。我父皇都说了让你不急着进宫,暂歇几日养养,殿下急什么呀?」
我侧眸望着她:
「自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急着来见你呀,傻长乐。
是你让我来娶你的。
我错过了第一世。
又无奈地等了十数年。
怎能不急?
我怕你恼我来晚了。
反悔了,又不肯原谅我了,怎么办?
她不记得我了,只看着我笑,把自己的暖手炉递给了我:
「那殿下把这暖炉揣好,便快去忙你的十万火急之事吧。也要保重身子,毕竟来日方长。」
我也笑了:
「是,公主殿下说得对。」
——来日方长。
【番外·沈嘉如篇】
我被父皇禁足了。
我的母妃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贵妃之位,被下罪到了冷宫。
起因是,她策划了一场大火,把沈长乐的寝宫烧成了灰烬。
她想烧死沈长乐。
我已经不知道,她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
火势腾起的时候,我意识到沈长乐可能会死时,竟忽然怕了。
我惊觉,在这座宫城里,沈长乐竟然是与我纠缠了最多时光的人。
她是我的妹妹。
我们的生辰,只差了三日。
母妃说——
小时候的抓周礼,父皇安排我们一起举办。
我抓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沈长乐却抓了一块糯粉桂花糕,还啃得不亦乐乎。
她说沈长乐从小就是个没出息的,中宫皇后也不会教女儿,以为抓周真是随便抓的么?
那自然要教孩子去抓好东西,才会得到父皇的偏爱。
是啊,为了得到这份偏爱,我的母妃从抓周时,就开始训练我了。
不知不觉,我就这样被她训了十数年。
我的声名越来越高。
可是我却越来越羡慕沈长乐。
我羡慕她肆意欢笑,肆意嚣张。
羡慕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连耍心机坑起人来都那么坦荡荡。
就像羡慕她当初,手里抓的那块桂花糕。
天知道我曾经多想去拿那块桂花糕。
可我却只能去找那方无甚用处的端砚。
父皇越来越厌恶她,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我。
我也沾沾自喜。
看啊,虽然我不能像她一样肆意活着,但我却得到了她最渴求的东西啊。
于是,我们三五日一小吵,十天半月一大吵。
她抢我喜欢的簪子,我便摔她喜欢的花瓷。
就这样,我和她,针锋相对地长大了。
她喜欢上了南鸢国的太子,还把他接进了自己的宫里。
整个皇城上下都在笑话她身为公主,却行事放浪,丝毫不顾及皇家名声。
我不大喜欢听这种言论。
那位太子听说是快病死了,才被沈长乐接去的。
虽说有私心,但好歹也是行善,怎么没人夸她呢?
是了,她母后死了,再也没人夸她了。
我的母妃也不允许我夸她,甚至经常让我去抢她的东西。
比如这一次,母妃更夸张,她竟然让我去抢沈长乐的心上人。
简直求求了!
整个皇城都知道,沈长乐把傅云卿那个病秧子当成宝贝一样,豁出名声不要了都要养着他,连父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去抢??
母妃见我不乐意,把我打骂了一顿。
她斥我没出息,说如果不把傅云卿抢到手,就前功尽弃了。
最后她还告诉我,其实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傅云卿是我未来夫君,沈长乐是个恶毒女配,最后会被剜心而死?
我:「……」
我偷偷地去找太医,认真地询问了一番,疯疾的治愈把握有几成。
还让太医去给我母妃去请平安脉,再暗中告知我。
结果太医说,我母妃脑子正常得很,根本没病。
母妃逼我逼得紧,无奈,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跟沈长乐抢男人。
我还是用了些心的。
可我试探了几次就明白了——
这事儿根本不像母妃所说,沈长乐并非是单相思。
傅云卿就像个狐狸一样,心思重得很。
他看似冷冷淡淡的,其实对沈长乐也狠狠用了心思。
他们是双向的。
我根本就抢不到啊。
再说了,我心头也有些傲气,不太想总是做这种挖人墙脚的事。
以后,我去寻个心头只有我的夫君,不好吗?
可我母妃却魔怔了。
她非要弄死沈长乐,把傅云卿塞给我。
不惜起了一场大火。
我舍不得沈长乐死。
我们斗了那么多年,她死了,这日子就更没趣了。
我没告诉过沈长乐,其实我总是回想起我们小时候——
好几次,我被母妃训打得不敢回去,躲在花园里哭,贪玩的沈长乐总能撞见我。
那时的她天真无邪,正在换乳齿,张着漏风的小嘴,喊我皇长姐,还要把梅子糖塞给我,一脸骄傲地说:
「我偷偷拿的,我母后说,换齿时不让我吃,给你啊,皇长姐。」
我接过梅子糖,塞进自己嘴里,一说话,口中也漏风:
「长乐,你是不是傻呀,我也在换齿,你不能吃,难道我就能吃了。」
她好奇地问:
「那你为什么还吃呀?」
我气鼓鼓地瞪着她:
「不是你给我的吗?」
「你若喜欢,我以后再偷给你呀,皇长姐。」
「不用了,我就吃这一次。」
「好吧。」
不好。
我还想吃。
吃很多很多次。
我冲进了那片火海。
可最终——
救她的人,却不是我。
是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傅云卿了。
傅云卿受了伤,明显很是虚弱,却还是把她死死抱着。
我看得出,他们鹣鲽情深,这辈子,怕是再难有人能拆散了。
沈长乐问我为什么会冲进火场。
我说,我来救她。
她一脸茫然,显然不信。
是啊,真是可笑,连我自己都不信自己,何况是她?
再后来,我终于跟我的母妃撕破了脸。
在众目之下,大殿之前。
她去冷宫。
我被禁足。
沈长乐离开北陵的那日,我还没被解禁。
我亲手做一支雕花玉簪,我见她许多衣裙上都绣着这类花样,应该不会……讨厌吧?
提笔写赠词时,斟酌许久,万语千言,最终却尽数咽了回去,只剩一句:
「贺你新婚。
「若不喜,可弃之。」
我忐忑地托了个小宫女代为送去,还交代她替我多看两眼沈长乐的背影。
她这一去,大约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再后来,小宫女回来复命,说是沈长乐收了我送的簪子,却把原本装簪子的匣子留了回来。
我打开木匣,只见,内中有两物。
其一:
是她回信的字条,上书:
「玉簪已收,甚喜,谢皇长姐。」
最后——
回信旁,是两颗她回赠给我的梅子糖。
(番外二篇·完)备案号:YX11EnapW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