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那位偏心眼的父皇,看向沈嘉如的眼神,也第一次变得极其失望。
但可惜,即便如此——
他也舍不得对沈嘉如说一句重话。
他还是把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我的头上:
「你还敢振振有词?要不是你偏要给他办什么生辰宴,又怎么会惹出这种祸?!」
骂声至。
一方砚台也狠狠砸到了我的额角上。
一时间,我额角破了血,血与墨交织,将我的脸染得狼狈不堪。
我攥紧了指尖。
这种羞辱与责骂并不是第一次。
我不知不觉竟已经习惯了。
沈嘉如在旁冷冷地看着我,嘴角轻勾。
我知道,她现在已经连姊妹情深都懒得装了。
但我也无所谓。
我忍着额角的剧痛,继续道:
「父皇,事已至此,傅云卿若再留下,便是烫手山芋。
「您需要早做决断。万一他真死在我们北陵,不仅会给南鸢国挑起战端的借口,就连其他诸国,也会对我们口诛笔伐。
「所以,傅云卿就算要死,您也得让他回到南鸢国再死,绝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我张口闭口之间,便是傅云卿的生死,好似之前三年的恋慕,不过逢场作戏一般。
那是因为我思虑了一夜,终于猜出了傅云卿的目的。
他已经布好了局。
我的确可以乖乖的,什么都不掺和,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那样,我也不会被这方砚台砸得这么狼狈难堪。
可那太慢了。
我想为傅云卿添上一把火。
没办法,他这才只是短短昏迷了一夜。
……我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若我不激一激我这位优柔寡断的父皇,还不知要拖延多少时日?
16
我的激将果然起了作用。
父皇急急忙忙地给南苑国君传了一封皇书。
只不过,那封皇书,一字未提宴饮之事。
皇书中说:
傅云卿病重,让南鸢国赶紧把自家的病太子接回去。
同时,还因当初两国是互换的质子。
所以,把傅云卿还回去之后,他们也得把我们北陵国派去为质的皇子还回来。
但是,傅云卿那些手下却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早就将真相提前传了回去。
南鸢国君一下子拿到了把柄。
那位国君索性不再兜圈子,据说,他给我父皇的回信只有一句话:
「太子病重可归,贵国质子可还,只需长公主以身赔罪,为太子冲喜,远嫁南鸢国既可。」
这下,全都对上了。
我忽然觉得很玄奇。
无论剧情再如何崩坏……
这场戏的核心竟也从来没变过。
那些人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沈嘉如。
傅云卿来此为质的任务,是沈嘉如。
而南鸢国的国君,似乎也根本不在乎傅云卿的死活。
他宁可借着给自家太子冲喜的借口,也想得到那个身负凤命,兴旺国运的女主。
但,我会让他们如愿吗?
我可是专门破坏男女主感情的恶毒女配啊。
「傅云卿,本公主太久没作妖,无聊了。」
我看着病榻上闭眸沉睡的那张脸。
又伸出手来,滑过他的眼睫,抚过他苍白的唇。
最后,我就像闲话家常一般,贴在他耳边,勾唇笑道:
「是你让本公主备嫁的,本公主可不能白忙活一场。
「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抢个亲玩玩,你说好不好?」
……
17
我说完,便凑到傅云卿唇边,浅啄了一下。
他现在正昏迷,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奈何不得。
可就在我亲过他之后,我的身后忽然传出另一个声音:
「抢亲之事,公主三思。」
我回头望去。
只见,不是何时,我身后竟无声无息站了个男人。
这不正是三年前,傅云卿快要病死时,那个跪到我跟前,磕得满头青,求我救人的侍卫吗?
那次之后,他就没再露过面。
今日再见,他整个人竟然气质大变。
他一身玄衣,眉宇英气而桀骜,目光微冷,怀中的佩剑看起来更是不凡。
这样的人,当年是如何以那般卑微的姿态,给我跪下来的?
我冷冷睨着他。
他看出了我的防备,当下轻笑:
「公主不必紧张,卑职是萧御。
「殿下昏迷,行动不便,怕会有贼人惦记,我是特来保护的。」
萧御?
这名字有些耳熟。
我默默回想那场梦中的剧情——
有一个组织,汇集天下高手,专接赏金卖命的活儿,名为千机楼。
其楼主,就叫萧御。
世人只知萧御其名,却不知其貌。
难道是他?
「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萧楼主,却跟在傅云卿身边当狗腿子侍卫?」
我看似冷嘲热讽,实则存了试探的心态。
萧御果然一愣。
他大约是没想到我会知道他的底细,无奈道:
「殿下竟然连我的身份都告诉你了?
「他还真是被你勾走了魂儿。」
我不置可否。
毕竟,这话纵然是假的,我听着也受用。
萧御又开口解释:
「三年前,我与太子打赌输了,他非让我扮成侍卫,去你宫门口磕头演戏。
「他说等了许久,一直装穷卖惨,你都不去找他,他只能主动送上门了。
「正好他那时病得可怜兮兮,不用装就很惨,我就索性愿赌服输,顺势而为。」
我一时无语:「……」
本公主竟是傅云卿眼里的冤大头?
待他醒来,我必得好好跟他清算这笔账。
接着,萧御又说起了和亲之事。
他说,就算北陵国君要的是沈嘉如,我父皇也不会同意。
傅云卿早已安排了人,专门负责给我父皇吹耳边风。
「所以,这桩婚事,虽因长公主而起,但最终一定会落到您的头上,您根本不用抢。」
我信萧御的话,也信得过傅云卿。
但我却不放心沈嘉如。
毕竟我那位皇长姐最近觉醒了女主意识,早已将傅云卿看做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就在这时,萧御目光骤冷,死死地盯向了外面。
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夜色窗下,有一个鬼祟的身影。
萧御想要动手。
我却朝他比了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告诉他:
「没事,是沈嘉如,先看看她要干嘛。」
沈嘉如的影子,我一眼就认得出。
我一把将萧御拉到了内室的屏风后,暗中窥视沈嘉如的行迹。
沈嘉如进来之后,先是低低地唤我几声:
「皇妹,你在么?」
我没理她。
她便当真以为我没在,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紧走几步,去了傅云卿的床边……
18
沈嘉如试探地朝傅云卿伸出了手。
我目光一沉。
却听到沈嘉如忽然又惊呼了一声:「啊!」
我诧异地望去。
只见,床榻上那人,竟先一步狠狠掐住了沈嘉如的手腕,无情一甩——
沈嘉如重跌在地,形容狼狈,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傅云卿居然醒了……
他脸色泛白,看得出来还很虚弱。
可他看向沈嘉如时,目光阴戾而冷淡:
「滚。」
声线微哑,却不妨碍他吐字如刀。
我在屏风后看得有趣。
傅云卿向来是病恹恹的笑面狐狸,我还是难得见他对沈嘉如说话如此不留情面。
沈嘉如向来被众星捧月,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她当即红了眼,开始质问傅云卿为何如此对待她,可知她就要嫁他为妻了?
说到后面还断言道:
「太子殿下,我和你才是命定的夫妻。」
傅云卿撑着身子坐起来,薄笑讥诮:
「看来长公主是记起了些旧事。
「但你想起来的还不够,无妨,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些——
「你与我从未做过夫妻。
「我娶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沈长乐。」
沈嘉如脸色灰败,口中喃喃念着:
「什么旧事?我应该记得什么?
「我只知道按照剧情,你我才应该是……」
「剧情?呵,长公主还是这么乐意做牵线傀儡。
「但这次,我可不会奉陪了。」
傅云卿说完,便不再理她。
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屏风的方向。
我做贼心虚地往回收了收脑袋。
傅云卿却笑了:
「还藏着,不准备出来了?」
我本来还想再多听点消息,可被他拆穿了,也懒得再藏,便施施然走出去。
萧御看了半天的戏,也紧随其后。
「我以为你会一直挺尸,让人一路抬回南鸢国呢。」
我说这话时,带了十足的怨气。
毕竟他已经躺了这么多天。
要不是我每日亲自照顾他,试探他还有鼻息,我真的都快怀疑他已经死了。
傅云卿把我拽到他的病榻前,无奈道:
「你倒也不必这么咒我。」
说话间,傅云卿看到了我额角上的结痂。
他眼神一沉:
「怎么回事?」
他问话的时候盯着萧御。
语气就像是在问罪。
萧御的脑门上写满了「冤种」二字,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关我事啊,我一直暗中护着她呢,是她自己非去惹北陵皇帝,结果被她皇帝老爹砸了方砚台,这我有什么辙?总不能去刺杀她老爹啊。」
傅云卿这才无奈地看向我:
「不是说,让你别掺和这些吗?」
我与他说话,一向直白:
「本是想激他一激,好让婚期来得快一些。」
傅云卿明显很是受用,原本病态冷白的脸上都带上了温淡柔和的笑:
「这么想嫁给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瘫坐在地,失了神的沈嘉如,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原本是的,不过……
「比起嫁你,我现在却更想弄清楚另一件事。
「傅云卿,你刚刚对沈嘉如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旧事,是什么事?
他说,沈嘉如乐意做牵线傀儡,而他这一次不奉陪了。
这一次?
难道说,他曾经奉陪过?
19
傅云卿与我含笑对视,却没有答话。
这只狐狸的心机藏得太深了。
他不说,我便只能一句句地确认:
「傅云卿,你是不是早就觉醒了?」
他点头:「嗯。」
承认了就好。
我又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傅云卿靠着床,撑着头,神色有些懒散:
「很早的时候。」
这答案就很模棱两可。
很早是多早?
他分明是不愿明说。
但得知这两条,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先前那些崩坏的剧情,也算是都有了解释。
我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
「那……傅云卿,你以后不会剜我的心肝了吧?」
傅云卿身子一僵,眼神中似乎多了一抹我看不懂的痛色:
「不会。」
……
这时,瘫坐在地的沈嘉如却忽然面色泛灰地问:
「所以,你们全都知道?」
我揶揄地反问:
「不然呢?沈嘉如,你以为觉醒了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沈嘉如愣了一会儿,却状如疯癫般笑了:
「你错了,沈长乐,我根本就没觉醒。」
……
啥???
她没觉醒?
那她怎么知道我是恶毒女配,傅云卿是男主的?
20
沈嘉如当然不肯和我们多说。
她走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她在笑,可表情却失魂落魄,笑容中透着一股自嘲。
临走前,她叨念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们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傀儡。」
我见惯了她高高在上的模样,一时竟还有些不太习惯。
这人大约是魔怔了?
我想暗中跟上去查查。
傅云卿说他陪我。
结果他太虚了,勉强下了病榻,走起路来却一步三晃。
啧!
明明之前他掐沈嘉如的时候还狠得吓人呢。
我笑着逗他:
「该不会是殿下只有见了沈嘉如才有劲儿,而我却让殿下提不起劲儿吧?」
毕竟他在我身边装了三年的小可怜。
谁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是真是假?
傅云卿也不恼,只淡笑道:
「提不提得起劲,公主婚后自会知道。」
我一怔,意会了他的暗示之后,厚颜如我,也不禁脸红。
毕竟……
我们身后,还戳个一直在默默看戏的闲人侍卫呢。
我下意识地朝后扫了一眼。
萧御果然正听着我俩的对话。
只不过,他的神色淡定如老狗。
——不愧是杀手组织的老大,面不改色的本事我服了。
我清清嗓,转了话题:
「对了,萧御,你该不会也觉醒了吧?」
萧御摇了摇头:
「我只不过是听殿下说起过一些罢了。」
原来。
傅云卿在自己少年时,就找到了萧御。
他对萧御说了一些未来的局面,尤其是萧御即将碰到的困局。
萧御起初不信,后来眼见着傅云卿口中的未来一一应验,又被傅云卿一一化解,他才不得不信。
于是,赫赫有名的千机楼萧楼主,就成了这位太子殿下的人。
我们又聊起傅云卿的过去。
萧御说,傅云卿在南鸢国的确不受宠,也的确是个小可怜。
南皇立他为太子,只是迫于他的母亲——皇后一族的势力。
傅云卿体弱多病只是表象。
真相是,他在娘胎时中了毒,那毒一解就是二十年。
前些日子,傅云卿昏迷,其实是因为,解毒进程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索性寻机谋划一番。
这只狐狸看似病危,实际,却是准备利用此事,拐带本公主,顺便早日回归南鸢国。
不用提,南鸢国那里,他也早已布好了一切。
——看似病恹恹,其实他早已一手遮天。
萧御严肃地提醒他:
「说起来,你体内的沉毒,最近也解得差不多了,以后那药就断了吧。
「毕竟那个药有副作用,虽然能给你解毒,可吃多了伤肺,还容易不举。」
这话一出口,傅云卿的眼刀就朝萧御射了过去。
萧御却好像早已习惯:
「你瞪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以后若是登基了,真得好好调养,要不然后宫三千,你能看不能吃。」
傅云卿像是被气着了,扶着桌子开始咳,脸色泛起病态的潮红。
我心一凉。
这果然是伤了肺啊。
那么……
另外那一项副作用,也是真的?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往下移。
傅云卿捕捉到我的视线,正好对上我一脸为婚后生活忧思的表情……
他气极了,一字一顿地叫我名字:
「沈、长、乐。」
我觉得可怜。
既可怜他,也可怜我自己。
但我还是好心安慰他:
「傅云卿,你放心,就算你那个……我也不会嫌弃的,只是你……千万别弃疗。」
傅云卿皮笑肉不笑: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我愣了愣,恍然大悟。
对了,他原本可是这个世界的男主。
那他大约……还是治得好的吧?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放宽心了许多。
再看傅云卿——
只见,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个药罐子,倒出几粒乌黑的丸药,往自己口中灌去。
那副淡定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嗑糖豆子。
至于他吃的是什么?
我不敢猜,也不敢问……
21
但萧御那个多嘴的却直接告诉了我——
傅云卿吃的,是能短暂恢复气力的大力丸。
这位殿下……果真是要强得很啊。
这个世界确实存在一些名称特别通俗,但效用特别及时的药物。
傅云卿嗑过药之后,既不虚了,也不喘了,连走起路来更不再一步三晃了。
虽然那药只是短时间内有效用,但我难得看到他不再病恹恹的模样,甚是欣慰。
我想着以后定得好好养着他。
让他日日都有这样的精气神儿。
傅云卿换了身便于隐入夜色中的玄衣,顺便还丢给了我一身。
哦,附带两个丑丑的鬼面具。
他说:
「既然你这么好奇沈嘉如的话,我带你去查,去把衣服换了,面具戴好。」
我犹豫:
「你让我也穿这个?这要是被宫里侍卫当成刺客抓住,本公主可就尴尬了。」
我既不会功夫,又没有经验,肯定笨手笨脚的。
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被侍卫抓住,而是……
万一傅云卿笑话本公主怎么办?
所以我怂得很。
傅云卿一身玄衣,静静地站在月下。
他眼皮轻撩,眸光凝着我,而后扬了扬唇角,一开口,声线懒散,危险又迷人:
「公主不想去?」
「……去去去!去还不行吗?」
哼,本公主才不期待和他第一次冒险呢。
卸下发上钗环,去换夜行衣的时候,本公主也就只偷偷地补了两次粉,纠结了五种口脂的颜色而已。
别问本公主为什么明知要戴上丑面具,却还要补香粉,涂口脂。
问就是我乐意!
最后,我选了那盒海棠红。
这还是数个月前,傅云卿送我的。
当时我想着,这位太子殿下整天那么穷,竟然会舍得给我买这么贵重的口脂,真是感动坏了……
谁知道这厮一直都在跟我装穷!
嗐,不想也罢。
傅云卿说,在我换衣服的间隙,他的眼线已经传了个口信给他——
「沈嘉如没回自己的寝宫,她去了慧贵妃的那里。」
好家伙。
他在我北陵装穷三年,到底笼了多少线人?
这宫里还有他查不到的事儿吗?
我默默地为我那个只知道在后宫耕耘播种的父皇抹了把汗。
傅云卿带着我去了慧贵妃宫里。
那里殿门紧闭,就连下人们也都屏退了。
也不知里面那对母女在说些什么秘密。
正愣神的瞬间,我被傅云卿像拎小鸡崽子一样,用轻功拎到了高墙宫宇上。
我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宫殿顶上往下看,实在有点腿软。
傅云卿在我耳边轻笑:
「怕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揶揄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
「……没有。」
腿软只是身体反应,我控制不住。
但我心里并不怕。
他又低笑了一声。
而后,他拉着我找了个刁钻的视野角度,恰好能窥到里面的沈嘉如和慧贵妃。
这一举,倒还真是让我窥到了些秘辛——
只见,昔日众人仰望的嘉如长公主,在慧贵妃面前,竟只能像条狗一样,卑微地跪着回话。
慧贵妃已经得知,沈嘉如这次接近傅云卿又失败了。
她气得直接上手,狠狠抽了沈嘉如一记耳光:
「废物!
「本宫把一辈子的宝都押在了你的身上,你却连个男人都拿不下!
「本宫和你说了多少次?只要你多和他接近,傅云卿就一定会看上你的,他生来就注定是你的!你怎么能让他被沈长乐抢了去?她就是个配!是给你垫脚的玩意儿!」
我大受震撼。
所以。
沈嘉如确实没有觉醒。
觉醒的,其实是慧贵妃?!
22
慧贵妃的脸上,呈现着一种疯癫之态。
她逼视着沈嘉如,眼神凶戾,令人心惊。
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女儿,而是在看一坨死物、一枚棋子:
「本宫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令本宫失望透顶!
「剧情如果回不到正轨,你还算是什么女主?!
「你的男人都被沈长乐那个贱种抢走了!
「本宫所求的后位,都要毁在你的手上!」
……
慧贵妃的封号之所以为「慧」字,是因为父皇觉得她秀外慧中。
好一个秀外慧中。
全是假象。
沈嘉如被慧贵妃骂得狗血淋头。
好半天,她终于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回道:
「敢问母妃,您说南鸢太子是我的男人,他心里就一定有我吗?
「我从小便严格遵从您的吩咐——
「您说,我只有不守规矩,才显得与众不同,我便如您所愿。
「您让我将长乐妹妹视为死敌,夺去父皇的关注,我也昧着良心无一不从。
「我与傅云卿根本不熟,您让我笼住他,我也努力地去讨好了。
「可您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您的棋子,他们都会按照您的计划行事吗?
「长乐妹妹她们骂得没错,我是傀儡,母妃你也一样是傀儡!」
沈嘉如的话彻底惹怒了慧贵妃。
又是好一阵打骂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在暗处,听着、看着。
心情颇为复杂。
慧贵妃在人前时,一贯都是把沈嘉如这个女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派以她为荣的慈母形象。
沈嘉如在人前,更是高傲了这么多年,权宠盛大。
谁知这对母女的关系,实际却是这幅景象?
慧贵妃与我母后斗了二十年。
她最大的执念,就是扳倒我的母后,自己去当皇后。
而我母后三年前病重而逝了。
后位空悬。
可自那之后,我父皇一直都没再立继后。
他开始宠幸那些新晋的妃子。
盛宠多年的慧贵妃,也渐渐受了冷落。
她不得不靠自己女儿「身负凤命、兴旺国运」的传说,来保住地位。
其实在原定剧情里,慧贵妃最终是做了皇后的。
但现在剧情崩坏,或许是让她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她知道自己生下的女儿,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所以就利用这一点,努力地想把原定剧情扳回去。
结果,事与愿违。
沈嘉如受打,我并没有去救她。
这是她和慧贵妃的事。
况且,她之前坑过我、骂过我,我又不是菩萨。
我是恶毒女配啊。
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23
那天之后。
我便静静等着。
一如萧御所说,不出三日,和亲人选最终定下,并不是长公主,而是我这位嫡公主。
傅云卿安排的人,果然很会吹我父皇的耳边风。
我那父皇最终觉得——
长公主可是身负凤命,兴旺国运啊。
那么多皇子都在求娶,他怎么能将她如此草率地嫁去南鸢国,给那病秧子太子冲喜呢?
他未来得给长公主挑一个更好的夫君才行。
但这桩事毕竟北陵国理亏在先。
为了彰显和亲诚意,同时又保住沈嘉如,他就必须选一个名义上比沈嘉如还要尊贵的人选。
于是,落我头上了。
多么顺理成章。
——我一向是被父皇舍弃的那个。
只不过这一次,不只是他舍弃我。
我也舍了他。
圣旨降下时。
我和某太子还不忘互飚一番演技。
他一身孱弱,斜倚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地咳咳咳,像极了生命易碎的琉璃。
我则眼圈微红,故意装出忍辱负重,仿佛提前做了寡妇似的姿态,沉痛地接了旨。
待人走后,我与傅云卿对视,不约而同地勾了勾嘴角。
我递给他一盏茶:
「太子殿下的演技还真是炉火纯青啊。」
傅云卿优雅地品了一口,抬眸淡笑:
「公主也不遑多让。」
这死狐狸,还内涵我呢。
我把玩着他凉白如玉的手指:
「本公主七日之后,就要去给你冲喜了。」
傅云卿目光灼灼地凝着我,淡唇微翘:
「嗯,孤这次是死是活,就全靠爱妃的喜气了。」
本公主还没嫁呢,他倒是先叫上爱妃了?
这狐狸惯常会哄人。
……
可就在我出嫁的前一日。
变故发生了。
24
我在蒙眬中被熏烟呛醒。
放眼望去,入目之处火光冲天。
隐隐约约,我听到了惊呼声一片。
「走水了!走水了!」
「去救公主啊,公主还在里面!」
我头昏脑涨,这并不是正常醒来该有的状态。
强忍着头疼作呕,我回想了一下。
——大约是有人在我晚间用的那盏莲藕羹里动了手脚。
要不然,我不会睡得这样沉,直到火势已经这么大了,才活活被呛醒。
我试探地唤了一声:
「佩儿?」
佩儿今夜当值,她本该就歇在我的外间。
没人回应。
看来,不是晕死了,便是逃跑了。
我匆忙拿了帕子,用手边的茶水浸湿了,捂着口鼻,试图穿过火舌往外逃。
当然没那么顺利。
我的床榻周围是火势最凶的地方,我像是被圈禁在一方火笼子里,根本跑不出去。
我苟在角落,望着周围的火浪越来越烈,几乎要将我吞没。
这不是意外走水。
——有人想要我的命。
至于幕后那人是谁,也不难猜。
狗急跳墙,除了沈嘉如,也就是慧贵妃了。
又或者,是她们母女合谋。
试了几次之后,我发觉自己实在能力有限。
与其冒着被烧死的风险往外冲,倒不如先自保,乖乖等人来救。
我那皇帝老爹就算再讨厌我,现在也还指望着我去和亲,应该不会让我被烧死。
还有傅云卿那只黑心狐狸。
他会来救我吗?
我没有答案。
毕竟,那家伙这次是以自己重病,恐不久于人世的借口,才能摆脱质子身份,重回南鸢国的。
南鸢国除了他这个病弱太子之外,还有好几位皇子。
这些年来,明里暗里都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甚至妄图杀了他。
他要是冲进来,会面临暴露的风险,一旦被人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大碍……
我望着眼前的火海,冷静地得出了答案:
——傅云卿是不会来的。
时机还不到。
他就算喜欢我,可毕竟还是要站在权力巅峰上的人。
这点取舍,他还是会做的。
想透了这一点,我的心便渐渐凉了下去。
周遭火浪灼烧,我也不觉得烫了。
只是可惜,已经挣扎到了这般地步,我竟还是改不了要为人作配,凄惨而死的命运么?
我恍恍惚惚地想着,苦笑一声,有些丧志地闭上眼睛。
可才合眼,便听到火浪对边有人在急声唤着我的名字:
「长乐!」
我诧异地抬眸。
只见傅云卿把自己浇得全身湿透,穿过烟尘火浪,奔到我跟前。
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慌乱的样子。
他一把将我拽起,横抱入怀:
「还愣着!想什么呢?不怕死?走了。」
我喉头哽咽,死死圈着他的脖颈:
「在想,本公主会不会变成烤乳猪。」
我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却让他身体一僵。
「就算要被烧死,孤也会死在你前头。」
傅云卿才解了沉毒不久,并没来得及好好将养。
他瘦得很,我窝在他怀里,都能被他的骨节硌到。
浓烟滚滚。
他的咳疾先前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这会儿却又被狠狠地勾了出来。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我哭了。
他以为我是被火势吓的。
其实我是绷不住了,我心疼了。
「傅云卿,你是不是傻?让萧御来救我就好了,你干嘛自己进来?」
「萧御前日率先回南鸢国,去为你我大婚之事铺路了。」
「那你身边就没别人可用了吗?我不信!」
他抱着我往外冲,又匆匆避过几处危险的火浪。
直到终于死里逃生,只差踏过最后一重门时——
他才低头看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神中近乎深渊般的阴戾。
直到对上我的目光之后,那抹冷郁才渐渐化开,重新变得温软。
傅云卿勾起染血的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弧:
「孤的心上人,当然是自己来救。」
我决定。
以后再也不骂他是黑心大尾巴狼了。
真的。
……
而就在这时,我不经意间一个扫眼,竟瞧见了冲进火海的另一个人——
沈嘉如一身狼狈,脸上沾了灰,黑乎乎的,正愣愣地看着我。
我满头问号:
「沈嘉如,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的火势虽然没有里面那么可怕,但就这么冲进来也是危险的。
她望着我和傅云卿,嘴角浮起自嘲般的苦笑:
「沈长乐,如果我说,我是想进去救你来着……你信么?」
我默了:「……」
这话,不是我不信。
怕是整个北陵皇宫,都没人敢信吧?
25
最终,我整座寝宫被烧得破败不堪。
火星子甚至还蔓延到了隔壁两座宫苑。
和亲之期在即,却偏偏出了这种事。
整个大殿上静穆严肃。
一堆宫人跪在殿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傅云卿——
他在软榻上坐着,不时低咳几声。
活脱脱一副强撑着病体,也要为我这个南鸢国未来的太子妃撑腰的派头。
只不过我知道,他这回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犯了旧疾。
我脸色极冷,胸中怒意汹涌。
意识到有人要烧死我时,我都没这么愤怒过。
我那一向偏心眼的父皇也知道这桩事没法再含糊过去了。
他先是痛骂了半天我宫里的人办事不力。
又抓来了本该在我宫里的轮值侍女——佩儿。
听说佩儿被抓的时候,正准备连夜逃亡出宫。
可皇宫哪儿是她一个小小侍女那么轻松就能逃出去的?
本公主被困在这座围城十数年。
娘早死,爹不爱。
还天天被人算计性命。
我一直掰着手指头数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
不也一直被困到了现在吗?
佩儿被带到殿前之后,哭着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倒了蜡烛,才引了大祸。
我走到殿前,挑起佩儿的下巴,凉笑:
「你七岁时,被本公主从柳巷救下。
「这些年来,本公主待你不薄。
「如果只是不小心,你又为什么要在本公主的汤羹里下迷药?
「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你还不肯说?」
佩儿倒是颇有视死如归的架势:
「公主,下药一事奴婢实在不知,灯烛真的是奴婢不小心碰翻的,根本没有什么指使之人,奴婢有罪,您要打要杀,就冲奴婢来吧。」
来来回回都是这套说辞。
我父皇并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
他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要把佩儿拉下去关押。
「慢着。」
傅云卿缓缓吐字,轻撩了下眼皮,侧颜极冷,几步走到殿前,站在我身侧,低眸问佩儿:
「你碰翻烛火的,是哪只手?」
佩儿一脸莫名,犹豫着举了举自己的右手:
「好像是这只。」
傅云卿低低地凉笑了一声:
「好像?」
佩儿的眼神明显往回缩了缩:
「当时是不小心的,所以……我记不清了。」
傅云卿「唔」了一声,便不再看佩儿:
「既然记不清,那就把两只手都砍了吧。断手之后,待血流尽,再行处死。」
满殿寂静。
便是已经抱着必死之心的佩儿,也惊惧地红了眼睛。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傅云卿,似乎全然不能理解,平日里看似病弱又温和的人,竟然一开口就是要砍掉她的双手。
而傅云卿又抬眸直直地望向了我父皇,看似温淡地笑了下:
「北陵与南鸢两国交好,孤身为太子,来此为质三年,承蒙长乐公主不弃,愿远嫁于孤,而今,她是孤认定的太子妃,若今夜她葬身火海,敢问北皇圣上,后果可堪设想?」
我父皇脸色冷肃。
他蹙眉与傅云卿对视须臾,终究摆摆手,吩咐侍卫:
「带下去,砍了吧。」
有的人或许是总要等到最后关头才知道害怕。
佩儿眼见自己真的要被拉走遭受酷刑,而她背后那人却显然根本不打算出面保她,终于,绷不住了,和盘托出——
26、
她是被慧贵妃以家中弟弟的性命来胁迫、收买的。
佩儿说,慧贵妃觉得我死后,这桩婚事就会落到沈嘉如的头上。
我父皇听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