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在深山里捡到了一个少年,竟是皇上」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对,他是有身份的人,那么多人盯着,抱一只狗在怀里多影响形象。

他一本正经,我有些想笑。谁能想到一个下马车时气质朗朗光风霁月的宰相,在马车里其实抱着一只狗呢?

「那你怎么想到把它带到扬州来?」我挺好奇的。

他揉揉额角,有些无奈:「不是我想带它来的,它非要往我马车上窜,拦不住。」

「哦,那它挺可爱的。」菜已经上了几个,我夹了鲜笋塞进嘴里。

「嗯。」他应声。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你喜欢它吗?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我有点蒙,其实我挺喜欢这狗子的,我喜欢它那股野劲儿。但要说养它,我没想过。

在现代我就没养过狗,一是觉得麻烦,二是我还是学生,怕养不好。

他好像看破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它不金贵,很好养的,给它吃的就行。」

不过我思量再三,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

「你不在京中处理事务,跑扬州做什么?」我问他。

他摇摇头,说是朝廷机密不能透露。

我撇撇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御史中丞之子抢杀民女案来的吧?」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事情沸沸扬扬,我这几天在扬州都听遍了,猜到也不奇怪。」

他吃了一口饭,坐直身子看我道:「我不是奇怪你能猜到,你那么聪明,猜到也不奇怪。」

「我只是奇怪你这胆子,怎么忽大忽小的,之前大街上惊马,我看到你,还以为你被吓坏了。怎么这会谈论起朝廷之事皇帝之事就如此大胆毫不避讳?」

「你在街上看到我了?」

「嗯,」他应道,用下巴指了指我的脸,「当时你脸都白了。」

「这能一样吗,在大街上,是赤裸裸的生命受到威胁啊。」我白他。

「好吧,」他点点头,「既然你已猜到了,那我便说给你听听。」

御史中丞张康祖籍在扬州,携妻赴京做官,儿子安置在老家扬州。

一个月前,张康的儿子张继涛当街强抢民女,而后奸淫,欲纳其为妾。

这样的事情,本闹不上中央的,扬州城的官员们也早习惯了张继涛的做派,只要女方不闹不报案,官府便不管,留待张继涛自己解决,或威逼或利诱。

只是这一次,张继涛碰的是扬州知州未过门的儿媳妇。

扬州知州之子气不过,带人上门揍了张继涛一顿,张继涛飞扬跋扈惯了,哪受得了这种气,一冲动,拿起斧头就往下劈。那女子本也在一旁,见张继涛疯了似的拿斧头砍,心急地上去挡,原本要落到扬州知州之子身上的斧子便落到了这女子身上。

扬州知州怎么也没想到,平时他对张继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有一天竟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以上是民众都知晓的,若事情仅止于此,官府秉公处理就好,倒也用不着大固朝的宰相亲走一趟。

民众不知道的是,扬州知州,在此事发生后,向皇帝上了一份折子。

折子上细数张继涛多年来的犯罪事实,还清点了张家远超俸禄的巨额家产。

可笑的是,张继涛的父亲张康,在朝廷中,向来以端亮清介著称。

张康,御史中丞,御史台实权长官,大固王朝正四品官员,司监察百官之职。

这样一个负责监察百官的人自己都被发现贪腐,还凭什么担任御史?平时竟还以清介著称?

更可怕的是,御史不同于中书尚书的官员有决策执行之权。那么,他贪的谁的钱?自然是收受他监察之下的那些官员的贿赂。数额如此巨大,得牵扯到多少官员?一个御史不廉,牵扯出多少相关官员的腐败?官不廉,又何以治天下?

许见清说,皇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势必要通过这件事撕开整顿朝廷内部的口子,重振朝纲,震慑蝇虎。

这是大刀阔斧的决策者,是那个一声不响夺下皇位的四皇子,那个九天之上的帝王,不是处在我那小屋子里的徐长白。

我刚穿过来的那些天,愤恨,怨怼,做梦都梦到自己手撕了这个破封建的社会,可渐渐地,就不再想了。这个世界需不需要皇帝?怎么可能不需要呢,我自己回答自己。

「扬州知州在折子的最后自述罪状,说是自己畏惧权贵,治州不严,自请贬黜,这次也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非要把张康父子拉下马。」末了,许见清淡淡道。

和许见清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了,我们也各自回房休息。

我问他为何不住官驿,他说官驿住着不自在,且他此行也没想过张扬。

第二天白天我处理了一些生意事宜,傍晚照例在扬州城里乱逛。

街上还是一派繁盛之景,百姓络绎不绝,街边小摊数不胜数,卖小首饰的、糖饼的、剪纸的……眼花缭乱,好像民女被权贵抢杀之类的事不过是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与他们并无关系。

其实对于这些普通百姓来讲,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我管你朝廷正在经历什么动荡,有多么波诡云谲,只要别来妨碍到我的生活,我就依旧给你交税服役,不怨你不恨你。

可是为人臣者不一样,皇帝与臣子,不能因为百姓的怨、诉、泣不影响自己食其税用其膏就对其怨诉无所反应,无所作为。臣子是皇帝的臣,更是天下百姓的臣,皇帝是臣子的王,但也是天下百姓的王。从君主,到仕宦,再到天下有志的读书人,都应当有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胸怀。

误入一条专门经营丝绸生意的街道,我来了兴致,挑挑拣拣起来。

今日是想媳妇的刘大哥跟我上街,我挑了一匹丝绸送给他媳妇。

刘大哥有些不知所措:「陈姑娘,我媳妇是粗人,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而且,这也忒花银子了,我,我不能要!」

「刘大哥,拿着吧,你媳妇怀着孕,又快要到夏天了,天气一热,孕妇更不好受,丝绸凉快,拿去做身夏衣家里穿再好不过。」

「再说了,你随我一路南下,辛辛苦苦,我送匹丝绸也不为过。」

我跟他说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受。

丝绸确实是个好东西,只是北方不产,售卖也不多,因此价高,又因价高,买的人不多,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大量运丝绸去北方售卖。

如今快入夏了,天气又热……我心里盘算着。

「许大人,这是我们的丝绸街,您视察视察。这家,喏,这家是街上最有名的铺子。」

我闻声看去,许见清身边伴着两个官员,正往店里走。

他也看见我了,走到我身边,看我抚着丝绸,想了想,问我:「想做丝绸生意?」

我点了点头,没有瞒他。

「丝绸的话,你可以去姑苏看看,那边盛产这些。」他也摸了摸我手上的丝绸。

「嗯。」

「如果有能力的话,最好是直接进蚕茧,在那边自己开缫丝厂子,自己缫丝织绸。」

「这我知道。」

「嗯,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看。」说罢轻轻拍了下我的脑袋,转身走了。

说实话,我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么点暧昧。

「姑娘,那位大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啊?」返回客栈的路上,刘大哥问我。

「就机缘巧合认识了。」

「哦,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他实诚地说。

是吧!?你也觉得吧!?

我内心一点儿也不平静,却云淡风轻道:「哦。」

刘大哥没再回话,空气凝固。

有一丝丝尴尬。

——

我走的那天许见清在客栈前送我,脚边还跟着那只「学堂」。

「汪,汪!」它奔过来咬住我的裙角,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是一股野劲儿看着我。

许见清笑了两声,走到我身边低头看它:「它可能喜欢上你了吧。」

我最终还是把它带回去养了,我终于能理解许见清把它带来扬州时的无奈,它真的就跟着你,死跟着你,甩不掉。

「姐!」少年像一株白杨,扎根在不远处,挺拔而坚韧,微笑着迎接我。

陈川在学问上的兴趣和天赋出乎我的意料,韩先生提起他时赞口不绝,意思是想让陈川继续学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也不差钱,他既学得好又有兴趣,便学下去,未来做个教书先生或是替我打理生意都行。

「川儿,我一路上寄你的书信你可曾收到?」我与他并肩往家走。

「姐姐,我收到了。」

「可看得懂?」

「一开始是看不懂的,不过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了,后来就懂了。姐姐你说的那些道理,我也懂。」

「嗯。」我笑着点点头。

「不过,」他侧过头看我,眼底有光,「那些地方真有那般繁盛吗?」

「确是那般,」我拍拍他的肩,「你以后自己去见见,就知道了。」

走了几步,我又觉得这话欠妥,又补道:「不过,即便是天子脚下也有贫民,车水马龙,歌舞升平,不过是看个大概,乞丐有,衣不蔽体的有,食不果腹的有,可怜人到哪都可怜。」

——

没过几天我就在县里安排了一场槐花宴,租用了一座长着两棵老槐树的宅子,郁郁葱葱,清香四溢。处处用丝绸装点,风挟着清香与丝绸缠绵,二者相得益彰。

没多时就有姑娘小姐们过来问我身上的衣服,我笑说江南女儿个个灵秀可人,喜好丝绸,这次南下也在姑苏进了一批成品丝绸。

「如果各位姐妹也喜欢,这一次我便半价出给各位,权当为了与各位姐妹的情意。」

这一批成品丝绸售出去我没打算挣什么钱,只是一次试点,让我掂量了一下丝绸在北方的市场。

很快我又进了一批货,量更多,品类更盛,价格提高了几成,购买者仍络绎不绝。

渐渐地,郡里甚至邻郡都有人过来问我丝绸事宜,穿丝绸在富家小姐之中有成为风尚的趋势。

也有人模仿我做丝绸生意,但他们真正实行到位的时候,已经过了需求旺季。

需求旺季过了之后,我不再进成品,自己建了缫丝厂子和纺织厂子。

我又去了一趟苏州,重金请了一批攻于缫丝织绸的手艺人来我自己建的缫丝厂子里传授技艺。

途经扬州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抢杀民女案,张康革职问罪,张继涛不日问斩,扬州知州遭贬黜。

茶楼酒肆里有人神神秘秘地议论朝廷的动向,感慨多事之秋,这前脚押了御史中丞,后脚又有不少官员被降罪问责。

对了,据说这个张继涛胆大妄为,曾经意欲行刺宰相。

我的厂子里除了缫丝织绸,也纺纱织布,做成了便直接将成品棉布运销各地。

建厂子我除了挣钱的私心,也有一点抱负,我希望尽自己微薄的力量给这个时代的女人一些机会,让她们能有自己的收入,多一点底气。我也希望在我厂子里工作的女人们,能听听我说的话,不总视自己如附庸。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又过了两年,也就是现在的秋天,我已经拥有了四个大型的生产厂,全国各地都留下过我的足迹,都有我投资的生意。

有不少人向我提亲,我娘已经不像当初,一有人来求亲就忙不迭地撮合,反而学会了礼貌地回绝。

我这里一路顺当,徐长白和许见清也在这两年里稳住了新皇登基的朝局,清肃了前朝遗留的祸根,重新修订了不少纲纪法理。

他们都给我来过信。

徐长白在书信中说,天下安治,他心甚喜,唯有一憾,便是不曾有我伴他左右,每每见皇后知礼有节的模样,虽敬爱之,脑子里却总念起我鲜活的样子。他说这天底下,唯有我与许覆尘是有趣的,能与他做亲密的人,其他人皆畏他怕他,甚是无趣,就连那些梗着脖子同他争论,恨不得当庭撞柱的倔老头子,都是仰望他的。

许见清的最近一次来信里说,有一次一个大臣看见御书房里我的画像,费尽心思寻了个与我相貌相似的女子献给皇上,没想到皇上人收了,官却给他降了一级。

他还问我,生意已经做得如此大,什么时候来京城做生意,他必尽地主之谊招待我。又问「学堂」现状如何,胖否大否?

信末了,他写道:吾尝闻汝之愿为兴办学堂,不知今可竟否?若有难为之处,愿助之。平昌四年四月十五日,覆尘谨书。」

是了,今年年初我已经办了一个小学堂,请了包括韩先生在内的几位我欣赏的先生做夫子,供我厂子里一些老员工的孩子们读书,不论男女。

起先工人们是不愿意的,尤其是女孩子,更觉得没必要。我给她们加了两成的工钱,又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她们终于不论男女,将孩子送了过来。

想办一个有教无类的学堂是难的,尤其在这个时代,没有一套合理的体制来保证这些读书人的去向。生源是问题,这批孩子长大了能做什么也是问题,若是读了书并不能给他们生活带来变化,那么父母如何心甘情愿地将孩子送来?这些孩子们长大了内心该多么痛苦与挣扎?那些女孩子们,若是懂得了独立与自爱的道理,却发现这环境容不得她的独立,又该如何绝望?

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有钱。

我有了钱,才能给这些孩子一个可能性。

我向工人们承诺,若是这些孩子足够优秀,将来会雇他们打理我的生意或者留在私塾任教,不论男女。当然也有淘汰机制,不适合读书的读完一定课程便可回去。

好在这个王朝并不贱商,让我还能有这么点筹码。

如果能开放女子做官便好了。

我提笔给许见清写了封信。

巧的是,我给许见清的信刚寄出去两天,京城那边管事儿的人就传来消息,说有一笔大单子希望我亲自去做。

我收拾完东西,匆忙上路。

「赵赴,你帮我把这帖子送到宰相府。」忙了一天,现下得了空,我便写了拜帖让小厮送去。

赵赴吓了一跳:「陈姑娘,你可是说宰相?宰相府?」

我点点头:「你去吧,不必惶恐,宰相没你想的可怕。」

两日后许见清休沐,我拍拍「学堂」的脑袋:「走吧,去见你的许大人。」

「汪呜汪呜——」它像是知道我在说什么,尾巴摇得极欢。

「阿蔷!」我刚到宰相府门口,便见许见清冲我微笑,像是早早就站在大门外等我。

「许大人。」

我行了个礼,被他虚虚止住:「不必做这些虚礼。」

「许大人亲自相迎,倒折煞我了。」我半玩笑半认真。

「阿蔷说这些才是见外,你我虽只见几面,书信往来却不少,已是相熟,怎可与他人一概而论。」

宰相府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廊檐布局巧妙而又有干脆利落感,没有啰啰嗦嗦四弯八绕,草木繁盛却绝不冗乱,以绿色居多。

许见清将我引进一间小室,茶香四溢,窗子上映出竹影。

「我前些日子写给你的信,你可曾收到?」

「收到了,」他道,「我也给你回了信,没想到你竟来京城了。」

「你有何想法?」

「你说得不错,女子有才有德,当与男子同行科举之制。

今年年初我已向陛下上谏过,准女子科考。朝廷拟在明年下发文令。

只是,」他看了我一眼,「女子有才有德的不少,有才有德有大志的却不多。

纵使陛下决心改制,那些女子们不愿,上行下不效,也是没用的。

阿蔷,想到这些的时候,再观你行为处事,我才明白了你要办学的目的。」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

「阿蔷,」他正正经经地看我,「我是这样想的,我想向皇上举荐你为国子监祭酒。」

我吃了一惊:「什么?」

「这样的话,既开了女子为官的先例,又能让你管教育事宜,行思想开化之事。

当然了,阿蔷,你还是可以接着办私学。我建议你在京城里先办,之后再扩到地方,这样总容易些。」

这个道理我懂,不管是经商还是办学,从京城开始总比从地方开始容易。

只是在京城办的话,我脑子里构建的那套保障机制便不适用了。

我向他说了难处,与他细细探讨了半天,总结了些需要完善改变增设的地方,得出了解决方案的一个大致轮廓。

「那国子监的事,你可愿意?」他征求我的意见。

我跟他说我并不精于学问,他却说无碍,具体的事有具体的人做。

用文科生的话来说,我是哲学,我手底下那些人是具体科学。

于是我点点头,应了下来。

这么多事儿,

我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我会忙得多么焦头烂额。

啊,不行了,想想就脑瓜子疼。

在许见清这用了晚膳,我要走的时候他留我在他府上先住一段时日,等我找到房子,安顿好了再离开。

我冲他粲然一笑:「不用,我在这边有宅子。」

他僵僵地一笑:「……哦。」

晚上回了我的大宅子,写了封信给陈川,告诉他我打算留在京城了,过段时间会回去收拾东西,让他和娘考虑一下要不要随我一起来京城。

——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我的那笔生意进行得异常顺畅,想来是许见清的功劳。

得了闲,我便往宰相府跑,想去问问。

见了他,他点点头,说自己去交流了几句。

接着又说:「我还正准备去找你,陛下召你入宫。」

我没惊讶,跟着他去了。

在宫道上时不时碰到他的同僚,都对我侧目。

比如这位蔡大人:

「许大人。」

「蔡大人。」许见清还了个揖。

「……这位是?」他上下打量了我两眼,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

「蔡大人不认识,」许见清也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是陈姑娘,皇上召见的。」

「哦——」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哦。

「哦什么哦?」许见清问他。

他憨笑了两声,速速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

「他就是那个向皇上献美人被降职的大臣。」待蔡大人走远了,许见清告诉我。

怪不得,怪不得阴阳怪气的。

皇帝召我俩进了御书房,一见到我,他便站了起来:「阿蔷。」

我规规矩矩行礼,被他虚扶起来:「坐吧。」

「事情我都听覆尘说了,你既愿担国子监祭酒,那我择日就下旨了。只是这官不好当啊,要辛苦你了。」

「是皇上与许大人抬爱,我若当了此职,定会竭心尽力。」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正事,皇上倒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就放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皇后的轿辇。她惊奇地瞧了我两眼,叹道:「果然像。」

我突然对那个与我样貌相似的妃子产生了兴趣,皇后走后,我便问许见清。

许见清说,那个妃子叫陈薇,入宫前没什么身份,就是个普通女子,入宫后也不受宠,性子胆怯,几次被旁的妃子欺负也不吱声,还是他有一次入宫看见了,告诉了皇帝,皇帝才知道,惩治了那几个后妃。

「许大人还蛮有情的。」我调侃他,是真没想到他会为一个妃子在皇帝面前说话。

「也是可怜人,莫名其妙地就被人送进了宫,安排了一生,偏又不受宠,谁都能欺负。」

他顿了一下,「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与你相像,所以我才多说了几句。」

我心跳漏了一拍,转头去看他,却僵住了。

他察觉到我不对劲,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一辆马车从我们身边经过,里面的人掀起帘子,阴鸷而疯狂地看着我们。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我,许见清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眼底有不屑:「别怕,秦王,先帝第三子,自从皇上登基,性子便越发暴躁阴郁,已经快疯了。」

哦,就是徐长白的三哥呗,瘫痪了的那个。

「他瘫了是皇帝的手笔吧?」我问他。

「是也不是,皇上原本已经打算放过他的,是他自己要扑上来,」许见清嘴角勾起一抹鄙薄的笑,「不自量力。」

「放心吧,阿蔷」,他牵起我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上去,「他虽知道你是谁,但现在顶多不过是在阴沟里看看人,做不了什么,你不会有事的,阿蔷。」

「哦。」刚刚冷不防地被秦王看着,确实有些心慌,不过许见清这么一说,我倒是心安了下来。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皇上宣布了任我为国子监祭酒,那蔡老哥见到我跟见了鬼似的。

想不到吧蔡大人,我没有成为后妃,我成为你同僚了。

朝中大臣有异议的太多了,他们想不到一个籍籍无名,不知几斤几两的人竟然一下子成为了国子监祭酒,还是个女人。这对他们来说,是奇耻大辱。

但皇上和许相力排众议,那些大臣们再要死要活也没办法。

「朕觉着此事已议毕了,无事便下朝吧。」

下了朝之后,皇上单独留下了我。

我随着他到御书房,不同于昨日见他,今天他深情款款,静静地看了我很久,好像要把我看穿,刻到他的脑海里。

「阿蔷,」他艰涩地开口,「你不知道我多少次梦到你。」

「徐长白,」我开口也有些艰难,不忍去打破他的深情,「有些话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真的不可能吗,阿蔷?」

「不可能的。」我深吸一口气。

「若我给你自由呢?你说过不愿牺牲自己的自由与企盼,若是我给你自由,随你做什么呢?你可愿意与我在一起?」

「不愿意,」我真的不想与他纠缠下去,「你三宫六院,我怎么可能愿意?」

「若是我……」

「我不爱你,徐长白,你明知道我不爱你的!」我皱起眉,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

「啪!」端茶进来的小丫头听了我的话,吓得茶水落在了地上,忙跪下去磕头:「皇上,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皇上饶了奴婢!」

我看她跪在一地茶水中,有些不忍,便道:「你别磕了。」她好像没听见似的,仍在求饶。

我见徐长白揉了揉太阳穴,合了眼叹了一口气:「下去吧。」

小丫头这才下去了。

徐长白向后靠到椅背上,又叹了一口气,抬眼对我说:「阿蔷,你看,我没打算罚她的,可她偏要那般惶恐,哭着让我饶了她,好似我就是个残忍无情的人。」

「你身居高位,不被人理解,正常。」我出声。

「罢了,你也回去吧,不做我的妃子,也挺好,若你今天真应了我,倒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陈蔷了。」他摆摆手,示意我出去,只自己一个人瘫在椅子上,消受着他的苦楚。

——

我到家的时候,许见清正站在我家门口等我,「学堂」摇着尾巴迎上来。

「皇上没和你说什么吧?」他一边和我一起进门,一边问我。

「没什么啊,就还是那些事。」

「哦,」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怎么说。」

「当然是拒绝。」我也没跟他绕弯子。

「其实陛下对你,还挺尽心的。」他突然感慨。

我瞅了瞅脚边的「学堂」,指给他看:「你瞧,我对它尽心吗?」

他点头。

「我拥有其他狗子吗?」

摇头。

「我绑着它不让他自由奔跑了吗?」

摇头。

「那我养它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我自己开心。」我回道,「现在,它就是我,我就是皇上。」

他摇摇头:「这个比喻不太好。」

「明白意思就行。」我不在意,「许大人你用早膳了么?昨天睡得晚,今早起得晚,早膳都没用就去上朝了。」

「用了,」他背手答道,「不过现在又有些饿了。」

——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忙到脑子嗡嗡的,又有国子监的事,又有设立私塾书院的事,时不时还要照看一下生意,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又穿越了,穿越到了高三。

哦,不对,高三晚上有电灯用,在这里,你什么都没有,只有根破蜡烛。

每天早上上朝还要面对一群老家伙的臭脸。这群家伙精得很,知道在朝上皇帝和许相会向着我,就专门挑上朝前下朝后那段宫道的时间,一遇上我就说些刺儿刺儿的话。

心累。不想理他们。

不过我倒发现了一个奇葩,每次遇上蔡大人在的时候,他总会帮我怼回去,把那一帮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呵,陈大人为国子监祭酒,不知读过什么书,在学问上有多大造诣?」

蔡坚:「刘大人,我看你这辈子就是读书读迂了,才一辈子升不上去的。」

「陈大人年纪轻轻,容貌妍丽啊!啧啧!」

蔡坚:「秦大人这话可不对,好看的人什么时候都好看,老了也好看,这丑的人啊,老了丑,年轻的时候更丑,你每天照镜子,自己不知道吗?」

我去问许见清,他笑了,真心实意地笑,说蔡坚此人就是这样,并不傻,平时却总行些荒唐可笑之事,因而那些正经的朝臣都不愿搭理他。

总结一下,聪明的逗比。

这一忙忙到了年底,还没抽出时间来回家去收拾东西,家里那边先来了两封信。

一封是十月写的,现在才到,估计是路上搁置了,一封是十日前写的。

十月的那封,陈川告诉我他中举人了,他和娘也不打算跟我来京城,十日前的那封陈川告诉我,娘病重卧床。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跌落了谷底。

我告了假,交代好这边的事,立刻启程。

你说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病了?她苦了大半辈子,这才刚过上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就病了?

今年的年过得不像年,死气沉沉。

平昌五年的春天,我娘去世了。

如果我没有穿过来,那这世上死这样一个人,我不会悲不会喜。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封建妇人,有时泼辣尖酸,有时胆小怯懦,每天都埋怨自己的丈夫,转过头来又妥妥帖帖地照顾,能为了儿子卖了女儿,也能为了女儿被欺负去骂街。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是我的娘。

她当了我四年的娘,我深知她势利背后的善良,刻薄背后的宽容,可厌背后的可怜。

她临去时拉着我的手,颤颤抖抖地说对不起我,说她之前没想通,女孩儿还可以像我现在这样过活,说我以后找到了如意郎君,要我带到坟前去看看。

我知道她的歉意并不全来自爱意,有一半是来自感激,感激我给这个家带来了这样的改变。但我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办完了丧事,我与陈川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生养了这一家人的地方,从此定居京城。

我收拾的时候在房里发现了一封信,陈川说是去年秋天我去京城后有人捎来的。

是许见清的信,信上回了我所说办学堂以及准女子科举之事,与我和他当面探讨的并无二致。

只是信的末尾加了一段话:

吾盼汝来京,不只为办学之事,窃有私心。阿蔷聪慧不与寻常女子,风情雅致亦盛,容貌亦盛,汝之志亦为吾欣赏,与吾相合,私以为寻得知己,心生悦慕。自扬州一别,常忆阿蔷音容,寤寐思服,盼汝来京,以解相思。

我放下信,在这时候收到这样一段话,我已不知该作何滋味。

两日后,这座长了两棵老槐树的宅子就落了锁。这宅子前年被我买下了,只去年见它开了一次花,今年是等不到它的花期了。

——

到了京,将家里事情安排好,我又忙起来,其实也不算忙了,去年最忙的起步期已经过了。

我刚一入京,许见清就来找了我,像是要说什么,见我戴了孝,止住了,什么也没说。

皇帝下发了文令,准女子科考。

我在朝中办事雷厉风行,那批老臣也渐渐止住了对我的声音,有的甚至开始真香,开始接受我的观念。

因为许见清的帮助和一些开明大臣的支持,不少学生进了我在京城办的私塾和书院,其中不乏女子,尤其是书院里,来了不少富家小姐。

我的「爹」脾气变得更暴躁,整天指着小丫头骂,说一个个的都不如金秀伺候得好。

想坐起来又不说,直接骂没有扶他,喝水烫了骂……小姑娘也很委屈,跑到我这儿哭。

我叹了口气,安排了个抗压能力强的嬷嬷照顾他起居。

我已经说过他很多次了,可他仗着我是他「女儿」,总归不会不管他,依旧肆无忌惮。

这个冬天他去世了,去世前要求我在他死后将他尸体送回家乡,与娘合葬。

我内心挣扎几番,终究没有遂他的愿,在京城给他寻了块墓地。

我不求谁原谅我的自私与自作主张。

娘的墓碑上写着她自己的名字金秀,不是陈金氏,他的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相隔甚远的坟墓里头的人,生前是一对夫妻。

我大办了他的葬礼,连皇帝都来参加了。

有人羡慕他生养了个好女儿,平白沾女儿的光,真是好笑,连个死人都要酸一番。

还有不少人感慨我孝顺,我哪里孝顺,只是为原主尽一尽他的生育之恩,这些平时眼睛比针都尖的大臣,竟看不出我孝不孝顺。

唯一的插曲是,葬礼上有个黑衣刺客持剑向我冲来,只可惜还没靠近我,就被侍卫拿下了。

扯开她蒙面的布,竟是个女人。

后来许见清告诉我,这个女人一直爱慕着秦王。

傻啊!

秦王被打入了大牢,我跟着许见清去见了他,他赤红的双目盯着我,里头有滔天的恨意。

你看,他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去恨徐长白和许见清,就找了一个救过徐长白的我来恨。

我何德何能,被一个人寄予如此浓烈的恨意。

我跟他就一个牢房木栅栏的距离,他瘫在地上,疯狂地伸手想要抓住我,嘴里嘶哑地吼。

像一只蚊帐外头的蚊子,停在蚊帐上摇摇晃晃不停地往里戳就是吸不到血。

「走吧。」许见清揽住我的肩膀。

平昌六年元宵节,宫里举办宫宴,我在那里见到了与我样貌相似的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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