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尽平昌》 (已完结)
我在深山里捡到了一个少年。后来他竟成了皇上。
我为什么会在深山里捡到一个皇上???
别问,问就是他当时快被他三哥搞死了。
他拽住我的裙裳,极费力道:「别走……」
我吓了一跳,低头看去,不禁皱起眉。
脏,太脏了,泥土与血污糊了他满脸。
他实在是虚弱,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救……救我,会有人……有人会赐你黄金。」
我冷冷地扫了一眼他整个人,即便脏污,也看得出肤白,抓着我衣服的手指比我嫩得多,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坠。
这样的一个人,躺在泥土杂草中,像只将死的漂亮蝴蝶。
是个贵气的人,我心中一动,蹲下来:「我会救你。」说罢竭尽所能,露出一个善良的、明媚璀璨的微笑。
——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被我现在的娘嫁给隔壁村的二狗子王根强。
二狗子的爹是个屠夫,在我们这个落寞贫穷的小地方,算是个富裕人家。
我想嫁给他吗?曾经的陈蔷也许是愿意的。但我不愿意,我是 21 世纪社会主义接班人,一个月前刚来到这儿。
我每天都在思索如何退了这门亲事,我现在的娘却总骂我死丫头有福不知道享。
我不是没想过逃,可是我赶在最后一抹夕阳光线消失之前跑到镇上的时候,望着人烟稀少、纵横交错、宽宽窄窄的街道的时候,我茫然了。
我逃,怎么逃,何处落脚,何以安身?
我需要钱,可我问遍了街边的店铺,也没有哪一个掌柜的需要女工,倒是有一两个店小二看我长得不错又穿着朴素,想调戏一把,我忙躲开,这个世界也没有一条罪则叫做「性骚扰罪」。
现代社会教给我的一切,独立,自信……在这个世界里,似乎都成了阻碍我通往幸福美满知足常乐的枷锁。
所以当两个星期后,我看到那个满身贵气的少年时,我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
那天我还是回去了,从镇上返回,到家已经三更了,家里罕见地点着蜡烛。
我娘又气又急,见到我,二话不说就甩了我一个巴掌:
「你个死丫头!啊?!你跑是不是,你跑啊,你别回来了!」
「让人伢子给你卖到窑子里去,作践不死你!」
她骂着骂着就开始哭:
「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我养了只白眼狼啊,我给你寻了这么好的亲事你都不要,老的老的没本事,小的小的不省心……」
「阿蔷,你听娘的话,嫁给根强好不好,你之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嘛?」
我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脚边一堆烂菜叶。
我娘急得又拍了我一下。
「娘,我是不会嫁的,你把彩礼退了吧。」我说道。
「退了?退了你弟过几年娶亲的钱从哪儿来?退了你爹的药钱从哪儿出?你不嫁人,你在家做什么,白吃白喝白住?」
「娘,你不退,我明天自己去退。」
说完我没等她回答,径自过去睡了。
怎么也睡不着,娘也还在那儿哭。
我坐起身,掏出白天从镇子上带回的东西,捂在胸口,让它伴我入眠。
白天的短暂的茫然过后,我想了想,逃,目前是逃不走的,但我必须在这儿,找到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方法。
于是我赶在当铺关门前去当了我带出来的一只银镯子——那是在现代我奶奶送给我的,我穿越过来的第二天,它莫名地躺在了我的枕头下。
钱不多,但也够我买些略好点的料子,试着做些香囊。
感谢我在现代那对刺绣颇有研究的奶奶,跟着她,我的手艺也不差。
奶奶本是希望我能继承她的手艺与职业的,可我没有,我选择了去师范大学就读,想成为一名老师。
没想到,在这异世,倒是曾经我选择放弃的一门手艺给了我丝丝希望,想想也够讽刺。
第二天我趁我娘上山拾柴的时候,拎着聘礼去了王屠夫家,自己退了婚约,行事乖张,言语泼辣,不留余地。
王屠夫大怒,王屠夫的老婆也大怒,他们似是觉得被我的退亲羞辱了。倒是他们的儿子怯怯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娘回来后气得泪花都出来了,恬着脸又去王屠夫家,还是想攀亲。
卑微,可怜。
王屠夫将我娘轰了出来。
娘回到家又怒骂我一顿,言辞刻薄,骂累了,开始哭,开始叹。
其实看她这样,我是心疼的。我主动揽下来上山拾柴的活,想尽一点微薄之力让她轻松一点。
她摇摇头,说拾柴累,我在家熬药做饭,帮衬农活就行了。我坚持,她也就随了我。
我在做完两个香囊的时候,又去了镇上一趟,站在胭脂水粉铺子不远处开始卖。
许是我手艺确实不错,竟真有人买,半天的工夫,两只卖完了。
我捧着不多的钱,异常兴奋与激动,这种激动不同于我在现代赚到第一笔钱的时候的激动。在现代兼职家教的时候,学生喜爱我,家长尊敬我,社会包容我,我拿到工资,觉得理所应当。可是在这儿,这钱太来之不易了,它太珍贵了,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还是滚了下来,它不仅仅是钱,还是一种可能性,它告诉我,我是有可能凭自己,在这异世安身立命的。
我买了三只小母鸡崽,娘看见了,问我哪来的钱,我百般地说,才让她相信我捡到了一只镯子并且让她打消了把钱存起来的念头。
当然这是因为我跟她保证我会用这些钱挣到更多的钱。
我又卖了两次香囊,这两次卖到的钱都给了我娘,她渐渐地开始信任我。
可我将那个脏兮兮的少年背回家时,她还是反对的。
我指指他腰间的玉佩,对娘说,他是个贵人。
「贵人?」她冷笑一声,「贵在哪,我管他之前多贵,现下到了我们家,就是平白多了双吃饭的筷子!」
她扫了扫少年的玉佩,把我拉到一边耳语:「我看把他那值钱的坠子拿了,人扔回去,死就死了,没人知道。」
我转头盯着她的眼睛:「娘,我不,你少打这个心思。」
其实我比她高尚不了多少,在山间的时候,确实动过取玉弃人的想法。
只不过,一个玉佩满足不了我,我贪婪地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
我在赌,我在赌这个人,他能改变我的命运。
呵,真可笑,到头来,我还是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人身上。
少年爱面子,知道我娘不允,撑着道:「没事,我走就是。」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
我把他按回到椅子上:「待着。」
我不害怕我娘会做些什么。她不会的,我绣香囊能得钱,她心里有数,钱在我手里,她不会硬跟我对着干。
——
捡到少年的第十天,他向我发出邀请:「阿蔷,你不要再睡地上了,回床上睡吧!」
「那你呢,我睡床上,你睡地上么?」
他咧嘴一笑,说:「我都是皮肉伤,快好了。」
我自然是不信他伤快好了的说辞,但也着实佩服他的愈合能力。
我当了他的玉佩,换了 50 两纹银,替他请了大夫开了药方。当然,那玉佩的价值远不止 50 两纹银,只是在这偏僻小镇,当不到更多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向我伸出手:「阿蔷,你若是不介意,这榻子也够我们两个人躺的。」
「不用。」我露出一个笑,拒绝了他。
捡到少年的第十五天,他开始喂我养的小鸡。一边切着草叶子一边对我说:「阿蔷,这小鸡崽子长得可真快。」
捡到少年的第二十五天,他开始下地干农活,受不了粪的味道的样子跟两个多月前的我一模一样。
晚上他换了衣服,拖着小板凳到门口看着我做针线活。
今天满月,月亮不是黄澄澄的,是银色的,月光清泠泠地往下泻,给这村子披上层高贵的绸缎。
他突然看着我说:「阿蔷,我觉得和你在这,也挺好的。」
我一愣,心中莫名生出些愤怒,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他,我觉得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冷:「那是你觉得,你若是我,便不会觉得好。」
「你怎么了?」他有些诧异。
「没怎么。」我起身回屋。
「那你作何生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与不解。
我停下来,转身去看他:「徐长白,你说的人何时来?再这样下去,我家养不起你的。」
「你今日觉得好,不代表你明日还觉得好,你若日日夜夜做与我娘我弟同样的活,你根本不会觉得好!」
他还站在门口,听我一番话,也许在思考什么,默默不作声。
「我知道了。」半晌他才开口。
捡到少年的第三十五天,我在煎药时,听到村口方向有不小的响动。
徐长白走过来,对我说:「阿蔷,来找我的人到了,我要走了。」
我有些猝不及防:「你……你怎么知道?」
他弯唇一笑,有些乖,有些惨淡:「我算好了时间的,这两天他们会找过来,这会儿外面的动静,一定是他们。」
我顾不上药了,忙擦手扶住他的肩膀,殷殷切切:「那你现在去找他们吗?」
他眸子突然暗了下去,拽了把椅子坐下,闷闷道:「等他们来找我!」
真是古怪。
但我笑了笑,心底高兴,对此不甚在意,反正谁找谁结果都一样,余光却瞥见他瞧着我的目光。
我心一顿,有些不自在,继续去看着药。
他的人到了,除了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其余人竟通通跪下去。
他们唤他:四皇子殿下。
这是我意料之外的,我知道他非富即贵,却万万没想到他是皇家人。
他拉过我的手,说是我救了他。
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向我作了个揖:「感激陈姑娘大义!」
徐长白对我说:「这是吏部尚书许见清。」
怕我听不懂吏部尚书是什么,他又解释道:「就是朝廷的官,许大人。」
我朝许见清露出得体的微笑:「任谁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临走时,徐长白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京城。
我嗤笑一声:「跟你去京城,然后呢?」
「你可愿到我府上去?」他回道。
「不要。」我挑眉,想都没想。
「那你要什么?」他又问我。
我向前走了几步,对视上他的眼睛,他眼睛里写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四皇子殿下,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你就留多少钱给我。」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当初说过,会有人赐我黄金。」
徐长白最终留下了除去他们路上花销之外的所有钱财给我。
徐长白淡淡地吩咐下去,倒是许见清听到吩咐的时候多看了我两眼。
他们走后,我回到屋子里,发现药已经过了火候,顶起壶盖,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两个月后的京城已然变了天,太子被二皇子陷害致死,三皇子无故瘫痪,几个老臣几番斡旋终于压制住了二皇子的军队,老皇帝撑着最后一口气,亲自下诏书,颤颤抖抖地将自己的二儿子打入大牢。
至于四皇子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谁也不知道,也不重要了,总之尘埃落定后,是四皇子践祚。
过了半个月,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一群不识帝力的百姓们也知道这天下易了主了。
又过了两个月,我养的小鸡已经能下蛋的时候,许大人来了。
此刻的许见清,已被擢升为中书令,大固王朝最年轻的宰相。
不得不承认,一些人的气质不管到哪儿都是藏不住的。
比如徐长白,他破败不堪地躺在山间杂草丛里时,仍让人一眼就觉得贵气。
比如许见清,我已经能想象到京都万千少女倾慕他的情状,他这一身风华,坐在我面前这破旧的藤椅上依旧不敛半分。
「陈姑娘,陛下如今九五至尊,依旧对你念念不忘,你可愿入后宫,做皇帝的妃子?」
我淡笑地瞧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姑娘,做陛下的妃子,你,令尊令堂令弟,都会享有别人羡慕不来的荣华富贵。」
「珠钗环佩,锦衣华服,陈姑娘,你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
「许大人不必用这些来忽悠我。」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他。
他没想过我会这么说,一挑眉,目光带着询问和新奇。
——
「我当初既已拒绝了他,便不会再改主意的。」
他摇摇头,有些疑惑,缓缓道:「陈姑娘,我不太懂你。」
「许大人,我并不以入宫为妃为荣,我对后宫也没有什么绮丽的幻想。」
「他之前,已经娶过妻了吧?」我虽在问他,语气却很笃定。
「陛下有皇后林氏,贵妃张氏。」
他说这话时轻轻地,可能是顾忌我。
我不以为意,徐长白有几位后妃,都与我无关。
我淡淡道:「你看呐,他说喜欢我,却不妨碍他立后纳妃。」
「林后张妃尚有家世背景,有所求,有所倚仗。我呢,我若入了宫,凭什么立足后宫?又求什么呢?」
「凭他的宠爱吗?求他的宠爱吗?」
「真是可笑,你们凭什么认为,我的下半生要把我的希望,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精力,我的信仰,全都寄托在另一个人的宠爱上?」
「求他的钱财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温饱之外的荣华哪有自由重要啊,在深宫里,要再多的金银又有何用?」
「且不说,」我朝他绽出笑容,「我不爱他啊!」
许见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我,道:「此话,被那些老顽固听去了,定会跳着脚骂你不识好歹。」
「我要是识了好歹,他们反倒要骂我红颜祸水了。」
「谢许大人开明,不曾骂我。」
「呵呵。」他竟笑了两声,当然,这个呵呵还是当初那个呵呵。
「许大人若是也想骂,便骂我红颜祸水吧!」
他认认真真地看了我两眼:「骂不出口。」
他留下来吃了顿午饭,其中鸡蛋是我养的那三只母鸡下的。
我笑说,这几只鸡,当今圣上是亲手喂过的。
我没告诉我娘徐长白是当今圣上,许见清是当今宰相。
她只知道这二位不是凡人。
吃午饭的时候她不愿上桌,不太敢。我跟她说了好久,没事的,吃个饭而已,她最终还是不愿,带着弟弟到一旁去了,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许见清要走的时候掏出一沓银票给我,说是徐长白吩咐的。
我本不想要的,但许见清让我不要为难他,我只好收了。
我发现他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便问他想说什么。
他问我为何不修葺一下这屋子,再添些物什,上次他们留给我的钱明明也不少。
「上次你们留的钱我拿了些给我娘,剩下的用去做生意了。我娘保守,不敢乱花,都存着,给我爹抓药,将来,也要替我弟娶媳妇。」我解释道。
「你还会做生意?」他有些讶异。
「不会可以学,况且目前都是些小本生意。」
他毫不掩饰他眼中那种面对未知事物的迷惑,微微皱着眉:「我好像真的看不懂你。」
说罢,他转身上马而去。
马儿已奔腾一段路,他又倏然勒马急停,回过身大声问我:「陈蔷,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我本来也已回身打算进屋,他清扬的声音又使我转过身看他。
他高高坐在枣红色的麟驹上,浅绿色的衣袍散在马背上,午后的骄阳硬生生地给朗月清风的他添了几分张扬骄纵。
阳光刺眼,我半眯起眼睛,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急切的想要倾诉的欲望。
「学堂!我想办学堂!」
「许见清——许见清你信吗!」
他好像重重地点了点头,只听他扬声道:「我知道了——我信!」随后便策马而去。
我回到屋子里,心跳剧烈,久久没能平静。我可能真的是憋太久了,使得我一点点的释放就能得到满足。刚刚不过同他说了两句话,我这半年来的抑郁,不被理解的委屈就通通发泄了出来。
娘看见我眼里泪光,忙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是进了沙子。
徐长白真是执着,在初雪的那天,竟亲自到了我这里。
他穿着墨黑的衣袍,袖口压着金边,袍子上用金线绣着遒劲的龙纹。外面罩了件雪白的斗篷,雪落在斗篷上,瞬间就无影无踪。
我跪下,行礼,唤他皇上。
他忙下马伸手扶我。
他的手可真冷,被冻得发紫,脸也是,惨白中带着紫。
真傻,不怕被冻坏了么?
——
「哐当!」我身后传来一声响,我娘呆住在门口。
「娘,这是当今圣上,快行礼啊!」我出声提醒她。
我娘忙不迭地跪下磕头。
徐长白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免礼,起来吧。」
他轻车熟路地跨进我家门,拉着我坐下,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阿蔷,上次我让覆尘来见你,实在是因为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陛下忙,就不应该分心与我,此刻更不应该坐在我面前说这番话。」
「阿蔷,」他眉目间有些疲倦,「我亲自来找你,你也不愿跟我回去吗?」
「陛下,我不愿的,我早说过了我不愿,劳烦陛下跑这一趟,是我的罪过。」我低眉应道。
「阿蔷!你非要这样吗?」
「陛下……」
「别叫我陛下!叫我徐长白!」
「陛下……」
「徐长白!」他很烦躁。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好好给他理明白:「徐长白,我当初救你,也是机缘巧合,你当初说,救了你,会有人赐我黄金,如今你金银给了,我们之间,算两清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手肘撑着桌子揉太阳穴:「我喜欢上你了,怎么两清?」
我有种无力感:「徐长白,你若是因为我救了你你便喜欢上我,大可不必啊。」
「你喜欢的是救你的人,只不过碰巧我遇上了而已,若是他人救了你,与我也没什么两样。」
「不一样,不是这样的。」他沉声道。
「阿蔷,上次你让覆尘带话,让我不要自以为是地去揣测你,可你现在,又何尝不是在自以为是地揣测我呢?」
我一愣,好像是这样。
等等,覆尘……许见清吗?我什么时候让他带话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道:「阿蔷,我为何喜欢你,想要你,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我脑子有些乱,他真的喜欢我?为何喜欢我?我长得漂亮?我性格好?
不,不对。
这个事情不应该这么来的。他是否喜欢我,因何喜欢,这些都不是重点,与我入不入宫无关。
我跟不跟他走,应该取决于我,我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
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我狠下心对他道:「徐长白,你待我如何我不想深究,我只知我待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咬了咬牙,又道:「你便是爱我爱到骨髓里去,那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难道因为你爱我,我就得去爱你吗?」
「徐长白,」我看着他眼睛,「我不爱你,所以我不会跟你入京。」
他目光深深,看了我好久才开口:「阿蔷,为什么啊?我不明白。」
「就算你不要情爱,荣华富贵你也不要吗?」
「你不是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我能给你的报酬吗?」
我错愕,刚准备说话,就被他打断:「我离开的那天,你心情一直不好,可是一听说我要走了,你便雀跃起来,似是一直在盼着我走。」
「我问你想要什么,你说想要钱。」
「现在我是皇帝,我能给你的远多于当时,你怎么不愿跟我走呢?」
听了他的话,我对眼前的人再次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之中:「皇上,这些事情,我记得上次已经跟许大人解释清楚了。怎么,是许大人他转述不清吗?」
「皇上,我要钱,但除了温饱之外的钱财,我不愿意拿我的自由与下半生的企盼去交换啊。」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了眼,叹了一声:「他都说了,只是我不信。」
「那陛下现在可信了?」
「叫我徐长白,」他睁眼,「现在,算信了吧。你既不愿,我也不好强求你。」
因为皇帝前两次的馈赠,我们家已经成了这附近最富有的人家。
大部分钱被我用去经商做生意。这不是件容易事,好在我有了本钱,也方便去结交镇上、县里家里有点资产的小姐们。
穷人家的女儿贱,富人家的女儿又贱又金贵,虽然她们在家里的生意事上没什么话语权,但我想通过她们撕开一个生意的口子还是可以的。
我娘那儿我又给了她些钱,我告诉她不要露富,但也别跟自家人拧巴。她也渐渐开始学会花钱了,该添置的添置,给我爹抓了更好点的药,给我弟添了两身冬衣……对了,她自己也做了身衣裳,还别别扭扭得特别不好意思。
今年过年的时候,吃完年夜饭,我弟过来抱抱我,说:「姐姐你真好,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肉,也没有这么暖和过。」
我摸了摸他的头:「过了年,川儿就十五了吧。」
他点点头。
男子十五束发,束发而就大学,学大义焉,履大节焉。
可是陈川他连小学都未就。不只是他,这附近村子的孩子,基本都不上学。
我得让他读些书,我想。
并不是为求他学艺精湛,登科中第,只是总不能目不识丁,浅鄙狭隘,多读些书总归是好的。
像我那「爹」,我有时总忍不住冷笑,好在他瘫了,没力气折磨我娘跟我弟了。
穿越过来近一年,我已经接受了我娘,我弟,却总不想承认这个「爹」。没点担当还脾气暴躁。我娘说,在他还没瘫的时候就好吃懒做,常常打她。如今瘫了,虽然她每天还是要伺候他,但对她来说,比起在暴力中度过的前半生,这已经是福分了。
第二年开春,我带着丰厚的束脩去拜访了镇上一位颇有名气的韩先生。先生早年中过举人,为人端方自持,颇有风骨。
我请求他让我弟弟入学,与那些未及束发的孩子们一起上一年学。先生同意了。
只是有点心疼我弟弟每日得凭脚力往返镇上一个半时辰的路途。
我本来还想着自己不忙的时候也能照看照看他的学业,可我的生意渐渐做起来了,一开始是我找别人做,后来陆陆续续有人主动找我。
现下有一笔不大不小的纱线生意需要跑一趟淮扬。我的生意目前处于不尴不尬的一个时期,既不像之前小到不需要跑,也没有大到直接雇人去做,所以我得自己亲跑。
走之前我把陈川唤过来:「川儿,你在学堂那要好好念,虽然你比其他孩子年龄大些,之前也没上过学,但也不必妄自菲薄,自卑怯懦。」
「不可主动惹事。」
「若是被欺负了,不要忍气吞声,但也不能光靠武力解决,多靠脑子,知道嘛。」
「人在世,要不卑不亢。」
「还有娘,若是有人欺负她,你得出来帮着。」
「如今你上学去,能帮衬农活的时间少了,若地里的活太忙了赶不上,你就劝娘雇几个人帮着干,不要舍不得花钱。」
「这些钱你好生收着,万一要用。」
「我……我不要!」陈川见我塞钱给他,有些惶恐,忙不迭地拒绝。
「收着,」我把钱按回去,「川儿,有些道理我一时跟娘讲不通,你却是能懂的,这钱我也不是让你乱花的,是让你留着以备急用,钱,该花的时候就得花。」
陈川点点头,接了过去。
弟弟和娘在门口送我离开,我娘已经能接受女孩子经商了,但这次毕竟路途遥远,她一脸担忧。
我让她别担心,还嘱咐她家里鸡下的蛋就留着自家吃,本来也没几个,别总想着攒下来留着卖钱。
一番嘱托下来,我终于启程,带着一批货物和我亲自挑选雇用的六个品行敦厚、家庭感情和睦的伙计脚夫。
——
我一路顺顺畅畅到了扬州,这期间一直也给陈川写信,我知道他看不懂,但总归有一天他会看得懂。
这批货物质量高,对方也是热情讲理的人,很快就谈好了交易价钱。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也不是。
我没预料到我会在这儿碰见许见清。
——
「闪开!闪开!」
我在街上逛得起劲,忽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喊。
一辆马车的马失了控,冲撞过来。大喊闪开的几个侍卫紧追着马车在后面疾驰。路上的行人都慌不迭避到两边。
我也在混乱中躲到一旁,周围人声混杂,众人都受了惊吓。
「啪!」一个黑色劲装的侍卫狠狠地抽了身下的马,赶上了马车,一下子翻腾到马车的马上面,三两下制住了马。
「嘶——」马一声嘶鸣,前蹄跃起,急急地刹住,不再疯狂,只剩下低沉的呜咽与吼声。
马已经离我很近,它刚刚停下时的腾空一跃吓得我又踉跄后退了几步
「大人,马制住了,您没事吧?」黑衣男子朝马车内抱拳。
「无碍。」温润沉稳的声音传来,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幕帘,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竹青色常服的男子。
「王青,」他转头吩咐一个侍卫,「看看有没有人受伤,立刻送去医治。」接着又唤另一个侍卫,「去统计一下大家被损毁的财务,悉数赔偿了。」
「是。」
「是。」
他点点头,走到受伤的马儿旁,握住扎在马屁股上的箭,微微眯了眯眼。
「王重。」
「属下在。」
「有谁会知道我来此处?」虽是问句,他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睥睨与不屑。
仿佛那个策划这次行动的人,只是个跳梁小丑。
黑衣男子看了看周围的熙攘人群,道:「属下不知,」说着又看了眼马屁股,「但这行动如此粗劣,又针对着您来,想必也只有那蠢货干得出。」
「呵。」他轻轻笑了一声,径自离开,黑衣男子跟上去,余下侍卫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
「姑娘,陈姑娘?」同行的李大哥唤我。
「哦……啊?怎么了?」我这才回过神来。
「哦,没什么,看您愣住了,以为您被吓到了。您没事儿吧?」
「李大哥,我没事儿,咱们回吧。」我道。
我刚刚确实愣住了,他扬起头眯着眼伸手握住那根箭的时候,我心里只一个念头:
这才是大固的宰相啊。
不同于我之前见过的许见清,今日的许见清真真正正地在我心里有了「宰相」的概念,他没有恃权弄威,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可你就是莫名地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杀伐果断的狠厉。
「姑娘——」我刚走到客栈门口,不远处在马厩里喂马的刘大哥就遥遥喊我,声音带着特有的粗犷。
「怎么了刘大哥?」我一边大声回他,一边朝他走去。
「想媳妇了呗!」他旁边人哄笑。
我仔细一看,他确实脸红红的,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陈姑娘,我就是想问问咱们啥时候返程……我家的那个还怀着孕呢……这不我……我担心……」
我笑了,道:「快了,再过几天咱们就回去!」
「回哪儿啊?」身后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
许见清,他不去官驿来客栈干嘛?
我朝他行了个礼,扬起大(xu)方(jia)得(guan)体(fang)的微笑:「自然是回家呀,许大人。」
他瞧了瞧我身边的人,一边往客栈里走,一边笑问:「你这生意都做到扬州来了?」
「怎的,不行吗?」我也往客栈里走。
「行。」他懒懒回道,拉了把凳子坐下,客栈是兼酒楼的,他一边招手喊小二过来点菜,一边示意我也坐。
我让李大哥他们自己先去吃饭不用管我了,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听说你又让皇帝吃瘪了?」他挑眉,满是趣味。
我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敷衍地应了一声,苦口婆心对他道:「你作为宰相,要时时劝谏皇上,国事为重,不得因儿女情长耽搁了国事。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谈这些,我一个乡野弱女子,怎敢遑论皇上呢?」
「懂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直加上一句「懂吗」,他一个宰相用得着我去训他「懂吗!」吗……人家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掐死……我嘴怎么这么贱……后悔。
内心瑟瑟发抖,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看他作何反应。
没想到,他不发怒,也不曾用大街上那种强大的气场压迫我,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只乖乖道:「懂了。」
这回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尴尬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不出声地假笑就行了。
他瞅了我一眼:「别假笑了,点菜吧。」
宰相要请我吃饭,我也不好拒绝,便大大方方地接过了单子,点了几个想吃的菜。
「喏,你点吧。」我把单子递给他。
「你不再点些?」
「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点了几个菜。
趴在他腿上的小东西「汪呜」叫了两声,他用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便不叫了。
对了,忘记说了,刚刚从客栈门口看到他时,他怀里就一直抱着一只不知道是狼还是狗的小东西。
其实看着像只狗,但我觉得他这样的抱一只狗有点不符合他的气质,所以我猜是一匹小狼。
「这是什么?」我指指他腿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家大黑生的小狗子,叫学堂。」
叫啥,叫学堂?好吧,你的狗子你做主。
我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只狗子,毛色黑中夹着棕,又奶又野的样子,湿漉漉的眼睛黑不溜秋的,东转西转,一股子防备与敌意。
我对狗不甚了解,便问他这是什么狗。
「我也不知道啊,我家大黑是我两年前捡的,之前我没养过狗。」
「在大街上时怎么没见你抱着它?」我有点疑惑。
「当时把它放在马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