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人话。
」「昨晚我觉得冷,看你睡得挺暖和,就钻你被窝了。
」我头痛扶额。
「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我得出去了,否则张顾阳要是来了发现我睡地窖,你肯定也得被他挖出来。
」徐盛手一紧,把我圈在怀里。
「娘娘,明明睡在你身边的是在下,你怎么可以惦记别的男人?
」真的是够了啊。
你是伤了胸口又不是伤了脑子,怎么说话就成了这种调调?
我扭了扭,准备把自己给滑出来。
奈何徐盛俩胳膊和铸铁一样,我硬是掰不动。
「行了别闹了,我还得想办法给你弄伤药去,得找他才弄得到。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触了徐盛哪根神经了,他冷哼一声,松了手。
我爬起来往外跑,去跟翠翠商量弄药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浪费那床被面。
就是找张顾阳总觉得怪怪的,我打算问厉远拿点儿。
关键其实是药量的问题。
要拿刀往手上割个口子倒是方便,问题是就这点伤也够不上用一瓶子药的。
要弄就得弄个大点的伤口。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拿石头把我腿砸伤造成摔伤假象这个方案,然而翠翠抵死不从,说如果我敢拿石头砸自己,她就去找厉远告发我私藏徐盛。
我很自觉地把已经到嘴边的备用方案给咽下去了。
算了,反一时半会死不了,伤药还得找机会弄。
我又拖着翠翠琢磨怎么给徐盛加强营养。
翠翠对这个倒没意见,杀兔子还是掏鸡蛋都随我。
只不过徐盛那伤口总不好,带累得他没事儿就发个热,几轮下来我都担心他要烧成个傻子了。
翠翠想找景升走司药房的路子去买点药,被我拦住了。
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吃啥感冒药啊!我拉着翠翠去挖红薯,美其名曰医书有云,红薯叶子晒干之后捣碎糊于伤口有祛瘀止血之奇效。
好在翠翠没怀疑,还帮着我一块儿晒叶子。
我捎带着煮了一大锅红薯,爬到房顶上去晒红薯干。
我一连晒了三天的红薯,徐盛跟着一连烧了三天。
等整个屋顶都铺满了红薯片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张顾阳。
其实我本来想蹲厉远的,但他好像被调去别的营了,隔大半个月才能过来一次。
也行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又不是说开了不能处了。
我站起来冲他打招呼,然后假装蹲久了腿麻,一个没站稳,就从房顶上掉了下来。
张顾阳想接我来着,但他速度不够快,还没跑到一半,我就叽里咕噜地砸到了地上。
胳膊蹭破了一大块皮,腿撇进泥巴里,还扭了我可怜的老腰。
翠翠听到声响跑过来,吓得脸都白了。
「小姐你怎么了?
!」我拿手撑着地想爬起来,奈何实在疼得太过,我连挪一挪都得抽口冷气。
张顾阳直接抱起我往屋里冲。
不过他抱伤员的姿势多半没经过训练,本来还没那么疼,被他一抱一颠,生生给我疼断片儿了。
晕倒之前我就记得一件事。
攥着张顾阳的胳膊,嘱咐他,千万别给我找太医。
我辛辛苦苦在冷宫里苟到大家都忘了我,这时节请个太医来诊病,我之前的努力不全白费了吗?
我其实也没晕多久。
也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我在长达整整两个时辰的晕厥中,还短暂地醒了好几次。
那是张顾阳自己摸索着给我正骨时,给我疼醒的。
然后他接歪了。
接着他为了不让我留后遗症,又把我的脚踝给扯脱臼了。
于是我又给疼晕了。
张顾阳急得满头是汗,急吼吼地跑出去给我弄药。
接着徐盛就从地窖里爬出来,手法利落地给我接上了骨头,并把我弄醒。
然而为了不被张顾阳看出破绽,我醒来的第一个要求不是喝水,而是让徐盛把我脚踝恢复成脱臼的模样。
他思考片刻,照做了。
在最后一次晕过去时,我在想一个问题。
别人家的男人是来谈爱的,我这儿的男人怕不是来索命的?
张顾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大堆药,从跌打损伤到破瘀消肿,从凝神静气到退热清心,凡是药铺里跟摔伤有关的我怀疑他都买了,连夜送来云霞宫,附赠他跟正骨大夫新学的手法。
好在这一次他终于没再给我接歪了。
一时之间我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感。
然后下定决心,下次再假摔,我一定选个低点的地方,比如说井台子。
翠翠哭得稀里哗啦的,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张顾阳,并一再保证她绝对会照顾好我。
然而门一关,先前还哭哭唧唧的小丫头立即露出了本来面目。
「小姐,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承认,我是故意从房顶上摔下来的。
但摔之前我都想好了,地下都是泥巴地,我还特意多浇了点水,好让土变得更松软一些。
可我是真没想到那屋顶看着不高,摔下来还是挺疼的。
是我轻敌了。
我觍着脸哄翠翠,错误承认了一大堆,割地赔款写保证,小姑娘这才黑着脸去熬药。
徐盛又和个幽灵似的从地窖里冒了出来,一言不发上来就给我全身摸了个遍。
好吧,我姑且承认他是在给我检查伤口。
「你就是这么给我找药的?
」这可不是废话吗?
否则我拿什么理由去找人弄药?
云霞宫藏了个野男人?
还是我家兔子集体跳楼失败急需医治?
不过念在他是个病号的分儿上,我不跟他计较。
「有药就行了,咱俩分着喝,你伤口太深,不容易好,总这么发热不是个办法。
」徐盛一巴掌拍在床沿上。
我的小心脏也跟着跳了跳。
倒不是别的,就这床吧,它不太结实。
「行,我答应你,等你腿伤好了我们就走。
」回答徐盛低沉声音的,不是我因为能提早出宫的喜极而泣,而是原本睡上去就已经会嘎吱嘎吱响的老旧木床,终于不堪这一击之力,哗啦啦的,碎成了木块。
我抱着被子,拖着瘸腿,坐在满是灰尘的木头板子上,呆呆地看着举手替我挡床顶的徐盛。
「大侠,你隔山打牛的绝技终于练成了?
」徐盛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夺路而出,理由是给我去熬药。
你倒是把我从这一堆废墟里挖出来再跑啊。
你伤的胸口你能跑,我伤的可是腿啊!房顶缺了一块我能补,床都烂成这样了,我怎么修啊?
多余的床都被我砍了当柴烧了啊大哥。
在经历了从房顶上滚下来的重伤之后,我拖着病体残躯,和翠翠一起,含泪打了一晚上地铺。
这个时候,我格外怀念当时渣皇帝踹我下来的那张超豪华大床。
第二天张顾阳来的时候,对我和翠翠的拆房能力表示叹为观止,然而对于怎么弄来一铺新床,他也很头秃。
我对张顾阳的动手能力压根不抱希望,这是个连风轮都修不好的手工废渣。
那个风轮后来我抽空让徐盛看了看,从拿到手里到彻底修好,他用了不到十分钟。
人比人气死人啊。
最后我只能勉强拼了几块床板搭在地上,安慰自己就当榻榻米了。
张顾阳对此则感到十分羞愧,跟我夸下海口,他一定给我弄张床来,哪怕是张美人榻呢,也不用大冬天的睡地上不是?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运床板的办法,渣皇帝又要去行宫疗养了。
年纪轻轻的,这就开始养上生了?
我为我这位前夫的身体素质感到遗憾。
张顾阳没来得及过来给我告别,倒是厉远带了一大堆药和补品,连烫伤膏和面脂都有,还叮嘱了半天翠翠,让她一定看紧我别再爬房顶了,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滚去出差。
临走前,厉远还着重和翠翠解释了半天,不是他要来的,是张顾阳托他一定要走这一趟,尤其是得把话带到,然后还擅作主张地跟我解释,张顾阳本来想亲自来,但奈何最近家里催婚催得紧,他实在是找不出空儿,再加上皇命来得突然,他是真没时间来。
当然,后面一半是他冲我喊的,因为他前面半截刚说出来,翠翠的扫帚已经抄在手里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跟谁学的缺心眼儿,说什么不好,非说来这一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合着张顾阳不让你传话你就不来呗。
翠翠没把扫帚怼他脸上都算是对他还念旧情了。
侍卫小哥前脚走,后脚徐盛就把他拿来的非必需品给捡出来,扔角落里了。
我对于他这种大手大脚的浪费行为表示了极其严厉的谴责。
看人不顺眼可以,东西是无辜的,就比如那一盒人参,张顾阳叫它一声,它也不会答应啊……大不了下次我让他别送了呗。
徐盛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等出了宫他送我一倍,一定样样都比这个强。
我十分真诚地感谢了他的决心,然后友情建议他面对现实。
就冲他这一失踪就是几个月的上门频率,我要指望他给我捎东西,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做点替代品呢。
徐盛应该是被我的态度给噎到了,半天没吱声,我怀疑他又想拍东西来着,就是怕再给我拍碎了所以才没出手。
「等你出宫了,我都给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我下定决心试探了一句。
「包括你灯节扔下我去救你心上人小师妹的事儿?
」徐盛似乎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没小师妹。
」「那就是萍水相逢的女侠,你一见钟情?
」「也没有女侠萍水相逢。
」「难道是英姿飒爽武功高强的女刺客?
」「我不会喜欢她的。
」「那就是还是有一个英气逼人的女刺客,对吧?
」徐盛揉了揉额角。
「有也不可能是在下的心上人。
」我大惊失色。
「这三种都满足不了你,你怎么这么挑剔?
」徐盛看着我笑。
少年人站在秋天滟滟的阳光下,暖意金色的光冲去了他身上的冷意和锋锐,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不挑剔,娘娘你一个就够了。
」事后回想起来,听到这一句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完蛋了,和翠翠赌输了。
第二反应是徐盛是不是眼瘸。
就我这身份,说好听点是前任皇后,也是曾经登上后位母仪天下的人。
说难听点,就是个登高跌重再励志脱贫的失婚妇女,而且由于前夫身份的特殊性,导致了二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徐盛不仅眼瘸,胆子还肥。
哦,忘了,眼瘸胆肥的不止徐盛一个,还有个比他胆儿更肥的张顾阳。
毕竟渣皇帝还是张顾阳的大老板呢——可以砍人头的那种老板。
所以,在回过神之后,我发自肺腑地问了徐盛一个问题。
「为什么?
」外面水灵灵的小姑娘她不香吗?
非得在我这棵要啥啥没有的歪脖树上吊死?
徐盛这回看我的眼神,就和翠翠一样了。
看傻子,而且还是个不开窍的傻子。
「等出宫了我再告诉娘娘。
」然后还补了一句:「娘娘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接着他就又跑了。
这回是打了个招呼,在他和我说完心悦我之后,光明正大地,扒着墙头,滚了。
我看着徐盛潇洒离开的背影,拉着翠翠气得原地跺脚。
「他居然有脸说我始乱终弃他,明明是他始乱终弃我,我说什么了我,我就问了句为什么,我不能问吗?
我不该问吗?
他居然就跑了?
连回答都不敢听,怂包,憨货,以后别进老娘云霞宫大门!」翠翠小声回答我:「他也的确没走过门呀。
」哦对,这货都翻墙的。
好棒棒呢。
我当场单方面宣布我和徐盛一刀两断,并强制翠翠当见证人。
翠翠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并提醒我,该收拾收拾准备过冬了。
衣服没洗棉花没弹地窖没收拾,徐盛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的善后还得我自己来。
渣皇帝还不知道打算在行宫里待多久,反正我是烧香拜佛请求菩萨保佑他在行宫里苟到过完年再回来。
毕竟皇帝不在的日子里,宫禁巡查相对没那么严,我偷摸去明芷宫看兔子都要方便很多。
在准备过冬的日子里,我对徐盛开启了一日一批斗的模式。
收白菜的时候,我痛斥他曾经躺我宫里光浪费粮食不干活儿。
晒被子的时候,我怒骂他没良心,明知道我这儿缺衣少食的还糟践我一床被面。
烧柴火的时候,我叨叨他没情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翠翠可能是实在扛不住我说来就来的哀怨口了,一有时间就去喂兔子,美其名曰为冬天准备过年肉。
张顾阳不在宫中,倒是厉远过来得勤了点,还不知道这孩子找了个什么借口,硬是往明芷宫送了好大两篓炭。
我和翠翠跟蚂蚁搬家似的,光运这两篓炭都花了三四天。
原本我是想在屋里搭出个炕来,但想想柴火和炭都难得,烧炕实在太奢侈,也就算了。
还是凑合凑合烧炉子吧。
我也旁敲侧击过厉远,是不是张顾阳让他往云霞宫送东西来着,奈何小哥哥口风太紧,一口咬定他纯粹出于报恩之心,跟谁都没关系。
最后只能作罢。
也不知道徐盛说的提早出宫到底还作不作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我蹲在已经开始变冷的冬风里拔豆茎。
今年豆子长得挺不错,我不仅吃上了炒豆子煮豆子卤豆子,甚至还有结余让我把豆子做成了豆豉。
味道鲜美便于保存,除了放豆豉的房间里味儿有点重以外,堪称完美。
为了配它,我甚至提前捞了荷花缸里的一条鱼,挂在檐下风干,打算过年的时候蒸刨盐鱼吃。
本来还想说今年能邀徐盛跟我一块儿过年呢,没承想这王八羔子表白完了就跑。
我又没说我会拒绝。
怂个锤子哦。
翠翠拎着两只已经处理好了的兔子,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阔别已久的张顾阳。
看看,看看,这就是区别。
人张顾阳出公差还知道打声招呼,回来了也知道第一时间报个平安。
再瞅瞅徐盛,来无影去无踪的,我这儿是云霞宫,又不是云霞大酒店。
「好久不见,娘娘还是这么……」张顾阳顿了顿,看看我手里的枯枝落叶,又看看我脚边堆着的一堆杂草,换了个更加婉转点的说辞。
「见到娘娘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也挺奇怪,一天天待在这里出不去的,我还能有什么不安好?
翠翠从屋里拖出两个小马扎,塞给张顾阳一个让他坐我身边,自己坐一个,就在井沿子边剁兔子。
于是,我和张顾阳和平友好的交流,就在一个特别诡异的环境下,展开了。
张顾阳:「皇上是秘密回宫的,我不能在娘娘这儿多待,请娘娘见谅。
」我:「哦,知道了,皇帝不秘密回宫,你也不能在我这儿多待,习惯了。
」翠翠手起刀落,剁下兔子一条腿。
张顾阳:「皇上又在行宫遇刺了,这是机密,娘娘听完就当没听过吧。
」我:「怎么又行刺了?
皇帝这口碑不行啊,要不从自身找找原因,是不是太昏君过头了?
」翠翠咚咚连剁,兔子一分为二。
张顾阳:「这回刺客竟然混入行宫,妄图色诱皇上,皇上受伤有点重,不过好在刺客扎偏了,性命无碍。
」我:「真可惜。
」咋就扎歪了呢?
翠翠一刀砍下兔子脑袋。
「小姐,你说的麻辣兔头咱什么时候安排?
」我抽空回了她一句。
「没花椒,多攒几个卤了吃吧。
」然后才反应过来。
「你说色诱皇上?
这回来的不会还是个女刺客吧?
」张顾阳无奈地点点头。
「我们怀疑还是之前那个,不过这回那刺客逃得太快,我们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我开始严重怀疑这个时代的刺客组织是不是太水了点儿。
一而再再而三逮着一个人祸害,劳模工作都没这么卖力的。
我看着张顾阳,很认真地问出了我存在心里很久了的疑问。
「是那姑娘长得不错,还是咱皇上不挑食?
」张顾阳:……不是我关注点清奇,而是我真的没啥兴趣。
皇帝死不死的,我都要走。
翠翠收拾好了一只兔子,又开始从井里打水,准备洗菜。
张顾阳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总而言之,最近宫中巡查有些紧,娘娘平时还是不要出去为好,免得麻烦。
」好吧好吧,我承认最近皇帝不在宫里我胆子也肥了点,去看兔子的时候总是假公济私顺路去挖野菜,一不小心是跑得有点远。
但我还是很谨慎的啊,走的都是偏僻小路。
当然也不是我自愿走的,毕竟不偏僻的小路上也没野菜……如果徐盛还不回来,我甚至都有打算偷摸去挖几棵笋。
一来可以改善伙食,二来还可以种点竹子。
说不好明年夏天能睡上凉席。
张顾阳又坐了一会儿,啰啰唆唆了半天叮嘱我千万不能出门,还着重表示了一下因为最近严查,所以不能给我带太多东西的歉意。
我忙着哀悼我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竹笋和凉席,答应得特别敷衍。
翠翠在井台子上一会儿洗菜一会儿淘米,一会儿洗衣服一会儿刷地,左转右转就是不离开前院半步。
张顾阳大概也是正巧碰上翠翠了才来看看我,坐了没一会儿就撤了。
我看着张顾阳前脚走,后脚就没事干了的小丫头,招招手把她叫了过来。
「翠翠,你要想清楚。
」说实话,其实我一直想和翠翠聊聊这个话题,只不过翠翠最近出去得实在太勤,我又在哀怨徐盛跑得不见人影,所以一直都没逮着空儿。
「我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出宫的,你也知道我的想法,要走一定会给云霞宫放把火,做个假死的局,从此就再也不会回皇城了,你如果跟我走,你也不可能再来皇城,更不可能再见厉远了。
」小丫头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是绝对不可能留在这里的,但你还有机会。
」我是前皇后,一旦册立新后,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我,而且很有可能连毒酒白绫都混不上。
宫里有的是拜高踩低的人,我就是一个现成的给新后投诚的肉靶子。
比唐僧肉还香呢。
到时候随便下个毒给我安上个悔恨不已忧思成疾,一病不起最后暴毙冷宫的名头,渣皇帝和他的新老婆还会假惺惺地给我洒两滴眼泪水。
但是翠翠不一样啊。
宫女伺候谁不是伺候?
前任皇后宫中首席宫女加上对主子不离不弃忠肝义胆,光凭这两条,我前脚死,后脚她就能成为宫女中最靓的仔。
就算是不被重用,明面上也得重赏她,给宫里立个忠奴的典型。
「你如果是不想再在宫里出头,张顾阳应该找得到门路,把你从我这里调出去,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塞,再熬两年,就可以放出宫去了,到时候你和厉远的事儿也好说,又或者你也可以等到我放完火,再去求求齐德妃,我都走了,应该没人会再来为难你,你想出宫还是想留下,也都容易。
」翠翠抓住我的胳膊。
「小姐,我还是想跟着你。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
「厉远不可能放弃他现在的官位跟着我跑的,这对他不好,你也不想看到他不好的,对不对?
张顾阳也不会习惯每天跟我一块儿扛着锄头下地的生活,本来就不是一条路,硬要凑到一起,消磨的只会是两人之间的感情。
」其实翠翠不跟着我会比较好,打小就在京城里长起来的小丫头,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
我开始给翠翠画饼。
「再说了,你跟着厉远留在这里,说不好再等几年,他还能外放当官,到时候我还能去那儿偷偷看你去,又不是真的见不到了,那么纠结做什么。
」其实如果真这样,我是肯定不可能再偷偷跑来和翠翠见面的,最多就是打听打听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否则以厉远和张顾阳的关系,只要我敢露脸,他就敢给张顾阳传信儿去。
翠翠很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小姐,虽然我觉得你说的都对,但我总感觉你是在诓我。
」我:……我就纳了闷了,我的口碑有这么差吗?
翠翠很笃定地开始反驳我。
「小姐你要是被追封,我为了表示我是一个忠仆,肯定得一脑袋撞死在你的棺材前的,否则我这个忠心就掺了水了,没人会信的,就算我一下没撞死,他们肯定会拿铁锤给我脑袋上补一下,坐实我忠心殉主的名头,不管你是不是真死,我留下来肯定是真死,所以要烧一块儿烧,我跟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跑不掉的。
」「再说了,就算新娘娘能留我一条命,肯定也不会再重用我,新娘娘不用我,那满皇宫里就没人敢用我了,想要宫里的人给我寻门婚事是不可能的。
至于外放了再嫁厉远,就算厉远肯娶,他家也肯定不会让他娶一个前皇后留下来的宫女,娶回去一点用都没有,我还不如熬到厉远外放,到时候我再偷偷去找他,如果他念旧情还没娶新妇,我就嫁他,如果他那时候已经娶了夫人了,这证明他就是小姐你平时经常说的渣男,无情无义,我不嫁也没亏。
」我目瞪口呆。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我这一身诡辩的本事的?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有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危机感。
不过她都被我洗脑洗成这样了,以后再想嫁人是真难了。
起码听她这志气,给人当妾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试着探了探翠翠的口风。
小丫头看着我掷地有声:「小姐你莫要说这种丧气话,怎么说我也是伺候过皇后娘娘的宫女,给人当妾是堕了娘娘名声,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行的。
」我头痛扶额。
到时候还得跟徐盛说说,尸体多准备一条。
也不知道这天杀的完蛋玩意儿到底跑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走,总得知会我一声吧。
不过张顾阳说得的确没错,在刺客锲而不舍的骚扰下,整个皇宫的守备的确是又加强了不少。
以至于景升在明芷宫都待不住了。
原因是曾有宫人举报说明芷宫里有鬼,半夜经常传出莫名叫声,短促尖锐。
然后侍卫们以为是刺客藏匿其中,大举涌入搜捕。
接着就搜出了一大窝白嫩嫩、胖乎乎、人畜无害但把整个明芷宫的草皮都祸害秃了的大白兔。
据厉远传回来的八卦,当时一心想要立功的侍卫小队长,看着一群啃着大白萝卜蹬鼻子上脸的兔子,脸都是绿的。
张顾阳花了不少心思,才把景升在明芷宫里养兔子这种说出去都不知道算不算犯事儿的事儿压下去。
不过大兔子是保不住了,全部收归御膳房,景升偷摸藏了三笼小兔子,连夜给我送了回来,然后依依不舍地辞别我,往御兽监赴任去了。
理由是会养兔子,得物尽其用。
这都什么操蛋理由。
老子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饲养员,就这么被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捡了便宜。
我恨啊。
没了景升这个给力外援,我上哪儿去找那些个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哟。
我就是再能耐,也没法在皇宫的井里晒出井盐来啊。
景升赴任的那一天,我含泪抱着我的盐罐子醋坛子,和祥林嫂一样把我所剩无几的资产盘点来盘点去,反复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这点东西还够吃多久?
张顾阳打着过年的名头,给云霞宫添了不少东西,但我仍然忧心忡忡。
毕竟纯靠外力送进来的东西不能长久,唯有云霞宫里长出来的东西才能生生不息。
用人话来说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开始琢磨着等开春了,再扩大点豆子的种植面积,至少还能晒出点酱油不是?
除夕那晚徐盛回来了一趟。
他回来时我正和翠翠吃火锅,理由是过年必须吃顿好的。
乳白色的骨头汤底在锅里沸腾,油脂肥厚的肉香在蒸气中飘向远方,丢在冷风里吹硬了的肉块再片成薄薄的肉片,在汤底里稍微涮一涮,趁着热气咬上一口,简直鲜香嫩滑,再加上在锅底熬了许久吸收了汤汁精华的大白萝卜、浮在汤上随水沉浮的白菜、藏在汤里若隐若现的蘑菇,以及我足足剁了小半个时辰才剁出来的肉丸,涮出来再蘸一点早就做好的兔肉酱……徐盛原本想跟我说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他一进屋屁股就黏小板凳上了,抢菜抢得比谁都凶。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跳井的可能性。
遭到了徐盛的一口拒绝。
理由很简单,一个人跳井纯属意外,两个人跳井那就是脑抽。
再加上这个主意张顾阳已经想出来过了,要在井里一捞捞俩,难保他不会多想。
一多想就会去查,一查就会出意外,一出意外很有可能就会顺藤摸瓜。
我想了想我在外头逍遥快活的时候,冷不丁张顾阳冒出来冲我一脸幽怨地喊娘娘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冷战。
大冷天的,还是放火吧,好歹暖和一点。
翠翠强烈要求把她也带走。
这一点徐盛答应得倒是很痛快,还说到时候尸体不用我们担心,他绝对办得妥妥的。
我怀疑这货本来就打着把翠翠也一块儿带走的主意。
这一回徐盛再没和我提灯节偷摸出宫的事儿了,事实上是,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反正是在云霞宫里进进出出的,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身太监衣服,穿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当然这话我没敢跟他说。
但凡是个男人,你跟他说他挺像个太监,他大概都不会很高兴……张顾阳抽空也来了几回,除了给我送东西,还告诉了我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齐德妃大概开春就要生了,几个太医看着都说是个男孩儿。
我也没想到元淑妃和李贵妃争来争去,结果还真被齐德妃捡到了便宜。
我原来以为齐德妃生孩子跟我没什么关系,但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如果早知道她生孩子跟我有莫大联系的话,我一定烧香拜佛祈祷她挑个好日子。
事实上,她挑的日子挺好的。
三月三,上巳节。
为什么我会说她那个日子很好呢?
因为我也选在了那么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撸起袖子,准备尝试做青团。
就在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打算把青团上锅蒸的时候,徐盛突然从墙外头扔进了一个麻布袋。
接着又扔进来了一个。
再然后他就神兵天降一般,从墙上蹦了下来,一脚踹翻了我的大蒸锅。
我可怜的青团啊。
胖乎乎包着肉和五香豆腐干的青团啊。
就这么一个两个沾着灰滚进了土里。
然而徐盛并不是很能理解我对于食物的哀悼,他不仅一脚踹翻了我的大蒸锅,还从我的柴火堆里抽出了烧得最旺的那一根,接着搜刮走了我好不容易才留存下来的一坛油。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盛已经点着一间屋子了。
「快换衣服,今天有人生孩子,满宫里人都到那儿伺候去了。
」翠翠尖叫一声,蹦起来要去收拾行李。
我一把拉住她。
「你傻啊,都要死了拿什么行李,把镯子拿上走人就完了。
」翠翠如梦初醒,冲进屋子翻镯子。
我用最快速度换上徐盛带来的宫女衣服,翠翠帮我把头发绾成宫女最常见的双把髻。
徐盛已经把屋子布置好了。
齐德妃大概生孩子生得有点困难,因为云霞宫烧了半天了,救火的宫人太监才姗姗来迟。
最关键的是,围观的多,救火的少,大部分都是抄着手站着,嘴里喊救人喊得山响,实际上就是一通乱跑,手上连个盆儿都不拿,救个屁的火。
前任皇后什么的,果然人缘就是不好。
徐盛带着我和翠翠净走犄角旮旯的小路,钻狗洞爬墙头,七拐八弯绕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我才终于再一次站在了京城皇宫之外的大街上。
翠翠拉着我的袖子,我感觉她整个人都有点哆嗦。
「小姐……我们真的出来了?
」我闷着头往前冲,一直等走到人群里才站住脚步,扭头往皇宫的方向看。
红墙碧瓦遮住了皇宫的天,我甚至连云霞宫被烧应该冒出的黑烟都没有看到。
紧闭着的宫门让整个皇宫显得格外肃穆而又安静。
我反手握住翠翠的手,声音带了一丝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翠翠,找个地方,把镯子卖了,咱拿钱走人。
」翠翠看着我一脸懵逼。
「小姐,镯子我没带出来啊。
」我整个人和被雷劈过一样,刚刚逃出来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在云霞宫里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等老娘出来了,就把那个镯子当一笔钱,就当是我和渣皇帝的分手费,接着我拿着这笔启动资金,出去盘间房子找间铺子,开个火锅店,接着开启勾搭高富帅,出任老板娘,走上人生巅峰的道路的情景。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人出来了,启动资金没出来。
这不完犊子了吗?
翠翠无辜地往我心上又补了一刀。
「徐公子说了呀,等火灭了张大人一定会去云霞宫里找的,要是没找到镯子,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就不好了,所以让我把镯子放回去,我觉得徐公子说得有道理。
」我恨不得一巴掌拍醒翠翠。
「我是你小姐还是他是你小姐,你听谁的?
」翠翠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徐盛,毫不犹豫地把我给卖了。
「听你的和听姑爷的有区别吗?
」我咬牙切齿。
徐盛把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按住我想伸出去揍翠翠脑袋瓜子的手。
然后往我一边手上套了一个镯子。
「我说过了,你在宫里有什么,我一定会双倍给你,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我余怒未消,气呼呼地扭头瞪徐盛。
「你说的?
」徐盛拉住我的手往城外走。
「我说的,以后都算话。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不仅实现了自己吃饱,而且还完成了顺利出逃,并成功地把自己重新嫁了出去。
徐盛不知道从哪儿给我弄了一张路引,上头写的是我闺中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