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子瑄被我刺了一刀……他走后,我每日都活在后悔自责的痛苦中,是我的自私狭隘害了他。直至有一日,我一睁眼,就见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子瑄,他一身红衣,跟那日满身是血地躺在我怀里的情景太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逃了出去,等我再次赶回来,发现他已经被你拍走了。」
她淡淡地注视着我,「我尝试挽回,带他去游湖泛舟,送他前世最爱的白瑄斋的糕点,可是好像一切都没有用,他似乎爱上了你。」
我眼睫微颤,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你知道在醉仙居,我看着你们在烟花下亲昵,心里有多痛苦吗?万箭穿心不过如此。他明明本该是属于我的啊…..」
「那日之后我就很少去找他了,可我还是不甘心,我觉得我疯了。我容白一生坦荡,竟然让身边几个暗卫偷偷跟着你们,随时向我汇报他的消息。」
我猛地抬眸。
难怪那日在雪地里她能那么快赶来,原来是一直派人跟在我们身边……
「可我得来的却是他为你学习做生意的消息……」
容白眸光极深,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我,「他原来最不喜的就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他本该是将军,应当把滚烫热血洒在万里沙场。」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真的晚了一步。」
我鼻子一酸,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溢出。
「可你保护不了他,反而害他因为你受伤。」
「所以我决定把他夺回来,我要让他记起前世我们的记忆,重新爱上我。」
我咬牙,「可你忘记后来你是如何猜忌他,打压他的么,你还亲手杀了他!」
林子瑄又不傻,他怎会不计前嫌地和前世害死自己的凶手在一起。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但我相信容白听懂了我的意思。
闻言,容白忽然笑了,眼眸和唇角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我疑惑,却听见那道士略含遗憾的声音响起,「我道法有限,只能让林公子恢复上战场之前的记忆。」
我惊呆了。
容白这……这是在卡 bug 没错吧?
那道士顿了顿又说,「林公子记起前世的那段记忆,未免出现记忆混乱,他有可能会将这一世发生的记忆忘却。」
我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林子瑄……会忘了我?
「行了,道长快些开始吧。」容白唇角的弧度渐渐加深,瞥我一眼,向来云淡风轻的眼眸里难得出现了一抹挑衅之色,催促道。
道士从一个黑色小盒子里拿出一张符咒,
「容将军,这张符咒世上仅此一张。上面有你和林公子的生辰八字,我施法后会将其化为符水,你拿去给林公子饮下。」
容白轻轻颔首。
只见那道士手指捻起那张符,闭眼凝神,口中喃喃念着咒语,接着厉喝一声,那枚符咒竟自己悬浮在半空中。
道士拿桃木剑一指,符咒瞬间被点燃,冒出了股青烟,那张符也化为了白灰,被道士用碗接住。
「给林公子服下吧。」道士将那碗符水递给容白。
容白一怔,目光沉沉地盯着手里那碗符水,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稳稳地朝床边走去。
我死死咬住唇。
这一瞬,一些破碎零星的片段忽然浮现在我脑海中——
第一次见面,林子瑄被人死死按在地上,含恨地瞪着我,说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守财奴。
第一次对他告白,他虽还不喜欢我,但白瓷般的耳廓却一点点变红。
我费尽心思为他布置屋子,送他琴,送他小狗……
他为我学做生意,送我玉坠,替我挡刀……
还有,那个在烟花下的吻。
这些画面忽然变得格外清晰,恍若就发生在此刻。
如果他忘了……
忽然想起昨夜从红玉阁回来后做的那个梦。
我及笄那日,林子瑄拿着二百五十两银子来跟我退婚……
如果林子瑄真的忘了我……
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胸口沉闷得像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指尖不受控制地微颤。
不要。不要他忘了我。
我眸子微暗,眼睛死死盯着那碗符水,伸手拼尽全力推开那些士兵,趁着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朝容白扑过去。
「咚」的一声。
我被容白轻轻一掌挥在了地上,脚撞到桌腿,鲜血立刻从我的脚踝涌了上来。
好疼。但不及我的心疼。
因为我看见,容白将那碗符水放在他唇边,一点点地喂他喝下。
完了。这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凉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
「子瑄,你醒了。」
我微微一怔,浑身无力蜷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掉。
忽然,头顶上罩了一片阴影,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
我微微抬头,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怎么忍住颤抖,在和他视线交接的时候还是红了眼眶。
他紧蹙着眉,眼眸黑得浓郁而深厚,此时却浮上一丝疑惑,「你是谁?」
我紧闭着唇,满眼死灰,低下头,如小兽般呜咽。
有人慌乱地蹲下来,捧起我的脸,手足无措地抬手给我擦眼泪,
「桑简……对不起……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哭了。」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你没失忆?」
林子瑄愣了愣,「什么失忆?」一丝懊恼和别扭自他眼底划过,「我只是见你这些日子都不来寻我,有些生气罢了。何况我是腹部受伤,又不是摔坏了脑子,为何会失忆?」
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心里空了的那块好像瞬间被填满了一般,忽然想起什么,干巴巴道,「那你记得你和容白……」
林子瑄毫不犹豫,「我当然记得啊,我和容弟拜了把子,我如今和她是一生一世的兄弟。」
我眨了眨眼,抬眸朝容白望去。
容白整个人僵住,水雾渐渐在眼眶里浮现,「怎么会……」
那道士也拧紧了眉,「明明时辰也对,生辰八字也没错,怎么会出错呢……」
「难道是这符咒有问题……」
那道士一听,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这符咒是我师傅去世之时留给我的,叫我将来用在有缘人身上,可以唤醒所求之人的前世记忆。」
「除非……」道士话语一顿,接着他的眼睛一亮,随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除非那人打从心底里珍惜这一世,不愿意记起前世。」
容白瞬间面如死灰,「原来……是这样……」
道士幽幽叹息一声,「前世因后世果,缘分已尽,不可强求。」
雪花纷纷落落。
林子瑄忽然停下来,定定地望着我。
「宁桑简,你觉不觉得,你这样走得太慢了。」
我呆呆站在雪地中,见他这般嫌弃我,忽然有些委屈,「我的脚受伤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开始使小性子,「你就是你就是!还未成婚你就嫌弃我!」
林子瑄愣了愣,片刻后哑然失笑,倏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双眼,笑够了之后又松开,「我的意思是——」
他蓦地转身背对着我,半蹲下来,扭头看我,「上来,我背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尖颤了颤,伸出手绕住了他白皙的脖颈,深吸口气,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姑奶奶!」
「宁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两道声音。
我伏在林子瑄的背上不想动,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背,林子瑄微怔,竟又笑了一下,而后转过身。
马凌署和萧大夫哆嗦着身子跑过来,身上沾满了雪花。
刚对上我的视线,马凌署就一脸委屈地控诉我,「姑奶奶,你为何不等涂斗就离开了容府!是涂斗不够可爱么!」
我有些心虚。
方才发生了太多事,我就把马凌署给忘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嗯……涂斗啊,方才你们去哪儿了?」
马凌署和萧大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事惴惴不安的模样。
「姑奶奶,我同你说一件事,你别生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何事?」
「方才我让萧大夫带我到那道士的院子里,恰好那道士不在,我就四处翻了翻,谁料在一个小盒子里翻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符咒,上面还写着林子瑄和容白的生辰八字。我一看,这不能忍啊!我姑奶奶未婚夫的生辰八字怎么能和另一个女人的放在一起呢!」
萧大夫一边搓手哈气,一边附和,「就是就是!你们才是媒妁之言,他的生辰八字只能和你放在一块!」
有人帮着壮胆子,马凌署也理直气壮了起来,「于是我便把容白的生辰八字划掉,将姑奶奶你的写了上去!」
我脑袋嗡地一声,后面他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
竟然是因为马凌署……
「……姑奶奶?」
听到马凌署的声音,我终于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胸膛有滚烫的情绪在肆意妄为地乱撞。
我将脑袋垂在林子瑄脖颈处的周围,掩饰住自己泛红的眼眶,声音低低的,「谢谢你。」
「啊?」
我吸了吸鼻子,重新将脸抬起来,笑眯眯道,「我说,涂斗真可爱!」
萧大夫也点头,「涂斗真可爱。」
我又悄悄戳了戳林子瑄的背。
林子瑄咳了一声,淡淡道,「涂斗确实很可爱。」
马凌署老脸一红,捂着脸哒哒哒就冲进了雪地里。跑了一会儿又别扭地转过身,朝我们大喊,「你们快些跟上啊!」
我揪着发热的心口,安静地趴在林子瑄的背上,忍不住将他的脖子圈得更紧了些。
这个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
16(大结局)
辗转又是一年冬。
茫茫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城,雪花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屋檐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色。
我罩了一件半身的红色狐狸皮大氅,里面只着了件单衣,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撑着脑袋坐在廊下看雪。
远处一道身影踏雪而来,手里还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小团子一见到我,眼睛一亮,挣开那人的手颠颠地朝着我奔了过来。
我唇角下意识上扬,内心一片软绵,生怕孩子摔了,连忙张开双臂,一把接住了他。
耳边响起一道略带责怪的声音,「怎的穿那么少!」
我微微一僵,而后感觉身子就被扶了起来,拉着我和小团子进屋。
我抱着小团子,心里微动,将冰冷的脸搁在他温热的颈窝,小团子立即缩了一下脖子,委委屈屈地控诉,「宁姑姑,坏。」
我满意地笑了笑,将视线挪到在屋里忙里忙外的身影上,他烧起炭火,又将铜炉架起,没多久就将整个屋子都烤的暖和起来。
我赞叹道,「萧大夫做起家务活来倒是称手。」
看来没少被家里那位调教。
心里不禁一番感慨,嘴上也跟着讲了出来,「连一向崇尚自由的萧大夫都成婚生子了,爷青结。」
萧有乾生好火,走到我身边坐下,对我挑眉道,「那你呢?」
「我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没想……」
「哪有那么多年,不过是五年!我才芳龄二十!二十!」
萧有乾定定地看着我,眼眸里好像有复杂的东西闪过,状似随意道:
「听说他又打了胜仗,歼灭了三万多敌人,而我方兵马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皇上高兴,要诏他面圣,不久后大军就要进京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微怔,将脸撇过去,手指不自觉攥起,胸口传来钻心的疼,半晌,淡淡道,「不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萧有乾叹了口气,「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当初为何一定要逼着他离开你?你分明如此喜欢他,他也心里有你,你们到底为何就不能好生在一起呢?」
我垂眸。
是啊,为什么啊。
小团子忽然从我腿上爬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软软糯糯地开口,「宁姑姑,父亲说今日是你的生辰,但是他坏,不给你带礼物,我最喜欢宁姑姑了,偷偷给你带了一块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桂花糕。我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宁姑姑一定也会喜欢的!」
我脸色一白。
「唉!你这孩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宁姑姑不过生辰!你怎么……」
「呜呜,哪有人不过生辰啊……」小团子委屈地哽咽着,片刻后又停止了啜泣,「宁姑姑,你怎么也哭了……」
我怔住,下意识去摸脸,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抬手擦掉眼泪,僵硬地扯着嘴角,低着头起身,「我……我去屋里拿点东西。」
我如同脚底生风一般朝屋子里走去,关上门,背靠着门慢慢滑坐起来,眼眶通红,泪水已经滑落下来。
这五年我从未过过生辰,因为,今日不仅是我的生辰。
也是涂斗的忌日。
思绪又回到了五年前。
京城大雪多日不停,而且越下越大,走在路上似乎要将人吞了。
宁府上上下下此时都在筹备我的及笄礼,连在外地谈生意的我大哥和马凌署他爹都提前赶了回来。
当晚,我大哥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做工精致的金雀红宝石金钗,金雀雕得栩栩如生,一颗圆润的珍珠镶在中间,漂亮极了。
「桑桑啊,这可是你大哥挑了好久才选出的金钗,不仅你及笄那日要戴上,你成婚那日也戴上可好?」
我呆了呆,脸唰地一下红了,下意识去看身边的林子瑄。
他执起我的手放在掌心,转眸望向我大哥,「成婚那日我会亲手帮她戴上的。」
我的脸更红了,只觉得和他掌心相触的地方皆是滚烫的热意,灼得人身心发烫。
耳边却听见马凌署抱怨的声音,「爷爷一回来眼里只有姑奶奶,你还记得家里有个可爱的涂斗吗?」
而后马凌署眼珠子一转,说出了真实意图,「涂斗也想收礼物。」
我大哥一愣,朗声道,「涂斗倒还吃味了。放心,爷爷给你也带了好东西。」说着便低头去翻袖口,忽然眉一皱,「好像忘在粮行了。」
「爷爷你定是在糊弄我,根本就没有给我带礼物!我宣布,这一刻开始你失去涂斗了!」
我大哥哈哈大笑,宠溺地薅了一把马凌署的圆脑袋,见他一副生闷气的模样,脸上的笑纹更深了。
他一掌拍在正埋头吃饭的马凌署他爹脑袋上,「一回来就知道吃,走!陪你老子回一趟粮行,咱们去给马凌署拿礼物!」
马凌署他爹幽怨地瞥了我大哥一眼,张嘴要说什么,余光瞥见马凌署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俯下身子飞快地扒了两口饭,跟着我大哥离开了。
马凌署顿时就高兴起来了,非常得瑟地对我吐了吐舌头。
我失笑,无奈地摇头。
夜色阴沉,黑暗笼罩着整片天空,寒风冷凛而过,忽然又开始下雪了。
粮行离宁府不算太远,坐马车来回也就两柱香的时间,可都将近过了两个时辰了,大哥他们还未回来,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候,不远处跌跌撞撞过来一个人影,雪下得太大,我依稀辨认出他是粮行新来的学徒。
那人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声的喊叫,「不好了!粮行走水了!马老爷他们……」
我们赶到粮行的时候,就看到有人从未燃尽的火堆里抬出了两具烧焦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的手指上牢牢攥着一枚玉镯子。
我身子狠狠一颤就要跌倒在地,却被林子瑄接住,紧紧搂在怀里。
「爹,爷爷……」
马凌署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哽着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哭却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过去,慢慢蹲了下来,伸手想去触碰那烧焦的手指,可是伸了几次手,都胆怯地缩了回去。
蓦地,那枚玉镯子不知怎么掉了下来,碎成了两半,借着白色的雪光可以将内壁上两个字看得真真切切——「平安」。
马凌署望着那两个字,眼泪终于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这几日天气越发寒冷,我爹那日听到噩耗后就晕了过去,半夜还发起了高烧,像是风寒更加严重了。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按照萧大夫的方子抓药,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照顾着我爹。
一日,容白忽然来找我。
再次见到容白,我内心十分复杂。那场大火,不仅带走了我大哥和马凌署他爹,还烧掉了容白寄存在粮行的军粮。
视线交汇的瞬间,我猛然间愣住。
容白眼眸里是深深的愧疚,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道,「我查清楚了,那日在粮行纵火的人是容衡派去的。他一直装疯卖傻骗过了所有人。我本来一直防着他,后来他痴傻了之后,我放松了警惕,竟让他……」
我呼吸滞住,垂在身侧的手蓦地一紧。
容白低下头,嗓音干涩,「对不起,我与容衡之间的恩怨牵扯到了你们……容衡如今不知去向,但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他,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容白转身就要离开,但刚刚转过身子,全身突然一僵,呆呆地望着前方。
林子瑄朝我走过来,像是不认识容白似的,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将一件大红色披风披在我身上,眉心微蹙,「怎的穿那么少!」
虽是责怪的语气,但眼神中却写满了无限的宠溺。
容白看一眼便落荒而逃。
我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跟林子瑄说了一声,迈步往我爹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就看到了脸色惨白的马凌署。
他红了眼眶,绝望地看着我,「是容衡……姑奶奶,是容衡……」
我喉间骤然变得艰涩,试图安慰,「涂斗,你方才也听到了,容衡想烧掉的是容白的军粮,不是……」
「你们不用瞒着我了!」马凌署绝望地怒吼,「那晚我爹他们明明可以跑出来的!可是门却被反锁了!」
我心里一颤,他都知道了。
那晚粮行只有几个人守夜,容衡将他们迷晕,扔到了外边。那些人醒来后,发现粮行已经着火了,而大门却紧紧反锁着。
「是我不懂事,偏要那礼物。是我不听你的劝告,偏要和容衡作对。容衡要报复的不仅是容白,还有我。」
他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悲凉和无助,仿佛是个迷路的孩子。
「姑奶奶,是我害死了我爹他们。」
马凌署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不可闻,却像一把锋利地刀子,狠狠地在我心尖上划过,泛起了尖锐难忍的疼。
接下来的几日,马凌署像是一夜长大了似的,眉宇间那抹纨绔和天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和满眼的薄凉。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睡,也拒绝见任何人。
包括我。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林子瑄最近也有些不对劲,时常一个人看着账簿发呆,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厌恶的情绪。
我下意识不去想他的异样,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直到有一日,林子瑄忽然在用膳的时候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疑惑道,「为何我都是一些红衣,桑简,你不是最喜我穿白衣么?」
我身体一僵,眼里尽是不敢置信。
那日之后。
「桑简,这把琴是你特意买回来的么?我……我很喜欢。」
「桑简,你不是一碰到狗的毛发就会起疹子么,快些把它送走!」
「桑简,我想吃白瑄斋的糕点了…..嗯,为何会叫白瑄斋……」
「宁桑简,为何我屋子里都是一些账簿,快拿走!我又不是那些满身铜臭的守财奴!」
我去找了容白。
那道士听完我说的话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良久才道,
「那符咒并未失效,林子瑄依旧记起了前世,只不过,因为符咒上写的是你的生辰八字,他把你当成了容白。」
这句话恍若一记重锤落下,狠狠地敲在我心上,我浑身就像落了冰窖一般得冷,仿佛呼吸都是一种刺骨的痛。
林子瑄,把我当成了容白。
道士轻轻叹了口气,「不久之后,他就会慢慢忘了这一世与你发生的事情。」
「终于放晴了。」林子瑄拉起我的手,带我朝院子里跑。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柔软的雪地里,我侧眸看他。
他脸上被阳光晒出了淡淡红晕,睫毛又长又翘,温柔地回望着我,眼波流转间,像是一潭清水在冬日的光中荡漾。
笼罩在心底的阴霾和不安终于散去了一些,我刚要张嘴说话,林子瑄笑道,「桑简,你不说要教我习武么?都好些日子了,你该不会是唬我吧?」
我怔住,指甲陷入掌心里掐出痕迹,林子瑄抓住我的手,眼里浮上一丝心疼,「宁桑简,你这是在做什么,还有,手怎的这么冷。」
他双手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呵气,「如果你不愿意教我习武,那便算了,何必要拿自己的手撒气!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我心里一颤,紧紧地咬着唇,泪水肆意顺着脸颊滚落。
林子瑄越关心我,在乎我,对我越温柔细腻,我心头就越是酸涩和难过。
林子瑄愣了愣,有些慌乱,「桑简,我也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了,好像有人往我脑子里强塞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我……我……」
而后脸色一白,晃了晃脑袋,晕了过去。
林子瑄昏迷了两天,萧有乾说他也看不出怎么回事,我只能再次去找那个道士。
「符咒渐渐在他身体里起作用,可他却极力抗拒前世的记忆,两股力量相撞,他的大脑才会承受不住昏迷不醒。」
道士眸光颤动,「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怔怔地僵在原地,呼吸一窒。
「可若长此以往下去,他的大脑会遏制不住地衰竭下去,一旦晕过去,再也无法醒来。」
林子瑄醒来的时候,萧有乾站在一旁振振有词,「那道士说他待会儿会醒过来,我才不信呢!我一个大夫都无法确定,他不可能比我还懂医术!」
话音刚落,林子瑄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了双眸。
我脑海中却回响起道士方才对我说的话,
「除非,不要再让他见到你,让他不去想不去念,只有你不在他身边,那两股力量才会在他脑子里沉寂下来。或许有一日,他会摆脱符咒的影响,重新记起你们的记忆。又或许,他会将这一切都忘记。」
鬼使神差地,在林子瑄将要睁眼的那一刻,我缓缓转过身,看着萧有乾的眼睛,眼睫微颤,用唇语说「帮我」,而后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闭着眼将脑袋深深埋在他怀里。
林子瑄没有说话,甚至呼吸都很浅。
但我知道,林子瑄跟我一样,眼里容不下沙子。
更何况,他是那么骄傲的人。
我及笄那日,雪下得很大。
林子瑄拿着二百五十两银子说要跟我退婚。
我眼尖地发现他腰间那枚鸳鸯玉坠不见了,心微微一颤,努力控制着自己想哭的冲动。
但我知道,不能怪他,他只是忘记了,把它当成一个可以随便典当的玉坠。
压下心底的酸涩,我唇边绽放出轻松明媚的笑,故意说着他最讨厌的话,
「五百两。」
他眼里果然厌恶,瞳孔紧缩,骂我说话不算话,骂我是个守财奴。
可是……
他一听到我及笄,却又还想着给我送及笄礼。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我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茫茫雪地里,就好像,要一点点地消失在我世界里。
马凌署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姑奶奶,他为何要跟你退婚?」
我猛地扭头,怔怔地看着他。
明明才过了十几日,他却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神情憔悴,以前合适的衣裳现在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马凌署忽然想到什么,眼眸闪过一丝惊愕,手轻轻颤抖了下,艰涩道,「是因为我改了那个符咒么?」
「不是!不是!你不要多想!不是因为你!是我不喜欢他了!」
马凌署却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道,「姑奶奶,我真的好怀念之前的日子啊。」
我微怔,却见马凌署定定地凝视着我,「姑奶奶,你要好好的。」说完就一头跑进了雪地里。
我心里一急,抬腿就去追,却在雪地里狠狠摔了一跤,巨大的疼痛感顿时铺天盖地蔓延到四肢百骸,再抬头,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马凌署的尸体是第二日在湖里被发现的。
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容衡的尸体。
那是我及笄的第二日,雪下得越来越大,刺骨的寒风从窗户的间隙吹了进来,将我的脸色吹得异常惨白。
我爹静静地躺在床上,对我招了招手,混浊的眼眸泛着慈爱的光,我连忙将他的手握住,眼眶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
「涂斗呢?」
我爹还不知道马凌署的事。
我低垂着眸,「他……他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我爹眼眸划过一丝担忧,喘息着拍了拍我的手背,声音逐渐有些飘忽,「涂斗虽然年纪比你大,但心思单纯,你以后,多照顾他一点。」
我手指极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胸口的酸涩和难过一瞬间涌了上来。
我闭了闭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爹爹最难过的,就是不能亲眼看见你和子瑄成婚……」
「你们三个,以后都要好好的。」
林子瑄今日回京面圣。
我还是去了。
百姓们随着凯旋的号角声纷纷挤到了大街上,迎接大军凯旋归来。
不过片刻,不远处传来了马蹄的震动声,积雪也被震动,稀稀疏疏地松落。
我朝那队伍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为首的那个男子。
他高高骑在马上,一身亮银盔甲,剑眉挺立,手里捏紧了僵绳,威风凛凛。
五年的时间,容白跟原剧情里一样,教他武功和兵法,一步步提携他,两人是师徒,也仅仅是师徒。
而这五年,容白反而是跟我来往最密切的人。
准确来讲,是书信往来。
林子瑄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了奇功。
林子瑄被敌人的箭射中胸口,危在旦夕。
林子瑄以三万疲惫大军,破敌二十万之众。
……
而最近一封书信,容白是这样写的:
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像是有尖细的针猛然插进心脏,这是不是意味着,林子瑄已经彻底忘记了我?
倏地,一道炙热的视线从不远处袭来。
我猛地抬头。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我呼吸猛然停滞,强劲的酸涩侵袭了上来,眼眶迅速变红。
心脏开始剧烈颤动。
他……
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恍若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军队从我面前缓缓离去。
我看着他神采飞扬,被人宛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心,与最开始那个被人关在笼子里一脸屈辱的他天差地别。
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之前在我心中是月亮,如今在百姓心中是月亮。
他本该就是耀眼夺目的存在。
挺好。
意难平的可以看这篇姊妹篇番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