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认识小月牙,但我知道你们两个的过去。
在你十四岁那年你被一个犯罪团伙绑架了,你的父母为了利益放弃了你。
一个金捏出来的童子为了活下去抛弃尊严,变成了乞食的狗,讨好着那些绑架犯。
你在他们身边待了半年,遭受了数不尽的虐待羞辱才找机会逃出去。
小月牙是团伙中一个越南男人的孩子,才十岁,人刚比桌子高一点,像个仆人一样伺候着她的父亲,还有那些人渣,却是你唯一的慰藉。
偷偷留下的几口热汤,破旧但足够暖和的衣服,挨打时的几句求情,从箱子里偷出的止痛药,塞在枕头下的零钱,像是每晚漏缝木板顶透出的月光。
你管她叫小月牙,这是她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语气词。
她卑微,瘦小,仿佛路边的泥,雨下大一点就会冲散,可她偏偏把自己捏成了菩萨像。
这个泥菩萨偷偷为你攒下了路费,帮你拖延了时间,让你跑出去寻找父母。
你像是藤蔓回到了大树旁,天真的绿眼睛里只有对父母的思念还有对绑架者的仇恨。
你重新缠绕了上去,拼命地扎根,在十九岁那年你将依靠的大树活活勒死,把他们变成了灰烬,化作你脚下的养分。
你不再是藤蔓,你长出了手脚,你跋山涉水找到了曾经把你变成狗的那群人,将经年累积的仇恨发泄在他们身上,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你还想找到你的小月牙,可她早就被他的父亲卖给了一个路过的墨西哥男人,小小的人换来了一卷钞票。
这些年你都在四处打探她的下落,可是这个世界太大了。
「我知道她的下落、她后来的人生,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带你找到她。」
因为她早就死了。
这些事都是我死后跟在金楚涵身边得知的,断断续续的言语拼凑出的一个糟糕故事。
小小的泥菩萨没等到能把她渡过河的人,便被踩烂,成了一捧泥土,名字却在死后被人捡起来冲洗干净带到了身上。
那个人用这个名字来到了你身边,在系统的帮助下捏造了一个虚假的过去。
她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小猫一样依恋着你。
等到她的笑容不再是藏在名字背后的模糊,她便可以找一个借口把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你最痛恨背叛,你应该将她烧死在十字架上,可你的心早已被她俘获。
你下不了手,你只能驱赶她。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对你的爱,你捂着耳朵不想再受她的蛊惑,可她却用生命去证明对你的爱。
当她为你挡下那颗子弹时,你也随之死去第二次。
第一次是你被父母放弃的那个夜晚,往后十几年你活得像个被扒皮的鬼,血肉模糊,你的心里只有恨。
这是第二次,你重新找回了被扒掉的皮,你终于明白你有多渴望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你从野狼再次变成了被驯服的狗。
可你不知道的是,那颗子弹射过来时,已经被系统计算出了轨迹,用道具选择了一个会受伤但不会伤及性命的角度,还有被降到最低的痛感。
那一地的鲜血其实只是你一个人的痛。
我知道现在这个金楚涵也选择了一样的身份准备来接近你,所以我要断了她们的路。
「她已经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当我说出这句话以后,我被沈牧掐着脖子摁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窒息感变成泪水涌上我的眼眶。
泪眼模糊间,我看到了枯树上站的那只金雕飞了起来,落到了沈牧的一侧。
那双黄色的眼睛像是石头一样,带着凉意碰到了我的肌肤。
「你撒谎!」
沈牧的嗓子都哑了,短短三个字像是从干裂的血肉上滚出来,沾满了血沫。
太痛了,好像喉骨都被捏碎了,喘不动气,脸上的血管都憋得要爆掉了。
我艰难地抬起胳膊,没有去撕扯沈牧掐在脖子上的手,用尽残余的所有力气狠狠给了沈牧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让金雕再次张开了翅膀,挥舞间沈牧松开了手。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往我身体里挤,刺激得我几乎咳出血来。
我花了很久才平静下来,顶着一眼的泪花看向沈牧。
他半跪在虎皮地毯上,脸色很平静,那平静好像有人扯着他的脸皮抻开,紧绷绷的。
「你说实话,我就不杀你。」
他说话时嘴唇动的幅度很小,声音也很小,他是混血,很白,白的不正常,被我打过的地方渐渐浮出了红肿。
「说!!」
好像有人突然扔来一颗石子打碎了瓷瓶,他的平静碎得那么突兀。
他跳起来,从象牙的展柜后面摸出一把枪,大步上前,把枪狠狠抵在我的额头上。
那么的用力,像是迎面给了我一击。
「我说的是实话。」
我嗓子被掐得像破锣一样,使出大力气才能发出一点刺耳的声音。
我知道他不是不信我,他只是接受不了。
他的枪没有上保险,一个在刀尖上舔血的人只要摸到枪,除非是不想杀人,不然不会犯这个错误的。
早在他知道小月牙被卖掉的时候,他其实就猜到她可能已经死了,但他不愿意面对。
他把她真的变成了月亮,就那样挂在天上,摸不到碰不到,但是想念的时候抬头看看就能看到。
这些年想浑水摸鱼换好处的人一个比一个死得惨,所以根本没人敢在他面前随便提起这三个字,更不用说把这个名字跟死字挂在一起。
其实金楚涵出现的时候,他真的没有怀疑过么?
他那么多疑。
我猜他可能是调查了金楚涵却在系统的干扰下查不出什么,就算心里怀疑他也选择了把金楚涵留在了身边。
他对小月牙根本不是爱,也不是想报恩的缺憾,小月牙是他唯一残存的那点人性的依恋。
他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提醒他,他是可以被人爱的。
所以他愿意将错就错,因为回忆是会褪色的,他需要重新粉刷一次。
「沈牧,咳咳咳……我没有骗你,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用这个消息跟你换什么好处,我不是为你来的,我是为了小月牙来的。」
抵在额头上的枪力度渐渐松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我看见沈牧单手将手中的枪掉了个方向,枪托狠狠地冲我砸下来。
………
疯狗,真是只疯狗。
当我在地窖中醒来时,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我感到了深深的懊恼,是我太想当然。
自从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后,我在不知不觉中也把自己放在跟外来人一样的上帝视角中,自觉着清楚一切,可以部署好每一步,我应该更加慎重一点的。
我见到的沈牧都是在外来人身边的已经带上项圈的沈牧,完全忘了这个时候无所顾忌的他有多疯狂。
我不知道在这个地窖中被关了多久,也许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这个地窖没有窗户也没有钟表,我无法准确地判断时间,只有饥饿被黑暗缓慢地拉长。
在我要被脱水的虚弱击倒时,沈牧来了。
当他背着光走进来的那一刻,我感到了浑身的战栗。
我克制着想要扑向那片光的冲动,牙都要咬碎了。
我知道沈牧的目的。
把人困在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水的空间里,可以在短时间内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就像剥夺实验。
「三天了,你骨头倒是硬。」
沈牧穿了双牛皮靴子,硬邦邦的鞋底踩在石子地上,咚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窖,像是鼓声勒令着我的神经立起来。
「我在这里关了不少人,能像你这么冷静的很少,女人里你是第一个。」
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装着半瓶多的水,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着波。
我无法把眼睛从那瓶水身上挪开。
它在我的视线中被放大被拉长,好像变成了一条河将要淹没我,而我迫不及待。
沈牧顺着我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他拿着水走到我的面前。
我很想站起来但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能靠着墙半坐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我看见沈牧将水瓶举到我的面前,动作缓慢的拧开了瓶盖。
瓶盖每转动一下的弧度都像是将我的视线拉出了丝,当最后一圈的「咔吧」声响起。
我脑子轰的一下乱了,克制不住往前蹿了一下身子,又生生被我忍了下来,汗瞬间逼满了全身。
「哦?」沈牧挑了挑眉,笑得更开心了,像是在捉弄蝴蝶的小孩子。
他抬起手,从我的头顶浇下水来。
我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好像突然长出了嘴,拼命地哭喊着,想要吸吮到一滴水。
我死死咬着舌头,咬出了一嘴的腥气。
如果今天做出这个动作的是陌生人,我大概已经克制不住张大了嘴,伸出舌头去追逐这道水线。
但这么做的人是沈牧。
当理智被摧毁只剩下本能时,我残留的全是对他的恨意,这恨意像胶布封住了我的嘴。
当水瓶被倒空那一刻,我听见我身体内传来的嚎哭。
「有意思,哈哈哈哈金小姐你可真有意思。」
沈牧笑得有些失态,绿色的眼睛浓的像是要滴出汁的翡翠。
他扔掉瓶子弯下腰,抓住我的头发,他应该很用力,但我已经有些感觉不到疼了。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
「你真的是金宝珠?那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你们这些女人都不娇嫩的跟花一样么?」
我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我本就受伤的嗓子被干渴粘连住,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
「要是个普通女人我查起底细来,可能还需要费点功夫,但你们这些名媛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宝石的展览柜,我很容易就查到了你的生平。」
他摸在我脸上的手很粗糙,都是茧子。
「你有一个有意思的过去,按照中国的古话来说,你就是只假扮太子的狸猫,我本来还在担心要是杀了你处理起来会很麻烦,但是现在你的亲人都围着真正的太子呢,根本没什么人在意你的死活。」
我说不了话,我只能死盯着他的眼睛。
野生动物在打架之前,都会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谁先躲开谁就落了下风。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我终于明白了,我走了步错棋。
这个家伙早就知道小月牙死了,他肯定是查到了些什么,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
但他就是不认。
不仅不认,当外来人挂着小月牙的名字出现的时候,他就跟好久没见到老鼠的猫一样,放任着想看看她有什么把戏。
身体上的虚弱反而使我的脑子无比地清明起来,像回光返照一样。
从前见过每一面的沈牧在眼前飞速的过了一遍,模样模糊,眼睛却亮得要命。
亮的我能看清里面每一丝情绪。
他跟那些男人不同,他根本不是爱外来人爱的无法自拔,才容忍了她的三心二意。
恰恰相反他是不够爱外来人,所以才容忍了一切。
他根本不在乎外来人为什么给他挡子弹,他只需要发生有人为他挡子弹这件事。
我甚至都开始怀疑那颗子弹是不是他找人射来的。
小月牙已经无法填补他内心越来越多的空虚了。
他需要新的爱,一具让他这个行尸走肉能感觉到活着的爱。
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假的比真的更加鲜艳,更加难以褪色。
他未必不爱外来人,他只是更爱自己。
他不是臣服于外来人,他只是放任自己沉溺在爱的假象中。
可怜,太可怜了,他比那些乞求爱的男人更可怜。
他的心里已经没有爱了。
我想我的怜悯大概是通过眼神泄露了出来。
沈牧的脸一寸寸冷了下去,他的眼睛开始爬上了血丝。
在他那汪绿色要破碎的时候。
我不顾头发仍被撕扯凑上前,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下。
那汪要破碎的绿色凝固住了。
这个亲吻恶心但痛快,像是踩踏着仇恨跳舞。
在昏过去前,我想。
就算这步棋走错了我也不会输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
沈牧把我带出了地窖,留在了身边。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亲吻他,有没有别的目的,愿不愿意留下。
我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亲吻,有没有别的目的,愿不愿意留下。
小月牙更是成了戛然而止的话题。
我能感觉到我们两个在互相较劲,虽然说不出是在较什么劲,但我知道他有同样的感觉。
我本来就有严重的胃病,又被饿了那么多天,险些要了半条命,一连输了好几天液都缓不过劲。
好像胃里揣满了硫酸。
我病恹恹的时候,金楚涵跟顾泽言也到了美国。
我出来前动了点手脚,只要金楚涵出境我就会接到信息。
说起来,我借口出来旅游散心,离开家已经有两个周了,除了哥哥联系过我,金家其他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本来应该是为这种事情感到失落的,但现在我却只觉得松了口气。
哥哥在午餐的时候惯例给我发来了问候的信息。
他离开有段日子,我猜金楚涵肯定频繁地给他发消息,诉说着思念不舍,表达着期望他早日回来的情绪。
所以我只要有空也会给他发信息。
除了分享生活跟旅行的琐碎,更多的是告诉他金楚涵跟顾泽言有多甜蜜,让他放心,不要记挂金楚涵。
一边是谆谆的思念,一边是醒目的恩爱,像是锯子拉扯着哥哥脆弱的情感神经。
我回复哥哥信息时提到了我来了美国。
哥哥那边正在输入几个字起起落落了好几次才给我回复了一条。
【我听楚涵说,她也去了美国,是跟你一起么?】
【不是啊,我不知道,她也来了吗?应该是跟泽言一起,刚订婚所以想来个小蜜月吧。】
那边再没有回复,我却借着他这句话大大方方去联系了金楚涵,跟她约了见面。
脖子上被掐过的青紫还没消,我用特效化妆的遮瑕盖住了又带了条丝巾,吞了一把止痛药,化了一个有气色的妆容,仔细对镜检查过后才放心地出了门。
我现在住在沈牧的别墅里。
大概是小月牙的影响,这个别墅处处带着东南亚的气息,花园里全是热带植物。
沈牧站在一棵棕榈树下。
一个胖乎乎的男性白人正跪在他面前,亲吻着他的鞋,哀求着让沈牧饶他一命。
沈牧拿着一把匕首在削着苹果,笑眯眯地盯着男人。
明晃晃的逗弄。
我在他身边待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他像个变态。
我明明可以从另一边出去,但见了他在,我便走了花园里的路。
沈牧看见了,也没有问我要去哪,只是对着保镖翘了翘匕首。
保镖便扯着那个哀求的男人,逼他把脖子扬起来。
在男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沈牧用匕首划开了他的脖子。
不是像电影里顺畅的一刀,脖子上有肌肉纤维有软骨。
与其说是划开,不如说是锯开。
血喷射出来溅了沈牧一身,他大半张脸都是血。
男人没有直接死去,像鱼一样抽动着。
我没见过杀猪是什么样,但是我猜应该差不多,在我眼里沈牧还不如那些屠夫。
我不害怕,我只觉得他恶心。
这是他当着我的面在花园里杀的第二个人。
我都怀疑这个花园是不是埋满了尸体,所以花才开得那么茂盛。
我知道沈牧一直在看我。
那男人流了很多血,蜿蜒着像是草皮里钻出一条红色蛇。
我抬起高跟鞋跨过那条红蛇,穿过血腥味走出了花园。
一直走出很远,我才摆脱掉沈牧眼神带来的异样感。
像是被满嘴血沫的狼舔了一口。
我来到金楚涵下榻的酒店等她,她人还没到,我就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这个金宝珠找你干嘛?】
【估计是听到哥哥的话跑来看看吧,我可不信她说不爱顾泽言就不爱,你又不是没看到顾泽言在金家下跪时,她那张死人脸多难看,还硬要装出温柔体贴的样子,我可不是金家那些人会被她骗了,以为她真的转了性子。】
【我感觉她有些怪怪的,不过也没什么,毕竟不可能每次都一模一样,只要大方向是对的就行。】
系统说到后面的声音有些含糊。
【嗯?每次?这个世界任务做过很多次了么?不是有很多小世界么,等这个世界完成我们不是还要去别的世界么?】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金宝珠。】
【哎呀你不要想那么多,她根本不成气候好不好,你要是那么在意她,干脆直接给我个道具,我直接除掉她不就好了!】
【这个肯定不行,宿主,她是这个小世界的主要角色,我们可以通过引导她的人生轨迹发生变动让她走向自我灭亡,但是不能直接出手除掉她,不然会影响整个小世界的。】
【好吧……可真麻烦。】
【没关系宿主,金宝珠只是个配角,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现在顾泽言是你的了,金家人也对她不怎么在意,我们慢慢对付她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努力攻略,换取积分!金成一那边虽然出了点小状况,但是好感度已经很高了,只需要再努力一把就能拿下了,我们这边把沈牧解决好,攒攒积分,就再去攻略他!】
【嗯!】
原来你们不能直接除掉我啊。
这可是我这么久以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好到我见到金楚涵时,露出的笑意都是满溢的真诚。
她装模作样地跟我寒暄着,没有第三人在场,她的态度十分的敷衍。
我能看到她眼神中的不屑。
我大概知道在她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一个本来傲气十足的大小姐,为了荣华富贵跟地位甘愿变得乖巧听话,处处忍让,还要眼看着心爱的男人被她夺走,明明满脸的痛苦还要咬牙祝福。
虽然她们几次三番想要挑起我的火气,想让我陷入一场跟她撕扯的戏码不成。
但我这幅小心翼翼的姿态很大程度地让她们感到了把我踩在脚下的痛快,所以自然而然也会看轻了我。
更何况一直以来我都是暗地里规避着她们的招数。
在哥哥身上动的手脚也是顺水推舟,温水煮青蛙,掀不起波澜的模样。
唯一一次主动出击借的还是于涵的手。
所以到现在为止,在他们眼里我只是阻碍却不是对手。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接近了沈牧,已经不是背地里的营私,如果被他们发现,一定会怀疑我。
所以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办法探查出系统如果发现我不对劲会怎么做。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施展,他们就一箩筐地倒出来了。
我听着金楚涵看似不经意地提起顾泽言对她的宠爱,适时地做出强颜欢笑的样子。
金楚涵很满意,我也很满意。
………
我没有见到顾泽言就走了。
要是放在两个月之前,我一定要找机会看上他一眼的。
现在不同了。
如今再想起曾与他共度的那二十年,模糊的好像是一场看过的电影。
眼看着哭笑喜怒,却已想不起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过去我求爱,求得头破血流。
现在才明白,所谓爱就是看不破,一旦看破了,那个人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我在路上启动了我早已准备好的计划,悄悄将网铺开来。
一切安排好后我回到了沈牧身边。
他好像每天都很闲,一直待在别墅里。
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鞣制一张羚羊皮,客厅一片狼藉。
「回来了,怎么样,看到自己旧爱的新欢开心么?」
我就知道他会找人跟着我。
「你很无聊么?每天都不用去公司么?」
我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我嗓子还没好,今天跟金楚涵聊了那几句,又疼了起来。
「是啊,我特别无聊。」
他摸着皮毛的样子像是在抚摸女人的皮肤,如果不是他长了一副好皮囊,他这个德行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你很喜欢那个男人?我要是你我就直接杀了那女人,把人抢回来,还有你家里那些人都杀了,把财产都捏在手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把高跟鞋脱下来,单手拿着水杯坐到了沙发上,上面大片的皮毛毯,柔软的让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沈牧,你就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么?」
沈牧转了转脑袋,他太像个野兽了,残忍中带着动物原始的天真。
「暴力是解决问题最快的办法不是么?」
「是啊,死的也是最快的。」
「你还会怕死?」
大概是长在国外的原因,沈牧中文虽然好,声调中却是带着一种奇异醇厚的拉长,跟皮毛摩擦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有种催眠的效果。
我转着手里的玻璃杯,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胃里传来的酸痛让我很疲惫。
「怕死跟不去找死是两码事,沈牧,没几个人跟你一样嫌命长。」
「哦?那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脖子上突然传来一股凉意,是金属的质感,我不用睁眼都能猜到沈牧在干什么。
「你真的很无聊。」
「对啊,所以我留着你就是找乐子的,你不给我找乐子,我就杀了你。」
嗯,我上次听到类似的话,是从两个小孩嘴里听到的。
你不给我玩具我就打你。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沈牧是不是被困在了十四岁那一年,他没办法长大,就只能发疯。
「沈牧,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要人陪你吃饭么,想要人陪你散步么?
很多东西只要说出口,就没那么难得到。
脖子上的冰冷贴得更近,沈牧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沈牧会明白我的意思。
那天在地窖,我从他的眼睛里看清了一切,他也从我的眼睛里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挑衅试探我。
如果是外来人的话,大概早就打着救赎的名头,把爱跟怜惜浇灌了下去。
好像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滥杀残暴的变态。
而是一个因为缺少关爱,遭遇不幸躲在床底撕扯小熊耳朵发泄的小孩子。
但我不会这么做。
不仅仅是因为我跟沈牧之间都对彼此心知肚明,无法跟外来人一样蒙眼去演戏。
而是因为即使没有陈仇旧怨,我也绝无法接纳沈牧这种人。
我虽向来睚眦必报,但是我不会拿感情创伤为借口去为非作歹,伤害无辜。
那样做的人都是懦夫。
无法承受心中的痛苦,被情绪支配扭曲,选择将苦痛发泄在无辜人身上,期望以他人的血肉填补内心的空虚,但血肉只会越堆积越消融。
所以我不会像外来人一样捧着沈牧的脸诉说心疼。
那是驯狗的法子。
我要驯的是狼。
「沈牧。」
我睁开眼叫了他一声。
沈牧弯着腰,一只胳膊撑着,张开的臂膀将我困在沙发上,如果不是他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锋利的割皮刀抵在我的脖子上,这会是一个亲密的信号。
「今晚吃羊肉吧,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让人弄好一点。」
「金宝珠,你还真敢对我指手画脚,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是吗?」
「我没有这样以为,我只是不怕死,所以我来接近你了。」
沈牧的脸离得我很近,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唇侧,在他的绿眼睛里我看到了我笑着的模样。
「你应该早就调查清楚了吧,我来美国前收集了很多你的消息,还特意搜集了小月牙的信息,作为接近你的踏板,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来接近你么?」
「你这样的女人以为我以前没遇到过么?怎么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诉我,你爱上我了?」
「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这样告诉你。」
我抬起手指,指甲刮在沈牧的喉咙上,刮出了一道道的红痕。
沈牧抵在我脖子上的刀一动不动。
「沈牧,把刀放下,小孩子才会靠武器来吓唬别人,你把羊肉烤得嫩一点,我会告诉你我到底想干什么。」
……
「吱……吱……」
沈牧手中的叉子一下下划过盘子,那声音就像指甲刮在黑板上,听得我起鸡皮疙瘩。
「沈牧,不要用刀叉去划盘子,很吵,如果不习惯用刀叉,你也可以用筷子,你也是半个中国人应该会用。」
「金大小姐,你们这些名媛不是最注重餐桌礼仪么?居然叫我吃西餐用筷子啊?」
沈牧拿着刀叉在盘子上打圈,斜着眼睛看我。
我是真的受够他幼稚又神经质地德行了。
「首先,餐桌礼仪是对共同用餐对象表示尊重的行为,我认为这东西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好好地把一顿饭吃完,不要做出不礼貌的举止也是一种尊重,但显然你刚才的行为不是。其次,食物是服务于人,而不是人去服务于食物,只要自己用着顺手方便,用什么器皿去吃东西都是个人自由。」
说到这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很饿,所以我想先填饱肚子再跟你聊正事,如果你等不及,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用这些举动去打扰我好吗?」
沈牧笑眯眯地不说话,把刀叉放下了。
可惜了这盘上好的羊排。
我放下刀叉,摘下餐巾,结束了这顿晚餐。
「好吧,那我们现在开始说正事,我来找你的目的很简单,因为我的妹妹金楚涵她想接近你,我虽然不知道她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但是我总要搅她的局。」
「哦?你是想除掉她,然后把那个顾什么东西抢回来。」
「他叫顾泽言,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不要把我们扯到一起去。我做事是为了我自己考虑,总之我知道金楚涵是打算顶替小月牙的身份来接近你,所以我便先一步来找你,打算装作认识小月牙还欠她一份恩情,为了报恩所以来将她的死讯告诉你。」
沈牧交叉着两只手垫在下巴处,像是听童话故事一样听得津津,说出的话却难听得很。
「哦~我知道了,你们两姐妹都想利用我,还是拿我的小月牙利用我,你们是在找死么?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了,而且你们凭什么觉得能骗得过我,以为我是傻子么?」
沈牧这句话让我有点难堪。
因为能听到系统的对话,有了过去的记忆,使我不知不觉中也生出了能算得先机的自得,所以才会冲动地定下这个计划。
沈牧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只有狠辣是不可能的,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了,甚至觉得外来人都能骗过他,我怎么不能。
我这几天已经深深反省过了。
「这个是我自己草率了,所以我也受到了惩罚不是么?」
「你告诉我这些,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对付你那个妹妹吧,凭什么?」
「我没有让你对付她,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件事情而已,你不是无聊嘛,我给你找点乐子,而且你既然讨厌欺骗,也没道理只惩罚我一个人吧。」
沈牧没接话,他转了转眼睛,拿起盘子边的餐叉,捅到一旁的酒杯里,叉子搅动着里面的冰球把杯子撞得叮当响。
搅了两下,他又把叉子狠狠戳在冰球上,硬是把有些融化的冰球戳成了几块,飞溅出些许冰屑。
他扔掉叉子,把手指伸进杯子抓了几块碎冰,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沾湿了酒液在灯光下像在发亮。
他捏着冰块扔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
很多时候我根本看不懂沈牧在干什么。
但这不重要,他这种变态,我看不懂很正常,我只需要他能听懂我的话就可以了。
「乐子啊……」沈牧用湿淋淋的手指擦揉着嘴唇,绿眼睛微眯着,笑了两声:「我看你是给自己找方便吧,让我去对付你的麻烦,我偏不。」
「可她一定会来接近你的,虽然我不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你应该不能容忍别有二心的人在身边吧?」
「那我就杀了她。」沈牧拉长了声音:「你想让我这么说么?还是想激起我的叛逆心,你越让我去对付她,我越不搭理她?」
「我没有这么想,我跟你说这些不过是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你把我调查的那么清楚,金楚涵接近你的时候,你很难不联想到我,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提前跟你把话讲清楚而已。」
「哦,我看你妹妹长得挺不错的,她既然跟我投怀送抱,我为什么要拒绝。」
「你跟那个女人会发生什么是你的自由,我已经说了这只是我给你找的一个乐子,会怎么办是你的事,我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些,既然晚餐用完了,我就先上楼休息了。」
我还没走出饭厅,就听见身后盘碟摔碎的声音,估计是沈牧扯着桌布在发脾气。
我没有理会他,上楼回了房间。
我对沈牧说的话是真心的,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把外来人跟沈牧之间会发生的可能性都梳理了一番。
我突然发现沈牧远比哥哥还有顾泽言那些男人好处理。
他会喜欢上外来人的很大原因,是因为巧。
他正需要一个新的小月牙来拯救他日渐空虚的灵魂。
外来人就出现了。
并且在系统的帮助下清楚沈牧所有的喜好跟过去,投其所好地编织了一场金色的幻梦网住了沈牧,让他沉溺于其中。
我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拆散外来人跟沈牧。
我只需要让沈牧只看着我,让沈牧知道我处处都比那个女人强就够了。
哭闹得孩子有些需要糖果才能安静,有些需要严厉的目光。
这顿晚餐后的第五天,金楚涵找上了沈牧。
要说疯,沈牧是真疯。
我说完那些话以后,沈牧找了个项链样式的摄像头天天挂脖子上,它录下的画面会通过一个带着手机转换头,类似读卡器的东西连接投放到我的手机上。
他说好戏不能他一个人看,要大家一起分享才有意思。
然后我就一连好几天看着沈牧跟个疯狗一样打这个,踹那个。
他去公司不是上班,简直是去练自由搏击的。
他连上厕所跟洗澡都不会把项链摘下来。
我毫不怀疑,如果他跟金楚涵上床,他可能会把这个项链挑一个最好的角度摆在床头。